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宕起伏，大喜大悲──《倩女离魂》叙事节奏探析

湘里妹子

作者：陶健昕 撰
来源：青藤書屋  

读罢《倩女离魂》，明快的节奏感余韵犹存，使人忆起剧本
跌宕起伏的情节发展和主人公大喜大悲的情感落差，两者内
外互动从形式到内容构成了文本叙事节奏的魅力。

首先从情节发展角度来看，《倩》剧给人的总体感受激荡而
迅速，它不断使人从一种紧张进入另一种紧张。先从整体来
看，折与折之间，对于情节的交待环环相扣，一起一伏。从
男女主人公一见倾心到魂旦追夫，再到王文举高中状元直至
大团圆结局，读者始终处于一种阅读饥渴中，剧作者也颇通
人情，率直坦诚，往往一句唱词就是一个情节的转折，宣告
剧情的重大突破。男女主人公初相见时，“他是一个矫帽轻
衫小小郎，我是个绣帔香车楚楚娘，恰才貌正相当。”无限
锺情由此而生；一个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的爱情故事，开始了
倩女的魂追生涯。刚刚转入第三折，便已是“圣人大喜，赐
小官状元及第”。再几经周折，在叙述人急不可待的倾吐欲
中，魂旦终于猛地回身与“半死佳人”合并，读者的阅读期
待在迅速达到巅峰后迅速得到了满足。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再从局部来看，每折内部也是
高潮迭起，激越动荡。先是楔子，老夫人一句“绣房中请出
小姐来，拜哥哥者”，全戏的主要矛盾由此展开；倩女魂追
王生，王生却不禁发怒，“聘则为妻，奔则为妾……”倩女
匆匆的步伐顿然受阻，情节发展来了个急刹车。然而待倩女
五支曲子唱完后，两人便东风刮，疾进发，事态发展充满希
望。王生高中状元，偏偏好事多磨，一封书信，误会产生，
剧情再次突变。直至人魂合一，故事终于在坎坎坷坷中落幕
，如同直下三千尺的飞瀑，在历经山石的突兀之后，坠入山
谷，浩大的水流声激荡人心。

但是，叙事人并没有将弦一直绷紧，在急速发展的剧情中，
他时不时间以舒缓的抒情或写景，给读者喘息机会。在倩女
对王生一见锺情，感情急剧发展后，节奏陡然舒缓下来，第
二折柳亭送别：“杯中酒和泪酌，心间事对伊道，似长亭折
柳赠柔条”，愁情无限的同时又是鸾凤鸣琴瑟调的誓言，给
人浓郁的诗情画意之感，使人在紧张的剧情发展中找到流连
回味的空间。第三折描写倩女的思念之情，同样也起到一个
缓冲剧情的作用。在魂追、中举的激荡之后，笔锋突转至闺
房幽怨，一来冷却读者激动的心情，二来更加引起读者的阅
读兴趣，使饱和的激情处于蓄势待发状态。郑光祖还时不时
停下来观赏一下风景，即便在魂追这样离奇匆忙的情节中仍
要插入一派水乡的晚秋暮景：平沙野雁，冷月淡霜，长笛悠
扬。郑光祖笔触行止很有节制，线索断续非常明朗。一急一
缓，走走停停，张弛有度的情节发展形成文本跌宕起伏的形
式节奏，使文本明快的节奏感以一种直观印象呈现于读者眼
前。

剧作主人公张倩女在连续事件的不断发展过程中，也在经历
着大喜大悲的情感落差。从一见锺情后饱受离愁煎熬到毅然
决然魂追王生，感情格调明朗、轻快，给人的阅读体验积极
而振奋。转入第三折，感情骤然凝重起来，卧病在床的倩女
迷糊昏沉，失“魂”落魄，只能在梦中与王生相会，欲罢不
能的缠绵情丝绵延悠长，读者不禁为之怦然心动。而书信一
至，痴迷的相思立即转变成一腔怨愤，“他原来有了夫人也
，兀的不气杀我也！”情感一下子从平和进入激烈状态。一
个“气倒科”与先前的缠绵悱恻形成鲜明对比，有爱之深，
才有痛之切。爱恨交织下，忆往事，叹今朝，一句“这是我
弃死忘生落来的”让读者怜惜不已，却又无法实情相告，读
者心情也随之黯然，向善的本能使阅读期待更加强烈，及至
魂旦归家，“猛地回身来合并，床儿畔一盏孤灯。”一口气
才松口下来。此时作者没有花多少笔墨描述人物内心的喜悦
，只有人物自己略带幽默的唱词：“你个辜恩负德王学士，
今日也有称心时。”言不尽意，平实简单的话语反倒给了读
者更多的体味空间，剧场气氛的欢腾喜悦溢于纸外。

从悲到喜，从抑到扬，巨大的情感落差让我们在一种激荡起
伏的心律节奏中完成对文本的欣赏。这样一种节奏恰能拨动
读者隐藏在生命深处的秘密琴弦，使我们同剧中人产生强烈
的情感共鸣，从而使文本取得最大的美学效果。所以，它实
际上是一种生命节奏，它内植于人类的感性本能中，正如苏
珊朗格所说，艺术形式与我们的感觉、理智和情感生活所
具有的动态形式是同构的形式。作为一种内节奏，它强化了
剧本明快的节奏效果。

明快的节奏感，与剧中人物的性格、作品题材十分和谐。倩
女单纯直率，大胆坚强，不允许有半点拖沓和犹疑，这就决
定了剧情发展的乾脆利落；她的无限柔情又使剧情在急驰而
下的途中时不时歇歇脚步。另一方面，剧情离奇浪漫，平淡
无波的情感状态无法呼应倩女的敢爱敢恨和爱情自身具有的
风起云涌的品格。所以明快的叙事节奏可以看作是剧作家的
一种刻意追求。作者并不人为的制造激烈的矛盾冲突，甚至
有意淡化已有冲突。他正是要以情节节奏取胜，以情感节奏
动人。所以虽然只是阅读文本，我们同样有强烈的剧场感受
，这在很大程度上应归功于剧本艺术化的叙事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