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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中国语法学的文化重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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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3-21 10:02:1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申小龙?

一?

目前我国语文教学中所使用的语法体系,追根溯源,来自上一世纪末在引进西学的热潮中诞 生的第一部系统的研究汉语语法的著作《马氏文通》。此前,古代语文并没有发展系统的语 法 体系。而是用训语阐释实词、虚词,用诵读玩索文章语气,体会语法关系,讲究的是“神而 明之。”《马氏文通》的作者认为。西方民族和汉民族“钧是人也”,语言思维和语法规则 是相通的。于是毫不犹豫地模仿西方语言的语法体系,造出一个汉语的语法体系。这个体系 ,几经后人修缮,日益精致,沿用至今。但实践证明,它在提高学生的语文理解、运用的水 平上并无多大的作用。有些教师提出,与其讲授语法的条条框框,不如让学生背诵一些佳作 篇章,于语文水平的提高更有助益。我们认为,问题的关键在于现有的“语法”并不是汉语 法的真实面貌。它的不实用,深刻反映出借用来的西方语法体系与汉语事实的矛盾。?

拿词类问题来说,汉语目前的词类体系是以西方语法词分九类的先入为主的框架来套汉语, 又加以增删而成的。例如发现汉语没有冠词,而有助词,于是加以修改添补。这种修补表面 上看是照顾了汉语的事实,其实是精致地掩盖了汉语词类的真相。因为我们并没有打散按西 方语言划分的九大词类,重新分析综合出汉语的词类,而是在套用西方词类体系后修补“例 外”。这样做的结果是造成汉语词类分析中大量的词类兼类和活用现象。总之,按西方词类 体系划分的汉语动词、名词、形容词。其界限是模糊不清的。?

拿句子成分来说,西方传统语法把句子分成若干组成部分,每一个部分给一个名称。一般是 六个,即主语、谓语、宾语、状语、补语、定语。然后根据这些成分的相互间关系来说明句 子格局。汉语的句子分析也是这样做的。我们并没有认真想过:汉语句子有没有这些句子成 分范畴?是不是只有这些范畴?事实上汉语语法研究从来没有说清这六大成分的结构特征是什 么。例如“主语”。在西方语言的句子中,它与句中的限定式动词的词形变化相互制约,即 在人称和数上需保持一致关系。这种主语有结构形态上的依据,是句子必不可少的成分。 而在汉语句子中呢?我们随意举出三组句子来看:?

A?下午开会。?

B?这件事我脑子里一点印象也没有。?

C?船头亮着一盏灯。?

从A看,“主语”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要说是“省略”,也很难补上那个被“省略”的“ 主 语”。B的情况又正相反,“主语”一下排了好几个。据说主语是“陈述的对象”。一个句 子如果有四个陈述对象,它究竟想说明什么呢?C更是费解,因为作为“陈述对象”的“主语 ”都跑到句子的“谓语”中去了。我们的语法学界。为“台上坐着主席团”这样的句子找“ 主语”找了几十年,至今仍争执不下,这不能不使人怀疑:西方传统语法的句子成分范畴, 究竟是不是汉语语法上明确的类?就主语而言,汉语林林总总千姿万态的句子,究竟有没有 一个共同的成分类别—主语??

汉语句子不仅动词前的成分复杂,可以有施事语、句首修饰语、提示语、外位语、游离语、 状语等,而且动词后的成分也复杂,如“我找个人教你”是“人教你”,“我找本书你看” 是“你看书”。吕叔湘先生在《汉语语法分析问题》一书中曾列出动词后续成分的十几种 ,指出光靠“宾语”、“双宾语”、“兼语”这几个概念中足以辨别这些成分。?

六大成分的句子分析格局是以谓语动词为核心的。找到了主语后面的动词,似乎就能把各种 成分串起来,可事实也不尽然。例如“他说话说累了。”主语后的动词“说”,并不是谓语 核心。连贯起来看,“说话说累了”也不存在类似“连动式”或“兼语式”的关系。这就使 以六大成分为格局的语法分析陷入困惑。其实,从语感上来看,“他说话说累了”同“他字 写完了”,“他饭吃好了”、“他戏票有办法”是同一种语法格式。后三句中“字”和“饭 ”和“戏票”都是一种名词性的成分,受后面的动词性成分的评说,即“写完了”评说“字 ”。“吃好了”评说“饭”,“有办法”评说“戏票”。这种受评说的名词性成分,是句子 中的一个小话题,是汉语句中特有的一种成分,因此,“他说话说累了”中的“说话”,虽 然其内部结构是一个动词性的结构,可它在句子中是处于一个受到评说的小话题的位置, 因而它的外部功能是名词性的。或者说,“说话”这个动宾结构“名物化”了。“他〖ZZ( 〗说话说累了”就等于“他话说累了”。这种汉语特有的语文理解方式,在西方语 法的框架内是难以充分认识的。?

近年来随着结构主义语法分析方法的传播,层层二分又成了语法教学中一种常见的分析手段 。人们似乎认为,两个两个地往一起组合,一直组合到能够表达一个完整的意思,成为一句 话,这是汉语的基本构造方式。在对中学教学语法暂拟体系的批评修正中,这样一种观点十 分流行:要想如实地揭示语言结构内部组织的真实情况,只有采取直接成分分析法,即层次 分析法。多分的成分分析法不能反映语言结构内部组织的真实情况,在理论上也是站不住的 。三个或更多的语言单位结合在一起,除并列关系外,只能是两个单位先结合,构成第一个 层次,然后再同另外的单位结合,构成第二个层次,如此层层扩大和升高。为什么在一个层 次上不能结合几块单位而只能两分呢?其实层层二分并不反映汉语的组织构造。?

从句法结构来看,汉语以名词为中心的结构,前面往往可以附加多个定语。这些定语往往是 一个一个分别附加在中心语上的。例如:衬衫厂的一项深受工人欢迎的行之有效的改革措施 ”。“措施”前的五个定语是同一个平面分出来,分别修饰“措施”的,而不是不同平面层 层二分得到的。汉语以动词为中心的结构,动词前后的成分(状语、宾语、补语等)也是分别 附加或者说“挂”在动词上的。例如“一清早在校园里按教师的要求又做了一遍广播体操 ”,动词“做”前面的四个状语,后面的一个补语和一个宾语,都是附加在“做”上,说明 动作的是时间、地点、方式、状态、数量、作用对象的。它们是用一个平面上同时结合的几 块单位,而“做”在结构和语义上都是中心成分。这样的分析是有牢固的语言心理基础的。 相反,如果对这个结构层层二分,第一刀无论先切状语,还是先切宾语或补语,都反映不出 这些修饰成分同动词的语义联系,而且先切一块都带有很大的人为性,因为说到底,这些动 词相联系的成分,其地位是平等的,它们与动词的联系,没有先后之分。?

汉语中许多动词结构即使硬要二分也很难。例如兼语式(“请他吃饭”)、双宾式(“给他一 本书”)、补语中插宾语式(“唱起歌来”)。即使最普通的“状动宾”结构也难二分。因为 拿不准状语究竟是修饰动宾结构的还是修饰动词的。又如“热热的喝一碗茶”,修饰语“热 热”竟是跳过动词直接修饰宾语的。对于主动宾结构,有人以为应切分为“主/动宾”,因 为动宾关系比主语同动词关系更近,其实也不是绝对的。“我认为会解决”可以切成“我/ 认为会解决”,而“我猜会解决”,就要切成“我猜/会解决”。?

层层二分的分析方法既无力反映静态的句法结构的语义关系,更无力反映动态的句子格局。 胡裕树先生说:“层次分析不是从句子出发,分析的结果只是一个语言片断的直接组成成分 ,而不一定是句子成分。”语言分析应能清晰、充分地反映语言意义。而西方语法的分析方 法运用于汉语事实时,往往游离于语义内容之外。为分析而分析,曲解了汉语事实。这种貌 合神离的语法,表面上一板一眼,头头是道,实际上无助于提高学生的阅读和写作水平。难 怪不少家长宁愿让孩子去背诵佳作名篇,以期对汉语固有的语法“神而明之”,也不愿让孩 子纠缠在不切实际的语法术语堆里。?

中国现代语法学受惠于而又受制于西方形态语言的语法。它与汉语事实的矛盾是显而易见且 带有根本性的。事实上,从《马氏文通》开始,一代代语法学家在套用西方语法模式的同时 ,也都在努力寻求解决上述矛盾的方法。只是这种努力一时很难跳出先入为主的西方语法框 架,只能在这一框架内做一些修补工作。现在,是到了跳出这一框架,自由、深入地重新认 识汉语语法特点的时候了!?

二?

与西方语言相比较,汉语在表达和理解上究竟有哪些特点呢?我们可以从四个方面来论证。 ?

(一)重意会?

如果说西方语法是一种形合语法,即它通过词形变化和各种连词、介词来表现语词的相互关 系,那么汉语语法是一种意合语法。所谓意合,首先表现在汉语语词的组合在词的形式上没 有特定的要求,而只讲究逻辑意义的通顺。我们通常所说的“搭配不当”,“主谓不合”, “动宾不配”,大都是逻辑问题。我们分析一个联合词组,不是考虑并列的成分在词形上是 否相同。而是考虑它们是否属于同一等级的不相交叉的概念。我们分析一个偏正词组,不是 看修饰语和中心词之间在性、数、格上是否一致,而是看定语和中心语、状语和中心语、中 心语和补语之间是否正确、恰当地表达了修饰和补修饰、限制和被限制、补充和被补充的关 系,是否使概念更加明确。我们把一个个短语组合成句子,考虑的是推理正确。例如用“因 为”“所以”联系的两个分句必须是因果关系,而无须象英语中的复句那样考虑两个分句中 动词的时态、体貌形式是否用对了。王力先生说过一句很有意思的话:“就句子的结构而言 ,西洋语言是法治的。中国语言是人治的。”王力《中国语法理论》,中华书局,1 954年版。 “法治”和“人治”的区别,就是形合和意合的区别。?

汉语的意合还表现在汉语的组合往往不顾语法上是否合理,随意地用几个意义支点合在一起 表意。例如“恢复疲劳”、“打扫卫生”、“吃食堂”、“晒太阳”、“养病”、“救火” ,从语法上看说不通,可是这些词语在语义上却很清楚。在一定的上下文中,提取意义支点 的意会组合更生动多样。例如“一个电话就赶来了”,“三天假还说不够”,“两张北京” ,“三个钟头的火车”,“这种脑袋没地方买帽子”,“一个红灯,一下子排到崇文门”, “花生米下酒”……这些例子的意义往往要说几句话才能说清,但汉族人在表达和理解时只 需选几个有代表性的字眼合在一块。?

当然,说汉语重意会,并不是说汉语没有语法,而是说汉语缺乏西方形态语言那种以形合为 主的语法,正如著名语言学家洪堡德所说:“任何语言的语法,总有一部分是明示的,借助 于标记或语法规则显示出来的,另一部分是隐藏着的,是假定不借助标记和语法规则可以设 想的”,而“在汉语里,跟隐藏的语法相比,明示的语法所占的比例是极小的。” 洪堡德《论语法形式的性质和汉语的特性》。所谓“隐藏”的“设想”的语法,就 是约定俗成的意合法。因此汉语语法规则的基本依据是意义。?

(二)重流动?

一般来说,西方语言句子的谓语必然是由限定动词来充当的。句子中如果出现其他动词,那 一定采用非限定形式以示它与谓语动词的区别,句中所有的其他句子成分都是以谓语动词为 中心组织起来的。抓住谓语动词,句子的格局也就纲举目张。这很象西方油画的焦点透视。 因此,“主——动——宾”或“主——谓”是西方语言句子的常态。汉语的句子主要不是以 动 词为中心组织起来的。根据我们对陆文夫的中篇小说《井》的语言调查。“主动宾”型的句 子只占全部句子的百分之九。大量的句子都是以流水句的面貌出现的。即使在占句子总数百 分之九的“主动宾”型句子中,也有一半句子是长宾语。现代汉语类似“谁知道……”“你 没看见……”“你能说……”“ 看你……”“我想……”这些成分出现在句首时,往往只 起一种话头作用,如果把这些句子都看成是“主动宾”型的句子,那是用西方语法框架曲解 了汉语的表达功能。因此,所谓“长宾语”,不是宾语内部的扩展,本质上依然是句读的 流动。这种流动是按照时间顺序或逻辑事理顺序进行的。而不是依靠某个动词作中心来抑制 的。它很象中国画的散点透视,句子构造的散点流动之形和逻辑事理铺排之神是汉语造句区 别于西方形态语言的一个基本特征。?

张志公先生曾谈到《红楼梦》中一个例子:刘姥姥初进荣国府,与王熙凤正说着话,“只听 一路靴子脚响,进来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面目清秀,身材俊俏,轻裘宝带,美服华冠 。”如果换一种说法,说“进来了一个十七、八岁的,面目清秀、身材俊俏、轻裘宝带、美 服华冠的少年”,这也未尝不可,但汉族人却不太习惯。因为这种欧化说法的长定语念起来 憋气。而前一种说法把长定语化作一个个述谓性的句读流动起来,语气流转自然,而且符合 事理顺序。我们再来看一个英语句子:?

He did not remember his father who died when he was three years old。?

译文:(1)他不记得他三岁时死去的父亲。?

(2)他三岁上死了父亲,记不得他父亲的样儿了。?

英话原句是以动词“remember(记得)”为中心组织起来的。译文(1)也是如此。以“记得” 为中心,就难以按照时间事理顺序安排词语。译文(2)是按汉语的习惯,不以某个动词为中 心,而按时间事理顺序安排词语,多句读地流动展开的。我国目前的“主动宾”或“主谓” 的句子分析方法,只适用于译文(1)类型的洋腔洋调的句子。不适用于译文(2)类型的有汉语 味儿的句子,就是因为这种析句法忽视了汉语句子注重句读流动的基本样态。?

(三)重虚实?

由于汉语语法是重意会的。所以只要能够意会,语词安排上就可以“人详我略”;又由于汉 语语法是重流动的,所以为了使句读流动起来,就不必每个句读都主谓俱全,显得臃肿,难 以上口。因此汉语的句子组织多是虚实相间的。例如:“他有个女儿,在郊区工作,已经打 电话去了,下午就能赶到。”这里每一段都暗换主语,意思却很清楚。如果把这些“虚”的 主语都补上,一个个句读主谓俱全,实是实了,却使每个句读都死板笨重了。我国语法学界 争论过“贵宾所到之处受到热烈欢迎”,“当他醒来之后,觉得右膀子沉重闷胀”,“通过 学习使我提高了认识”之类句子,说它们是缺乏主语的病句。这实际上是用西方语法的“实 ”的眼光来衡量汉语句子,没有考虑到汉语的表达和理解的习惯就是人详我略、虚实相间的 。这种习惯很有点象中国戏曲的“实景清而空景现”,中国绘画的“计白当黑”。而西方语 言的句子就象西方的戏剧布景和油画一样,都是填得满满的。这正是两种不同的文化精神。 ?

虚实相间和流动转折,使汉语的句子句读简短。音节铿锵。例如:“这屯子还是数老孙头能 干,又会赶车,又会骑马,摔跤也摔得漂亮,叭哒一声,掉下地来,又响亮又干脆!”(周立 波《暴风骤雨》)用西方人的思维习惯和语言规范显然无法解释如此疏落、活泼的语言组织 。我国现有的仿自西方的语法体系也只好说这种虚实相间的句子组织是“省略”造成的。也 就是说,它们原来是主谓宾成分俱全的。可问题是,把被“省略”的成分补上去后,句子反 而不自然了。而且许多地方根本补不出被“省略”的成分来,那么,凭什么说这些句子原来 是主谓宾俱全的呢?语法分析是要说明事实呢,还是要圆说自己呢?问题的实质正如启功先生 所问的:“汉语的‘语法’ 是什么?”他说:“古代文章和诗词作品的句式真是五花八门, 没有主语的,没有谓语的,没有宾语的。可谓触目惊心。我回忆小时学英语语法有一条 : 一个句子如在主语、谓语、宾语三项中缺少任何一项时,这就不算一个完整的句子。我国古 代作者怎么作了这么多未完成的句子呢?真不减于小孩唱的一首儿歌:‘两只老虎,两只老 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尾巴,一只没有脑袋。真奇怪,真奇怪’。我努力翻检一些 有关古代汉语语法修词的书,得知没有的部分叫作‘省略’,但使我困惑不解的是为什么那 么多的省略之后的那些 ‘老虎’还那么欢蹦乱跳地活着?”启功《古代诗歌、骈文 的语法问题》,载《北京师大学报》1980?1。启功的疑问反映的正是西方语法的“ 团块”写实原则在汉语语法的“疏通”写意样态面前深深的困惑。?

那么,我们为什么不可以想象具有汉语特点的语法呢。?

(四)重具象?

我国古代哲学讲求“观物取象”,即取万物之象,加工成为象征意义的符号来反映。认识客 观事物规律。并使概念和判断、推理都尽可能地生动形象,可以感受和把握。汉语的词汇中 有一批常用的词,如:“红通通”、“香喷喷”、“冷冰冰”、“喜洋洋”,它们不仅传达 一种概念,而且同时诉诸人的听觉、视觉、触觉、嗅觉、味觉。给人一个生动可感的整体形 象。与汉语相适应的汉字也是方块图象型的。而且绝大多数的字都有形旁,使人“望文”而 “生义”。这种具象的语言思维同样反映在语法上,其主要表现有二。?

一是具象组合。就是用一个个名词语表现的形象平列在一起,组成一幅幅画面,互相映衬渲 染,烘托出一种无言的意境。例如古代汉语中就有“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温庭筠) 十个字传达了六种形象。当一个个语词的具象被艺术地安排在一起的时候,它们内涵的丰富 联想和民族情感就组成了连续、有机的画面。未着一个动词而早行旅人的动作自在其中,未 用一字抒情而孤独的心境溢于言表。现代汉语中也有这样的表达。例如:“清澈的河水,斑 斓的沙石河底。折光的波纹,其中三个人欣喜的面庞和倒影。”我们上文所举的“进来一 个 十七、八岁的少年,面目清秀,身材俊俏,轻裘宝带,美服华冠”一例,其中“轻裘宝带、 美服华冠”,不用动词“穿”或“戴”,只将四种服饰形象组合在一起,少年的装束就呼之 欲出。汉语这种具象组合的本事,西方语言是望尘莫及的。?

二是具象定格。就是在叙述行为事件的句子组织中,穿插富有动感的瞬时画面。例如:?

(1)小辣椒一跃而起,闪电式的一记耳光,扇得童少山晕头转向。?

(2)大娘望着她的背影,一声长叹,两行热泪。?

在(1)这个动作句中,不说“打了闪电式的一记耳光”,而是放弃动词用名词性的词组凸现 “闪电式的一记耳光”的形象。在(2)这个动作句中,不说“长叹一声,流下两行热泪”, 同样用名词性的词组凸现形象,使读者如闻其声,历历在目。这种表达方法于动态中凸现瞬 间,具有电影语言中“定格”的强烈效果。这在西方“主动宾”模式的句子组织中是不可想 象的。?

具象组合也好,具象定格也好,用现有的仿自西方的语法体系来分析,只能说它们省略了动 词。因为在西方语法中没有动词的句子是不可想象的。那么,问题仍然是:我们中国的语文 工作者就不能想象具有汉语特点的语法吗??

重意会、重流动、重虚实、重具象,是汉语和中国文化民族精神的表现。任何一种语法体系 ,如果忽视了汉语这四个特点,就必然被汉族人的语感所拒绝。?

三?

丢开西方语言理论的框架,立足于汉语事实,在我们面前呈现的汉语语法又是怎样一种面貌 呢?林同济先生曾提出“动词优势”说。他指出,汉语中动词出现的频率惊人地高。“偏重 动词着眼,运用大量的动词结集,根据时间顺序,一一予以安排,甚至尽量省略关系词以达 到动词集中、动词突出的效果——这是汉语造句手法的基本倾向。”他认为“要谈汉语的特 点,特点就在这里。要找汉语语法的窍门,窍门也就在这里。”?

我们举例分析:?

“那周瑞家的又和智能儿唠叨了一回,便往凤姐处来,穿过了夹道子。从李纨后窗下越过西 花 墙,出西角门,进凤姐院中。”这类句子有这样几个特点:第一,它的表达功能是叙述某个 行为事件;第二,它在形式上以句读段的时序铺排展开。而在时序铺排中也就隐含着因果、 转折、条件、假设等逻辑关系。第三,某个行为事件总离不开时间、地点、人物、行动四个 要素。汉语这种句子也就以“时间语+地点语+施事者+动作语”的顺序展开。其中时间、地 点和施事者如果已在上文出现,句子中就可以“人详我略”。只有动作语是全句的核心,是 必不可省的。第四,这种句子直到完成表达功能,即说完了一件事,才算结束。以上这些可 以概括为句读本体,逻辑铺排。意尽为界三 句话。这三点都是与西方形态语言的句子迥然不同的,我们把这类叙述行为事件的动词性的 句子称为施事句。?

根据施事句以动作语按时序铺排特点,我们对施事句的分析就以句读段为基本单位,分为单 段句、双段句、三段句、四段句……最长不超过七段左右。因为段数一多,施事者就有遗忘 的可能,(这是受人脑短时记忆的限度制约的)就需重提施事者,这样就另成一句了。一个句 子的段与段之间含有各种逻辑关系,形成不同的逻辑铺排律。这些铺排律,正是施事句的造 句规律。下面我们举一些典型的例子:?

单段单动句:“习惯啦!”“老太太得意起来了。”?

单段双动连贯句:“何同礼听完了录音带便皱眉头。”?

单段双动并列句:“这小子又恼恨又得计”。?

单段三动句:“马阿姨站在井边上看到了直咂嘴。”?

双段转折句:“这几天一直想我们谈谈,却碰上市里开会。”?

双段递进句:“沈进先想出理由来劝解,而且帮着徐丽莎出气。”?

三段比兴句:“朱世一兜了一个大圈子,用了一连串的大帽子,才把话切入正题。”?

三段注述句:“他这几天也很后悔,想在政治工作上抓出成绩,想不到却抓出了纰漏。”?

四段目的句:“到了高潮的时候,朱世一便拍桌子、打玻璃,哗浪浪一声把窗子上的玻璃打 碎,以壮军威。”?

五段原因句:“现在他知道这美人鱼的心还在跳动,是活的,是可以亲近的,所以相处之间 也就随便了一点,上班时也说点闲话,下班后同走在路上时也谈论技术问题,谈着谈着 便到了东胡家巷里。”?

六段贯连句:“小辣椒见是书记,一愣,松开手,跟着就瘫了下来,滚地皮,大哭大叫。” ?

以上这些例句都是我们从陆文夫的中篇小说《井》中摘取的。根据我们的统计,施事句占《 井》的句子总数的百分之二十六点二。?

与“动词优势”说的观点相反,郭绍虞先生曾提出“名词重点”说,他指出:“汉语造句的 特点是以名词为重点的,……由于汉语不以动词为重点,所以主语不一定与动词发生关系, 而许多名词性的词组就可成为主语。”“所以对于主语的看法必然会与西语不同。这是一个 主要的关键。”郭绍虞举出这样一些例证:“苹果桔子买了一大堆。”“交情还是有一点的 。”“饭要一口一口地吃。”?

我们细看郭先生提出的这些例句。它们的前部(“苹果桔子”、“交情、“饭”)都是一个话 题,后部则是对这个话题的评论或说明,前部并不与后部中的动词发生关系,而是与整个后 部构成“话题——评论”的关系。它的主要句子成分也就是“主题语+评论语”。它的表达 功能正是评论某个话题。因此它是一种名词性的句子。这类句子同样具有“句读本体、逻辑 铺排、意尽为界”的特点。我们来看这样两个句子:?

“浸过水的青菜不能要,份量重,烧不烂, 样子好看,都是骗骗你们这种洋盘的。”?

“嘴甜心苦,两面三刀,上头笑着,脚底下就使绊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 刀,他都占全了!”?

前句带点的成分是话题,后面围绕这个话题多侧面地加以评说,形成一种众星拱月的格局。 所有的评论语都是以主题语为核心确定彼此关系的,因而评论语再多也能做到“形散而神不 散”。后句带点的成分有六个句读零散铺排,最后一个评论语“他都占全了”把前面的六个 句读收作一个主题加以评论。后句的“散装”的大主题和前句的“散装”的多评论语都是西 方形态语言的句子框架所无法容纳的。我们把这类评论话题的名词性的句子称为主题句。?

由于施事句的重点是在动作语上,它的分类我们只考察动作语的段数及其逻辑关系。主题 句中主题语是全句结构的核心,动作语是全句语义的重心,缺一不可。因此对它的分类我们 综合考察主题语和评论语的特点,分作以下几类:?

是认主题句:“其实,真正对她另眼相看的人倒是那[ZZ)]些管人事档案的。”?

能愿主题句:“这窗帘怎能用红色的呢?”?

描写主题句:“你看她在电视里的那种样子,多风流!”?

被动主题句:“想当初门牙都被打掉了两粒。”?

带“得”主题句:“朱世一妒忌得象发了疯似的。”?

比较主题句:“其实还是穿长袍马褂比较协调点。”?

致使主题句:“再加上她的家庭出身不好,又有查不清的海外关系,使她在 自怜之中又夹杂着自卑。”?

提事主题句:“这事儿你去找沈进先。”?

“移位”主题句:“你家是什么样子我还没有见过呢。”?

存在物主题句:“再说,开这种大会你能不让小辣椒参加吗?”?

领属主题句:“做贼的心虚!”?

总分主题句:“东胡家巷里的人哪个不说我孝顺,贤惠!”?

定语主题句:“她的话不多,见人总是笑嘻嘻的。”?

夹叙夹议主题句:“她不嫌麻烦,手脚伶俐,不停地弄些鲜花插在不用的烧 瓶里。”?

以上这些例句也都是从《井》中摘取的,根据我们的统计,主题句占《井》的句子总数的百 分之四十九点六。?

施事句和主题句都是很有汉语特点的句型。它 们合在一起就反映了汉语句子格局的主要面 貌。与这两类句子相并列的还有一种关系句。它的功能是表达事物、事件之间的逻辑关系的 。汉语各种句子的内部都存在着逻辑事理关系,所不同的是施事句、主题句等并不以说明逻 辑关系作为句子的表达功能,它们只说“一件事”。而关系句的语义意图却是要说明“两件 事”之间的逻辑关系。试举三例:?

(1)我如果迟到就不进会场了。?

(2)如果我迟到,那多不好意思!?

(3)如果我迟到了。你最好等我一会儿。?

(1)是叙述行为事件,是具有假设关系的施事句;(2)是评论话题,是具有假设关系的主题句 。(3)是表达两个事件之间的假设关系,是假设关系句。关系句的认定主要看句子的表达功 能。关联词语的出现与否并不重要。它主要有以下几类:?

因果句:“因为徐丽莎没有讲话,这场风波才没有发展到通常所见的两上女人的厮打。”?

推断句:“你说打扮起来不给谁看,那你还打扮干什么呢?”?

假设句:“如果当年(我)能读大学的话,说不定我们还是同学呢!”?

条件句:“老太太怎么训她她也学不会。”?

目的句:“为啥不早点来呀,也好让大妈把你当作女儿来疼你。”?

平转句:“当初我要让她在劳动中改造,你却硬要我移植到花盘里。”?

让转句:“何同礼虽然没有点名,很多人都知道讲的是谁。”?

并列句:“他想有个文雅、高贵的漂亮老婆,马上就来了一个美丽的大小姐。”?

比拟句:“大姑娘们被马阿姨的过来人语吓得寒咝咝,好象世界上的男人都有点危险。”?

比兴句:“(朱家是做过大官的。)瘦瘦的鹅儿顶只鸡,怎么能和穷人相比?”?

注释句:“我的男朋友只爱我一点,说是跟我在一起时感到很快乐。”?

据统计,关系句在《井》的句子总数中占百分之十一点二。这样看来,汉语的句型体系是以 施事句、主题句、关系句“三分天下,鼎足而居。此外,还有一些表达功能不同的小句型: ?

描写句:“会场上嗡嗡的。”?

说明句:“大娘一声长叹,两行热泪。”?

存现句:“那坟墓上已经长满了青草。”?

有无句:“她有几个无话不谈的小姐妹。”?

祈使句:“分一套给我们住住吧。”?

呼叹句:“好家伙!”?

我们从汉语事实出发提出这样一个句型系统。目的是为汉语语法 真实面貌的探索提供一种 尝试和途径。这个句型系统的特点是。它确认句型的根据是以表达功能为主,辅以构造方式 的特点;它以句读段为汉语句子的基本活动单位,以句读服务于不同表达功能的不同的逻辑 铺排律为汉语句子的基本格局。最重要的是,它与我们在上文中所谈的汉语精神是吻合的。 ?

以句读段作句子的基本活动单位,并不是说对句读段的内部就不需要分析,但那不是句子分 析,而是词组分析,或者说是句法结构的分析。汉语句法结构的分析没有必要,也不可能与 句子分析合用同一套范畴术语。因为汉语的组合实际上是在两个平面进行的。词组的组合是 一种备用单位的静态组合。词和词组进入句子后凝固为具有特定表意功能的句读段,转化为 句子成分,为实现句子的表达功能而开始按逻辑事理铺排,这是一种动态组合。那么,词组 分析究竟应该用哪些范畴呢?这个问题既需要对汉语的句法结构作深入全面的调查研究。更 需要对汉语的词类问题重新认识。我们正致力于此,并期待着新的突破!?

四?

人类各种语言都是以形式和意义相结合的方式来表达思想的。这两上方面如何结合,各民族 都有自己的约定俗成的独特方式。这种方式的特点又决定了语法分析的特点。我们在所接触 的西方民族语言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它们的形态变化很丰富,它们用丰富的形态变化来 表现词的性、数、格和词语组合所产生的结构关系,于是西方语言的语法分析就是从形式分 析入手来说明这种形式所表示的意义。以形式为纲成为西方语法学的一个原则。汉语缺乏西 方语言那种把语法意义交待得清清楚楚的形态变化。吕叔湘先生说过很有趣的一段话:“我 们说汉语的人还真不羡慕那种牵丝攀藤的语法,我们觉得到处扎上些小辫儿怪麻烦的,我们 觉得光头最舒服。”所谓“光头最舒服”,就是说汉族人习惯于词与词的意合,不习惯于靠 词的形态变化来组词造句的形合。汉语语法的这种特点决定了汉语的语法分析不应以形式为 纲,而应从意义表达入手。例如确定汉语的一个句子,不是首先看它在形式上有什么特征( 事实上无法找到这种特征)。而是看它是否完成了某种表达功能。也即“意尽为界”。中国 现代语法学的困境就在于,(1)它以为以形式为纲是人类语言分析的共同原则,于是分析汉 语也从形式出发;(2)它用来作形式分析的那些语法范畴、术语又都是从西方语言学中来的 。可想而知,这样照搬西方语言学来作汉语的形式分析,其结果就是貌合神离,也就是我们 语法学所刻划的汉语语法之貌(形式),不合于汉语语法之神(意义)。走出这一困境的途径就 是解放思想,承认语法分析也可以从意义出发。承认应该总结汉语自己的语法范畴。?

汉语的意合特点,说到底,就是汉语的理解和表达不依据某些客观的标记(形态变化)来确认 语言组织,缺乏“客观性”,比如我们请十个人来标点同一篇口语或文学作品。就会有十种 标点法。因为每个人对“句子”的“意尽为界”语感不同。客观上我们又找不到可以确定句 界的形态标记。由于客观标记缺乏。语言结构的确认上就更多地依靠人的主观感觉和判断, 依靠人以逻辑为基础的推理。因此汉语在结构安排中。也就尽量顺应自然的逻辑事理,按照 时间的先后顺序铺排语词。这种以逻辑事理显示语法结构和脉络的意合方法和以人的主观感 觉来体认语言组织的“神摄”方法,都说明汉语语法是一种需要人的主体意识积极参与的语 法,而不是象西方形态语言的语法那样可以对之作客观、冷静的形式标记分析的语法。汉语 的这种主体性强、人的因素突出的特点,我们称之为汉语的人文性。汉语的意会、流动、虚 实、具象的组织精神,汉语句子的句读本体、逻辑铺排、意尽为界,都体现出这种浓郁的人 文性。因为这些特点都是既简单,又灵活,没有刻板的规定和硬性的标志作“非此即彼”的 划分,因而需要充分凭籍人的语文感受来驾驭和把握。中国现代语法学的困境就在于它从一 开始就忽视了汉语独特的人文性,用西方形态语言硬性规定的形合语法来解释非形态的汉语 的软性、弹性的意合语法。汉语的人文性和汉语语法学的非人文性——这就是中国现代语法 学的症结所在。基于这一根本认识,我们提出建立中国文化语言学。?

中国文化语言学致力于研究汉语及其历史发展中广袤而又深邃的文化内涵,研究汉语中深厚 的民族历史、社会、哲学、艺术、心理方面的文化积淀。它一方面认定汉语的结构、精神与 规律同中国文化的结构、精神与规律有着深层通约性,通过对这种通约性的研究,全面揭示 汉语的文化性征,对汉语的本体论和研究方法论提出前所未有的科学、系统的新学说。另一 方面,它通过对汉语史和汉语学史的研究,为中国哲学史、思想史、社会史、科技史、文学 史、艺术史、宗教史、民族交融史、移民史、历史地理、民俗的研究提供具有独特价值和富 于启示的成果。前者可以说是从文化到语言,后者可以说是从语言到文化,前者帮助我们把 语言的规律放在文化性征的基础上加以考察。使语言规律的揭示更具有科学性和解释力。后 者帮助我们扩大语言学的视野,使语言学同整个中国文化研究血肉交融,真正成为人文科学 研究中的领先学科。?

如何把语言规律放在文化性征的基础上加以考察呢?以句子组织规律来说,它同中国文化的 特点有这样一些内在联系:?

焦点透视与散点透视西方形态语言的句子组织是以动词为核心组织起来的。 句中各种成分都是以限定动词(核心动词)为中心明确彼此的关系的。这种句子格局本质上反 映的是西方民族焦点透视的思维方式。西方的绘画采取的是焦点透视的构图法,即图中的每 一部分都可以通过透视线与视焦作直观的、几何学的联系。汉语的句子思维不是采用焦点透 视的方法,而是采用散点透视的方法。我们的古人认为焦点透视在思维上受到很大限制。拿 绘画来说,山川胜景,变化无穷。古人希望从整体上把握平远、深远与高远,以景外鸟瞰与 景内走动的思路使千里之景收于一幅,纷繁的人物、情节纳于一个画面,因此,创造了一种 移动视点的运动透视法。它与西方绘画中那种定点透视。注重空间的几何布局的凝固的构图 法不同。它不受视域的局限。在同一个画面上画出不同视域景物。这种绘画语言思维的核心 就是“移动”。在画山水的时候,把视点逐步向前移。作者从这山转到那山,步步看,面面 观,前顾后盼。左看右看,把众多的景物集中经营在一个画面上。由于视线是流动的、转折 的,便形成了节奏感。这种散点透视式的思维在汉语句子组织中有充分的表现。汉语句子不 以某个动词为核心,而是用句读段散点展开,流动铺排,有头有尾、夹叙夹议、前因后果地 表达思想。这种句子铺排之“散”,并不是一种随意而杂乱的“散”,而是“形散而神不散 ”。这里的“神”,就是汉语句子铺排的逻辑事理性。正因为有了这种“神”的依托。所以 汉语的断句不严并不造成交际理解表达上的障碍。以动词为中心控制格局是一种静态的思维 视点,以句读段散点铺排是一种动态的思维视点,中西语言造句、艺术构图的不同就在于形 态 上的焦点视与散点视之分,过程上的静态视与动态视之别。把握住这一种具有民族文化现象 通约性的文化性征,我们对于汉语句子的构造就有了一个基本的、科学的认识,就能摆脱先 入为主的西方形态语言句子模式的洋框框。?

自然时空与心理时空。西方哲学、艺术和语言注重的是自然时空,而且特 别偏重空间的自然真实性,英语的句子以定式动词为核心,运用各种关系词组成关系结构的 板块,前呼后拥,递相迭加,这正是一种空间型的构造。中国哲学、艺术和语言注重的是心 里时空,而且特别偏重于时间。即使是空间,也常表现为流动空间。因而“搜句忌于颠倒, 裁章贵于顺序”。“事乖其次则飘寓而不安。”在造句上采用句读按逻辑事理铺排的方法, 这正是一种时间型的构造。如果说西方语言的句子是一种物理空间体,那么汉语句子是一 种心理时间流。中西语言所表现出的在时空观上的差异,在中西艺术中也有同样的表现。在 西方 戏剧中舞台时间的结构偏重于结构上的逻辑性,它尽量使情节集中,空间的选择与转换也是 以人物关系的聚合为主要目的。这是一种关系型的空间构造。中国戏曲的舞台时间结构偏重 于生活本身的逻辑性,情节的自然进展。它不讲究人物关系结构的丰满度,而贵在情节的曲 折多变,从系结到解结,由主情节线一贯到底。这是一种事理逻辑型的时间构造。中国画的 “气韵生动”即指“空间艺术”中的“时间因素”。西方画家的笔下只有一个瞬间。中国画 讲究运动透视本身就带有时间性。中国古代的建筑追求由空间的直观向时间的知解渗透。以 群体组合为主,平面的基本划一的“间”为单位;结构以横向排架的木构架为主;造型以横 间构图为主,铺陈舒展形成层叠的序列节奏,排出变化多端的空间艺术。建筑的艺术形象不 在于单体的造型欣赏。而在于群体的序列推移;不在于可看,而在于可游,中国的戏剧造型 不象西方的造型姿态那样通过一个个静态凝重的孤立的造型来体现人体特有的美,让观众在 静穆中得到雕塑性的欣赏。中国的戏剧造型讲究在连绵协调的姿态运动中追求一种势、韵、 味、境界。西方的音乐因语言声调平直而注重和声,这又是一种空间型的构造。因而层次分 明,色彩华丽。中国音乐因语言声调变化丰富而注重旋律,是一种时间型的构造,因而流动 曲折,意境幽远。我们在心理时间流和物理空间体这一根本差异上把握住中西文化不同的精 神与风格、样态,就能科学地认定中西语言组织的不同构造,从而选择与之相应的分析方法 。?

中国现代语法学在开始建立时之所以模仿西方的语法体系,很大的一个原因是它认为人类的 语言是有共性的,就好象人类的物质现象是有共性的一样,既然自然规律是人类共同的,那 么语言规律也是人类共同的。数学、物理学可以引进照搬,语言学就也能引进照搬。其实, 语言本质上是一种文化现象。人类各民族的文化是千差万别,丰富多彩的。各种文化之间没 有一种“公约数”,也就是说,没有一种共同的衡量尺度,人类的共性只体现在人类的基本 特性和基本活动上。语言也是如此,不同民族的语言,尤其是不同系属的民族语言(例如汉 藏语和印欧语),都有其鲜明的民族性。它们的共同性体现在与人类的基本特性和基本活动 有关的方面。例如语言表达信息时往往将重要的信息、新的信息放在语句的后部,形成“尾 重心”。又如一个语句的长度总是受人的短时记忆限度的制约等等。这种在人类的认知、心 理、信息层面的共性才是语言的共性。因此,任何一个民族的物理学家成为人类的物理现象 的专家是可能的,而任何一个民族的语言学家要想成为人类所有语言的专家是不可能的。语 言学的普遍规律必然是人类各民族语言学家共同努力的结果,而不可能是某些民族(如西 方 民族)语言学家从他们自己的民族语言中概括、推导的产物。尤其对于汉语来说,它在世界 各种主要的语言中具有较大的特殊性,即它的缺乏形态变化的面貌和浓郁的人文性,因此汉 语规律的概括更应避免世界其他语言的理论和方法的先入为主的影响。而摆脱这种影响的最 科学的途径就是在民族文化特征上认识汉语的基本精神和结构面貌,就是把汉语规律的揭示 建立在文化认同的科学基础上。在这个意义上,当代中国语言学应该是一种文化语言学。?

当然,语言尽管是民族文化的一种典型形式,但语言和文化并不是机械的一一对应的。语言 的变化与文化的变化也不是同步进行的。文化特征的研究不能代替语言本身的具体研究。但 是,语言与文化在基本精神、基本表现方式、基本审美要求、基本思路上是一致的。在中国 文化通观下进行汉语规律的探讨。同时借鉴其他民族的语言理论和方法,我们就能建成具有 中国特色的语言学。这样的语言学在语文教育、人文科学研究、现代化通讯、人工智能机器 翻译等各方面都将发挥积极的作用,将同人们的社会,文化生活发生密切的联系。?

以中国文化为参照系,向民族文化心理结构认同,这是二十世纪中国语言学在历史反思的基 础上面向二十一世纪所作的历史性的反拨。?

由此而建立的中国文化语言学,体现了宏扬中国文化,推动中国现代化的历史要求和鲜明的 时代特征。中国语言学正期待着为中国的建设事业和文化事业作出前所未有的贡献,并在这 一贡献中建立具有中国特色的语言理论体系和方法论体系。世界和未来都在呼唤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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