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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影家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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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5-1 11:03:4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黄祈贸  
来源:原载 台湾民众纪录片


  1 家庭相簿
  
  影像的记录,在汉族的生活中一直有著非常重要的历史记忆部份。走进汉族的大厅,墙上挂著数代祖先的画像,看顾著后代的子子孙孙。打开橱柜翻开家庭照相簿,我们看到爸妈古老的结婚照,看到自己的小时候,看到全家出游时的圆山动物园、阿里山、和那个时代我们的穿著发型。在不经意的时候我们翻开它,我们回到家族的历史记忆。
  
  然而早期的雅美生活中,影像的记录失去了它存在的可能性。人死后将变成恶灵,保存祖先们的画像变得没有意义(注一)。随著研究人员、观光客的进入,相机才开始被引进这个社会。但由于不当的使用,影像的拍摄随著研究人员、观光客不成熟的心态,被装进了深藏在那机器背后的暗箱中。然而当这些人离开时,被拍摄者却也无缘见过任何一面,这些从他身上反射出来的光所呈现在相纸上的影像。所以摄影机被引进的同时,便被赋予了外来的、侵略的、掠夺的和不尊重人的意义。摄影机几乎与观光客划上等号。影像在经验里头对自己毫无用处,摄影完成的同时,似乎剥削者得到了,自己却失去了什么。所以当习惯用相机的我选择这里到这里上班、生活的时候,在相机的使用上便有很大的顾忌和小心,深怕触动了那原本对于相机的刻板印象。
  
  然而当我还是那么担心害怕的时候,当我还不清楚拿起摄影机面对玛婻、嘎米婻(雅美人对父母亲的称呼)将是什么位置的时候,或许是程家禄(注二)在这个家打下的基础。玛婻、嘎米婻似乎非常清楚的了解,并将其定位为『家庭摄影机』这样的位置。当然,或许我的身份在这个家里,从来就不是记者或研究人员,只是一个单纯在兰屿上班的公务员,是他们的孩子。
  
  于是我们拍著拍著:
  
  嘎米婻织著丁字裤一边对(在台湾的)女儿说:女儿啊!你不会织丁字裤,以后你看了这个电视就会了。第一步你要…第二步……
  
  东清村的青年在大海里划著汉族在河里划的龙舟,要我们帮忙纪录下船员看不到的每一个动作,是否协调一致,然后可以有所改善…七十岁的夏本?苟旦,要我们站在芋头田的边缘,拍下他野银部落最大的芋头田,想要留给后代的子孙看…
  
  当玛婻、嘎米婻在田里工作,为三年后落成礼所需的礼芋,极辛苦的开地种芋头时,也会不经意的说著:「女儿啊!妈妈很辛苦,你们为什么不回来帮忙?」
  
  就在这个时候,这些似乎撞击了我什么。当嘎米婻对著摄影机和在台湾工作的孩子对话的时候,我想到的是我的母亲,她会如何面对一个跑到兰屿那个遥远地方上班的孩子?(也不知道那个地方生成圆的或扁的)。她将对我说些什么?如果我所拍摄的是所谓的文化、是生命经验的传递,那我自己的家人呢?
  
  我的父母年轻时,在云林口湖乡青坩村那个靠海,但没有渔塭,高盐分的土地种不出什么,连杂草都抢著被割完拿回去给牲畜吃的年代,和后来到嘉义这个城市来打拼的这些生命经验呢?
  
  我所知的极少,也不曾闻问,他们似乎也从没对我们说过。而我,将如何去面对我所拍摄的雅美文化?  u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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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黄若筑的出生
  
  1996年一个新的生命正孕育著准备诞生,全家都很兴奋。因为它是我们家的第一个孙子,我的父亲第一次当爷爷。我这个当叔叔的刚学会使用录相机,想要把这段过程拍摄下来。我跟著哥哥、嫂嫂去参加妈妈教室。我看著他们兴奋、谨慎的学习著准备要当爸爸妈妈了。跟著去医院作定期的超音波产检。我想把这些通通放进录相机的磁带里,这些不都跟孩子的孕育出生一样那么的令我兴奋吗?
  
  1996年10月22日黄若筑出生,我赶著从兰屿回家,开车带著爸爸、妈妈到林口长庚去,我看著他们的第一次相遇。没有人是可以记得出生的,我想当有一天黄若筑长大(或许那个时候她也要当妈妈了),那个时候我的父亲也可能已经过逝或是还没。当她再看到(从影带里)这个她婴儿的时候,帮她喂奶、换尿布的爷爷,他们的第一次相遇,她会想起什么?(我的父亲回嘉义,不到一两天便赶著要回新竹,因为他太想念他的孙女。买了新房子后,他告诉哥哥要帮他买一张好一点的床,他说那可能是他最后使用的一个床了,因为他应该无法离开他的孙女回嘉义去住了。)
  
  科技的进步,让记忆以一种几近不会消失的方式储存。人们将会以何种方式面对这种不会消失、也不能转换的记忆?  u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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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前一阵子云门的林怀民看了几千张新港的老照片,有感而发编了「家族合唱」的舞码。而这些老照片,不就是我们翻开家庭照相簿的那些照片吗?(我没有看过「家族合唱」,辗转从新闻里得到的碎碎片段产生的印象,不知是否正确。)相较于如果我们想要从电视、电影去了解某一个世代人民的生活与想法,我们真的能如愿以偿吗?在电视台的拥有者属于党、政、军、财团的年代,它或许传递的只是国家机器想要控制与主导人民的思考方式与方向。解严前的「反共复国,解救水深火热的大陆同胞」不也一直在我的国中、国小时代是个深信不移的想法与信念。但对于不是所谓炎黄子孙的雅美人而言,电视到底纪录了他们什么生活?难道反攻复国,追寻那不相干的五千年历史,与没有情感联系的大陆土地,难道也是他们唯一的道路吗?
  
  现在想起来对于我这个思辨能力不够强的人,传媒的魔掌似乎深深的影响著我的价值观、我看事情的方式、与我使用语言传递事情的方法。于是在达观国小的放映会场,我受到了很大的震撼(注:全景的「老朋友与纪录片」活动,放映「迎接飞鱼的到来」)。震撼的倒不是放映会场受到的对于纪录者的道德层面与代言位置的强烈批判,这一直是我认为所谓的误解的部份。我深深的思考,对于自己的道德问题从不怀疑,甚至还怕自己因太过道德而畏畏缩缩无法前进。倒是纪录型式、看事情的方法,是否又再一次重复掉入传统媒介对原住民所谓时代变迁、文化流失的槽臼中而无所察觉。如何把这些抛弃,回到生活的原点,那些真正触动我让我选择到这里生活、上班的生命机制是什么?
  
  没有选择从一家扩散到另一家的拍摄方式,或许是因为自己的性格,也或许以纪录保存、文化工作者这个角色、身份在兰屿这片土地上拍摄,其实是有困难而且可能是行不通的(这一点必须另外再谈清楚)。自己的个性里,跟别人的相处与熟识、热络原本便极为缓慢,所以拍摄也不习惯用较积极主动、调查、田野、访谈的方式。总等待时机,用自己最自在的生活(而不是拍片)方式,跟著玛婻、嘎米婻上山下海。当人跟人的相处到达某个状态时,还有什么不能拍摄?它自然会出现在摄影机前,甚至你不愿意拍摄也变的不可能。前几天我还在台湾,便急急忙忙的被玛婻召回,因为芋头开始采收了,落成礼就要举行,有很多人前来帮忙,玛婻说,怎么可以不拍摄下来?  u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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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家书
  
  1998年家里的第二个孙子出生,我在林口长庚拍下护士把刚出生不到几分钟的婴儿推出来给哥哥检查、签收,然后便推进了婴儿房,24小时不能探访。大嫂的妈妈姊姊们陆续前来,她们一个一个透过摄影机的小观景窗,咪著一只眼睛兴奋的看著。然后我还要赶快『跑带』,把录影带带回去给新竹的爸爸、妈妈看,那个刚出生的长孙和大嫂刚从产房出来时,对哥哥述说的生产过程,和还留著血迹的床单。
  
  拍著拍著,台湾的家与兰屿的家,纪录影像在生活里一幕幕流转著,不同的孩子出生了,长大的孩子离家了,老人们依恋孙子,家乡的母亲在录影带里,和遥远的女儿说话。也或许,这些影像,是种情感想法传递的家书吗?
  
  我还在思索著。  up
  
  注:
  
  * 有这样一个例子:曾经我的年轻雅美朋友,在村子里放映早期电视台在这里拍摄的一个片子,不多久一大半的人全部跑掉。因为片子的人物很多皆已过逝。和逝者亲近的人不忍再看了伤心,而与逝者不熟的人,则认为过世的人皆已变成魔鬼,所以都吓的逃跑了。
  
  ** 程家禄念清华大学社人所时曾在林家住了半年,期间也常使用V8拍摄林家的生活,并在拍摄完毕后将电视搬到屋顶放给大家看。
  
  本文刊于南方【全景映像】第八期 (1998.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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