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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蒲团》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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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3-5 12:19:3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来源:http://bbs.gxsd.com.cn/redirect.php?tid=112673&goto=lastpost

     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谈到《金瓶梅》时说:然《金瓶梅》作者能文,故虽间杂猬词,而其他佳处自在,至于末流,则著意所写,专在性交,又越常情,如有狂疾。惟《肉蒲团》意想颇似李渔,较为出类而已。其尤下者则意欲毁语,而未能文,乃作小书,刊布于世,中经禁断,今多不传。  

    《金瓶梅》以后产生的诸多著意所写,专在性交的色情小说,不仅内容淫秽,文字也实在粗陋不堪,大多根本没有任何文学性可言。相比较而言,虽然《肉蒲团》所写的内容与这些小说并无多大的差别,但其结构布局工巧缜密,情节设置不枝不蔓,叙事如丸走坂,加之语言佻达、议论风生--在这个意义上,确实可以说《肉蒲团》是中国古代色情小说的出类之作。也正因为如此,《肉蒲团》成为古代色情小说中名声很大,而又流传甚广的作品。

    从阅读的直感来说,《肉蒲团》在各方面都符合李渔作品特别是小说的格范,其语言风格更与《无声戏》、《十二楼》酷似,使人觉得鲁迅敏锐的感觉是令人折服的。据说,不久前,德国的中国文学研究者海尔姆特·马尔丁采用书志学与文体语汇结合研究,也得出《肉蒲团》是李渔所作的结论。

《肉蒲团》完全可能是李渔的作品,这不仅在于这部小说与李渔的其他小说的文风相似,李渔之人生经历、生活态度和文学艺术观念也证明他完全可能写出这样的作品。

  《肉蒲团》的作者是很善于说道理的。不仅在故事的进程中作者不断地发表各种议论,对人物的言论行为,甚至性行为的具体细节加以解释和评说,而且第一回用了整整一回篇幅来发议论。因为这第一回没有人物、情节,所以有人干脆将其视为小说的一篇楔子。

    这篇楔子是中国古代很少见的专门论性的妙文,其从性的享受为人生极乐谈到女色如人参附子只可长服不可多服;接下去谈到享受女色应限于妻妾始有益于宗祧,若纵欲无度,便会伤精耗血,淫人妻女,则有损阴德,必遭报应;最后又强调作者写这部书以淫止淫、为世人说法的一片婆心。其中许多话听起来似乎都有一些道理。所以近人潘光旦在翻译英国霭理士的《性心理学》时在注释中说关于性交对于健康的正面关系,中国人大体上是向来认识的,历来在这一点上最详细与最近情的讨论,记忆所及,当推性爱小说《肉蒲团》的一篇'楔子';此书全世界部笔墨,失诸过于刻画与想入非非,即其'参透肉蒲团'的结论亦犯不中不节的毛病,与楔子中的见解自相矛盾。不过只就楔子一部分而言,其中大半的议论,当可邀当代性卫生学者的首肯。

《肉蒲团》楔子中所谈到性行为原于人无损,但必须有所节制,所谓女色如人参附子,长服则有阴阳交济之功,多服则有水火相克之弊,当药则有宽中解郁之乐,当饭则有伤筋耗血之忧之类话,在当时可以说是符合事理的生活经验之谈,因此不仅当时人要认可,就是以现代的性理论观照,也不能不承认其中有某种合理性,尽管其语言表述上是有问题的。但正如潘氏所看到的,尽管作者条分缕析地宣讲他的性理论,可是全书的描写则失诸过于刻画与想入非非,一味宣淫,充满了性刺激、性挑逗的色情文学色彩。

    这种恣肆的性行为描写暴露了作者尽管对于性的问题有所认识,但是对于社会人生他还有另一套见解。而他的对社会人生的认识和态度是远远大于他对性生活的经验之谈的。其实,作品开篇那首宣扬肉欲和及时行乐观点的[满庭芳]词,在某种意义上不就是作者的一篇人生宣言吗?  

    说起来,中国人一般比较执着于现实人生,并不十分相信关于彼岸的各种说法,所以在中国古代不乏叹惋生命短促、青春易逝,鼓吹及时行乐的歌诗。比如: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夜苦长,何不秉烛游?(《古诗十九首》)再如: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唐杜秋娘《金缕衣》)但是从来没有像这首[满庭芳],公开将男女房中事说成是人生极乐、人生的全部内容,为了宣传及时行乐,甚至把人世看作是一个寻欢作乐的大春宫。

    正是基于这种享乐主义的认识,作者才会在止淫名义下对主角未央生种种追求肉欲的行为津津乐道,才会如此刻意于对肉欲、性交的描写,这是所谓以淫说法等任何借口都遮掩不了的事实,表面看,《肉蒲团》是在所谓因果报应的公式下敷设小说情节的,最后又以淫人之妻已妻必被人淫的果报来证明天理昭彰。但弥漫于全书的那种横流的肉欲,作者对未央生等荡子淫娃结局的宽容,不仅完全冲淡了作者标榜的所谓为世人说法的婆心,而且暴露了作者对未央生等以纵欲为享乐行为的心理认同。

《肉蒲团》所表现出来的耽于女色以及享乐主义的思想与李渔的人生观是很接近的。尽管李渔的创作以媚俗为目的,不愿意将人生苦难和个中况味注入作品,在作品中竭力推远人生,却无法完全掩盖自我。这是因为作品中的内容总是渗透着作为创作主体的作家对社会人生的评价,反映作者的道德判断和审美判断。也常常折射出作者的生活、学养和人生阅历,表现作者的理念、感情和心理。
《肉蒲团》中的未央生,以天下第一才子自许,然而他的心事即不在诗词歌赋,也不在科第功名,却唯以女色为性命,用他自己的话说:小弟的心性是极喜风流的,富贵功名,随手可得,都不放在心上,倒只得这件事着紧。在娶了美艳的妻子后,还不满足:一个男人怎么靠得一个妇人相处到老,还要另寻几个换换口味才好。于是他如狂蜂追蜜、浪蝶逐花,将肉欲享乐作为人生的唯一追求,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不择手段。--以追求色欲享乐为生活目的的未央生身上,确实有着李渔的影子。

《肉蒲团》作者通过对未央生种种人生行为的描写,不仅宣示了他的以女色为人生极乐的享乐主义的观点,而且展示了自己的全部性知识、性经验(其中包括对春宫图的介绍和解说)。因此,在某些程度上也可以说,一部《肉蒲团》实际就是作者描绘的一幅大春宫。

    这个春宫世界当然是个肉欲的世界,男男女女的行为都为肉欲所驱使,肉欲既是生命的出发点,也是最终目的。值得注意的是,在作者构筑的这个春宫世界里,没有权势的作用,也没有金钱的关系,有的只是男女双方才貌的互相吸引和对性满足的强烈要求。这和《金瓶梅》是不同的。在《金瓶梅》中,西门庆与所有与他有性关系的女性--不管是他的妻妾,还是丫环、仆妇、外室、妓女--的性关系,都与权势或金钱相联系,双方是占有者和被占有者的关系;而未央生与其发生性关系的女性,则主要是互相占有的关系--而且这种互相占有仅以才貌和性欲满足为基础。无疑《肉蒲团》作者所描写的是一种不符合生活真实的假想世界,正因如此,所以说《肉蒲团》只是一幅春宫图。

    这个春宫世界是一个假想的世界,是一个非现实、非理性的世界,也是一个没有出路的世界。作者最后只能让他的主人公因受到现世果报的当头棒喝而皈依三宝--实际上这并非故事的必然结局,只不过是作者为了点化读者、完成劝诫和达到故事的收场。所谓割除爱欲、遁入空门,并非一种心灵的禅悟,不过是迫于现实和理性的一种无奈。于是这个封闭的春宫世界就被现实和理性所击破,成为现实的某种投影。其实,所谓睁眼目的地,乾坤覆载,一幅大春宫,也是对生活、对现实世界的一种判断,以一种极端的形式表达了对现实世界的种种思考。比如,作者对未央生凭才貌追逐国色以及对若干女性主动追求男性的才貌和自己的性满足行为抱有欣赏的态度,就似乎模糊认识到了男女关系应该建筑在自然本能基础之上,以本身的意愿为出发点,而不应该受外在的形式的束缚和制约,在这方面,不仅男性有这样的权力,女性也应有这样的权力。这就多少有点人性觉醒的意思。可惜的是,现实生活和作者的理性都不能为这种建立在自然本能基础上的情欲提供升华的条件,于是作者只能让他的男男女女陷于肉欲的世界而不能自拔,并最终使本书成为鼓吹官能享乐的色情小说。


[余少平谨按]:虎子版主提供了许多古典名著研究的链接,让我们可以接触到学术研究最前沿的成果。我自己近来无事,正在用新得到的几个版本重新校勘著名的《肉蒲团》,所以把对该书研究的论文转贴过来。我主要想借此证实一点,就是越来越多的研究着认为《肉蒲团》确实是李渔的作品。我过去对此没有明确的概念,5年前,我利用自己当时得到的繁、简两个版本对该书进行了一次校勘,虽然不是严格按照学术规范来进行研究工作,但通过逐字逐句的比对,也已经使我深信,该书作者非李渔莫属,因为其他作家不但风格不同,也根本没有这样出色的表现能力。
发表于 2008-3-5 13:38:40 | 显示全部楼层
《肉蒲团》也能作教材?
新华网 ( 2004-05-09 10:57:50 )稿件来源: 文汇报
■陈平原     

大概是“中国文化年”的缘故吧,热心的巴黎人,给足了中国人面子。各大书店里,大都将中国题材的书籍集中展示。拿索邦广场附近那家我看得比较仔细、也略有斩获的Gibert Joseph书店来说吧,二楼文学书的“中国专柜”就挺像样的。     

头回去,匆匆扫了一眼,知道有这么回事,就走了。第二回,想买两本看不懂的奇书,在这座四层楼的大书店里多逗留了一阵。不用说,又转到了让我很是得意的中国专柜前。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为什么?把《肉蒲团》与《杜甫诗选》搁在一起,依我的眼光,怎么看怎么别扭。

那些用春宫画做封面的,十有八九都是明清色情小说。不懂法文,只好请同行的L君念书后的内容简介,很快就“读懂”了《海陵佚史》、《灯草和尚》以及吕天成的《绣榻野史》。最后一种,没把握,只能猜,估计是《玉闺红》。左边是庄重的《李白诗选》、《杜甫诗选》,右边是朴实的《女女女》(韩少功)、《古典爱情》(余华),中间夹着一堆花花绿绿的色情小说,实在叫人看不懂。     

可当我在法国朋友面前谈起此事,而且语带讥讽时,对方反而觉得我少见多怪。看来,法国人对待“情色”以及色情文学的态度,确实跟我们不同。     

插说一件逸事。1964年1月中法建交,第一批派到中国去的留学生中,有一位叫班文干(Jacques Pimpancan)的,他的中国导师是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的吴晓铃先生。吴先生学识渊博,但著述不多,在国内学界影响有限,可在国际汉学界,却是鼎鼎有名。很多研究中国小说戏曲的汉学家,说起北京学术圈时,最感佩的,还属吴先生。这与他藏书多,外语好,热心助人,大有关系。接受班文干这法国学生后,你猜吴先生怎么教?送一本乾隆年间刊行的“绣像风流小说”《肉蒲团》,然后师生对讲。日后学生归去,便有了第一个《肉蒲团》的法译本。     

拿《红楼梦》当课本,学习汉语及中国文学,这样的雅事,我听说过。但《肉蒲团》也能作教材,可就真的匪夷所思了。不过,话说回来,明清色情小说中,《肉蒲团》确实是最优秀的。再说,传统中国,小说本就是消闲读物,要说文字娴熟而又“不登大雅之堂”,没有比《肉蒲团》更合适的了。进入中国“俗文学”,这未尝不是一条路。另外,这则逸事还颠覆了我们对文革前北京学界的想象———那时候,并非真的“舆论一律”;关起门来,照样是海阔天空。     

当我来到东方语言文化学院客座,班文干教授已在前几年退休,无缘当面请教。不过,法国科学研究中心的陈庆浩先生称,这逸事绝对不假,因为,是吴晓铃亲口告诉他的。陈先生主编收录了五十种明清色情小说的“思无邪汇宝”(台湾大英百科股份有限公司,1994),其中《肉蒲团》一书,底本用的就是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哈佛大学哈佛燕京图书馆、北京吴晓铃以及巴黎班文干均有收藏的这乾隆年间刊本。     

冬日的午后,太阳懒洋洋的,北京校场头条那座幽静的小四合院里,两位优雅的学者,手中各自一杯清茶,正在讲书:“却说未央生自从别了孤峰,一路唧唧哝哝的埋怨道:好没来头,我二十多岁的人……”     

2004年4月16日于巴黎国际大学城


 楼主| 发表于 2008-3-5 16:03:49 | 显示全部楼层
关于《肉蒲团》是不是曾经作为法国留学生的汉语教材,以及该书法译本诞生的过程,有几位懂法文的先生曾经讨论过,谨将有关内容摘录如下:

《书林逸拾——由黄永年先生而起的书界掌故漫谈》http://news.rbook.net/?action-viewthread-tid-9749

Yngwie
        但是这个东西本来只是顺带的评论,单开一篇,倒有点要跟陈平原老师干架的意思了。我听过陈老师的课,也看过他的一些书,对他的学问风度都相当佩服,因此这回虽然也是用了点小聪明揭了个错处(陈老师写得太随意了),却完全不是要争个短长(我也不觉得陈老师能看到我这儿,或者谁会去通风报信,呵呵)。我的出发点,只是从因特网上找到这些个材料,放到一块看,觉得法国汉学界(甚至更广的文化界,因为这还牵涉很多本来跟中国八杆子打不着的文化名人,比如这里的P. Klossowski,比如拉康,比如福柯——而程抱一(Francois Cheng)能够在法国家喻户晓,并且成为法兰西学院院士,这件事也相当的有意思)和中国交往的历史实在是一个有意思的领域(应该有不少书的,可惜我没看过多少。其实秦老师就是做这个的,我以前对东方学界的情况更感兴趣,没有好好向她讨教,还真是遗憾),而拿这一个小小的故事做个实验,看看是否真的能生发出许多可说的话题。

    言归正传,我曾经在网上看过陈平原老师的一篇小文章《小说〈肉蒲团〉当年曾为法国留学生的中文教材》(据人民网。新华网上这篇文章叫“《肉蒲团》也能作教材?”,并说出处是文汇报。这篇文章,我记得在blog里提过,可怎么找不到了?),其中提到,“1964年1月中法建交,第一批派到中国去的留学生中,有一位叫班文干(Jacques Pimpancan)的,他的中国导师是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的吴晓铃先生。……接受班文干这法国学生后,你猜吴先生怎么教?送一本乾隆年间刊行的‘绣像风流小说’《肉蒲团》,然后师生对讲。日后学生归去,便有了第一个《肉蒲团》的法译本。”

    这故事很有趣,以前看也不觉得有问题,今天手上有了原书,又看到,就发现了毛病。《肉蒲团》的法文译本1962年就出版了,怎么还等得到这位班文干学成回国?这就算是陈老师偶然失检吧。又者,Pimpancan其人,我在google和法国国家图书馆的联机目录中都没有找到,倒是有一个叫Jacques Pimpaneau的,是研究小说戏曲的汉学家,甚至写过专门讲中国色情文学的著作(根据一个台湾布袋戏网站的材料,其汉名也正作班文干),但没有他翻译了这本书的记录(网上能找到的他的著作目录中也没有)。我正为这事犯愁,google发现了一个l'Express在2004年对他做的访谈,个人简介中说他“traduisit avec Pierre Klossowski un érotique chinois”(与P. Klossowski共同翻译了一本中国色情书。),这就成了关键的证据(Klossowski不是汉学家,我虽然查不到他的著(译)作全目(能查到的,讲他翻译了荷尔德林、维特根斯坦、维吉尔、海德格尔,却没有提《肉蒲团》),但是可以基本肯定这个大家都语焉不详的"erotique"就是《肉蒲团》了。一篇网文,有个把错字是正常的,而且can跟eau也比较容易混,由此,《新加坡国立大学中文图书馆藏中国明清通俗小说书目提要》(同样是网上的)里,《思无邪汇宝》本《肉蒲团》的提要引《汇宝》本出版说明讲底本为班藏本,其法文名也出了同样的错)。这样一来,Etiemble序文的这一段就能看明白了:"Je me suis donc réjoui d'apprendre que J.-J. Pauvert prenait le risque de nous préparer une version du Jeou p'ou-t'ouan. Kuhn, toujours lui, avait traduit en allmand ce récit ; un jeune sinologue francais, a qui Pierre Klossowski--chargé d'abord d'en produire la version francaise--avait demandé conseil, possédait par chance l'originale du Jeou p'ou-t'ouan. Il put ainsi constater que Franz Kuhn avait rendu mieux que passablement le sens du texte chinois, mais en avait fleuri et donc faussé le ton. Pauvert decida de commander à notre sinologue un nouveau mot à mot, sur lequel Klossowski pourrait exercer son talent. Ainsi naguere avait procédé André Gide, associé à Jacques Schiffrin, pour nous restituer du Pouchkine." (参考译文:因此我得知Pauvert冒险为我们出版一个肉蒲团的文本这事后很高兴。还是Kuhn,他已经把它译成了德文;一个年轻的法国汉学家——开始受委托来做法文译本的P. Klossowski曾经向他征求过建议——正好有肉蒲团的原本。由此可以看到,Fr. Kuhn的翻译比仅仅传达中文本的意思做得要好,但他用了过多的词藻以至于把风格搞错了。Pauvert决定请我们的汉学家来准备一个新的按字面翻译的文本,以便Klossowski能发挥他的文采。不久以前,A. Gide就是这样,与J. Schiffrin合作,为我们重现普希金的。(添按:纪德是不懂俄语的))这里的年轻汉学家就是班文干,是他应大胆的Pauvert的要求(Pauvert出过包括Sade在内的很多有争议的书)给Klossowski准备了按字面翻译的本子。在发表时,由于某些原因,译者没有把班文干算上,序言故意闪烁其辞,甚至到今天讲起来还要虚晃一枪——从这点看,在对待“情色”以及色情文学的态度上,似乎法国人也并不是那么如陈老师所说跟我们不同。再回过头来看,那一次次的“限量”似乎也变得好理解了一些。

但是,这样的话,陈老师文章里这个“逸事”就出现了更多的问题。班文干是在法中建交之前就已经有相当好的汉文功底(可惜还没查到他的简历,其求学留学经历难以澄清),拥有了原本《肉蒲团》并且参与了第一个法译本(似乎也还是唯一一个)的“制造”工作的,他在中国留学时跟吴晓铃先生读这本书,至少也是中文系研究生水平(其实按常理说,法国作为东方学的重镇,也万万不会派个中文都不利索的人来跟吴晓铃这样的大学者学习的),不能仅仅算成“中文教材”了。

    此外,陈老师所说吴先生送给班文干此书乾隆刻本一说也未必能站得住脚,因为法国科学研究中心的陈庆浩刊行《思无邪汇宝》时,搜罗众本甚备,其底本用班藏本,可以说是近水楼台。如果班氏有两本,而两本不同,断无不取而相校之理(如果班文干曾经对校过,陈氏在使用的时候自然也得提一句);如果两本相同,则送重了的吴先生有点冤得慌,说严重点,甚至班氏的人品也可能有问题;又如果班氏原来手上的本子有残缺,因吴本而成完璧,则当年如何能作翻译的底本?(当然或许他能借到别本补齐,或者参考Kuhn的德文本敷衍了事,我手边没有书目,也说不到十分确定。另外,汉籍在欧洲的流布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记得北大图书馆工具书室有H. Cordier的一套书目(是不是Bibliotheca Sinica记不清楚了),除了文献描述,不少还有书影和提要,当时经常翻看,有趣的发现不少)。

    当然,陈老师文中还提到“法国科学研究中心的陈庆浩先生称,这逸事绝对不假,因为,是吴晓铃亲口告诉他的。”这一句讲起来有点麻烦,但是,既然从大的方面看,班氏回国后才翻译此书一事不成立(这一点我想陈庆浩绝不至于不知道),那么这送书的情节何尝不能是别人的添油加醋呢。我想,吴先生亲口告诉陈庆浩的,仅仅是教班文干精读过此书而已。当然,从“颠覆了我们对文革前北京学界的想象”方面讲,这一点能够保证的话,也足够了。

    写到临了,又发现一个问题:译本末尾的“Note sur Jeou-P'ou-T'ouan et son auteur”(关于肉蒲团及其作者的按语)一开头提到,“我”是约在20年代(vers les années 20,按法语的习惯应该是偏向于稍微不到一点儿)在南京一个旧书铺里买到此书的。这个“我”究竟是谁?很明显,班文干要到34年才出生,Jean-Jacques Pauvert出生在1926年,十六七岁去的Gallimard当学徒,他们俩都不可能。至于Pierre Klossowski这个波兰人的后裔,他出生在1905年,还算有“作案时间”(即使他从小去了中国——这一点在任何材料上都没有得到体现),但是从需要班文干协助以及Etiemble把他和纪德相比来看,他并不通汉文,更谈不上书商向其推荐此书以及和某中国老学究讨论了。算来算去还有Etiemble,他出生在1909年,已经有点晚了,一篇对他的介绍说他57年第一次访华,应该是比较可信的。有关的这四个人一个都不符合条件,合理的解释只好是,这个“我”是译者造出来掩人耳目的,所以才要用“约”来表示时代,这个“note"才不像前面解释词句的注释那样一句话了事(在目录里,很奇怪的,所谓的note从305页开始,也就仅仅指这一个——前面的四页注释就这么漏过去了?),并且要用这么活灵活现但却无可究诘的故事来开头。当然,此书由南京购得,以及曾有个中国老学究看到过,这些内容,未必不是实事;甚或这段文字根本是一个没出面的高人的实录,也不是没可能。而如果能掌握充分的材料(而不仅仅是靠Google和Wikipedia这样的小米加步枪——不过我是真的要为它们高喊一声“Bravo!”),或许也还可以好好稽考一番的。

parivraj
吴先生解放前在跟法国汉学界就熟,名气比较大,班文干必然是慕名前来的;另一方面,由于此种背景,法国也更不会派不怎么样的人去,班氏既然翻译过《肉蒲团》,应该属于这方面的最佳人选之一。可惜查不到此公是跟谁做的博士论文。

陈老师在这篇文章上没能核实材料,除去语言、资料的障碍,或许主要是因为陈庆浩先生说得太肯定了(他的地位又得天独厚),不容他有更多的怀疑(他当然是过有怀疑的,否则也不用写这一笔了),所以实在也是不能太多的怪他不认真,呵呵。

    又,昨天在网上发现一部纪念乔治·巴塔耶的纪录片,其介绍特别提到Klossowski和班文干都有出场,巴塔耶是研究色情业的,又于1962年去世,当时还只有二十多岁的班文干,想来是早就与他有接触,才有资格去回忆他的。而剧中采访的人物单提这两位,则《肉蒲团》一书的翻译跟他或许也有些因缘。此片正在下载,不知道里面能不能有些有用的信息。

[ 本帖最后由 余少平 于 2008-3-5 16:11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8-3-11 19:08:55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是我校订的《肉蒲团》的序。参考了萧相恺先生的校订本。

                          《肉蒲团》序
壶天尺地耳,此中日月別具晶瑩。前人握金烏①、持玉杵,痛世②人之漆漆黑黑也,于是借三藏西游事,洪敷汪衍,筆筆丹砂,言言石髓,世人蓬蓬詡詡,謂此小說奇品,讀至鬧天赫地,弄鬼屠妖,筋斗騰四天之下,金箍撞百怪之顱,便眝目凝神,掀髯咋舌:世間有此孫悟空,神通滑溜,一至于此!余從旁睨之,合掌嘆息曰:佛!佛!錯認了也!唐僧那得真經!即此便是迦葉撰文,曇華蜜諦,熟讀《西游》,何必再誦《參同契》也。乃今情隱先生通身具眼,百孔飛香,取日膏月汁,燒③成五采;于萬卷破爛之餘,自躍自舞。一日,拍案大叫,以爲糟粕原屬神奇,迷川即是寶筏,不必頭上加頭,屋尖添屋.一笑千金.便是三乘七寶,香閨綉闥,可仝慈室慧門。踰垣即能飛錫;穿穴自會乘杯。睚眦不忌,確確真如不二;請謝勿見,的的般若無訛.於是提筆鏤空,呼蜃布架,寫而爲《肉蒲團》。施、羅大不得於有生之事,發揮之以盜;情隱大有得于無生之理,抒寫之以賊。鐵圍高迥,崖舩無渡;關鏁重重,何處通霄一綫。不是饑鷹將兔、餓虎擒羊手,那得見金烏東耀,玉杵西輝?其夜未央,却被此賊劈個天明地朗.且昆侖爲诸山之祖,赛之則更上之,孤峰寂寂,可提得在皮布袋否也?余則進一偈曰:衆賊自竊家寶,孤峰撞碎昆侖,今日雙丸照破,方知賊是家親.噫!讀此書者,猶作《西游》小說觀,却又是行者騰空,相去八萬四千里之外矣。
丁酉夏五之望卥陵如如居士敬题

① 原字不知为何字,略似“乌”上益一横,今据萧相恺校订本改。
②]原作“群”,今据萧相恺校订本改。
③]萧校本作“竟”。

[ 本帖最后由 余少平 于 2008-3-11 19:10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8-3-12 13:03:52 | 显示全部楼层

《肉蒲团》的版本

《肉蒲团》的版本可分为繁本和简本两个系统。其中,繁本又派生出一个支流,是“残本”。相对于“残本”而言,完整的繁本可以称为“全本”。
全本,以日本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藏的钞本《肉蒲团》为代表。
其特征是每回的回前诗词和回末批语都保留完整。
特点:语言细致,情节完整。
简本,以日本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藏的宝永二年青心阁刊本《肉蒲团一名觉后禅》为代表。
特点是对原书的语言进行了简化,把一些风趣俏皮的对偶句和细腻的描写字句都予以删并,但故事情节完整。
残本:
特征:(1)第八回回目为《三月苦藏修此处请查对》
         (2)第二十回情节简单,无未央生自宫等细节。
           这是以前中国流传最广泛的版本。清刊活字本(《肉蒲团》),光绪甲午铅排印本(《觉后禅》)、光绪间石印本(《绘像巧奇缘全传》)都属于这个系统。上世纪八十年代港台书商借以牟利的铅印本《玉蒲团》也是源于这个系统的。
      这个版本,文字上很忠于原作,没有象简本那样删改,但是残缺很厉害。跟日藏抄本(甚至日刊本)加以对照就可以发现,正文中很多地方都是整段缺失,少则160字左右,多则缺失310字左右,看来是整页缺失造成的。尤其是第二十回,显然是缺失后补作的,算是替故事做了个结束。其文字枯燥,情节单调,给“狗尾续貂”这个成语做了个标本。
这样的版本为什么居然成为最通行的版本了呢?
看来还是清政府扫黄工作很有成效,把那些淫书几乎都诛灭了。以致于后来的奸商用高价也难以搜求到善本《肉蒲团》了,只好在矮子里面拔将军,弄个残本补缀补缀就刊印发卖了。

[ 本帖最后由 余少平 于 2008-3-22 15:51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8-3-15 14:49:23 | 显示全部楼层

(2)《肉蒲团》的序

从以前学者披露的情况看,大陆各处收藏的《肉蒲团》都有序,萧相恺老师并且利用他所见到的三个版本做了校勘。
根据我现在看的资料呢,日钞本也是有这个序的,文字大同小异,其他地方都可以据以雠对,只是落的时间对不上,国内藏本都是写“癸酉”,日本抄本却是写的“丁酉”,叫人无法判断谁是谁非。
日本宝永二年青心阁本没有这篇序,倒是由一位对中国文化深有研究的日本学者新做了一篇序。
民国二年上海循环书局的石印本也没有序。原因不清楚。不知道是主事者图省事给删掉了,还是所依据的底本原来就没有这个序。
那么我根据日抄本的序跟萧老师校订本做了个校勘。其中有些地方还是没有把握。只好含糊过去了。这都是因为本人没有旧学根基的缘故。所以,我的校订工作,在小说正文上还比较自信,遇到这些古体文就为难了,——关键是不懂那些字句背后有什么典故!

[ 本帖最后由 余少平 于 2008-3-15 18:59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8-3-17 13:51:37 | 显示全部楼层

(3)《肉蒲团》的做序时间

日钞本也是有这个序的,跟国内藏的清活字本等版本的序大同小异,但时间对不上,国内藏本做序的时间都是写的“癸酉”,日本抄本却是写的“丁酉”,单比较二者,叫人一时无法判断谁是谁非。
萧相恺根据国内版本的“癸酉”推算出当时李渔年仅22岁,并认为这个年龄的人,其思想还不该写出《肉蒲团》。
但是,日抄本的面貌比国内各藏本要原始得多。假如这个“丁酉”也符合原貌,那么,这一年李渔是46岁——论阅历,论思想,正可以写出这本书来。
这个新出现的“丁酉”问题只能证明萧教授的论证有可能不能成立。
可是,日抄本对于解决作者究竟是谁的问题,和“癸酉”与“丁酉”哪个可靠的问题,都不能作为毫无疑问的证据。我反正觉得抄本不但时代早,而且整体面貌比较原始,所以这个“丁酉”更可靠一些。

[ 本帖最后由 余少平 于 2008-3-22 16:06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8-3-21 13:10:52 | 显示全部楼层

(4)《肉蒲团》第一回的回目

    《肉蒲团》第一回的回目就是个问题。
    读过国内学者对《肉蒲团》的相关介绍或者研究文章的人都知道,国内的各个版本,都是没有第一回的回目的。现在人们所熟悉的回目《止淫風借淫事說法 談色事就色欲開端》,是从日本宝永二年青心阁刊本上抄回来补上的。
    这里有两个值得注意的问题:
    一,这个对仗的上联有个“事”字(“淫事”),下联又有个“事”(“色事”)。这是不合理的。我们从日本抄本可以知道,在那个版本中,这个回目其实是写作《止淫風借淫說法   談色事就色開端》。怎么写意思更好,文辞更优美,我不知道。但是论起对联的规矩来说,这个写法的上下联没有重复字,好象合乎规矩一些。再参考到这个抄本的整体面貌更接近原貌,所以,我只能认为这是符合作者原作面貌的。
    二,民国二年上海循环书局石印本很有意思。它的第一回的回目本来也是缺的,而且跟其他 版本一样,都是把“情痴反正道人編次  情死還魂社友批評”拿来当回目。但是这个版本还有个目录,在目录里面,又替第一回撰写了另外一个回目“说情痴道人编奇书  诫色欲学究阅评话”。但是,既然费了点心事编了这个回目,为什么不把第一回正文前的回目也这样写呢?我不懂。

[ 本帖最后由 余少平 于 2008-3-21 21:59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8-3-21 22:01:05 | 显示全部楼层

(5)《满庭芳》

第一回回目下面就是一首词,看过网上流传的WORD版的朋友大概都熟悉下面这段文字吧!


    詞曰:
    黑發難留,朱顏易變,人生不比青松。名消利息,一派落花風。悔殺少年,不樂風流院,放逐衰翁王孫輩,聽歌金縷,及早戀芳藥。世間真樂地,算來算去,還數房中。不比榮華境,歡始愁終。得趣朝朝,燕酣眠處,怕響晨鐘。睜眼看,乾坤覆載,一幅大春宮。
    這一首詞名曰《滿庭芳》。

    这里面实在是大有问题。
    第一,“及早戀芳藥”,“药”字不入韵。
    第二,“得趣朝朝,燕酣眠處,怕響晨鐘。”字数与词格不合,差一个字。

        满庭芳词格
        ⊙仄平平(句)
        ⊙平⊙仄(句)
        仄⊙⊙仄平平(韵)
        ⊙平平仄(句)
        ⊙仄仄平平(韵)
        ⊙仄平平仄仄(句)
        ⊙⊙仄(豆)
        ⊙仄平平(韵)
        平平仄(句)
        ⊙平⊙仄(句)
        ⊙仄仄平平(韵)

        平平(韵)
        平仄仄(句)
        ⊙平⊙仄(句)
        ⊙仄平平(韵)
        仄⊙⊙⊙⊙(句)
        ⊙仄平平(韵)
        ⊙仄⊙平仄仄(句)
        ⊙⊙仄(豆)
        ⊙仄平平(韵)
        平平仄(句)
        ⊙平⊙仄(句)
        ⊙仄仄平平(韵)


满庭芳(苏轼)

三十三年,
今谁存者?
算只君与长江。
凛然苍桧,
霜干苦难双。
闻道司州古县,
云溪上、
竹坞松窗。
江南岸,
不因送子,
宁肯过吾邦?

摐摐,
疏雨过,
风林舞破,
烟盖云幢。
愿持此邀君,
一饮空缸。
居士先生老矣,
真梦里、
相对残釭。
歌声断,
行人未起,
船鼓已逢逢。



    这两个问题非依赖其他版本不能解决。
    至于其他的问题,那都是些小问题,譬如断句错误,譬如“黑發”等等。

[ 本帖最后由 余少平 于 2008-3-23 17:40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8-3-22 01:47:02 | 显示全部楼层

(6)“芳藥”的问题

我所知道的作“及早恋芳藥”的版本,只有日本青心阁刊本。可是这个版本以唯一的电子版本进入网络世界后,具有了垄断势力,人们又不免先入为主,反以这个写法为理所当然。其实从(一)日抄本(二)循环书局本(三)国内藏清刊本(四)《梧桐影》引文等资料看,都是作“及早恋芳叢”的。“芳”这个写法还真是独一无二。
请参考《汉语大词典》的解释:
【芳叢】丛生的繁花。
(唐)刘  宪《奉和春日幸望春宫应制》:“鶯藏嫩葉歌相唤,蝶礙芳叢舞不前。”
(宋)晏  殊《凤衔杯》词:“凭朱檻,把金卮。對芳叢、惆悵多時。”
(清)黄鷟来《冬日送程与山归新安》诗:“故園有芳叢,歸思動紫蕨。”


因此,“芳”是不可解,而且不入韵的。显然应当以“芳叢”为是。但我在“国学数典论坛”上发帖子讲我的这个结论时,却遭到一片非议,所以此处也不得不详细解释。其实,这样的详细也未免太罗嗦了。

[ 本帖最后由 余少平 于 2008-3-23 20:2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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