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夜晚，我们一起为他送行……

巴蛮

这个夜晚，我们一起为他送行……

凌晨时分，上网读倾城的帖子，才知道张宗辉去世了。

认识张宗辉是两个星期前的事。那天我还在梦中，手机响了，一接听是倾城从恩施打来的：说他今天想到利川汪营镇，希望我给他当回向导。倾城吩咐的事，当然没有问题。早上11点左右，倾城自己开着车到利川，我上车后发现，车里有一位州电视台的记者，还有一位女性。

倾城说，他准备去汪营看望张宗辉，小张得了癌症，最多只有半年的生命，小张很坚强，决定在逝世后捐献眼角膜，车上的女性就是州人民医院的护士，此次专程来办理相关手续。

我是个旷达的人，或者干脆说是一个麻木的人，对于生命向来没有放在眼里。当时也只是“哦”了一声：给倾城带带路是可以的，但对这种事儿，我真的没有多大兴趣。

　我不知道张宗辉所在村具体在哪儿，一路上打了若干通电话，问了若干路人，绕了数公里弯路，才在齐跃山脚下找到张宗辉家。

　张宗辉的家从外表看还不错，房子大约有十余年历史，二楼一底，看来起较为气派；房前屋后收拾得很干净，院子里绿树成荫，还栽有几树梨子。不知道是管理不善，还是土壤不肥，已经是成熟季节了，树上稀拉的几个梨子还非常小，一副病态。

我下车，扯着嗓门喊张宗辉的名字：一会儿，一位二十来岁的青年人拄着拐仗下楼来，他脸色苍白、身材瘦削，如同院子里的那几只梨子。他就是张宗辉，倾城和他很熟，上前热情的搭话，从他们的交谈中我了解到：小张的父亲数年前因重病去世，尸骨未寒，小张的右脚就出了问题，当时就估计是癌症，但由于家庭贫寒，只能勉强做了一个截肢手术，没采用化疗，现在癌细胞已经扩散。


今年春，倾城得知他的病情，曾问他生前有什么愿望？他说想到北京去看看，想登上长城。豪爽的倾城满足了他的要求。

一会儿，小张的母亲也回来了，这是一位高子高挑、毅力坚强的女性，皱纹爬满了他的额头，我没有问她的年龄，但我估计她的实际年龄比我大不了几岁。小张的母亲客气地请我们喝茶，但茶叶抓出来才发现家中没有开水。于是，我到外面大路上的小卖部买了几瓶矿泉水和一包五元的红金龙（已经是当地店铺里最高档的烟了）。

州电视台的记者开始采访，我们正犹豫着是在室内拍（那样张宗辉可以不动）还是在室外拍（室外光线好一些），张宗辉说那就在室外吧，说着就拄起拐仗出门，我们很不好意思，说在室内拍效果一样可以保证，张宗辉笑着说：“没关系，前几天一直咳嗽，每天要发三四次高烧，高烧起来可以达到40度，这段时间又热，别人穿单衣，我发起烧来还要盖厚棉絮。不过，从昨天起就没发烧，身体好多了，可以多走动。”

　我们在那几根梨树下完成对小张的采访，他的思路清晰，说起自己的病情从容不迫，似乎是在说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说起捐献眼角膜的事，他则万分的诚恳。我们听了十分感动：在他离死神越来越近时，他想到的是他人，是那些急需眼角瞙的患者。

我们接着采访小张的母亲，这位可能并没什么文化的女性，面对镜头表示赞同儿子的想法。我们从心里开始赞赏：多么伟大的一位母亲！中华民族是一个多灾多难的民族，多少家庭曾经面对过同样深重的苦难，是默默无闻的女性，在苦难中忍住泪水，带着一群大老爷们前行！中华文明能连绵数千年，中华民族能永远屹立在世界之林，是因为我们有着伟大的母亲！

州台的记者经验十分丰富，采访完毕后他没有马上收拾机器收工，而是继续陪小张的母亲聊，说起家庭的现状，小张的母亲说：小张的父亲病后，家中的积蓄便全部花光，现在小张得了癌症，生死未卜，小张的妹妹在大学艰难度日，学费没有来源，随时可能掇学，而他的弟弟现在也得了乙肝，面对这个家，她能的不知道怎么才能撑下去。说到这里，一行清泪沿着她的脸庞悄然滑落，我们也感动得眼睛潮湿。在我的采访生涯中，这是第二次忍不住要下泪：上次还是三年前，我拍一个专题片，面对被采访的一位烈士的妻子，我别过脸根本不敢再看、不忍心看摄像机的寻像器。很幸运的是，这次是州电视的记者扛摄像机，我只是在旁忙举一下话筒。

　　能经常直面底层生活，和底层的人一起悲伤，是记者这个行当的优势；但面对这种情况，记者无能为力，只能陪着落泪，这又是记者的悲哀之处。

　　一晃十多天就过去，我脑海中一直铬着小张的影子，一直想写点文字，表达对他的崇敬。在小张家中时，看到小张的达观态度，我们都十分欣慰：虽然得了重病，小张的精神一直不倒。我们甚至认为：有了这种达观的态度，小张说不定能化险为夷、战胜病魔，看来我们太乐观了。今天小张先走了，他的母亲该是如何的悲恸？他的家又将何去何从？他弟弟的病能否医治？他妹妹能否不掇学？我不敢再想下去……前几天看关于《撒尔荷》的节目，里面的专家介绍说：土家人有“喜丧”之俗，不以人去世为悲，丧事往往也办得像喜事。是否？是否？我从来觉得：该悲伤必悲伤，最动人的“撒尔荷”必然撕心裂肺，虽然歌词是色情的，歌者泪水却如泉涌。

　　漆黑的夜中，隐约传来“撒尔荷”的喊声：在这个深夜，还有很多关注他的人，在默默地为小张送行。倾城，唱出来吧！小张的朋友和乡亲，唱出来吧：

　　　　　　　　　梨子熟了稻正黄　撒尔荷！
　　　　　　　　　秋天来了雁成行　撒尔荷！　　　
　　　　　　　　　磕磕绊绊一家人　撒尔荷！
　　　　　　　　　千难万难全靠娘　撒尔荷！


　　　　　　　　　稻谷成熟无人搭　撒尔荷！
　　　　　　　　　孤雁离群落了行　撒尔荷！
　　　　　　　　　家里本来就缺一人　撒尔荷！
　　　　　　　　　弟妹今后要孝敬娘　撒尔荷！


　　　　　　　　　齐岳巍巍啊迎夕阳　撒尔荷！
　　　　　　　　　清江悠悠啊别绪长　撒尔荷！
　　　　　　　　　你的角膜把别人照亮啊　撒尔荷！
　　　　　　　　　你的风彩啊我们永不忘　撒尔荷！


　　　　　　　　　撒尔荷！撒尔荷！哎￣￣撒尔荷！


巴蛮于2006年9月19日凌晨

深涧聆鼓

愿好人一路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