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土家文化对语言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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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谭志满 来源：重庆三峡学院学报09-06-15

摘要:土家语不仅是土家族的重要特征，而且还是受本族文化影响的有声符号系统。本文从早期思维及认识水平、历史进程、山地耕猎文化等3个方面讨论了土家文化对土家语的影响，同时也正由于纷繁多变的历史及文化背景，土家语的发展和变化才不致于失去活力而枯竭。

关健词:土家文化;土家语;影响

中圈分类号:H273  文献标识码:B  文章编号:1008-4347 (2001) 05-0013-05

土家语同其他任何民族的语言一样，不仅是本民族的重要特征，而且还是受本民族历史文化影响的有声符号系统。社会的各种现象，从经济生活到全部社会意识，都会在语言中有所沉积，一个民族一定时期的物质和文化生活、社会制度、伦理倾向都会反映到语言方面来。这一点尤其明显地表现在语言的词汇上。语言学家和文化学家们认为，语言的词汇多多少少地反映出它所服务的文化。土家语词汇就沉积了大量的土家族文化因子。换一个角度说，土家族文化影响着土家语的变迁。

一、早期思维能力及认识水平对语言的影响

语言与思维是密切相联的。土家族先民的思维同世界上其他民族早期的思维一样，具有直观性、具象性的特点。土家语北部方言把“天”称为me 35，凡是与天象有关的词汇都含有me35音节。如叫“雷”为me 35un21”。叫“雨”为me35tse2l、叫“云”为me 35la55un21, 叫“闪电”为me35ji2lla55pi53, 叫“雷公”为me35tha55tse21。可见，在土家族早期，人们认为自然界中的各种现象，如星殒日食、打雷闪电、刮风下雨都是奇异的变化，或有无比的威力，对此人们不能解释，认为它们都是无边无际的天发出的，或敬或畏。乃至把在高空中飞行的鸟，如燕子(土家语为me35tsha55khu551i21)以及高山(如宣恩墨达山)也与天联系起来，这是一定时期人们的认识水平、思维能力作用于语言的结果。在土司制度时期，土司王的名字如规付wa21me35tso35tshun55(王墨着冲，为湘西永顺王氏之二世祖)，tsan55me35tsi55tshun36(张麦直冲，为湘西永顺上化州第二代上知州)、cian35me35the35tshun36(向麦铁踵，湘西永顺驴迟洞第二代土长官)[1]大都含有me35音节，反映了君臣上下等级关系己深入人心，也说明了土家族人民对天认识的转化过程，体现了土家族早期天人关系的哲学思想。正是人们认识水平的不断提高，有关me35音节的词汇才会不断产生。

土家族的民族心理和文化状况在土家语词汇的构造过程中也起着很重要的作用。

土家语叫“日依”为“狗吃太阳”，叫“月蚀”为“狗吃月亮”，叫“流星”为“星子出嫁”，这跟汉族及部分少数民族的造词中的民族心理相同。

Xa53lie21lau21tshi21ka35 日蚀 Xa53lie21su21su21k35 月蚀si55si55pu35li35tsho55tsu55流星

狗       太     阳 吃      狗       月 亮 吃      星子         家    出

这是初民社会文化在语言中的遗迹。土家族先民看到日蚀、月蚀、流星等自然现象就认为太阳、月亮被狗吃掉，星子象姑娘一样地嫁出去了。人们在认识自然界万事万物的过程中，如果某些自然现象超出了当时人们的认识范围，他们就只好作些神秘的揣测，从而形成了这样的语言现象。

人类童年时代思维的一大特点就是表象思想比抽象思维要发达一些，土家语中“拟人化”的手段构词就体现了这一特点。

如: tce35lo35pu55 手腕骨li55si35ka55 青苔[2]

     手 眼 睛          地    毛

即用lo35pu55(眼镜)与toe35(手)组合成tce351o35pu55表示“手腕骨”;用si35ka55(毛)与li55(地)组合成li55si35ke55表示“青苔”。这些合成词很具民族特色，即运用表示人体部位的概念进行组合来表达新概念，不仅形象生动，而且容易让人理解和接受。

上家语中许多表示抽象思维的词如人的喜怒哀乐等方面都是通过“拟物”方式构成的，即把抽象的事物具象化。土家语叫“心慌”为ma55ki21(蜂子热)、(叫“生气”为me55phie55(血沸)、叫“愤怒”为me55za55(血溅)，叫“忌妒”为1o35pu55ti35(眼睛痛)、叫“多嘴”为ji35la55je21(舌头长)、叫“小气”为mie21suan55(肚子小)，这说明土家族先民很早就认识到人的喜怒与me 55(血液)有关;人的忌妒之心与lo35pu55(眼睛)有关:多嘴与ji351a55(舌头)有关，小气与mie21(肚子)有关，因而在造这类词时就用me55lo35pu55, ji35la55, mie55这类中心词后加修饰语而构成，让人听起来直观，易于想象。

二、某些历史进程对语言的影响

“一个民族往往将自己的历史，将自己对于环境作出反映的种种经验及文化都凝聚积淀在自己的语言中”。[3]在历史发展过程中，少数民族多处于经济文化发展相对落后的阶段。他们的语言保留了较多原始民族语言的特征，因为语言的发展不是用消灭现存语言和创造新语言来实现的，而是用扩大和改进现存语言基本要素的方法;并且从一种质过渡到另一种质不是经过爆发，不是一下子消灭旧的和建立新的那种方法，而是经过逐渐的长期的语言新质和新结构的要素的积累，经过旧质要素的逐渐衰亡来实现的。可见，语言的变化具有相对稳定性。通过现在语言来探讨民族发展的历史痕迹，不失为研究民族历史文化的一条途径。同时，我们也可看到民族的历史进程对语言的影响。

土家族的巫师在土家语中称作“梯玛”，它是thi55ma21，的汉语记音，thi55的本义为女性生殖器、m21指女乳，thi55ma21是thi55与ma21的合成词。其引申义为“女神”。Thi55ma21一词体现了原始社会母系氏族阶段的生殖祟拜。从梯玛除病消灾、酬神还愿的法事活动看，梯玛巫术的主题实则是生存崇拜，它是生殖祟拜演进的较高阶段。在自然环境十分恶劣，生产力水平极为低下的原始社会形态中，原始先民面临的最严重问题就是生存问题，促使他们去思想、去行动的动力就是氏族部落的生存繁衍。为着生存繁衍的主题去思考，则产生了与之密切相关的意识形态。而生存崇拜则是各种意识形态的核心。然而，随着土家族社会的发展，如今的梯玛已是男性的天下了。可见，随着土家族历史的发展，thi55ma21两个土家语词的意义也在不断变化，即最初指人的身体部位，后来指称“女神”，再后来就是“男巫”了。

土家语词汇中，kha21thi35mi55(树蔸)、qie53pu21thi35mi55(芝麻蔸)、tshi55pa53thi35mi55(麻蔸)、mu531ie21thi35mi55(竹蔸)等，都是分别由中心词kha21(树)、qie53pu21(芝麻)、tshi55pa53(麻)、mu531ie21(竹子)加上一个相同的表示阴性的后缀thi35mi55构成。thi35mi55是由thi35ma55的转音，本义为“太婆”。这种构词形式的背后蕴藏着深刻的文化内涵，即母权制在语言中的遗存，在母权制社会里，氏族中的成员都与最年长的最有威望的女者有着直接或间接的血缘关系。我们可以想象，在母权制社会里，女子掌管着氏族内外一切事务，她们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利和地位，其首领由年龄最长有威望者来担任，这都是很自然的事情。可见，thi35mi55一词由最初的单义变成现在的一词多义了。

土家语叫“姑父”、“岳父”都为kha21khe21(卡客)，叫“姑母”、“岳母”为ma21ma35(麻马)。即姑父就是岳父，姑母是岳母。在酉水流域土家族双语地区，青年人也习惯称“姐夫”为“老表”。这是姑表婚在语言上的反映。据乾隆《永顺府志》载，“凡姑氏之女，必嫁舅氏之子，名日‘还骨种’”。[4]姑表婚直到解放前都还很盛行。民谚“姑妈女、伸手娶;舅舅要，隔河叫”，在年氏者中都是容易被理解和接受的。从历史情况看，一般认为姑表婚起源于原始社会母系氏族阶段。当时的婚姻已进入氏族外婚制，作为氏族外婚制女子“外流”势必造成氏族一方人口的“损失”，为弥补损失，就需将不同氏族结成一定的婚姻联盟。这种婚姻既能使氏族双方获利，又能使婚姻关系牢固持久，民间认为这是“亲上加亲”。所以直到现在，土家语的“姑母”和“岳母”，“姑父”和“岳父”的同一称谓在一!:家语区还保存下来。

从土家语关于“叔祖父”、“伯祖父”、“叔祖母”、“伯祖母”的构词看出:

pha21phu55thiau35pa53 伯祖父

祖 父 大

pha21phu55pi35 叔祖父

祖 父 小

a53pa21thiau35pa53 伯祖母 a53pa2lpi35 叔祖母

祖母 大                 祖母 小

土家语对以上这些称呼都没有专门的叫法，都是以pha21phu55(祖父)，a53pa21(祖母)为中心词，后加修饰语thiau35pa53(大)、pi35(小)构成。土家语《哭嫁歌》对“伯伯”、“伯母”、“叔叔”、“婶婶”也没有专门的叫法，而是以中心词a21pa53(父亲)、a21nie53(母亲)前加修饰成份pa55je53, ie55je55构成，这些材料似乎是土家族历史上存在过一夫多妻制或一妻多夫制或者更泛婚制作用于语言的结果。

三、山地耕猎文化对语言的影响

山地耕猎这一经济文化类型在我国主要分布在云贵高原中部以东的山区和华南的丘陵山地。由林翅华先生主编的《民族学通论》指出，“从事这一类型生计的主要在讲汉藏语系苗瑶语族语言的苗、瑶、舍等民族。土家和仡佬暂被归入这一类型里。”[5]土家族世代居住在武陵山区，以农耕为主，伴随以狩猎的生产生活方式在土家族历史上存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其生存环境、劳作情景等在语言中留下了大量的遗存。

在生产力低下的时代，上山打猎是人们获得生存资料的重要手段之一。人们获得了野兽就是获得了人们赖以生存的肉食，并把所获得的野兽平均分给在场的人享用，这为我们提供了土家族先民狩猎生活的生动图景。土家语叫“吃肉”为si21ka35, 叫“赶仗”为si2ltqhie35，即使现今在土家语转用汉语的区域，仍有很多人叫“赶仗”为“赶肉”。可见，土家语词si21不仅有“肉”的意思，而且还有“野兽”的意思，说明了土家族先民对“野兽”与“肉”是不分的，肉就是野兽，这是在畜牧业未产生前，山居民族狩猎活动的语言化石。畜牧业产生后，si21除了原有的“野兽”意义外，还派生出了另一层意义，即“肉”。

颇具土家族民族特色的摆手舞中许多程序1i35pa53zo35je53 (老虎拖羊崽)、pan 35tqe35ta35za53(老鹰张翅)、kha53tqhi21pa21su53su53(哈蟆跳水)、ne63pi36a21sa21ku21(猴子爬岩坎)、tsha35tsha21thun53su35(喜鹊起窝)、o53tqhi55lo53ka53(毒蛇咬人)、pi35ka55xa2l(打蚊子)、1i53li21khe53si21(抖跳蚤)等词都是土家族生存环境的恶劣以及与禽兽斗争的艰辛在语言上的反映。也正是由于恶劣的生存环境和劳作的艰辛养成了土家族勤劳勇敢、豪放爽直、崇力尚勇的民族性格。

土家族词汇中关于动植物词的密度是较高的。如si21(兽)、nie35pi55(鸟)、tso35khu53(野猫)、ne21(猴)、1i35(虎)、pau35xu55(豹子)、Ia55tqi53(鹿)、tsis35tsu53(刺猬)、khu21tchi21(熊)、tsai21kou53tsi21(狼)、so35pu53(狐狸)、tse35kai53(貂鼠)、tse35mun63(松鼠)、ma53kho55tsi21(猫头鹰)等。这说明，“山地文化”与土家族的生活联系得相当紧密。土家族先民对山中的动物能进行仔细的分辩，其细密程度在当时看来是难以想象的。《摆手歌》关于人们劳动的名称是极其丰富的，“tse21o53(背水). kha21tha53(砍柴)、a21je53(拖岩头)、tci21mi351i55(查野兽脚迹)、xa551e21pho55(放狗搜山)、si21thi21liau21(打到野兽了)、si21khe53(抬野兽)、je53tsa35(砍草), mi55po55(烧畲)、1i53ka35(挖土)、kha53tsha55thu55thu55(捡楂子)、lie35lan55a53(下种)、to 55pu35thu55thu55(捡豆子)、tchi35pu35phie53(扯黄豆)、un55pa55xa21(打高梁)、kha55thie55thu35(铸铧)等，”[6]这些词汇都是人们的劳动情节在语言中的反映，它们在举行摆手活动时是必须演出的内容，不仅起到了追溯先民们劳作情景的作用，而且教育了后人狩猎及耕作方法。它是土家族传统的生产方式在语言中的反映。

由此可见，土家族文化对语言的影响是深远而巨大的。在此不可能面面俱到地来讨论，只是从土家族的历史文化方面举了几个有限的例子，但从中我们可以看到民族的历史及文化无时无刻都在影响着语言的发展和变化。正因为有纷繁多变的历史及文化，语言的发展和变化才有取之不尽的源泉.离开了特定的历史及文化背景，语言必将失去活力而枯竭。

参考文献:

[1][6]彭勃.土家语研究及实录[M].永顺县民委编，1998.

[2]田德生，何天贞.土家语简志[M].北京:民族出版社，1986. 6.

[3][5]林耀华.民族学通论[M].北京:中央民族学院出版社，1991. 79.

[4](清)陈天如.永顺府志[M].乾隆28年抄刻本.

作者简介:谭志满(1969- )，男，土家族，湖北巴东人，中南民族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