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蒙：语言的功能与陷阱

孙兰荃

主讲人：著名作家  王蒙
来源：文贝网 >> 学术动态 >> 学术公告 >>

    2004年5月10日下午2点整，在上海师范大学文苑楼二层报告厅，由上海师范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院长孙逊教授主持，校长余立中教授致欢迎词，上海师范大学迎来了校庆50周年首场学术讲座——语言的功能和陷阱。主讲人为著名作家王蒙先生。

    王蒙先生一开始就声明，他做这个报告，更多的是一种经验主义，对语言的感受。正如孙逊院长所总结：“王蒙先生是以作家的灵感来谈语言的。”王蒙从语言的功能和语言的陷阱两个方面谈了自己对语言的感受和看法。

    语言的功能，在王蒙看来，有以下几点：首先，语言几乎无所不包，有时是错误的，但也是难免的。语言的这种无所不包，一是指人之喜怒哀乐、七情六欲等所有这些感受、情绪，好象差不多最后变换成语言，才能理解、接受和传达；二是其他的事物须借助语言才易于理解、接受，这样做尽管会得不偿失，却也不可避免。语言帮助我们形成了头脑，帮助我们认识世界。其次，语言是人性的一种非常直接的表现。人性很大部分表现在语言上，一个人一天花在语言上的时间很难统计。与其说我们在从事脑力劳动，毋宁说我们在进行“口力”劳动。同时，语言使我们感到亲切、痛快、抑郁、不快，这些感受与内容无涉，而与语感有关。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厌恶的词。对词语的喜爱、拒斥显示出性格：或善良，或偏执，但与人性有密切关系。再次，语言是文化的根基，是文化的主要载体，是一个民族使其保持记忆的载体，或一个民族积淀的记载。人类以前的一切一切都消失了，最后只剩下一堆一堆的文本。虽然人去楼空，物非人亡，但古人的诗词是真的，诗词在，形象就在。好多古建筑的复修，很大程度上得力于古诗词的记载。如果没有了语言，还有什么文化，什么民族历史，什么文明？第四，语言对于培养审美的情操，或给我们造成的美感，其作用可谓大矣。汉字，就是古人留给我们中华民族的精神家园。一些诗词始终让人兴奋不已。这种美丽带有一种超验的性质。第五，语言对于我们的心理，是一种释放、平衡。所有的人都有一种倾诉的欲望，力比多的释放，情结的释放。当你难过时，把你的心情写下来，写下来就好受多了。第六，语言还具有政治社会功能：（1）煽情动人功能，一些语言能使人砰然心动，热血奔涌，心弛神往；（2）平衡折中功能，政治上，包括外交上的斗争，都能变成修辞学的东西，双方都能解答；（3）遮蔽推迟功能，最常用的方法就是同义反复。第七，语言有很大的神学意味、超验性。自从有了语言，全世界老在寻找其神秘意味。各主要宗教都有自己的经文、祈祷语，有一种虔诚的信仰。经验没有达到的，语言达到了。语言完全能超过经验，既是功能又是陷阱。第八，语言文字的游戏性，其乐无穷。如绕口令即是。

    语言的陷阱，即言不尽意，文不尽言。正如轮扁论斫所言，能够传下来的多是次要的事。古有述而不作者，是因为“述”有语境，有语气，但记录下来，就不知言之何物了。任何一个东西，一经写出来，就有一种倾向：变得呆板、教条、儿戏、僵死、独断、片面，言甚于实，言过于实，所谓好话说尽，坏事做绝。巧言令色、信口开河、滔滔不绝，皆为言过其实。语言太漂亮了，有上当、受骗的危险。事实证明，语言可以超过人，超过事实，远甚于事实。语言一经说出来，是很容易被人驳倒的。许多命题，是有懈可击的。语言为什么会成为陷阱呢？因为它扼杀了你的创造力，规范了你的言行。文学性、活力、创造性被抹杀、阉割了。结果是，大量的语言本来是帮助人与世界沟通的，但最终变成了阻碍人的创新的势力，语言对人的专制。

    最后，王蒙先生还热忱、耐心地听取和回答了与会同学的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