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前提蕴含着第二个前提。如果隐喻涉及语词仅仅是因为它首先以一个完整的句子出现,那么最初的现象不是对语词字面的或本来的意义的偏离,而是整个陈述的论说功能(function of Predication)。我们所谓的张力不是发生在陈述的两个术语之间,而是在陈述的两个完整的解释之间。隐喻陈述获得自身意义的话语战略是荒谬的东西。这种荒谬表现为一种对字面解释的荒谬。如果蓝色是一种颜色的话,那么天使不是蓝色的。因此,隐喻并不存在于自身之中,而存在于解释之中。隐喻的解释预设了一种字面意义要被摧毁。隐喻的解释在于将一种战胜自我的、意外的矛盾转变为一种有意义的矛盾。正是这种转变将某种“扭曲”(twist)强加到语词上去。我们被迫赋予语词以某种新的意义,在其原有的意义范围之外也使得它有意义,而其字面意义对此是无能为力的:因此隐喻就是在字面上所解释的陈述的某种不连贯的答案。我们可以称这种不连贯为一种“语义离题”(semantic impertinence),使用这种短语要比使用矛盾或荒谬更加柔和和全面。因为在使用语词的日常词典的意义中,我唯有拯救整个陈述才能赋予意义,我让语词担负起某种意义工作(a sort of labor of meaning),即隐喻陈述得以获得自身意义的一种扭曲。因此,我们可以说,隐喻只有被认为是自身的语词时,才存在于一种意义的转换之中。但是,这一转换的结果却是要减弱整个陈述中的另一种转换,即我们刚才所说的语义离题,它存在于当字面解释时术语之间的不协调性之中。
从这种对在隐喻陈述中建立相似活动的描述中,我们可以得出反对纯粹修辞的隐喻概念的观点。大家知道,对修辞学来说,比喻是指此词与彼词之间一种简单的替换。在此,替换是一种不能产生结果的活动,相反,在隐喻中,整个句子中语词之间的张力,特别是两种解释之间的张力(一种是字面的解释,一种是隐喻的解释)却创造出真正的意义来,而修辞只能看到最终的结果。在此,我用张力理论来反对替换理论,在张力理论中出现了一种新的意义,它涉及到整个陈述。在这一方面,隐喻是一种瞬间的创造和一种语义上的创新,但它并不能建构语言,它只是存在于不寻常的谓语之中。据此,隐喻更加接近于对谜语的生动解答,而不是通过相似所进行的简单联想。它是对一种语义分歧的消除。如果我们仅仅考虑那些不再是真实隐喻的僵死隐喻,诸如椅子的脚或桌子的腿,那么我们就没有认识到现象的特殊性。真实的隐喻就是“创新的隐喻”(Metaphors of invention),其中语词意义的新拓展符合了句子中新的分歧。创新的隐喻经过重复就会变成僵死的隐喻,这是确实不移的。一旦如此,意义范围的扩大就会载入词典之中,并且成为语词不断增加的多种意义中的一部分。但是,在词典中不存在任何活生生的隐喻。
我将遵循的第一个建议来自隐喻与模型之间的关系。我将它归功于马克斯•布莱克(Max Black)的《模型与隐喻》和玛丽•B.墨塞(Mary B. Hesse)的《科学中的模型与相似》。一般的看法认为,隐喻是相对于诗歌语言而言的,正如模型是相对于科学语言而言的。在科学语言中,模型本质上是一种启发式的装置,旨在打破一种不充分的解释并且为通向一种新的、更加充分的解释照亮道路。用墨塞的话来说,它就是一种“再描述”的工具。在下列分析中我将采用这种说法。但是,重要的是要在其严格的认识论用法中理解这一术语的意义。
总结本章第二部分,我提出三点评论:(1)语言的修辞功能与诗歌功能是背道而驰的。前者的目的在于赋予话语悦人的装饰来说服人;后者的目的则是通过启发式虚构的迂回道路来再描述实在。(2)隐喻是话语的一种战略,语言通过它取消自身的日常描述功能,从而承担起它的再描述的特殊功能。(3)我们可以谨慎地谈论隐喻真理,因为它那达到实在的要求与诗歌语言的再描述的能力是相联系的。当诗人吟道:“大自然是生灵栖息的圣殿。……”其中动词“是”(is)并不限于将谓词“圣殿”与主词“大自然”联系起来。系词不仅仅是联系词。它意味着这一联系用某种方式再描述了“What is (是什么或实在)。它认为:情况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