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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3-5 16:03: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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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肉蒲团》是不是曾经作为法国留学生的汉语教材,以及该书法译本诞生的过程,有几位懂法文的先生曾经讨论过,谨将有关内容摘录如下:
《书林逸拾——由黄永年先生而起的书界掌故漫谈》http://news.rbook.net/?action-viewthread-tid-9749
Yngwie
但是这个东西本来只是顺带的评论,单开一篇,倒有点要跟陈平原老师干架的意思了。我听过陈老师的课,也看过他的一些书,对他的学问风度都相当佩服,因此这回虽然也是用了点小聪明揭了个错处(陈老师写得太随意了),却完全不是要争个短长(我也不觉得陈老师能看到我这儿,或者谁会去通风报信,呵呵)。我的出发点,只是从因特网上找到这些个材料,放到一块看,觉得法国汉学界(甚至更广的文化界,因为这还牵涉很多本来跟中国八杆子打不着的文化名人,比如这里的P. Klossowski,比如拉康,比如福柯——而程抱一(Francois Cheng)能够在法国家喻户晓,并且成为法兰西学院院士,这件事也相当的有意思)和中国交往的历史实在是一个有意思的领域(应该有不少书的,可惜我没看过多少。其实秦老师就是做这个的,我以前对东方学界的情况更感兴趣,没有好好向她讨教,还真是遗憾),而拿这一个小小的故事做个实验,看看是否真的能生发出许多可说的话题。
言归正传,我曾经在网上看过陈平原老师的一篇小文章《小说〈肉蒲团〉当年曾为法国留学生的中文教材》(据人民网。新华网上这篇文章叫“《肉蒲团》也能作教材?”,并说出处是文汇报。这篇文章,我记得在blog里提过,可怎么找不到了?),其中提到,“1964年1月中法建交,第一批派到中国去的留学生中,有一位叫班文干(Jacques Pimpancan)的,他的中国导师是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的吴晓铃先生。……接受班文干这法国学生后,你猜吴先生怎么教?送一本乾隆年间刊行的‘绣像风流小说’《肉蒲团》,然后师生对讲。日后学生归去,便有了第一个《肉蒲团》的法译本。”
这故事很有趣,以前看也不觉得有问题,今天手上有了原书,又看到,就发现了毛病。《肉蒲团》的法文译本1962年就出版了,怎么还等得到这位班文干学成回国?这就算是陈老师偶然失检吧。又者,Pimpancan其人,我在google和法国国家图书馆的联机目录中都没有找到,倒是有一个叫Jacques Pimpaneau的,是研究小说戏曲的汉学家,甚至写过专门讲中国色情文学的著作(根据一个台湾布袋戏网站的材料,其汉名也正作班文干),但没有他翻译了这本书的记录(网上能找到的他的著作目录中也没有)。我正为这事犯愁,google发现了一个l'Express在2004年对他做的访谈,个人简介中说他“traduisit avec Pierre Klossowski un érotique chinois”(与P. Klossowski共同翻译了一本中国色情书。),这就成了关键的证据(Klossowski不是汉学家,我虽然查不到他的著(译)作全目(能查到的,讲他翻译了荷尔德林、维特根斯坦、维吉尔、海德格尔,却没有提《肉蒲团》),但是可以基本肯定这个大家都语焉不详的"erotique"就是《肉蒲团》了。一篇网文,有个把错字是正常的,而且can跟eau也比较容易混,由此,《新加坡国立大学中文图书馆藏中国明清通俗小说书目提要》(同样是网上的)里,《思无邪汇宝》本《肉蒲团》的提要引《汇宝》本出版说明讲底本为班藏本,其法文名也出了同样的错)。这样一来,Etiemble序文的这一段就能看明白了:"Je me suis donc réjoui d'apprendre que J.-J. Pauvert prenait le risque de nous préparer une version du Jeou p'ou-t'ouan. Kuhn, toujours lui, avait traduit en allmand ce récit ; un jeune sinologue francais, a qui Pierre Klossowski--chargé d'abord d'en produire la version francaise--avait demandé conseil, possédait par chance l'originale du Jeou p'ou-t'ouan. Il put ainsi constater que Franz Kuhn avait rendu mieux que passablement le sens du texte chinois, mais en avait fleuri et donc faussé le ton. Pauvert decida de commander à notre sinologue un nouveau mot à mot, sur lequel Klossowski pourrait exercer son talent. Ainsi naguere avait procédé André Gide, associé à Jacques Schiffrin, pour nous restituer du Pouchkine." (参考译文:因此我得知Pauvert冒险为我们出版一个肉蒲团的文本这事后很高兴。还是Kuhn,他已经把它译成了德文;一个年轻的法国汉学家——开始受委托来做法文译本的P. Klossowski曾经向他征求过建议——正好有肉蒲团的原本。由此可以看到,Fr. Kuhn的翻译比仅仅传达中文本的意思做得要好,但他用了过多的词藻以至于把风格搞错了。Pauvert决定请我们的汉学家来准备一个新的按字面翻译的文本,以便Klossowski能发挥他的文采。不久以前,A. Gide就是这样,与J. Schiffrin合作,为我们重现普希金的。(添按:纪德是不懂俄语的))这里的年轻汉学家就是班文干,是他应大胆的Pauvert的要求(Pauvert出过包括Sade在内的很多有争议的书)给Klossowski准备了按字面翻译的本子。在发表时,由于某些原因,译者没有把班文干算上,序言故意闪烁其辞,甚至到今天讲起来还要虚晃一枪——从这点看,在对待“情色”以及色情文学的态度上,似乎法国人也并不是那么如陈老师所说跟我们不同。再回过头来看,那一次次的“限量”似乎也变得好理解了一些。
但是,这样的话,陈老师文章里这个“逸事”就出现了更多的问题。班文干是在法中建交之前就已经有相当好的汉文功底(可惜还没查到他的简历,其求学留学经历难以澄清),拥有了原本《肉蒲团》并且参与了第一个法译本(似乎也还是唯一一个)的“制造”工作的,他在中国留学时跟吴晓铃先生读这本书,至少也是中文系研究生水平(其实按常理说,法国作为东方学的重镇,也万万不会派个中文都不利索的人来跟吴晓铃这样的大学者学习的),不能仅仅算成“中文教材”了。
此外,陈老师所说吴先生送给班文干此书乾隆刻本一说也未必能站得住脚,因为法国科学研究中心的陈庆浩刊行《思无邪汇宝》时,搜罗众本甚备,其底本用班藏本,可以说是近水楼台。如果班氏有两本,而两本不同,断无不取而相校之理(如果班文干曾经对校过,陈氏在使用的时候自然也得提一句);如果两本相同,则送重了的吴先生有点冤得慌,说严重点,甚至班氏的人品也可能有问题;又如果班氏原来手上的本子有残缺,因吴本而成完璧,则当年如何能作翻译的底本?(当然或许他能借到别本补齐,或者参考Kuhn的德文本敷衍了事,我手边没有书目,也说不到十分确定。另外,汉籍在欧洲的流布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记得北大图书馆工具书室有H. Cordier的一套书目(是不是Bibliotheca Sinica记不清楚了),除了文献描述,不少还有书影和提要,当时经常翻看,有趣的发现不少)。
当然,陈老师文中还提到“法国科学研究中心的陈庆浩先生称,这逸事绝对不假,因为,是吴晓铃亲口告诉他的。”这一句讲起来有点麻烦,但是,既然从大的方面看,班氏回国后才翻译此书一事不成立(这一点我想陈庆浩绝不至于不知道),那么这送书的情节何尝不能是别人的添油加醋呢。我想,吴先生亲口告诉陈庆浩的,仅仅是教班文干精读过此书而已。当然,从“颠覆了我们对文革前北京学界的想象”方面讲,这一点能够保证的话,也足够了。
写到临了,又发现一个问题:译本末尾的“Note sur Jeou-P'ou-T'ouan et son auteur”(关于肉蒲团及其作者的按语)一开头提到,“我”是约在20年代(vers les années 20,按法语的习惯应该是偏向于稍微不到一点儿)在南京一个旧书铺里买到此书的。这个“我”究竟是谁?很明显,班文干要到34年才出生,Jean-Jacques Pauvert出生在1926年,十六七岁去的Gallimard当学徒,他们俩都不可能。至于Pierre Klossowski这个波兰人的后裔,他出生在1905年,还算有“作案时间”(即使他从小去了中国——这一点在任何材料上都没有得到体现),但是从需要班文干协助以及Etiemble把他和纪德相比来看,他并不通汉文,更谈不上书商向其推荐此书以及和某中国老学究讨论了。算来算去还有Etiemble,他出生在1909年,已经有点晚了,一篇对他的介绍说他57年第一次访华,应该是比较可信的。有关的这四个人一个都不符合条件,合理的解释只好是,这个“我”是译者造出来掩人耳目的,所以才要用“约”来表示时代,这个“note"才不像前面解释词句的注释那样一句话了事(在目录里,很奇怪的,所谓的note从305页开始,也就仅仅指这一个——前面的四页注释就这么漏过去了?),并且要用这么活灵活现但却无可究诘的故事来开头。当然,此书由南京购得,以及曾有个中国老学究看到过,这些内容,未必不是实事;甚或这段文字根本是一个没出面的高人的实录,也不是没可能。而如果能掌握充分的材料(而不仅仅是靠Google和Wikipedia这样的小米加步枪——不过我是真的要为它们高喊一声“Bravo!”),或许也还可以好好稽考一番的。
parivraj
吴先生解放前在跟法国汉学界就熟,名气比较大,班文干必然是慕名前来的;另一方面,由于此种背景,法国也更不会派不怎么样的人去,班氏既然翻译过《肉蒲团》,应该属于这方面的最佳人选之一。可惜查不到此公是跟谁做的博士论文。
陈老师在这篇文章上没能核实材料,除去语言、资料的障碍,或许主要是因为陈庆浩先生说得太肯定了(他的地位又得天独厚),不容他有更多的怀疑(他当然是过有怀疑的,否则也不用写这一笔了),所以实在也是不能太多的怪他不认真,呵呵。
又,昨天在网上发现一部纪念乔治·巴塔耶的纪录片,其介绍特别提到Klossowski和班文干都有出场,巴塔耶是研究色情业的,又于1962年去世,当时还只有二十多岁的班文干,想来是早就与他有接触,才有资格去回忆他的。而剧中采访的人物单提这两位,则《肉蒲团》一书的翻译跟他或许也有些因缘。此片正在下载,不知道里面能不能有些有用的信息。
[ 本帖最后由 余少平 于 2008-3-5 16:11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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