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论语言预测学

独立寒秋

　王希杰　

　

一、　引言：应当建立语言预测学

　　科学同迷信的区别就在于：迷信是事后诸葛亮，对于已经发生了的事情 给予一些虚假的解释；而科学在寻觅客观存在的规律规则的基础之上，能够 对于事物的发展给予一定的预测，指导人们的实践行动。科学的目的不仅仅 在于建立规律规则系统，而且要建立预测的规律规则系统。人类的发展到了 现在这个时候，对于预测的需要是近一步加强了，未来学的出现就是一个很 好的说明。
　　既然现代语言学是一门科学，现代科学，领先的科学，那么它就不能够 只是满足于现象的罗列－－在语言学中，的确有人主张“现象的罗列就是科 学”，８０年代里我就曾经亲耳听到一位著名的语言家在一个会议上这么地 说过－－，也并不是对于语言发展的事后的追认－－有一位著名的语言学家 一直就主张语言学家对于语言的发展和规范只能够事后追认，大家都这么说 了，就承认它的正确合理规范性，１９９５年１２月在首届语言应用研讨会 上我再次听到了这样的言论－－，它就应当具有预测的能力，既然已经知道 了语言发展的规律规则，把握了它的发展演变的大趋势，当然就可以对于它 的前进方向作出判断和预测了的。
　　语言的预测是很重要的，可能的。每天的天气预报都是在所谓的黄金时 间里播出的，就是因为这天气预报同千百万人都大有关系，可以毫不夸张地 说，是天气预报保障了人们的生命安全，创造了巨大的财富。时的许多国家 投放大量的人力和财力从事地震的预测，就是因为这项工作有着重大的价值。 语言是人类最重要的交际工具和思维的工具，是文化的载体和传播的工具， 同每一个人都密切相关，是现代社会发展和进步中不可缺少的最重要的因素， 那么我们怎么能够忽视了对于它的发展演变的预测呢？正如天气预报和地震 预测一样，语言的预测也是重要的，现在我们大谈语言政策，显然任何语言 政策都是建立在对于语言的发展演变的预测的基础之上的。完全可以说，没 有预测，就没有语言政策，虽然这种预测可能是自觉的，也可能是不自觉的。 ８０年代中期以后，我在一些文章和学术会议上，一再提出了语言的预测问 题，有些先生不以为然，有的则加以非难。特别是１９９０年在合肥召开的 全国语法学研讨会上，当我提出这个文章的时候，有些人则要求立刻对某些 个别的具体的语法项目作出明确的预测，出发点当然是语言的预测是根本不 可能的事情。我的回答是：您不反对天气预报、地震的预测，为什么要反对 语言的预测呢？既然天气可以预报、地震可以预测，为什么语言就不可以预 测呢？如果说，因为语言的发展演变太复杂了，才不可以预测的，那么，天 气和地震就不复杂吗？天气和地震一是复杂的，但是，是可以预测的，是因 为气象学家和地震学家掌握了一套科学的方法，如果语言学家也有一套科学 的方法，那么语言就同样是可以预测的。８０年代里，当我看到“汽配”一 词的时候，我预测说：两三年内，在中国大地上将出现“摩配”一词，后来 果然出现了，不过比我预料的要早一些；当我看到“男保姆”的时候，我说， 不久将出现“女保姆”，后来我同周洪波、刘一玲、郭龙生在上海街头果然 看到法院的布告栏中出现了这个“女保姆”，回的南京后，又在《扬子晚报》 上看到了这个“女保姆”，这些预测的成功也鼓励了我，语言的预测是完全 可能的。也促使我思考不能够只是单纯凭语感作出一些个别的预测，应当建 立一门语言预测学。
　　语言预测学的建立，是必要的，重要的，可能的。语言预测学是语言政 策的基础，是语言规范学的基础。没有对于语言发展演变的比较正确的预测， 语言政策的制定就缺少了根据；语言规范就失去了依据。
　　事实上，语言的预测是早就存在了的，语言规范工作、语文评论工作其 实正是建立在对于语言的预测的基础之上的，不过有时或往往是不自决的罢 了。５０年代，语言学家认为“匪特”是不规范的，８０年代语言学家反对 “空姐、达标、人流、卡拉ＯＫ、打的”，这其实都是一种预测，预测它是 没有生命力的东西，是昙花一现的玩艺儿，不久就会消失的。如果这些语言 学家看到了这些东西不久就为人们普遍地接受，那么他大概是不会大发雷霆， 大肆反对的吧？问题重要性过去的预测大都是不自决的，主要凭借的是个人 的语感，因此预测有成功的，也有失败的。现在我们主张建立语言预测学， 是要把语言预测的工作提高的一个科学的阶段上来。

　　　　二、　语言预测学的理论基础

　　语言预测学要想成为一门科学就得有自己的在基础。换句话说，只有在 比较正确的语言观的指导之下，才有可能建立真正的语言预测学。
　　语言的发展演变是有一定的规律规则的，还是杂乱无章、集非成是的呢？ 这是一个问题。长期以来，一些语言学家宣传说：语言只是一种习惯，没有 什么道理可言，说的人多了，就是对的，语言的发展演变常常是集非而成是 的；不能用逻辑来要求语言的发展演变；最近有人在全国性学术会议上说， 五四时期的汉语词汇是一个大杂烩，全无规律可言。如果在语言的发展演变 中，一切都只是偶然的，那么当然就谈不到什么预测的了！只有承认：语言 同世界上的一切事物一样，是有规律规则的；世界上并没有没有规律规则的 东西和现象，只有我们人目前还没有认为的它的规律规则的东西和现象，在 我们认为没有规律规则的地方，其实是有一个我们目前还没有认识到的规律 规则在起作用。语言的发展演变是有规律的，这就是语言预测学的最重要的 一个出发点、一个理论基础。
　　更加全面地看待语言，就应当看到：语言不但有显现的一面，还有潜在 的一面。而且语言的潜在的一面要比它的显现的一面要大得多广阔得多。语 言的发展演变的最基本的形式就是　：一、显性语言的潜性化－－一些显性 的语言成分消失了，退出了大舞台，到后台去了；二、潜性语言的显性化－ －一些潜性的语言成分从后台来到了前台，出现在我们的言语生活中来了。
　语言的显性化和潜性化过程是受到语言内部和语言之外的两个方面的因 素所制约的。在语言的内部就是语言自身的自我调节的功能，在语言的外部 就是社会文化语用的制约因素。从毛泽东的《矛盾论》的观点来看，事物发 展的根本原因归根到底还在于事物的内部矛盾，一切的外因还得通过内因才 能够起作用的。因此我们说，社会文化语用因素归根到底还得通过语言的自 我调节功能才会发生作用要。过去我们说，新事物出现了，于是新辞语出现 了；旧事物消失了，于是旧词语消失了。这是斯大林的观点。事实上，语言 的发展并不是这样简单的。完全有相反的事实：新事物出现了，可并没有产 生新的词语，依然运用旧的词语来指称它；旧的事务消失了，旧的词语也并 没有消失，依然存在于我们的语言之中呢！可见，新事物的出现，旧事物的 消失，社会文化语用条件的改变，虽然是语言发展的最重要的原因，但是， 它必须通过语言内部的矛盾运动才能够起作用，即：通过语言的自我调节功 能才能够起作用。因此，语言的预测，应当从两个方面着手：第一是，从社 会文化语用因素着手，一个时代的社会文化语用因素需要哪些语言成分出现， 这是的语言成分的显性化和潜性化的一个基础；第二是，从语言的自我调节 功能着手，语言之外的社会文化语用因素必须通过语言自身的自我调节功能 才能够得以实现的。
　　当“汽配”出现的时候，我们就意识到在我们的汉语的潜性语言中存在 着许许多多个潜性词语：气配←汽车配件、摩配←摩托车配件、火配←火车 配件、轮配←轮船配件、自配←自行车配件、拖配←拖拉机配件、飞配←飞 机配件、导配←导弹配件、坦配←坦克配件、潜配←潜艇配件、航配←航空 母舰配件、钢配←钢笔配件、打配←打火机配件……。从社会文化语用因素 看，近些年中，摩托车必将在中国大普及，对于摩托车配件的需求量日益增 大，“摩托车配件”这个短语不能满足交际的需要了，需要一个双音节的词 语了。从语言的角度上看问题，在潜性语言中，已经存在着一个潜词“摩配” 了。根据这两个方面的因素，我们才预测两三年内，中国大地上将会流行一 个新词语“摩配”。现在“车程”出现了，在潜性语言中也有“机程”和“ 船程”这两个潜词，社会文化语用角度上看，也有一定的需要。但是它是不 会出现的，因为，一来在语言中已经有了“航程”一词，指的是飞机和轮船， “机程”和“船程”同“航程”必然要发生矛盾冲突，它必然会阻止“机程” 和“船程”的出现，这就叫做系统内的压力；二来是，既然有了“航程”， 而且人们也已经习惯了，对于“机程”和“船程”的需要就不那么大了。
　　语言的潜在仓库为语言的发展演变提供的保证。社会文化语用所需要的 东西首先得是这个仓库里所具有的；社会文化语用所不再需要的东西，退出 前台之后也可以在这个仓库里存放着－－如果有了必要，它还可以再次登台 表演的，许多二三十年代的词语，随着１９４９年新中国的建立退出了前台， 潜性化了，堆放到这个仓库里去了；到了８０年代和９０年代，社会文化语 用条件具备了，对它们又有了需求，于是它们再次显性化了，重新登台表演 了；这就是人们所说的“旧词语的复活”。

　　　三、　语言预测学的方法论基础
　
　　如果只是描写语言的显性状态，那么只是运用归纳的方法也就可以了。 可是要想对于语言的未来进行预测，仅仅只是运用归纳的方法那就不够了。 这时候就必须同时运用演绎的方法。什么东西也没有，那是无法预测的。我 们必须“无”中生“有”把“无”变成“有”，这就得运用思辩的方法、演 绎的方法。这得向门捷列夫学习。他不是单纯地对现有的元素进行归纳，而 运用完行的思维方式，制定出元素周期表。这个周期表出现之后，科学家就 可以运用这个周期表来更加自觉地发现新的元素了。在语言的预测中，我们 就要善于从“无”中生出“有”来，即从显性语言中的“无”，找到潜性语 言中的“有”来。同样地要排列出一个包括了潜性语言成分在内的逻辑炬阵 来，即语言的“元素周期表”。有了这个语言的元素周期表，我们就可以有 目的地去发现新的语言事物，去开始对语言的发展演变运动进行某些预测。
　　江苏的一位修辞研究者薛忠正在《询喻例说》中写道：“陈　《文则》 中的比喻分类很细，但只有诘喻和引喻，而无询喻。我根据王希杰先生的‘ 任何一种语言的基本辞格都是很有限的，但又具有无限的生成能力’的理论， 利用王先生提供的辞格综横交错框架表（见王希杰《修辞的现实和理想》， １９９１年《修辞学习》第三期），发现设问和比喻结合而生成的询喻，古 已有之，今人也常用。”（《修辞学研究》（第七辑），１７７页。江苏教 育出版社１９９５年）我们的“辞格纵横交错框架表”，也可以叫做“辞格 的元素周期表”。薛先生运用它有目标地去发现了古代汉语和现代汉语中的 大量用例，建立了“询喻”一个小格式，他是成功了的。
　　具体地说，这种方法包括两个方面：一是潜性语言的拟构方法；二是显 性语言潜性化和潜性语言显性化的统筹宣言方法。
　　在历史比较语言学中，人们运用拟构方法，重建早已经消失了的古代语 言的状态。潜性语言的拟构方法，同历史比较语言学的拟构方法，如果不是 完全一样的，但是也是有许多相同之处的。这个相同之处就是从现在已有语 言材料出发，先逻辑地推导演绎出各种各样的可能性来，再根据个人类各样 的制约因素进行程合理的最佳性选择。所不同之处在于，历史比较语言学中 拟构方法的结果是历史上的确存在过的东西－－当然依然具有某种假设的因 素在内的。而语言预测学中的拟构的结果却是地地道道的还没有出现过的东 西，可能在将来某的时刻出现的东西，也许是永远也不会出现的东西。当我 们一再主张语言的预测的时候，总有些人大加非议，可他们却从不对历史比 较语言学的拟构方法有什么不满，这是因为历史比较语言学是已经得到了学 术界的公认的，而语言预测学中的拟构还没有拿出充分的东西来给时间检验。 于是我们说，语言预测学中拟构方法是科学的，它同历史比较语言学中拟构 方法，考古学人类学和古生物学中的拟构方法在本质上是一回事情。从一枚 牙齿化石出发，人们拟构出了完整的北京猿人的形象来了，这就是科学，这 就是语言预测的榜样。例如词语吧，从有限的显性词语出发，根据汉语构词 法规律规则，我们就可以推导演绎－－或者说是拟构吧－－出一幅潜性汉语 中的词语图画来。早在８０年代初期，我们就根据汉语构词法从“煤霸、房 霸、电霸”推导出发３６０个、７２０个……的“×霸”来，到９０年代， 我们又从“白条子”推导出若干个“×条子”来。问题是语言预测学的工作 者应当做大量的工作，把这个方法具体完善化。要从语感式手工式进一步地 科学化形式化程式化，变成为大家都可以操作的东西。这有许多的工作要做， 还得要大家都一齐来做。
　　所谓统筹选择方法，指的是对于显性语言的潜性化和潜性语言的显性化 的进行判断的时候所运用的一种方法。无论显性语言的潜性化，还是潜性语 言的显性化，都受制约于两个方面：一个是语言内部的自我调节功能，二一 个是社会文化语用条件。而且语言内部的自我调节功能是复杂的，有多种因 素在起作用，这个自我调节的是一个多种因素的动态平衡的系统，开放的系 统。社会文化语用因素同样也是复杂的多变的，是有多种因素在起作用的， 也是一个多种因素的暂时地有条件的动态的平衡的系统，开放的系统。只运 用统筹选择方法，才有可能对于语言的显性化和潜性化过程作出比较符合于 事实的判断极预测来的。以往的语文评论的失误，关键就在于往往只是抓住 了某一个方面的因素，忽视了其他因素。例如说，５０年代指责“匪特”是 不规范的，８０年代指责“人流、达标、电脑、空姐”等不规范，共同之处 是：主观上希望通过人的干预使得它早日潜性化。但是，语言的发展演变却 走了同语言学家完全相反的道路，不但没有潜性化，反而大大地发展了。这 是因为指责者只是看到了，表达意思方面的某些不完善之处，人们暂时的不 习惯，而忘记了从古代汉语到现代汉语的发展演变中的一条最重要规律：从 单音节向着双音节的运动这个大趋势；在今天的汉语中，双音节依然是构词 的最重要的规律。这就是现代汉语的自我调节功能的最重要的内容，是制约 显词潜性化和潜词显性化运动的最强有力的因素。尽管从科学角度上看，“ 计算机”似乎比“电脑”更合理更科学一些，但是“电脑”是双音节的，“ 计算机”是三音节的，这就使得后来居上的“电脑”具有“计算机”所没有 的生命的活力。当“博导”出现的时候，我们看到了还存在着：“硕导”← 硕士生导师、“大导”←大学生导师、“无导”←无产阶级的导师……。我 们认为，它们并没有它们出现所必要的社会文化语用条件，是不可能出现的。 ８０年代，一些学者看的了现代汉语中称呼语中的“空符号”（或者叫做： “空挡”、“缺环”。）现象，特别不满意于没有一个同“师么”相对的称 呼语，就主观地设计出了许多的方案，但是在我们看来，因为并没有这样的
社会文化语用需要，设计得再完善也没有用的，是不会显性化的。当“汽配” 出现之后，我们看到存在这这样一个潜词“汽票”。但是我们认为它是不会 显性化的，这是因为如果它显性化了，就会同“车票”发生冲突的，是“车 票”拒绝了“汽票”。应当承认过去我们进行预测的时候在方法上是不那么 自觉的，现在的任务是必须把这种统筹选择方法具体完善化，变成为大家都 可以操作的方法和手段。
　　为了语言预测学能够真正成为一门科学，我们就必须从它的方法论原则 开始，并且在这个问题上多花一些力气。

　　四、语言预测学的实际操作
　
　　语言预测学并不仅仅是一门理论科学，也是一门应用科学。对于语言预 测学，是决不可以只是空谈的。空谈是不能建立起语言预测学的。
　　语言预测学的建立需要做两个方面的工作：一是理论建设；二是实验工 作。所谓理论研究就是这门学科建立的必要性、可行性的研究，这门学科的 理论基础和方法论原则的研究，这门学科的科学结构方面的研究。
　　语言预测学的建立也需要做大量的实验工作。天气预报是在大量观察资 料的基础之上进行的。没有大量的观察资料，天气预报是没有办法进行的。 语言的预测也需要做大量的观察，根据观察所得在资料来进行预测。天气预 报当然是有成功的，也有失败的。是在总结成功的经验和失败的教训的基础 之上发展起来的。语言预测学也必须在大量预测的成功和失败的经验和教训 的基础之上才有可能成为一们真正的科学。

　参考文献：
１、王希杰：《论潜词和县潜义》，《河南大学学报》1990年第2期。 《显 句和潜句》，《语言教学和研究》1996年第1期。 《论汉语规范化问题和语 言的自我调节功能》，《语言文字应用》1995年第3期。 《语言本质的再认 识》，《云梦学刊》1995年第4期。《深化对语言本质的认识， 促进语言科 学的发展》，《语言文字应用》1994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