疯狂滴石头 发表于 2008-1-8 21:41:49

森林六歌

作者:张立宪 来源:CCTV.com2007年10月25日 11:23   

  《见证•影像志》节目组的办公地点是在一个部队大院里。最近一个多月,我经常往那里跑。一开始,还需要向门口的哨兵通报一声,现在已经不用了,俨然就是在这里上班的人。

  昨夜凌晨,我和陈晓卿等四个老男人,来到一个通宵大排档,要了些花生毛豆什么的,喝了一地啤酒瓶,然后回家,睡去。我的心情,越来越轻松。我们干的活儿,正逐渐接近尾声,曙光在前。

  这一个月来,我基本没怎么喝过酒。前天有铁血战士发牢骚,我们都已经两周没举行过饭局了,原来可是基本一周一吃啊。

  是啊,忙的。

  除了《读库0703》,这段时间以来,就是与一群战士并肩战斗。

  《森林之歌》。

  这是一部系列专题片,顾名思义,拍的就是中国的森林。两个月以前,这件事情与我无关,我只是在饭桌上零星地听陈晓卿念叨过,比如他接完一个电话后,对身边一堆吃货说,我们在秦岭的组拍到了特别好看的金丝猴画面,然后,他兴奋地走了一杯酒。去年我和他同游张家界,在天门索道车里,惊心动魄之际,陈晓卿突然说,咦,我们的《森林之歌》也可以用这样的缆车来航拍啊。

  昨天夜里,我来到陈晓卿的办公室,把挂在脖子上的U盘递给他,他把里面的文件拷到自己的电脑,然后吃酒去也。

  那几个文件的名字分别是“雨林改5”“北国改4”“胡杨改5”“西藏改5”之类,后面的序号,是被我们修改的次数。

  今天晚上,这套片子将接受陈晓卿的上司魏大爷的检阅。

  在被魏大爷修理之前,我先铺开回忆,唠叨一些关于《森林之歌》的记忆碎片。

  《森林之歌》对于我来说,本来只是耳边风。哦对了,还意味着一堆酒友。来自桂林的杨二哥负责拍南岭地区的银杉。五十多岁的人了,放着养尊处优的日子不过,深入大山,然后长期留守北京,剪辑片子,过起了单身老男人的生活,漫漫长夜,无心睡眠,靠与陈晓卿猜拳喝酒度日。

  我只知道,《森林之歌》分成若干小组,陆陆续续拍了三年。曾经有一次,陈晓卿问我,想不想去沙漠?我们在塔克拉玛干沙漠里有个组,那里有帐篷,我们可以去住几天。

  后来也没去成。

  直到两个月前,这四个字与我有了紧密的联系。

  那是四月底的一天,我正在一家酒吧雕刻着时光,突然接到陈晓卿的电话,问我有没有合适的人推荐,来担任《森林之歌》的撰稿,片子已经剪得差不多了,稿子也有了,但还需要润色一下,统起来搞搞。我在电话里吭哧了一会儿,犹豫着说出几个名字,最后说,您先给我发几期稿子过来,我看看是什么样子的,再琢磨一下人选。

  接完电话,我与同在酒吧的朋友念叨了几句,又说到那几个候选人。等晚上收到稿子再说吧,看看谁合适。

  深夜回家,邮箱里有了一封陈晓卿的信,邮件主题是:需要加营养液的解说。

  我把附件中的三集解说词看了一遍。

  第二天上午,我把那三集解说词又看了一遍。

  然后,我给陈晓卿发短信:俺申请担任《森林之歌》撰稿。

  过了一会儿,我又给他发一条:一个国家的植物版图。

  这是我对这部系列片的主题的概括,这句话,也让我干枯的心开始蠢蠢欲动。

  陈晓卿给我回电话时,我正在出租车上,一脸谄笑地问他:这个活儿能让俺来干吗?

  那边矜持了一下,说,可以。

  我挂断电话,幸福地哼哼了一下。

  同坐车中的朋友扫了我一眼:贱啊,真贱啊。

  恩哼。我说,今天晚上我要请您吃饭,庆贺俺获得了这个机会。还有就是,堵住您的嘴。您可别告诉那哥几个,本来是想把这个活儿推荐给他们的,却被俺横爱夺刀。

疯狂滴石头 发表于 2008-1-8 21:42:41

张立宪来源:作者博客

  我认识《森林之歌》剧组的人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由于我和他们住的较近,所以经常在不是饭点儿的时间接到陈晓卿老师的饭局通知,说森林组的人加班结束,正要开饭,快来同吃。

  我就去了,然后喝得五迷三道地回来。那些战士们的名字,也记不住几个。

  这次与他们成为战友关系,才逐渐熟悉了一些。

  我并不知道这个专题片的成因和人员沿革,当我介入的时候,已经将近尾声,只知道他们分成八个组,拍摄了中国八个地方的野生动植物。——据说还有别的组拍过别的地方,但最后放弃;也有别的组正在拍,但属于另一个班子。

  这八个组分布在天南地北,工作人员除了《见证•影像志》原来的班底外,还有外地电视台的一些高手加盟。剧组便在办公室旁边的一栋居民楼里租了一套房子,是一个部队老将军的单元房,有若干间,这些客居北京的人儿被圈在里面。还特意配备了一个伙夫来喂养他们。那是个湖南妹子,这两个月来,我多次吃到此前只是多次听说的她做的饭,确实美味。这些吃货往往抬出当地的某道菜来考这个妹子。她就说,我不知道,不过你要让我吃一遍,我就知道怎么做。

  好了,说说这个剧组里的人。当然只是我能叫得上名字的几个家伙,还有几个吃过一个锅里的饭的人,没来得及搭鼓,以及更多的战士我没见到,就说不上什么了。

  先介绍几个美女。负责剪片子的王璇姑娘总是一副很害羞的样子,不爱说话。这么多小组,拍了三年的素材带,应该有好几百盘吧,我估计全装在她的脑子里了。陈晓卿介绍她时总说,这是我们组的第一美腿。我偷偷看了,果然。

  周卉姑娘来自重庆电视台,这次拍的是武夷山一带。周卉姑娘性格豪爽,有好几次杨二哥喝得烂醉,是她将其扛上了八楼。重庆姑娘的皮肤都很好,周卉姑娘也不例外,但这次长期深入中亚热带森林,结果长了一身湿疹。现在是夏天,身体露出来的部位多了,我看她胳膊上还有若干湿疹遗迹,不禁担心会不会从此毁容。周卉姑娘说,有了这些红包包,老公更爱我了。武夷山是中国蝴蝶种类最多的地方,她从那里带了几只碧凤蝶的蛹回到北京。过了些天,碧凤蝶化蛹成蝶,某天他们回到圈养宿舍,看到一只蝴蝶翩翩落在日光灯管上。这一幕,估计庄子老师都没有见过。

  李晓东姑娘应该和我是同龄人。她和丈夫孟晓程都是北京广播学院的毕业生,后来成为夫妻。两口子本来在石油系统的一家电视台工作,某次奉命去拍摄塔里木油田,却被绿洲上的胡杨深深吸引。他们就辞掉原单位,转会到塔里木电视台,一待就是十年。《森林之歌》里,他们负责的是胡杨这一集。其它组的编导看过他们的粗编带,都问怎么能拍到这些画面。陈晓卿饱含深情地回答:这些画面是他们数年以来的积累,这两个人已经成了塔里木河的一双儿女。陈晓卿大概是希望通过这样的赞美来减轻自己的负疚感:由于常年在《森林之歌》拍片,两口子已经被塔里木电视台解聘,成了无业游民。但他们还要驻守在沙漠里,准备拍摄那里的一种鸟。这又是一桩需要守若干年的活儿。

  杨晓肃杨二哥拍的是南岭深处峭壁之上的“活化石”银杉。我不晓得为什么叫他二哥,似乎是因为他在桂林电视台被称作“杨老二”。不过在森林组,大家按照年龄重新排了座次,五十多岁的杨二哥理所当然成为老大。所以关于他的名字就存在着双轨制。陈晓卿经常吩咐某个小弟:快去通知一下老二——哦,就是你们的老大。杨二哥在饭桌上与陈晓卿猜拳,总是赢少输多。每当他惨遭屠戮或濒临失败边缘时,我俩交换一个眼神,他便起死回生。然后我就说,我柔软的目光是你坚硬的主场。这是我今年最得意的语文作品。

  贾丁戴副眼镜,是整个森林组里最文质彬彬的男人。他拍的是青藏高原南迦巴瓦峰下的云杉林。按照浪漫的说法,这是世界上离天空最近的一片森林。而从生存的角度来看,这里的氧气含量只有海平面的一半多,紫外线的强度却是平原的十多倍。据统计,西藏组是拍摄时间最长、动用设备最昂贵、花钱最多的一组。贾丁解释说,一上高原,智商就严重下降,效率变低。森林组的每一集,我都和编导对着画面切磋过三四遍。为对词方便,切磋时我们都把同期声关掉。某次看这一集时忘了关,于是在高原飒飒的风声中,我听到一些古怪的声音。贾丁说,那是我在喘气,还有心在跳。

  朱乐贤去的是最闷热潮湿拥挤不堪的地方——海南岛热带雨林。片中有一个段落,是黄猄蚁大战胡蜂。和蜜蜂不同,胡蜂的毒刺是直的,能够连续发动攻击。听朱乐贤讲述拍摄花絮,如何小心翼翼接近之,生怕不小心捅了胡蜂窝。雨林里物种繁多,而为了显得专业一点儿,我们都要求尽量将其名称提出来,比如大花五桠果、紫翅椋鸟之类。但在这一集里,有一处只能是“大树上,即将成熟的果子吸引了海南巨松鼠”这样一句,我追问,什么树呢?朱乐贤说,我不知道,专家也不知道。原来,那片森林里还有三分之二的不明物种等待被研究发现。

  肖崴是秦岭组。秦岭在2003年被世界自然基金会授予“献给地球的礼物”证书,动植物丰富多彩。全世界有五百头野生大熊猫,这里就占了三百只。身在金山,肖崴也养成了臭牛逼的毛病:“切,国家一类保护动物都拍不完,二类保护动物,我们就根本不带搭理的。”在片子中,他记录了一个金丝猴家族的生存状态和王位更替。据说结束外景拍摄后,他拿着一堆账单找陈晓卿报销,里面仅向金丝猴进贡的食品,就有一吨多重。

  李文举是个大胖子,昨夜我们结束工作后去大排档吃点儿零食,他担心轻便的塑料椅禁不住他的身躯,便主动申请了一把木椅子。大胖子承担了长白山地区的红松林和南方沿海的红树林两集。红树林生长在海陆接壤的泥沼中,蚊子像战斗机一般嚣张。李文举就殷勤地邀请陈晓卿老师来视察拍摄工作。果然,在陈晓卿探班的几天,同组战友再没挨过蚊叮。原来陈老师人长得黑,血生得多,被称为“活体蚊香”,能够把所有蚊虫都吸引到自己身边。李文举在冬季的长白山里蹲点拍摄野猪黑熊等等,把戒了多少年的烟也给恢复了。不过大胖子也有口福,某个严寒的早晨,一只野猪被冻死在雪地里,在当地向导的指导下,最终成为李老师等一干人的腹内物。

  一遍遍地捋,心里的厌烦可想而知。我若干次悔不当初,有时候也想凑合一下得了。上周,陈晓卿去上海出差。没有领导督着,正好可以松口气。我刚想到这里,大胖子李文举似乎洞察了我的心思,一脸正气地对我说:“六哥,《森林之歌》我们都干了三年,已经很有感情了,大家都希望能完美一些。你也加把劲儿。”

  我眼前一黑,几欲昏倒在地。

疯狂滴石头 发表于 2008-1-8 21:43:33

张立宪 来源:作者博客

  我加入森林组,起了什么作用呢?

  李太山负责整合各集精华,揉搓到一集中去,就类似BBC《地球脉动》的第一集《两极之间》那样的,不过能不能被领导同意放在第一集,现在还未可知。这小子某次在饭桌上,对大伙说:“得感谢老六,在我们大家都跑不动的时候,他加入进来,让大家重新兴奋起来。”

  我姑且把这句话当作好话来听。这就是我起的积极意义吧。

  因为在我进来的时候,众人确实已经人困马乏。拍了三年,剪了一年多,各种素材翻来覆去鼓捣了多少遍,连我这样在结尾时刻介入的,都把每一集看了三遍颇有余,而据说陈晓卿把每集看了不下十遍,那么各集的编导呢?让任何一个男人或女人来维持长达三年的动情状态,基本是不道德的。拉片过程中,大家对我说的最多的就是,干烦了,看吐了。

  那些被他们如数家珍的宝贝,已经处于貂禅赛母猪的悲惨境地,亏得我的加入,那些画面把我兴奋得面皮发红,嘴里发出各种表达赞美的声响,也让他们那一颗颗厌倦的心重新冲动起来,才知道自己鼓捣出来的那些一度怀疑是母猪的东西,其实是具备貂禅素质的。

  另一个不幸的事件与《地球脉动》有关。

  我第一次看到这套片子时,还没有加入《森林之歌》剧组,当时非常激动,就送了陈晓卿一套,希望能为他们提供一些参考。陈老师当时还是很镇静的,因为《森林之歌》的各个小组出发前,还曾经邀请BBC的老师们来为大家做过培训,他便以为这套碟也没什么大不了。

  但《地球脉动》的质素在BBC的芸芸众片中,也属于凤毛麟角。陈晓卿把这套碟放到圈养宿舍,第二天我们又在一起吃饭,他便给我五百元,让我团购十套《地球脉动》进来,说组里各位都被惊着了,要求人手一套。

  最终,仅从我手上流到这里的碟,就有十五套。还不算森林组的一些战士自己去碟店里采购。

  这套碟的杀伤力是惊人的。等我加入到森林组,大家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人家《地球脉动》都拍成那样子了,我们还整个什么劲儿啊。

  这就是我初进组时的情景,万马齐喑,怀疑人生。

  在这种情况下,不仅是我一个人发挥了兴奋剂的作用。为修改解说词,我把文稿发给一些高参帮忙出出主意,那些高参纷纷被这套片子感动。我再把这些意见反馈给组里的战士,大家才恢复了诸多信心。

  不管怎么说,中国的森林,没有像《森林之歌》这样规模地被搞过。

  不管怎么说,《森林之歌》是一帮能力优秀的人满怀激情与柔情、不惜精力和脑力搞出来的。

  当初看《地球脉动》时,我曾写过:“顽强、耐心、坚韧、敬业,这些精神与他们的其他同行相比,是一样的。”没错,《森林之歌》的诸位同仁,他们的这些精神与其他同行相比,也是一样的。

  但《地球脉动》与《森林之歌》在某些方面又确实不具可比性。《地球脉动》拍摄天山雪豹的摄影师,拍摄雪豹已经二十年了;他们拍摄北极熊的专家,已经研究北极熊三十年了——三十年前,我们还正在研究要不要“两个凡是”呢。

  我得到的信息是,《地球脉动》的制作经费是一千七百万英镑,约合两亿人民币。这么多钱,能办多少事儿啊,要知道,这种片子的演员可是不用支付片酬的。

  两周前,陈晓卿奔赴上海,担任上海电视节评委。他一到上海,就告诉北京的众人,《地球脉动》的那集《两极之间》也是参赛片。周卉姑娘对我说,它要参赛,那别的片子还有什么指望呢?

  但是,不是这样的。评选结果,《两极之间》只拿了银奖。我便问陈晓卿,是不是你嫉妒人家,就搞了些鬼名堂——天蝎座可是最记仇的啊。陈晓卿说,不是。那些外国评委也没投《两极之间》的票,因为这种穷兵黩武的做法太可怕了。另一个原因是《地球脉动》已经把顶级大奖拿遍了,也不稀罕在上海电视节的作为。

  我姑且相信。

  不过《地球脉动》的技术优势实在是革命性的。比如他们首次采用美国军方发明的“阳衡”空中摄影机来拍摄自然生态,这种机器可以在一公里之外拍超稳定、超清晰的特写。而《森林之歌》呢?连搞一次航拍,都要咬着牙算计半天,一动用飞机,就是数以万计的票子啊。

  资金的紧张,使得《森林之歌》都用不起高清设备来拍。某次吃饭时,陈晓卿不经意间暴露了天蝎座男人的记仇本性:当初森林组找佳能公司,希望他们赞助高清设备来进行拍摄,佳能公司不干。说起这桩事儿,陈晓卿恨恨地说:娘的,这是佳能公司的损失

疯狂滴石头 发表于 2008-1-8 21:44:33

张立宪 来源:作者博客

  我上初中时,有一次因为不遵守纪律被老师痛斥,然后开始上课,我就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在课堂上沉沉睡去。

  有了类似这样的几次经历后,我发现了自己的生理规律:只要遇到什么沮丧的事儿,就会睡着,谁也拦不住。等睡醒后,才不那么怀疑人生。

  已经有好多年,没这样睡过了。

  开始鼓捣《森林之歌》后,有一天接到陈晓卿的电话,说我鼓捣出来的词,这样这样不行,那样那样不行,云云。挂断电话后,我的眼皮开始打架,一秒钟也没耽误,就扑到了床上去。

  直到傍晚,才一觉醒来,天还是那片天。我得以重新抖擞起精神。

  靠,我也是个青年作家啊,居然被人这么训来训去的。最后只能让陈老师请青年作家吃顿饭解恨。

  贱乎乎地主动请缨加入森林组后,我便开始后悔,次要原因是工作量大,主要原因是自曝其短。凡事需得亲历,才能明白。鼓捣起解说词来,才知道这与惯常的写作是很不一样的。像我这样新闻专业出身的写手,往往喜欢开门见山先声夺人的写法,而电视解说,则要求服从于画面,无论是叙述顺序、主宾语安排,还是文字节奏、内在逻辑,都不能闹独立。一直到第二遍,和陈晓卿一起搞过几个彻夜之后,我也慢慢明白过味儿来。

  不过有一点,我与组里的战士们达成了共识,那就是解说词尽量不要对观众形成干扰,更不要让观众反感。陈晓卿说自己最推崇雅克•贝洪老师鼓捣《迁徙的鸟》时的做法,据说雅老师先是写了好多好多字,然后凝结成一句话:“鸟的迁徙是一次关于承诺的飞行”,至于别的,都是废话了。如果《森林之歌》也能归结到一句话上,就可以徘徊在牛A和牛C之间了。

  我们没能做到这一点,但也并没有像陈晓卿事先说的“加营养液”,而是减了不少营养。每次鼓捣一遍,都是一个往下删字的过程。不过这样做,也许才能让有价值的营养不至于被废话稀释,算是“加营养液”的另一种理解吧。陈晓卿对组里的战士们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做减法”,心诚则灵,如今他上小学二年级的儿子最擅长做的就是减法。

  我们对文章的要求是“可读性”,而可读性对于电视解说词来说,就是另一种解释:可朗读性,以及可听性。我和编导一遍遍地过,就是找那种读起来舒服、听起来舒服的感觉,包括句末是不是双音节词、是平声还是去声……真的是奥妙无穷。如果上天能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我愿意怀着莫大的兴趣来好好研究之。

  现在回想起来,我做的一项比较重要的工作是翻译,将一些像科教片解说词的文字转化成比较浅显直白的语言。这项工作最后的成效还需要观众来评价,但我确是知道了个中难度,以后再也不随便鄙视别人了——真的是不容易。

  另一项工作对我来说,简直就是收获。为了搞清楚自己要做的事儿,我办了一个国家图书馆的读者卡,在里面泡了几天。尽管临阵磨枪得到的一些知识并没有多少用在片子中,但我自己却学到了许多林业学知识。“即使写一个人五百字,也要了解他一辈子”,这是新闻教科书里的箴言。每设身处地地操练一回,我便对这些箴言多了一层真切的认知。

  还有一档事儿,就是将这九集捏成一个整体,而不是各行其是。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去掉那些重复出现的画面和字句。日出日落、云卷云舒,这样的画面是陈晓卿让各集编导删掉最多的,因为每集都出现,就连最漂亮的南迦巴瓦峰的瀑布云,也能把人看吐。而九集解说词中,也有一些大家不约而同的常用语,像“山里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啦,像“为了生存,它必须如何如何”啦,像“对于什么什么来说”啦,像“它有足够的运气”啦,而出现频率最高的,就是“如果一切顺利的话”。确实如此,像海南岛的热带雨林,每年每公顷土地有十五万棵幼苗生根发芽。最后,仅仅有不到百分之一的幼苗才会长成大树,而它们长成大树的时间是几十年甚至上百年。问题是,所有的生命都关乎“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这个症结被发现后,这句话也成为森林组的口头禅,做饭的湖南妹子对大家说:“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你们能在六点钟吃到晚饭”;我匆匆往办公室赶,会给晓东打个电话:“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一点钟能赶到”;李太山的MSN签名是对小女儿的预测:“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她将长成一个胖瓜”;陈晓卿到上海电视节当评委,第一天就发回短信:“当评委,上午看了两个片子。第一是《地球脉动•两极之间》。第二个是韩国《自然的边界》,结尾处是小野羚羊被放归自然,解说是: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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