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 发表于 2009-8-13 22:25:57

长江三峡民俗文化探索

作者:邵红峰著 来源:巴蜀文化网

长江三峡,波涛滚滚,千古长流。这壮丽的山川,曾经闪耀着大溪文化的异彩,诞生过伟大的爱国诗人屈原和千古才女王昭君。三国时代,这里曾是吴蜀相争的古战场。唐宋以来,李白、杜甫、白居易、刘禹锡、范成大、苏轼、陆游等诗坛文豪,在三峡写下了许多千古传颂的诗章。灿烂的三峡民俗文化,包括生产民俗、民居民俗、信仰民俗、节日民俗等诸多内容。本文谨对三峡地区的民居、畲田、头饰、船歌、信仰等方面进行初探。

● 三峡古代民居

长江三峡两岸居民,利用峡江多岩石树木之优势,依山筑室而居,层层叠叠,仿佛置入山水画卷之中。尤其在那险峻的临江之畔,古代巴人依山傍水建成了一栋栋奇特的“吊脚楼”。古代称之“干阑”。据晋代张华《博物志》记载:“南越巢居,北朔穴居,避寒暑也”。

三峡地带,终年云遮雾绕,地势潮润。古人为避瘴疠,毒蛇之害,人居楼上,古来有之,代代相承。故《北史·蛮僚传》记载:“依树积木,以居其上,名曰干阑。”

唐代,杜甫于公元766年4月寓居奉节,对三峡民居有诗歌咏。《夔州歌》歌云:

“赤甲白盐俱刺天,闾阎缭绕接山巅。枫林桔树丹青合,复道重楼锦绣悬。”

杜甫诗中“闾阎”,原意指乡里中的门。这里是指夔州人民依山势之利,重叠建筑的房屋。深秋季节,在枫树与桔树的红绿交映之下,那稠密的民居缭绕山势直上山顶,造成了“复道重楼锦绣悬”之美景。

我们从杜甫诗中,侧面了解到三峡古镇夔州人民,祖祖辈辈经过改天换地,把峡中一个荒凉小镇,建设成为人烟聚居的峡中乐园。

宋代文人欧阳修也在《夷陵县至喜堂记》中记载:“民之列处,灶廪偃井异位,一室之间,上父子而畜豕。其覆皆用茅竹,故岁常火灾。而俗信鬼神,其相传曰作瓦屋者不利。”由于民俗深信,造成了三峡地区昔日茅房吊脚楼皆多。

明代之时,三峡民居十分壮观,故明代状元、著名文人杨升庵在《竹枝词》中高歌:

“夔州府城白帝西,家家楼阁层层梯。冬雪下来不到地,春水生时与树齐。”

杨升庵为我们勾画出夔州民居之壮观,家家楼阁层层梯,顺山势而筑。冬雪纷纷,落在吊脚楼瓦上,沾不到地面,由此可见,明代夔州吊脚楼房之多。

在清代,三峡深处民居仍四处可见。清代文人顾彩《峡内人家》诗云:

“岩屋幽事颇无穷,葛粉为粮腹内充。虎不伤人堪作友,猿能解语代呼童。”

顾彩为后人描绘出一副人与自然生态平衡的极乐世界画卷。

今日,你或乘坐江轮游览长江三峡,仍可看见峡江深处那一栋栋奇特的吊脚楼。

● 三峡古代畲田风

三峡绵亘四百里,两岸高山峻岭,重峦叠嶂,高峡与深谷落差很大,形成奇特的台地和沟壑。由于长江三峡两岸的特殊地理环境,唐宋时代三峡地区还保留着原始的粗放型生产方式,古人称之畲田,也称“刀耕火种”。

唐代大诗人白居易在忠州写下《东楼》一诗,诗云:

“林峦少平地,雾雨多阴天。

隐隐煮盐火,漠漠烧畲田。”

白居易并在诗中自注云:“忠州刺史以下,悉以畲田粟给禄食。”

畲,即焚去田地的草木作肥料耕种。

三峡巍峨,林海茫茫。古代巴人在畲田之时,先要用古老的龟甲占卜,按卦像裂纹以定吉凶。故刘禹锡诗云:“钻龟得雨卦,上山烧卧木。”巴人先钻龟甲板,再用火灼,看龟甲板上显示出下雨的卦像,就集合上山放火焚烧早先砍倒在地的树木。于是,畲田就出现“红焰远成霞,轻烟飞入郭”的壮观场面。刘禹锡接着诗云:“下种暖灰中,乘阳坼牙孽。苍苍一雨后,苕颖如云发。”巴人伺雨下种,种子在暖灰中迅速发芽生长。“巴人拱手吟,耕耨不关心。由来得地势,径寸有余阴。”巴人下种之后,闲时拱手唱竹枝,无需操心锄草之事。

刘禹锡在夔州为官之时,还写下名垂诗坛的《竹枝词》。其中一首歌云:

“山上层层桃李花,云间烟火是人家。银钏金钗来负水,长刀短笠去烧畲。”

好一幅三峡民间生活的彩色画卷:巫山高峡,山峦叠幛,桃李花繁。白云深入,炊烟袅袅。女子们头戴银钏金钗,轻盈负水在山间花丛云雾之中;男子汉头顶短笠忙着闯入莽林,挥舞长刀进行刀耕火种。

降至宋代,三峡还沿袭刀耕火种,故宋代文人范成大在《劳畲耕并序》中也写到当时三峡烧畲田的风俗:“畲田,峡中刀耕火种之地也。春初斫山,众林尽蹶,至当种时,伺有雨侯,则前一夕火之,藉其灰以粪。明日雨作,乘热土下种,则苗盛倍收。”

范成大并诗云:

“峡农生甚艰,斫畲大山巅。赤植无土膏,三刀财一田。颇具穴居智,占雨先僚原。雨来亟下种,不尔生不蕃。麦穗黄剪剪,豆苗绿芊芊。”

重庆巴蜀史专家邓少琴先生曾在《巴蜀史迹探索》一书中指出:“夔州、通州(今达川)一带,乃古代巴族重要聚居地区。公元前611年,秦人巴人从楚师灭庯,巴人实分有庯国鱼邑之地,改名鱼腹,其地即今奉节。唐大历中载杜甫曾居夔州,《遗闷》诗有云:‘瓦卜传神话,畲田费火耕。’王洙注云:‘巫俗击瓦,观其文理分晰,定吉凶,谓之瓦卜。’这与荆襄民俗大致相同的。《太平寰宇记》卷137记道州风俗:‘巴之风俗,皆重田神,春则刻木虔祈,冬即用牲解赛,邪巫击鼓以为淫祀,男女皆唱竹枝歌。’即一般高坡山地,都从事刀耕火种,重神春祈秋报,脱离不了神汉迷信,与当时所处环境是相适应的。”

六十年代末,我曾落户在巫峡大庙平坝。这里四周高山环列,水田极少,水稻有少量种植。主要农作物是土豆、包谷、红苕、豌豆等。由于地广肥少,下底肥一般是草皮和草木灰之类。草皮,即农家将坡上野草收集回家,倒人猪羊圈里,让污水粪便浸蚀成黑色肥料。草木灰,则是众多农家一齐,将田埂、山坡上的杂草荆棘收集到空地上焚烧,一堆一堆,满山遍野,青烟袅袅。焚烧后,用稀泥封成土包,等待下种之前作为底肥。下种之后,一般很少管理,任作物自然生长,这些都明显带有唐代刀耕火种之遗风。

● 三峡古代妇女头饰

古代三峡,峰高峡窄,林海茫茫,交通闭塞。三峡居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刀耕火种,其乐无穷。古代三峡妇女,天生爱美。妇女头饰,代代相承,故引得历代众多诗人竞相歌咏。

诗圣杜甫写下著名的《负薪行》诗篇。诗中歌云:“土风坐男使女立,男当门户女出入。”

唐代之时,三峡一带风俗,男子在家内当家,女子则外出务工,颇有母系氏族之遗风。诗中还赞美道:“至老双鬟只垂颈,野花山叶银钗并。”可见,三峡古代妇女,她们到老年暮岁时,还像昔日姑娘时代一样打扮,双鬟垂颈,银白色的头上还插着美丽的野花和山叶。

三峡老年妇女这种特殊头饰,降至南宋时代也未改变。故南宋著名文人范成大《夔州竹枝歌》歌云:

“白头老媪簪红花,黑头女郎三髻丫。背上儿眠上山去,采桑已闲当采茶。”

三峡妇女,终年参加农事劳动。采桑过后,又忙着上山采茶,一年四季不息。繁忙的农活,也挡不住她们的爱美之心,年青的姑娘们梳起美丽的“三髻丫”、白女老妇仍然头簪鲜艳的红花。

南宋著名爱国诗人陆游,于公元1170年夏秋,从山阴赶赴三峡,路经新滩,他在《入蜀记》一书中记叙:“游江渎北庙,庙正临龙门,其下石罅中,有温泉浅而不涸,一村赖之。妇人汲水,皆背负一全木盎,长二尺,下有三足,至泉旁,以杓挹水,及八分即倒坐旁石,束盎背上而去。大抵峡中负物,率着背,又多妇人,不独水也。有妇人负酒卖,亦如负水状。呼卖之,长跪以献。未嫁者,率为同心髻,高二尺,插银钗至六尺,后插大象牙梳如手大。”

三峡地区男女头饰,是有历史渊源的。正如史学家邓少琴在《巴蜀史迹探索》一文中指出:“冬笋坝(重庆巴县)出土的巴族铜剑、铜矛,于其心手纹上,绘一头上具有双结的人像。此剑出自巴地,而巴亦有‘头虎子’之称。‘头’是应与此为同一形象,而为男子之头饰。其妇女,则为《史记》所称之‘冒絮’,昔人又释为巴蜀头巾。”

三峡地带,为巴人曾生息繁衍之地方。所以,南宋时陆游在《入蜀记》一书中也描述云:“晚次黄牛庙,山复高峻。村人来卖茶菜者甚众。其中有妇人,皆以青斑布帕首,然颇白皙,语音亦颇正。”可见,三峡西陵峡中,妇女用青斑布帕首,又是三峡妇女一种特殊头饰。

降至清代,三峡老年妇女还要在头上簪花。清代文人王士祯《西陵竹枝词》歌云:

“金钗系接髻丫标,叉系年年聚此乡。江上夕阳归去晚,白蘋花老卖鲟鳇。”

三峡妇女髻鬟、簪花及帕首之风俗,一直流传至今。当地老年妇女,一般是用白长毛巾帕首。一是遮避高峡风寒;二是表示自己正婚正养儿育女。

年青女子,头饰亦现代打扮了。银钗由头绳和塑料发夹所替代。然而,山中的野花艳丽繁多。年青姑娘至今亦有簪花习俗。摘一杂鲜艳的山花,插入黑发之中,更显青春之美丽。

● 三峡古今船歌

北魏郦道元在《水经注》中转录了一首古老的三峡船歌:

“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

这首《渔者歌》,是历史上记载最早的一首三峡船歌。

三峡属巴楚最险恶的江域,这里礁石林立,峡窄峰高,激流如万马奔腾。由于地势的险峻,船歌更加高亢嘹亮,更加铿锵有力。三峡船歌表现了中华民族与大自然搏斗的英雄气概。其中,川江号子是最优秀的船歌表现形式。川江号子,鼎盛时期在南宋,降至明清两代大有发展。

古人历来将奉节至湖北宜昌江段,通称三峡,也称峡江。三峡在地理位置上棋跨川鄂,融汇了巴楚文化。所以,古代三峡船歌,对历代文人影响极大。据唐代李肇《唐国史补》记载:“蜀之三峡,最号峻急,四五月尤险,故行者歌之。”

诗仙李白放歌:

“白帝城边足风波,瞿塘五月谁敢过?”

大诗人白居易高歌:

“巴东船航上巴西,波面风生雨脚齐。”

诗圣杜甫一生十分关心贫民疾苦,他曾寓居三峡奉节,一首《最能行》,热情歌颂了三峡船歌。诗云:

“瞿塘漫天虎须怒,归州长年行最能。”

诗中“归州”,即今日湖北秭归县。“长年”,即指三峡船工。

明代著名文人杨升庵《竹枝词》歌云:

“上峡舟航风浪多,送郎行去为郎歌。白盐红锦多多载,危石高滩稳稳过。”

杨升庵这首诗歌,可算三峡典型的船歌。它勾画出一位贤惠妻子送郎远航的真挚祝福。

明代进士、工部织染局使孙蒉《下瞿塘》一诗,描述了三峡风浪之险恶,以及三峡船工拉滩之艰辛和熟练之历中。其歌云:

人鮓瓮头翻白波,怒流触石为漩涡。长年敲板助船客,破浪一掷如飞梭。争牵百丈上崖谷,两旁捷走如猿猱。

清乾隆五十五年进士张船山之弟张问安,一首出名的《桡歌行》,描述了三峡船工惊心动魄的搏击场面。逆水行舟之时:“上滩牵船纷聚蚁,万声噪杀鸟嗓水。”舟船闯过险滩、进入三峡宽谷平水,又是一番天地:“夷陵江下江茫茫,一声欸乃江中央。吴娘十五竹枝曲,解唱巫山空断肠”。三峡行舟,一路歌声不绝:“上峡歌起丰都旁,下峡声彻穷荆湘。”

峡江长流,船歌千古。

今日三峡船歌,更加高亢,更加舒畅亲切。你听,峡江岩石上,一位秀美女子高歌:

“半边落雨半边晴,斑鸠爱的刺芭林。鱼儿爱的三峡水,情妹爱的拉船人。”

峡江中流,一叶扁舟。船头上站立一位健壮慓悍的男儿接着回唱:

“大河涨水小河浑,半边清来半边浑。中间流成鸳鸯水,浪打沙冲永不分。”

三峡古今船歌,是三峡人民长期与大自然搏击的生活写照,也是巴蜀文化中一颗璀璨的明珠。

● 白虎图腾

据重庆史学家董其祥《巴史新考》一书云:“巴人以龙蛇为图腾的一支居住于汉水流域叫“伏羲族”,以白虎为图腾的一支居住在夔巫地区叫做‘廪君族’,是组成巴族的两大部族。”夔巫,即今日三峡地带。廪君族,也称廪君夷,因崇拜白虎,故又称之白虎夷。

据《山海经·西山经》记载:“孟山,其阴多铁,其阳多铜,其兽多白狼白虎,其鸟多白雉白翠。”又云:“鸟鼠同穴之山,其上多白虎、白玉”。

同一书《太荒西经》也云:“有大山,名曰昆仑之山,有神——人面虎身,有文有尾,皆白处之。”

我们从《山海经》古书记载中,知道“白虎”即古代巴人想象中的神兽,也是原始民族图腾崇拜的遗迹。

后来,《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详细记载了巴人崇拜白虎之来源。该书记云:“廪君死,魂魄世为白虎。巴氏以虎钦人血,遂以人祠焉。”

于是,巴族先民中有了每年以人头来祭祀白虎的习俗。秦代之时,白虎夷还活动在春蜀巴汉地域之间。故《后汉书》记载:“白虎常从群虎,数游秦蜀巴汉之境,伤害千余人。”

我们从《后汉书》中,可知书中记载的“白虎”,不是动物界中的白虎,而是以白虎为图腾的白虎夷。所以,唐代卢求《成都记序》一书记载更明确:“昭襄王时,白虎为患,盖廪君之魂也。”

巴人崇拜白虎的习俗,一直流传到今天的部份土家族中间。明代末期,湘西的永顺土家族还“杀人亦献首其庙”。在湘、鄂、川、黔边区的土家族,至今仍崇拜白虎习俗。他们的祖先认为“坐堂白虎”是家神。湖南土家族还称白虎为“毕兹卡”。据说,在一百多年前,鄂西山乡龙坪,一户田姓大家还给白虎举行过“人祭”,因族长错杀了自己亲生儿子,使不该发生的悲剧产生,以后才改为“牛祭”,使“杀人献首”的陋习,以“还牛头愿”代替了。当地土家族人,至今称老虎为“老巴子”。故巴人居住的地方,留存下来巴山、巴王台、巴子梁、巴山峡、巴东、巴县等地名。出生的“巴式”剑,铭刻虎纹图案。

长江三峡地区和附近土家族人,昔日祭祖和哭丧之时,也与白虎相关。

据《夔府图经》记载:“巴氏祭其祖,击鼓为祭,白虎之后也。”又云:“夷事道,蛮事鬼,初丧,肇鼓以道哀,萁歌以号虎,其众必跳,此槃瓠白虎之勇也。”

今天,在鄂西土家族“跳丧”中表演的“猛虎下山”,更显示巴人遗风。“跳丧”之时,两人对舞,鼓点突变,一人如猛虎腾空跃起,掀起舞伴。舞伴应战,两人躬自相对,瞠目逼视。同时,两人不断击掌,前纵后跳,忽掀忽扑,摸仿猛虎搏斗之状。搏斗之时,两人还随之发出雄壮的虎啸吼声,最后,一人被另一人挽着从头顶后空翻跃过去。整个场面壮观粗犷,气势雄劲。

巴人后裔如此崇拜白虎,可见巴人与白虎之间,历史渊源可谓久远。
页: [1]
查看完整版本: 长江三峡民俗文化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