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tvine 发表于 2009-9-17 15:01:21

祝英台考

A Textual Research on Zhu Yingtai
王宁邦 撰(南京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
《江海学刊》,20084期,185~189页
【内容提要】
      祝英台最初不是人名而是祭祀的神坛之名,“祝英台读书处”则是读识国山碑的指路牌;词(曲)[祝英台近]之“近”是“接近”之近,不是“近词”、“慢词”之“近”;“碧藓(鲜)庵”实为“碧藓岩”,即刻有“祝英台读书处”的巨岩;江苏宜兴的“祝英台读书处”是孕育梁祝故事的母亲石。
      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是中国四大民间传说之一,影响广泛久远。21世纪初,各地围绕申报梁祝口头文化遗产,掀起了一股梁祝源头考证热。学术界及民间在梁祝故事起源年代、地点等问题上各执己见,争论不休。笔者认为,要在众说纷纭之中找到一个相对符合事实的观点,必须对这一故事当事人祝英台的身世之谜作一番探索与考辨。
祝英台本义考辨
      梁祝传说的文字资料,目前发现最早是唐代的记载。在唐代有关资料中,被后人认为与梁祝传说有关的“祝英台”、“祝英台读书处”等,最早皆与江苏宜兴有关。持梁祝传说源于江苏宜兴说的学者多引述唐中宗时梁载言(生卒年不详)《十道志》有关“祝英台”的记载:
      善卷山南,上有石刻,曰:“祝英台读书处。”①
       善卷山在江苏宜兴,著名的善卷洞及梁祝传说遗址即在此地。中国多地存有读书台或读书处,其中叫“读书台”的居多,如蔡伯喈读书台、梁武帝(萧衍)读书台、周处读书台、鲍照读书台、陈子昂读书台、韩愈读书台等等;称“读书处”的如浙江桐乡市乌镇的“昭明太子(萧统)读书处”、福建省三明市泰宁县的“李忠定公(李纲)读书处”等等。上面列举的几个读书台或读书处中的蔡伯喈、萧衍、周处、鲍照、陈子昂、韩愈、萧统、李纲都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出类拔萃的人物,后人为了纪念他们,就以他们的名字命名其读书处所。根据这种逻辑,祝英台至少在唐中宗时就是历史名人了,否则不会有“祝英台读书处”。然而,祝英台不是确有其人的历史名人,因此《十道志》中的“祝英台读书处”,不可能是“人物+读书处”的构成方式。现存最早文献中“祝英台读书处”中的“祝英台”到底是什么?
      在梁祝故事研究中,不少学者关注到了唐代李蠙 (生卒年不详)于咸通八年(867)题于善权寺石壁的一段文字:
      常州离墨山善权寺,始自齐武帝赎祝英台产之所建,至会昌以例毁废。
      这段文字被收录入明代善权寺僧方策的《善权寺古今文录》。李蠙,唐代陇西人,青少年时寓居善权寺,后其官居检校工部尚书兼御史大夫、大司空。文字记录齐武帝在“祝英台产”兴建了善权寺,宜兴古属常州,离墨山即善卷山。封建时代,财产是属于男子名下的,称某某产业为某女子的产业,不合常理。因此,这里的“祝英台”不可能是女性。
      南宋咸淳《毗陵志》志二五记载:“广教禅院在善卷山,齐建元二年以祝英台故宅建。”这个资料更为确切地提出南朝齐建元二年(481)修建了善权寺。同样道理,这里“祝英台故宅”中的“祝英台”也不应当成女性来看待。
      关于祝英台的身份,古人也有质疑。咸淳《毗陵志》志二七有这样的记载:
      俗传英台本女子,幼与梁山伯共学,后化为蝶,其说类诞。然考《寺记》,谓齐武帝赎英台旧产建,意必有人,第恐非女子耳。
      清代著名藏书家吴骞(1733-1813),其于乾隆年间编着的《桃溪客语》卷一、二中有这样的记载:
      梁祝事见于前载者凡数处……又舒城县东门外亦有祝英台墓,今善权山下有祝陵,相传以为祝英台墓。何英台墓之多耶?然英台一女子,何得称陵,此尤可疑者也。
      又:
      祝陵虽以英台得名,而墓道则不知所在。……骞尝疑祝英台当亦尔时一重臣,死即葬宅旁,而墓或逾制,故称曰陵。碧鲜庵乃其平日读书之地,世以与佹妆化蝶者,名氏偶符,遂相谦和,所谓俗语不实,流为丹青者欤。
      吴骞没有考证出祝英台到底指的是什么,但他不止一次对有关祝英台的名物提出怀疑。祝英台最初究竟指什么呢?
      清毛奇龄(1623-1716)《西河集‧陈翰林孺人储氏墓志铭》有云:
      遂于康熙十九年十二月六日……某月日葬于某阡,祝英台畔宜多佳妇之坟,玉女潭边即是其人之墓。
      玉女潭是宜兴的一地名,今天仍是一旅游景点。文字表明,“祝英台畔”与“玉女潭边”都是指地点。
      时至今日,宜兴善卷洞后被称作“飞来石”上面的大石头上仍留有铭刻4处,其中一处曰:“赣南黄辟疆将军于民国二十八年驻军本山,抵抗敌人,浴血百战,公余督饬士兵,助地方展拓祝英台东潭,以点缀风景,并建亭其上适当胜处,里人美之曰黄公潭。他日追念,亦犹宜兴城南之有岳堤也。”很显然,从其中“助地方展拓祝英台东潭”刻石内容来看,这里的祝英台显然也不是人名,而是一地点名词。可见,至少在民国时期,也存在“祝英台”作为地名的认识。
      既然祝英台最初不是人名而是地名,其真实面目究竟是什么呢?祝英台读书传说是如何来的,其背后究竟有哪些鲜为人知的故事呢?
      一个非常值得重视的线索就是,凡是久远提到“祝英台”的,往往都与“台”、“陵”、“坛”有关。如果我们将“祝英台”三字拆开,会发现“祝”、“英”、“台”三字皆有特殊的含义,而且重点落在“台”字上。汉代刘熙《释名》对台的解释为:“台者,持也。言筑土坚高,能自持也。”显然“台”有高出地面坚实的土丘之义,与坛、陵、冢有时有相通之处。
      历史典籍很早就有各种各样关于台的记载,如《海内北经》记载:“帝尧台、帝喾台、帝丹朱台、帝舜台,各二台,台四方,在昆仑东北。”历代以来,各种台层出不穷。如夏有钓台,殷有鹿台,周有灵台,春秋有越王台、姑苏台、章华台,秦有章台、琅琊台,汉有柏梁台、神明台,后汉有云台,魏有铜雀台,吴有钓台,晋有崇天台、织室台,明有司马台、镇北台,清有瀛台、熙春台等。这些台中,绝大多数是帝王所建,或者与帝王重大活动有关。今天泰山周围的登封台、凤凰台、望仙台、舞鹤台,以及与台有关的社首坛、封祀坛、朝觐坛、观礼台等等都与帝王将相祭祀有关。
      联系前文对作为人名的祝英台的怀疑,通过对其内涵的初步发掘,考证认为,宜兴的祝英台起源与三国时吴后主孙皓在阳羡山封禅有关,祝英台本是封禅或祭祀时垒筑的神坛。《三国志‧吴志》卷三载:
      吴兴阳羡山有空石,长十余丈,名曰石室,在所表为大瑞。乃遣兼司徒董朝、兼太常周处至阳羡县,封禅国山。明年改元,大赦。
      吴兴指江苏宜兴。孙皓在位时,宜兴的阳羡山出现一块长十余丈的巨大石室,有人奏表说是大瑞,孙皓当时就派人去封禅国山,同时改元天玺。《江南通志》、《六朝事迹类编》、《荆溪外纪》等史志资料,亦记载了这一史实。
      封禅是非常隆重的大型祭祀活动,筑坛、立庙、巫祝司仪并祝祷都有规范的制度。在封与禅的地点筑土石为坛,坛的尺寸有定制,还要用“玉检”。《五礼通考》卷四九云:
      乃求元封时封禅故事,议封禅所施用。有司奏,当用方石再累置坛中。皆方五尺、厚一尺,用玉牒书。藏方石牒厚五寸,长尺三寸,广五寸,有玉检……检有金缕五周,以水银和金以为泥,玉玺一方,寸二分,一枚方五寸,方石四角又有距石,皆再累枚,长一丈厚一尺广二尺皆在圆坛上……又用石碑,高九尺,广三尺五寸,厚尺二寸,立坛。
      由于封禅是非常隆重的祭祀活动,垒土石为台时必须纳入精美的玉或玉石(即《五礼通考》所谓的“玉检”),从“祝”即“以言告神祈福”、“英”有“似玉的美石”之意、“坛”与“台”多指“高而平的建筑物”来看,为区别一般的“祝台”、“祝坛”,宜兴这里孙皓封禅为祭祀垒土石金玉而成的“坛”或“台”被称为“祝英台”。
祝英台读书处考辨
      孙皓封禅国山时,在所禅之处立国山碑(囤碑)。该碑高约2米,圆径近两人合抱,碑顶溜圆,有点类似秦始皇时刻有石鼓文的石鼓,很是罕见。现在碑上建有碑亭,为国家重点文保单位。碑文一千多字,字体似篆似隶,显示篆书向隶书过渡的特征,书体特征与著名的“天发神谶碑”几乎出于一辙,但似乎又更古老,更能反映由篆至隶的变迁。从文献价值与研究书法演变的角度来看,此碑的价值当在“天发神谶碑”之上。
      国山碑记载了许多怪异之事,引起了后人的关注,许多文献都有记载。不仅如此,还因它出自名家苏建之手,在书法界享有非常高的地位,吸引了文人墨客前去瞻仰研读。清代吴骞《国山碑考》收录了周砥与马治同名的《上董山读孙氏古碑》②(国山因董朝受孙皓之命封禅,亦称董山),专咏其事。古时阳羡山毕竟地处偏僻,为不使国山碑久之湮灭,同时也为瞻仰观摩方便,后人专门在阳羡山显眼处巨岩上刻了“祝英台读书处”。书法界有所谓的“读碑”、“读贴”之说,“读书”是指对碑或贴中字的写法的揣摩研究,重在对法书之道的探求。古往今来,书法家们非常重视通过“读书”来把握法书之道。如:
      吾精思学书三十年,读他书未终,尽学其字,与人居,画地广数尺,卧画被,穿过衣,如厕,终日忘归,每见万类,皆书象之。─蔡邕(133-192)《用笔法》
      临摹古人之书,对临不如背临。将名帖时时研读,读后背临其字,默想其神,日久贯通,往往逼肖。─松年(1837-1906)《颐园论画》
      这里的“读书”不仅涉及其碑的内容,而且与碑的形式(碑上字的写法)有关。这里的“祝英台读书处”是为方便解读国山碑文字、揣摩国山碑书法的人觅碑而设,并不是指有个叫祝英台的女子曾在这里读过书。
      笔者在善卷洞附近作田野考察,找到了一块约十几米长、六七米高的巨岩。它位于近代宜兴名人储南强(1876-1959)墓的左侧,周围野树密匝,石面生满了碧绿的苔藓。小心翼翼地用枯枝拂去巨岩上的败叶,发现了人工刻石的痕迹,生满苔藓的平坦岩石上,依稀可辨一巨大的“英”字,字径大过两尺,“英”字“艹”头的刻痕十分明显,下面的“人”字似篆似隶,字形十分古老。笔者还在“英”字同一水平线上发现了几乎同样大小的刻痕,与“英”字相距有近1.5米,由于没有其他工具,向左的岩石被很厚的枯枝败叶所覆盖,没有再去清理,显然它就是刻有“祝英台读书处”的巨岩。
      找到“祝英台读书处”巨岩后,又去找国山碑。据一位负责景点的老者说,就在这块巨岩下面原来有条老路较为平坦,顺着山脊,可以直通国山碑的所在,因开辟景点的需要,现在这条路已渐渐湮没。按照他的指点,笔者找到了国山碑。国山碑位于董山之巅,山很陡,北面和西面都上不去。刻有“祝英台读书处”的巨岩与国山碑虽有点距离,约一里多路,但相对于从几十里、几百里甚至更远赶来读碑书的人来说,在那块巨岩上刻字作标是太合适不过了。
      因此,从笔者的实地考察来看,“祝英台读书处”最初也是指示人们上山识读国山碑的标志。
[祝英台近]辨正
      词曲中有[祝英台]与[祝英台近]词(曲)牌,近人龙榆生《唐宋词格律》、严建文《词牌释例》、杨文生《词谱新编》等都认为词名与梁祝故事有关,词曲界亦有[祝英台近]“近词”、“慢词”之争。
      查唐圭璋编《全宋词》发现只收有苏轼[祝英台近]一首,现录如下:
      挂轻帆,飞急桨,还过钓台路。酒病无聊,欹枕听鸣舻。断肠簇簇云山,重重烟树,回首望、孤城何处?
      间离阻。谁念萦损襄王,何曾梦云雨。旧恨前欢,心事两无据。要知欲见无由,痴心犹自,倩人道、一声传语。
      经笔者考证,苏轼的这支[祝英台近]当为最早出现的[祝英台近]本曲。理由如下:
      从词中“还过钓台路”看,这里的“钓台”是指宜兴著名的“任舫钓台”。词中“簇簇云山,重重烟树”是写善卷山区的景色。“回首望、孤城何处”这里的“孤城”当指宜兴旧县城。词下阕“间离阻,谁念萦损襄王,何曾梦云雨”、“旧恨前欢,心事两无据”,苏轼几次被贬,命运多舛,此时的他表现出一种对旧恨前仇全然抛却,老骥伏枥,壮志不已的复杂心情。
      词一开始用“挂轻帆,飞急桨”,表现苏轼心情激动地赶往某地,目的地就是宜兴的“祝英台”,正是因为怀着激动的心情赶往祝英台,离祝英台越来越近,所以才将这个词(曲)牌叫作[祝英台近]。
      苏轼对于宜兴有着深厚的感情。他的《菩萨蛮》有“买田阳羡吾将老,从来不为溪山好”,又在《浣溪沙‧送叶淳老》写到“阳羡姑苏已买田,相逢谁信是前缘”。元符三年(1100)徽宗即位,苏轼获得赦还,建中靖国元年(1101),苏轼又到常州,曾打算在此买田长住,当年七月,苏轼客死于宜兴。
      笔者认为,苏轼来到宜兴,在寻访祝英台故址时,为宜兴美丽的山山水水所陶醉,产生一种终老阳羡的念头,同时为表达临近祝英台的喜悦心情,情不自禁地写下[祝英台近]。为什么苏轼要去寻访祝英台呢?苏轼是著名文学家,亦是著名的书法家,宜兴有一块那么出名的囤碑,他又怎能不去慕名寻读呢?
         词曲界有人认为[祝英台近]应当叫做[祝英台慢],因为词曲中大量的[祝英台近]其实是慢词。如清初徐子室辑、钮少雅编订的《汇纂元谱南曲九宫正始》册七收录了出自元传奇《蔡伯皆》的[越调引子‧祝英台近]:
         [祝英台近]绿成阴,红似雨,春事已无有。闻说西郊,车马尚驰骤。怎如柳絮帘栊,梨花庭院,好天气,清明时候。
      曲后编者注云:
      按《词谱》,凡引子皆曰慢词,凡过曲皆曰近词,全此本引当作[祝英台慢]可矣;但此调出自《诗余》,元作[祝英台近],不敢改也。
      徐子室、钮少雅认为,既然[祝英台近]的曲(词)体结构是引子,那么称其为“近词”是不确切的,应该叫做[祝英台慢]。但在宋词中从未出现过[祝英台慢]的词牌,徐子室、钮少雅提出这样的观点显然是不知道[祝英台近]中的“近”不是曲(词)体中的“近词”之“近”,而是地理上“靠近”之“近”。这也可以进一步说明[祝英台近]之“祝英台”是地名,不是人名,同时也可说明[祝英台近]中的“祝英台”与梁祝故事中的作为人名的祝英台没有关系。
祝英台、祝英台读书处、祝陵、碧藓(鲜)岩(庵)辨正
      在上面的论述中,我们弄清了“祝英台”、“祝英台读书处”的真相,在漫长的传播过程中,又出现了“祝陵”、“碧藓(鲜)岩(庵)”等名称,它们之间到底有何关系呢?
      在江苏宜兴,在今天的英台阁与善权寺的附近有一村名祝陵。关于祝陵,宜兴的地方史志多有记载。咸淳《毗陵志》志二七记载:“祝陵,在善权山,岩前有巨石刻,云:祝英台读书处,号碧藓庵。”这里把“祝英台”、“祝英台读书处”、“祝陵”、“碧藓(鲜)岩(庵)”等视为一体。众多地方志中,类似说法很多,下面仅举二例:
      祝陵在善权,其岩有巨石刻,云祝英台读书处,号碧藓庵。③
       读书台在荆溪县善权山,岩前有巨石,文曰祝英台读书处,俗呼为祝陵。④
       一些文人作品中,也存在类似观点。清代宜兴人张起《游国山龙岩憩善卷寺访碧鲜岩故址》诗云“祝陵遗址见荒台,玉虎无人汲井回;一树桃花萧寺外,夕阳深处磬声来”。很明显,张起也把“祝陵遗址”视为“碧鲜岩”。
      清代陈维崧(1625-1682)在《陈检讨四六》卷一○载有《蒋少京悟月词序》,云“一城菱舫吹来水调歌头,十里茶山行去祝英台近”。其后这样的注:“《常州志》:善卷洞即祝英台故宅,南有祝台,其读书处也。”陈维崧认为祝台在祝英台之南,将二者分化了。
      清末宜兴人邵金彪《祝英台小传》中有“碧鲜坛,本祝英台读书宅,在碧鲜岩”。看来邵金彪在这个问题上也没有弄清。
      笔者认为,“祝英台”、“祝英台读书处”、“祝陵”、“碧藓(鲜)岩(庵)”最初所指内容并不相同。
      因为“台”与“陵”多指“高而平的建筑物”。为祭祀垒土石而成的“祭坛”有时也被称为“台”或“陵”,如《泰山志》中有云:
      登封台:有二,其一在岳顶,相传为古帝王登封所筑。今为玉帝观。台下小碣题曰“古封禅坛”。其一在日观峰,相传为宋筑,石函方丈许,亦题刻曰“古封禅坛”。盖古封坛,而并以禅言,误矣。俗曰宝藏库,以所瘗金书玉简云。⑤
       这里的“登封台”就是“古封禅坛”。又同样是这本书,还收录了明代徐源的《登岱宗》诗,诗中有云:
      封禅台高簪白石,磨崖字古蚀苍苔。金舆玉辇谁重过,惟见秦王一土坯。⑥
       显而易见,这里的“一土坯”其实就是一祭坛(台)。
      据前面所提南宋咸淳《毗陵志》志二五“广教禅院在善卷山,齐建元二年以祝英台故宅建”、“宣和改为崇道观,建炎元年诏复为院”的记载,广教禅院也就是今天的善权寺。当初祝英台上原来就有与祭祀有关的人工建筑,因为这种建筑与举行很重要的仪式有关,地势较高,风水也好,六朝时,佛教兴盛,所以在各地建寺庙之风盛行的情况下,选择这里建寺庙是个非常理想的场所。由于祝英台上建的寺庙,唐朝会昌灭佛时遭到拆除,“唐会昌中,废地为海陵钟离简之所得”,“崇宁中傅待制楫家以恩请为坟刹”(同上,咸淳《毗陵志》志二五),随着祝英台上建筑的荒废,甚至变成了坟场,祝英台最初的意思渐渐为人们所遗忘,其内涵不断发生变化,这样废弃的大土堆就被人们称为祝陵并作为名称保留下来。可见“祝陵”、“祝台”和“祝英台”最初所指相同,都是指祭坛。
      另外,“祝英台读书处”又称作“碧鲜(藓)岩”、“碧鲜(藓)庵”,如:
      碧藓庵字,在善权寺方丈石上。⑦
       祝陵,在善权山,岩前有巨石刻,云祝英台读书处,号碧鲜庵。⑧
       祝英台读书处,号碧鲜庵。⑨
      碧鲜庵一名碧鲜岩,今石刻六字已亡,惟碧鲜庵长碑三大字字形环玮,谓是唐刻。……碧鲜,本竹名。碑刻现无作“藓者”。⑩
       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关于碧藓与石刻,古人多有提及,如《泰山志》有云:“碧藓峰中寻汉禅,五云深处谛秦观。”(11)“典诰文全古,莓苔字半青。”(12)“岱宗自古金,武帝空赫赫。鸾与西入关,苔藓台中碧。”(13)其中都提到了泰山石刻上长满了绿色苔藓,识读上面的刻字需要从苔藓中寻找。中国古代有所谓的“藓书”之说,商务印书馆《辞源》“藓书”条目云:“苔藓生于石上,斑驳如字,故称为藓书。宋代苏轼《分类东坡诗二十‧送范景仁游洛中》有:‘藓书标洞府,松盖偃天坛。’(自注:欧阳永叔〈修〉尝游嵩山,日暮,于绝壁上见苔藓成文,云‘神清之洞’。明日复寻,不见。)”从上面引录的史料来看,被宜兴人称为唐碑的“碧鲜庵”碑应与“祝英台读书处”有关。事实真相为,刻有“祝英台读书处”六个大字的巨岩,经年累月,风吹雨淋,生满苔藓,字迹渐渐模糊,以至于看不到,从而有人就直接称呼这块巨岩为“碧藓岩”。“碧藓(鲜)岩”中的“藓”是指岩石上的“苔藓”,“庵”与“岩”,在宜兴方言中读音基本相同,而“碧藓庵”中的“庵”本指苔藓泛泛或茂盛之意,故古人面对同一石刻,亦将“碧藓岩”作“碧藓庵”,至于有人将“碧藓庵”当成了一个庙宇,则是望文生义。由于是口头传播,进而把“碧藓庵”又误作“碧鲜庵”,出现了同音异形的误差。
      可见,所谓“碧鲜(藓)岩”、“碧鲜(藓)庵”,应当是那块刻有“祝英台读书处”的巨型岩石,它和“祝陵”、“祝台”和“祝英台”的最初所指是不同的。
      随着梁祝故事的广为流传,“祝英台读书处”本来的意义渐渐模糊,吸引人们去寻读,甚至其名气超过了国山碑。由于这块岩石遍布苔藓,增加了人们发现与识读它的难度。为此,就有人在这岩石旁边设立了一个小碑,上面刻了以讹传讹的“碧鲜庵”字样,其实当作“碧藓岩”,而宜兴善卷洞口附近现存的“碧鲜庵”碑则是这块“碧藓岩”(即刻有“祝英台读书处”的巨岩)的导示牌。
      直到明代还有人能正确指出“碧鲜庵”和“碧藓岩”的关系,如明代都穆(1459-1525)就曾在《善权记》中写到“右偏石壁刻‘碧鲜庵’三大字,即祝英台读书处”(14),都穆明确指出“碧鲜庵”石刻就在碧藓岩右边,这与笔者找到的那块大岩石位置完全相合。
      综上所述,笔者认为,“祝陵”、“祝台”、“祝英台”、“碧鲜庵”和“碧藓岩”等最初所指是不同的,在传播中,有人则将其混为一谈了。
      上文所引咸淳《毗陵志》中有“碧藓庵字,在善权寺方丈石上”(15),这是目前发现的最早关于“碧藓庵”的记载。明代地方志中,已有个别文献将“藓”字误作“鲜”,如上文所引明代成化《重修毗陵志》中“祝英台读书处,号碧鲜庵”(16),不过明代大量的史籍资料,如明万历《明潜确居类书》、《宜兴县志》中仍作“碧藓庵”。到清代嘉庆年间的《重刊宜兴县旧志》中认为“碧鲜”是正确的,而“碧藓”则不对,如“碧鲜庵一名碧鲜岩……碑刻现无作藓者”(17),这就完全错了。
      “碧鲜庵”碑因该碑无款识,从历代记载来看,有称作是祝英台所书的,有说是唐代李蠙所书的,说法不一。从掌握资料来看,清以前没有“碧鲜庵”是祝英台所书的记载,因此“碧鲜庵”碑为祝英台所书是后人编出来的。“碧鲜庵”碑是唐代李蠙所书也不可靠,清嘉庆《重刊宜兴县旧志》卷九才开始出现“谓是唐刻”,但未说李蠙所书,而此前无人持此说。宜兴当地一直传“碧鲜庵”为唐代李蠙手书或所刻,是有意识附会到名人身上,以提高梁祝传说源于宜兴的知誉度,并将它作为梁祝传说源于该地的最直接证据。笔者考证认为,“碧鲜庵”碑刻时间不可能早于明代。
      “祝英台读书处”作为寻读国山碑的标志,后来因为梁祝故事的附会,失去了它原有的内涵;“碧藓岩”原指刻有“祝英台读书处”的岩石,因为附近有寺庙的存在,竟被讹成祝英台读书的地方或唐代李 读书的地方(善权寺)了。到今天,真相已不为人所知,难怪“碧藓岩”在地方史志与名人笔记中有这么多的异文。
      综上所述,祝英台最初是祭祀的神坛之名而非人名,随着时代的变迁,“祝英台读书处”最初的意思湮灭,而被讹传为“女子祝英台读书的地方”,后来又附会入与梁山伯同窗的传说,直至今天这种样子。然而历史终究是历史,我们通过对“祝英台读书处”的还原重读,可以弄清很多事实,解开尘封千年的结,宜兴的“祝英台读书处”巨形石刻才是真正孕育梁祝故事的母亲石。

注释:
①徐沄秋 编:《阳羡奇观》,寿楣出版1935年版,第39页。
②吴骞:《国山碑考》,商务印书馆1936年版,第39页。
③⑨万历《宜兴县志‧古迹志》。
④《江南通志》卷三一。
⑤⑥(11)(12)(13)汪子卿 撰、周郢 校证:《泰山志》,黄山书社2006年版,第173~174、456、464、472、507页。
⑦(15)咸淳《毗陵志》志二九。
⑧(16)成化《重修毗陵志》志三一。
⑩(14)(17)嘉庆《重刊宜兴县旧志》卷九。

余少平 发表于 2009-9-17 16:38:36

“封建时代,财产是属于男子名下的,称某某产业为某女子的产业,不合常理。因此,这里的“祝英台”不可能是女性。”
这不够严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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