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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如龙:试论中国语言学的两度转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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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3-31 00:55:5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作者:李如龙
来源:作者惠赐


     一百多年来,中国语言学经历了两度转型。探讨这两度转型,总结其中的历史经验,对于推动中国现代语言学的向前发展有重要的意义。本文就此谈谈个人的粗浅体会,求教于诸位方家。



     中国语言学的第一次转型开始于19世纪的末叶,完成于20世纪六十年代。这次转型又可以分为前后两期。前期是清末到明初,其主要标志有四个方面。第一,切音字运动和白话文运动。这是近代中国民主改革的组成部分,也是中国语言学第一次关注语言规划和语文政策的研究工作和社会运动。切音字运动的目的在于改革未能标音的方块汉字。这个目的未能实现是多方面原因造成的,在学理上不太适应汉语和汉字的内在关系则是主要的问题。但是众多研究家的辛勤劳动对于后人分析汉语语音的声、韵、调系统,跳出反切的窠臼,对于认识现代通语和方言,重视实际口语的研究都有良好的深远影响。白话文运动取得的胜利结束了未能适应语言的时代变迁的文言文的数千年的统治,解决了社会语文生活中的一个基本问题,催生了现代汉语的书面语规范系统则使现代汉语的研究有了明确的基础。第二,开创了汉语语法的研究。《马氏文通》(1898)借助西方语言学的经验,第一次对汉语的语法进行了系统的研究。它抓住了汉语的“字”的音节、语素和词三位一体的根本,继承中国传统的“句读”分析方法,从词法到句法构筑了完整的系统,为汉语语法的研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在马建忠之后,又有来裕恂的《汉文典》(1907)和章士钊的《初等国文典》、《中等国文典》(1907),十几年间刚起步的汉语语法研究就显露了非凡的光辉。第三,章太炎、黄季刚一方面总结推进了传统的音韵学,并且开始关注鲜活的方言的调查研究,后来形成的章黄学派起到了中国语言学承前启后的重要作用。他们的上古音研究成果“古声19纽”、“古韵28部”、“娘日归泥说”等不但是对清代古音学的总结和延伸,而且体现了语音史的研究方法;《文始》、《新方言》、《蕲春语》对于训诂学的发展和方言学的开创也产生了良好的影响。第四,还应该提到的是1915年中华书局出版的《中华大字典》和商务印书馆出版的《辞源》,标志着辞书编撰和词汇学研究的新开端。这两部大型辞书不但规模庞大(收字4万8千多,收词10万条),更重要的是突破了单字的研究而注重复音词的搜集;突破了书面语的究勘而注意从“社会口语骤变”中取目,这都反映了现代语言学的气息。
第一次转型的后期是三十年代之后的半个世纪,这是中国现代语言学形成和蓬勃发展的时期。这个时期一方面继承和发展了传统语文学,在音韵学、文字学、训诂学上都有了崭新的成果,更重要的是对现代汉语的本体研究获得了辉煌的成就。在白话文运动的基础上又开展了国语运动、大众语运动、推广普通话运动、汉字改革运动,这对于建立和推广现代汉民族共同语规范,并且落实于语文教学和社会语文生活,都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在现代汉语的研究中,不论是音系学、实验语音学或是词汇学、修辞学的研究都建立了崭新的体系。尤其是对于体现汉语特点的语法研究,经过百家争鸣,不断地深入,更有长足的进步。黎锦熙的《新著国语文法》,吕叔湘的《中国文法要略》,王力的《中国现代语法》和《中国语法理论》,高名凯的《汉语语法论》,吕叔湘、朱德熙的《语法修辞讲话》,赵元任的《汉语口语语法》,丁声树等的《汉语语法讲话》,以及朱德熙、张志公等的语法著作都先后为此做出了重要贡献。语言研究所集体编著的《现代汉语词典》和《现代汉语八百词》则标志着现代汉语词汇、语法研究的里程碑。

      这一时期的另一方面的伟大成就是汉语方言和少数民族语言的调查研究。从古典语文学向现代语言学的转型集中体现在由古代语言转向现代语言和由书面语言转向口头语言,由零散的研究转向系统的研究。汉语有繁多而殊异的方言,中国有众多的民族语言,这一转型也正是切合中国实际,使宝贵的语言资源得到发掘,并从而建立中国语言学理论的需要。自从高本汉利用丰富的方言调查资料研究语音史之后,中国第一代现代语言学家赵元任、李方桂、罗常培、王力、丁声树等都十分注重汉语方言的调查研究。数十年间不但出版了大量的单刊,在历史语言研究所和新中国语言研究所的组织之下也开展了大量的区域性调查和全国方言普查。三四十年代学者们内迁西南民族地区和新中国成立之后又大量发掘了民族语言的材料。经过赵元任、李方桂、罗常培、傅懋勣、闻宥、袁家骅、马学良诸位大家的努力,我们对中国境内的藏缅、苗瑶、壮侗诸语言的研究都达到了世界先进水平。

      有了前期的开创和后期的发展,应该说中国的传统语文学向现代语言学的转型是跟上了世界语言学发展的潮流的。古典语文学是为经学服务的,以书面典籍中零散的语文现象作为研究对象;现代语言学则是从实际口语出发,把语言作为一个完整的结构系统来研究的独立学科。有了这次转型,中国不但有传统的音韵学、文字学、训诂学,而且有语音学、词汇学、语法学、方言学、民族语言学、汉语史、普通语言学等现代语言学学科。



      由于六十年代的那场浩劫,中国语言学也经历过一段可悲的停滞。改革开放之后,百废俱兴,中国语言学又得到了新生。幸好第一次转型打下了良好基础,也得益于改革开放带来了学术工作的国际接轨,学者们引进了国外的不少新理论、新方法,也积极和外国学者交流,从七十年代末期到现在,中国语言学又出现了第二次转型的良好势头。这次转型的基本事实和主要特点可以概括为以下三个方面:

     (一)、传统的“小学”的研究正在经历着现代科学化的转变。不论是音韵学、文字学还是训诂学,这种现代科学化的转变都有三个方面的表现:一是对已有的研究进行理论的总结,既继承优良的学术传统,也扬弃了不科学的成分,建立新的理论框架;二是拓展了研究领域,加强了薄弱环节的研究,使整个学科更加系统化。例如音韵学加强了近代音的研究,利用当代方音来论证语音史,和民族语言比较以研究远古语音;文字学加强了近代俗字和现代汉字的研究。三是用现代语言学的方法研究了许多新课题,使传统学科突破了固有的局限,增强了活力,在理论和应用上做出新贡献。例如音韵学扩展为语音史的研究,训诂学跳出生僻字考证的圈子,注重了常用词的研究,延伸为词源学、词汇史的研究,文字学则注意了从语言的角度研究文字,把古文字研究和语音史、词汇史、语法史的研究结合起来。人文科学和自然科学也许有些不同,它是喜新而不厌旧的。传统的小学即使是按照旧方法去研究也依然有它的价值,例如训诂学对古书字句的解释,对于浩如烟海的古籍大国来说还可以解决许多尚存的疑难;古文字的考证至少对鉴定地下发掘的文物中的文字,就还是不可缺少的。但是有了新的现代科学的发展,这些古老学科是更加焕发了青春的光彩了。

    (二)、关于汉语本体的研究,新时期出现了许多新方法、新思路,使汉语的研究明显地向深化发展。这些新方法和新思路主要表现在四个方面。第一,注意语言系统各方面的关联,把语音、词汇、语法的研究紧密地联系起来,分析三者之间的相互制约。在传统小学的研究方面把音韵学、训诂学结合起来,三四十年代就有沈兼士的“声训论”,杨树达的词源学,后来王力发展了这一方法,从音类的关联去推究“同族词”,提出“同源字论”,1982年出版了《同源字典》。虽然有些看法学术界还有不同,但是作为一个方法论,这种做法是逐臻完善了。在现代汉语的语音研究中,突破了音节及音类的分析,关注了各种语流音变,如轻声、儿化、变调、小称等等,这不但展示了多音词占优势后的语音质变,而且探讨了各种连音变化与词汇、语法的关系。为方言词考“本字”,拿方言音义和字的古读和本义进行比较,这就把语音研究和词汇研究,方言研究和古汉语研究都结合起来了。李荣所领导的《方言》在这些方面做出了重大的贡献。近几年来关于近代汉语实词虚化的“语法化”研究和词组凝固为词的“词汇化”研究则把词汇和语法的研究、近代汉语和现代汉语的研究结合起来。这些填平学科的沟壑的做法,使我们如实地理解和展示语言的整体结构及其内在联系,实在是汉语研究的一大进步。第二,注重历史研究和比较研究,把古今汉语打通,南北方言和通语打通,汉语和少数民族语言打通,这就大大推动了汉语史和汉藏系语言的研究,因为语言的发展不但有古今的纵向流变,也有南北、内外的横向渗透,而共时的差异往往正是历时演变的反映。吕叔湘所倡导的近代汉语研究,已经显示了它对汉语史研究和现代汉语(包括通语和方言)研究的巨大推动作用。张永言提倡的从生僻词考证转到常用词研究,已经在词汇史的研究中显示出重要的指导意义。因为只有抓住常用词、基本词,开展古今南北的比较,才能理解词汇发展的内部规律。1981年,国际汉藏语学会首次在中国举行15届会议,许多民族语言和汉语方言的研究者参加了,这就大大推动了这两个“方面军”的联合作战。后来关于方言“底层”现象的研究,民族语与汉语的相互接触和影响的研究都取得了不少成绩,《中国语言地图集》和41部汉语方言词典等的陆续出版都是比较研究的成果,也是中国现代语言学的一个可喜的进步。第三,由于系统研究、历史研究和比较研究的开展,也推动了理论研究的重要进展。八十年代以来,不但大量引进出版国外重要普通语言学的名著(索绪尔、布龙菲尔德、萨皮尔、乔姆斯基等),中国语言学也进行了历史的总结,《中国语言学史》就有王力(1981)、何九盈(1985:古代,1995:现代)、濮之珍(1987)、赵振铎(2000)等名家所写的专著出版。中国学者也有了普通语言学的专著。徐通锵在《历史语言学》(1991)之后又有《语言论》(1997),都是就汉语的特点总结自己的结构和演变理论的力作。马学良等则编有《普通语言学》(1997)的教科书。在分科理论方面也有许多新探讨。在音位学、音系学、实验语音学、语义学、认知语言学、语法哲学等部分都有填补空白、体现新知的名著出版。

     (三)、二度转型的另一个重要标志是突破了内部语言学和本体研究的局限,拓展到外部语言学研究和为社会生活服务的语言应用的研究。从认识上说,这是把语言作为多面体来进行全方位研究的重大转变;从方法上说,把语言学与多种相关学科(包括人文学科和自然科学),广泛地联系起来,进行交叉研究,创建边缘学科,也出现了崭新的局面。六十年代社会语言学在西方形成了热潮,连同更早兴起的人类语言学在八十年代被中国的语言学者引进中国,没几年功夫,社会语言学和文化语言学在中国也掀起了热潮。高等学校开设了不少相关的课程,全国范围内举办了多次社会语言学和文化语言学的学术会议,成立多种有关学会、研究会。出版了一系列《社会语言学概论》、《文化语言学》、《人类文化语言学》的专著。湖南教育出版社、广东教育出版社商务印书馆先后出版了系列的丛书和教材。关于老中青三代人的语言变异、不同社会阶层的言语变异、双语现象和双方言现象、关于现代中国的语言计划和语文政策、关于汉语汉字和中国文化的关系等问题,成了热门课题,出版了大量研究成果。随着对外汉语教育事业的规模的不断扩大和汉语母语教育的改革及外语教学改革的深入进行,西方应用语言学的理论和研究成果陆续被引进,关于汉语和外语的种种比较研究,母语教育、外语教育和对外汉语教育的理念更新和教学方法的改进也成了热门研究课题。高校语言课程的改革、中小学语文教学的改革和对外汉语教学都分别成立了学会,经常举办全国性乃至国际性的学术研讨会。二十多年来,这些课题的研究出现了一些不同观点,展开了热烈的讨论,甚至形成了不同的流派,经过社会实践的试行和检验,经过反复的研究也形成了不少共识。此外,在社会工作领域里还兴起了专名学(地名学、人名学)、术语学、辞书学;在言语应用方面兴起了语用学、话语语言学、语体学、交际语言学、语言风格学、口才学、文章学、广播电视语言、法律语言、艺术语言研究;在科技应用方面则有与中文信息相关的实验语言学、计算语言学、机器翻译、汉字编码研究、神经语言学、心理语言学。这些新兴的学科有的是在老传统的基础上有了更新,有的是刚刚建立的。短短的十数年间,真是百花齐放、种类繁多,令人耳目一新,应接不暇。



      纵观中国语言学的两度转型,我们可以体会到,一百多年间中国语言学的现代化尽管走过曲折的路,也有过停滞,但总体上应该是良性的发展,其进步是喜人的。

     所以有这一段健康的发展,究其原因,一是有古典语文学的良好传统和深厚底蕴;二是吸收了域外的现代语言学的经验和理论。推动这样的中学传统和西学经验的结合则是社会生活的需求:语言在发展,社会在进步,语言学也应该是与时俱进的。本族、本国历史传统和外来经验的相碰撞、相矛盾、相结合、相促进则是各族各国学术发展的普遍规律。

     相对而言,和第一次转型相比,第二次转型时间短,但是变化快,规模也更大,成果更多。这是中国现代化社会高速发展所决定的,也是新时期的改革开放政策所促进的。据统计,从1978年到1996年的19年间,音韵学论文发表了2067篇,是1950-1977年的22年间的两倍多。(唐作藩、耿振生,1998)八十年代之后,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所和民族研究所、教育部语言文字应用研究所发挥了更好的统帅作用,中国语言学会、中国民族语言学会、国际中国语言学会以及各种分科学会(音韵学、方言学、训诂学、修辞学、社会语言学等等)的纷纷建立对于国外学者的交流起到了巨大的作用。然而也因为时间还短,有些新理论,新方法不仅在中国,即使在国外也还没有完全定型,尚未建立一致的科学的规范,因而就还未臻成熟和细密,有些成果的质量还有待加工和提高。有些新学科更是有待进一步充实、调整才能得到健康的发展。

     中国境内有56个民族,使用着5个语系、11个语族的语言;仅是汉语至少有数十种差异甚大的方言。三千多年留存下来的典籍中的历史语料,近数十年来发掘的地下文物中的语料,更是难以胜数。作为东方文化中的重要一种,中国的文化也具有十分鲜明的特色。这都说明了中国的语言学研究具有极其丰富的资源。研究这些语言,探讨它的演变规律,研究十三亿人口的各种语言的使用问题,应该为世界语言学理论建设作出巨大的贡献。

     面对着经历过两度转型的中国语言学现状,我们应该为当前的大好形势而欢欣鼓舞,也应该以冷静的态度思考我们应该采取的方针和政策。这里试谈几点想法。

     在学科的继承和发展上,我们应该厚今而不薄古,立足于现代语言和现代社会生活去寻找课题,也兼顾从古代语言和文化进行研究,在继承优良传统的同时致力于创新。

     在研究方向上,我们应该继续发掘语言事实,追踪语言的变异和演变,同时注意汉语理论和语言学理论的总结和语言在社会生活中的应用的研究。
在理论和方法上,我们应该重外而不轻中,努力反映本土的语言和文化的特点,努力提炼自己的理论,探索科学的方法,也努力吸收域外的先进理论和方法,中学为体,西学为用。

      在队伍建设上,我们应该迎新而不弃旧。寄望于青年一代学者,也发挥老一代学者的作用。如果我们的老专家更加爱护帮助青年学者,对新学科新方法采取宽容的态度,积极参与,发挥余热;新一代学者不鄙薄旧学,尊重老专家,争取他们的指导,努力做出新的成绩,那么,中国的现代语言学是前途无量的。

参考文献
王力   1981   中国语言学史,陕西人民出版社
赵振铎    2000  中国语言学史,河北教育出版社
何九盈  1995  中国现代语言学,广东教育出版社
刘 坚,侯精一主编   1993  中国语文研究四十年纪念文集,北京语言学院出版社
许嘉璐   1999  语言文字学及其应用研究,广东教育出版社
于根元   1996   二十世纪的中国语言应用研究,书海出版社
邵敬敏主编   1995   文化语言学中国潮,语文出版社
石锋编   1995   汉语研究在海外,北京语言学院出版社
宗廷虎   1990   中国现代修辞学史,浙江教育出版社
王均主编   1995   当代中国的文字改革,当代中国出版社
龚千炎   1987   中国语法学史,语文出版社
邵敬敏,方经民   1991   中国理论语言学史,华南师范大学出版社
符淮青   1996   汉语词汇学史,安徽教育出版社
蒋绍愚   1994   近代汉语研究概况,北京大学出版社
王远新   1993   中国民族语言学史,中央民族学院出版社
许嘉璐、王福祥、刘润清主编  1996  中国语言学现状与展望,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

此文两度转型被光明网转载,原作发表于《学术研究》2005年第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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