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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乡土--世纪之交的汉语词义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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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29 15:23:3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作者:向天歌  
来源:选自《东方》2002-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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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子
     
      作为一个从麦田中走出来的少年,一个以汉语为术业的学子,我曾经是一个虔诚的歌唱者。我热烈而自信地讴歌我经历过的一切:大地,故乡,人民,耕耘,收获,守望……我以为,由这些汉语词汇构筑起来的图景是美好的,生活在其中的人们是有福的。因为他的心中有爱--勤劳、朴实的人民;有依恋和向往--故乡与田园;有欢乐和希望--耕耘、收获、健康的生活。人民,在大地上劳作,收获,生活,构成了当代国人生存的深刻背景,也是我歌唱的无尽源泉。
     
      但是,后来我悲哀地发现,这些词语已不再能让人产生共鸣,我的歌唱已少有任何聆听者和应和者。我似乎操作着一种怪异的语言,自说自话,喃喃自语。
     
      这些词语的含义正在改变。这一两年,当我试图寻觅记忆中与这些词语对应着的风景,一次次穿越父辈们悉心耕作过的田园,无论是公路两旁孤零零的村庄,还是田野上丛生的杂草,都像麦芒一样刺痛了我的双眼。
     
      或许,很少有人意识到,伴随着这种嬗变,我们即将面对的,是言说的尴尬和歌唱的清冷,我们不再确定自己在说些什么;我们正在失去的,是无数历史话语积累起来的一个古老民族心灵深处的梦想,我们忘记了自己到底期待着什么。
     
      乡村
     
      乡村建基于人们的内心深处。它是"故乡",是"家乡",是"衣锦"荣归的地方。我注意到,港澳同胞返回内地的证件,叫做"回乡证";城市中新建的高档住宅楼,仍愿意以"村""庄"为名。对于一个漂泊在外的人来说,乡村寄托着心中最深厚的情感,他可以认为,乡村是一处隐秘的花园,保存着一切美好的东西。
     
      现在,乡村沦陷了。在城市高楼的阴影下,乡村失去了往日的从容与自信。各种有关城市的传言,像风一样弥漫在村庄的上空,打破了他千百年来积聚起来的安宁。大众传媒和主流话语的大肆鼓吹,使城市堂而皇之地成了进步的代名词和幸福的所在;而乡村,在城市随着高楼浮进天空的时候,仿佛也陷入了自卑与沉沦的深渊。
     
      这样,泥土的气息不再芬芳。没有人愿意照看庄稼。没有男人们抽着汗烟,骄傲地漫步在稻田中央。老人依然坐在阳光下,但神态不再幸福和安详。
     
      乡村也丧失了迷人的风景。在人们的目光中,摇曳的麦浪和金黄的稻田不再是一道动人的风景。飞鸟和野兽已经远走,蛙声与鸟鸣日渐稀少,河流变得浑浊而干涸。我看到,乡村的孩子,甚至难以找到一片游戏的树林。
     
      乡村失去了它的灵魂和财宝,内容和形式,一无所有,赤裸在大地上。对很多人来说,"故乡"这个词语已经死亡。
     
      粮食
     
      粮食的被冷落,"粮食"作为一个褒义词的词性的衰退,是一个惨痛的事实。
     
      当人们望着满仓的粮食,他的心中充盈的不是丰收的喜悦,而是忧心忡忡,满腹怨言。新打出的粮食无人理睬,一年的辛勤劳作遭到蔑视;粮食不值钱,成堆的稻麦换不来生活的必需品,那丰收还有什么意义?
     
      在汉语的语汇中,"粮食"曾是一个光彩夺目的名词。麦子和稻谷的金黄,曾经孕育了我们对未来的梦想。孩子们指望粮食换来玩具和新衣。富裕的农民以囤积余粮为荣。粮食是一切财富的度量衡和价值的标尺。我们习惯了将知识称作"精神食粮",不少人仍以浪费并不值钱的粮食,包括粮食的制品(如酒)为羞耻。粮食、收获、成熟……都是振奋人心的褒义词。
     
      现在,这些词语原有的词性正在消解,词义的基础--作为本源的稻谷、麦子、玉米、高粱等的价值--已经动摇。人民对粮食不抱希望,耕耘、劳作得不到尊重,那么,沉积在汉语言中对于美好事物的记忆,以粮食为基础建立起来的传统的观念和品格,也将无处留存。
     
      人民
     
      在今天的汉语表述中,"人民"一词仍具有特定的含义。人民是"生活"的真正主语,是"热爱"的最可靠的宾词。"人民"被我们从内心深处满怀敬仰地呼唤而出,是一群可以无条件信赖的人群。
     
      但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可称之为"人民"。我想,"人民"应具有这些含义:
     
      一、 人民扎根于大地之上,与自然保持着密切的联系,是有"根"的一群;
     
      二、 人民在大地上辛勤劳作。正是辛勤赋予劳动以意义,不投入情,不寄寓希望的薪酬式的工作是没有意义的;
     
      三、 人民在大地种植的不仅是庄稼,更是一种品格。人民弯腰劳作的姿态,是一种谦逊、虔诚的姿态;
     
      四、 即使在颠沛流离之中,人民也牵挂着庄稼的成长和四季的更替(同先辈们一样),保持着善良、坚贞的品格和生命的尊严。
     
      现在,人民背离井离乡,像潮水般地涌进城市。
     
      人民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很快发现,这里并非一个黄金之地。当他仅仅为了一日三餐--而非梦想中的财富--忍受肉体的困顿和心灵的屈辱时,他的人生、信仰就破碎了。
     
      我无法保证在这种远离家园、无"根"的生活中,人民还能将原先的品性保持多久。很多人改头换面,成为流民。在这场生存的竞赛中,只有成功者和失败者,没有人民。
     
      我担心,当"人民"像大海边的沙洲,不断被海浪冲刷、侵蚀,逐渐消失时,我们有关"爱"的倾述,将成为语焉不详的喃喃自语,甚至是面向苍天的无力的呼喊。"爱"蜕变成一个不及物动词。
     
      苦难
     
      一提到这个词,就让人感到内心的焦灼。在它的面前,我们不得不收起充满欲望和矫情的心。
     
      苦难的魅力在于,它时刻让你倾注于生活本身(不是表面的、浮华的东西),聆听命运的心跳与呼吸;它使一个离家远行的儿子,总是在夜梦中为它牵肠挂肚,最后满腔热泪地回到父母的身边。
     
      苦难总是与人民为伴。不必追问为什么。贫困是苦难的核心内容。苦难教会人民同情和爱,勤劳与善良。这种本质性的东西,与在教育和传媒宣传中学到的行为规范是不一样的。我们可以对比,两者在对待一个遭遇不幸者的同情和关怀,哪一种更加牢固,更加发自内心、不含任何表演的成份。
     
      在我的学生时代,苦难是一个人奋斗、前进的理由。家境贫寒的孩子更加努力,品性更加谦和、纯朴。在很多人的心目中,苦出身的孩子会更有出息,更踏实可靠。"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们虽不会为此感到骄傲,但绝对不会视之为羞耻。
     
       现在,苦难与恶习连在一起:失学、偷盗、吸毒、堕落。贫寒者不仅失去了借贷的信用,也失去了人格的保证。人们习惯性地将犯罪、丑恶以及不循规蹈矩的反叛归结为家境的贫困,对一个贫困者,包括沦落到城市的农民心存戒意。一个贫困的孩子几乎没有未来。
     
      田园
     
      "田园将芜胡不归?"一千五百年前,诗人陶渊明发出了这样的追问。千百年来,这样的追问一直停留在人们的耳边。
     
      千百年来,拥有一块或大或小的属于自己的田园,曾是无数中国人一生的追求。田园上生长着一个朴实民族的光荣和梦想。但现在,田园成为遗弃甚至诅咒的对象。人民纷纷离家出走,即使留在家乡,也无心伺候。
     
      在陶渊明的时代,荒芜的只是他自家的田园,他因为做官而不能悉心照料;但现在,所有的田园都面临着荒芜的危险。
     
      "田园"甚至在人们的口头上也已经荒芜。早些年流行过的所谓田园牧歌的理想,尽管大都只是"叶公好龙"式的调侃,现在也似乎让人羞于启齿。
     
      对于田园,不仅需要体力上的劳作,让庄稼生长,更需要心灵的期盼与守候。需要坐在田埂上,等待庄稼的成熟,需要面对金黄的稻谷,脸上浮起灿烂的笑容。否则,杂草仍将迅速生长,田园仍将荒芜。
     
      田园不仅提供物质的粮食,也为人类提供了栖居之所,提供一道风景,一种品格和生活的方式,它也是人的精神家园。如果田园上长满了杂草,人类的心灵也将荒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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