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词中时间表达的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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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许建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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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语表达离不开特定的语境，而时间又是语境的组成要素之一，因此言语表达必然会涉及
时间要素，诗歌中的言语表达也不例外。其不论是写景状物，还是抒发胸臆，既需要在特定的
时间内进行，就必然会涉及到时间要素。不过由于其言语表达的特殊性，在时间的表达上，又呈现出自身的一些特点。本文试图结合唐诗宋词，对古诗词中的时间表达作些粗浅的探讨，以找出其中的一些规律。?
    一、时间表达的形象性?
    诗歌语言是诗人形象化思维的结果，而时间则是一个抽象的意义范畴。诗人为适应诗歌言语表达的特点，往往将抽象的时间表达形象化，以给人具体、实在之感，使读者在诗人所营造
的时间意境中去感悟、领略其艺术世界，并从中受到感染。具体说来，时间表达的形象化，主要通过以下艺术手法来实现。?
    （一）利用能够充分体现时间的事物来显现时间?
    世间万物，有许多只有在特定的时间内才会出现。如春之柳絮、夏之鸣蝉、秋之黄叶、冬之白雪；昼之朝霞、夕阳，夜之寒星、圆月，诗人往往抓住这些能够充分体现时间的事物，来
显现时间，以给人具体、形象之感。例如：?
①城中桃花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辛弃疾《鹧鸪天》）?
②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杜甫《江南逢李龟年》）?
③残萤泣玉露，早雁拂金沙。（许浑《早秋》）?
④静夜四无邻，荒居旧业贫。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司空曙《喜外弟卢纶见宿》）?
⑤乱山残雪夜，孤独异乡人。（崔涂《除夜有怀》）?
⑥晓月过残垒，繁星宿故关。（司空曙《贼平后送人北归》）?
⑦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秦观《踏莎行》）?
⑧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李白《子夜吴歌》）?
    例①用城中愁风雨的”桃花“、溪头的”荠菜花“进一步渲染春天，例②用”落花时节“直接代替春天；例③用”残萤“、”玉露“以示早秋，例④用雨中的”黄叶树“点明暮秋；例⑤用”残雪“表明除夕夜所处的季节。这些都是用只有在特定的季节内才会出现的事物或现象来点明季节，既使抽象的季节具体化、形象化，又增添了诗词的诗情画意，给人以无限的美感。例⑦用”杜鹃声里斜阳暮“点明时在傍晚，例④、例⑤用”灯下“、”一片月“点明夜晚，都是用只有在特定时间内才会出现的现象来摹写时间，同样都起到了化抽象为具体的修辞目的。例⑥中的”晓月“、”繁星“不仅使”过残垒“、”宿故关“的时间形象化，而且还显示了时间的变化，使一个平贼后急于送人北归日夜兼程之人的急切心情跃然纸上。?
    （二）用摹状词语来摹写时间?
    事物的发生、发展，某种性质、状态的具备或消失往往要涉及时间，并且有些事物的发生、发展只有在特定的时间内才得以进行，某些性质、状态只有在特定时间内才得以具备或消失。诗人往往通过对这些事物的发生、发展，通过对某种性质状态的摹写来体现时间，以达到将时间表达形象化的目的。如用坚冰消融、草木萌发摹写春天，用荷花盛开、群蝉鸣唱以状夏日，用树叶凋零、大雁南去以示秋末，用雪花飞扬、腊梅绽放以显严冬；用繁星渐稀、东方泛白表示天将拂晓，用鸟雀归巢、牛羊下山表示天色已晚，用蜡炬已残、月上中天表示时已深夜等等。具体例如：?
①梅英疏淡，冰澌溶，东风暗换年华。（秦观《望海潮》）?
②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苏轼《蝶恋花》）?
③石榴半开红巾蹙，待浮花浪蕊都尽，伴君幽独。（苏轼《贺新郎》）?
④荒戍落黄叶，浩然离故关。高风汉阳渡，初日郢门山。（温庭筠《送人东归》）?
⑤两竿红日上花枝，春睡厌厌难觉。（柳永《西江月》）?
⑥斜阳照墟落，穷巷牛羊归。野老念牧童，倚杖候荆扉。（王维《渭川田家》）?
⑦清秋幕府井梧寒，独宿江城蜡炬残。（杜甫《宿府》）?
    例①用”梅英疏淡（梅花逐渐稀少），冰澌（冰块）溶”表明冬天即将过去，春天即将到来；例②用“花褪残红青杏小”、“枝上柳绵吹又少”表示时值暮春。例③用“石榴半开”显
示时在初夏。例④用“落黄叶”说明晚秋时节。这些都是用特定时间内事物的发生、发展或事物性质状态的具备消失来摹画季节的，既生动形象，又耐人寻味。例⑤通过“两竿红日上花梢”的描述表明天亮已久，早已过了该起床的时间；例⑥用“斜阳照墟落，穷巷牛羊归”，说明天色将晚；例⑦用“蜡炬残”以示夜色已深。这些都是通过特定时间内事物发生、发展及性质状态的描述来表达时间的，均起到了化抽象为具体形象的目的。?
    （三）用相同景物的重现代替抽象的时段?
   有些景物的重现具有周期性，如花开一次为一年，月圆一回三十日，日的重升需一天等。于是诗人便用这些景物或自然现象的重现来代替时间，以使抽象的时段表达形象化。例如：?
①三见柳绵飞，离人犹未归。（曾布妻《菩萨蛮》）?
②客舍并州已十霜，归心日夜忆咸阳。（刘皂《渡桑干》）?
③去年花里逢君别，今年花开又一年。（韦应物《寄李儋元锡》）?
④别后几番明月，素峨应销魂。（晏几道《清平乐》）?
⑤曲罢翠帘高卷，几回新月如钩。（晏几道《清平乐》）?
    例①“柳绵飞”，例③“花里”、“花开”都是春天特有的景色，例②（落）“霜”是秋末特有的现象，诗人先是用这些景色或自然现象代替季节，然后由季节代替时段“年”。“三见柳绵飞”即三年，“已十霜”即已十年。例④空中有“明月”，是农历十五前后的夜景，例⑤的“新月如钩”是农历月初傍晚时的景色。“几番明月”、“几回新月如钩”都是表示几个月或虚指较长一段时间。不论是例①的“三见柳绵飞”、例②的“已十霜”也好，还是例③的“几番明月”、例④的“几回新月如钩”也好，诗人都是利用相同景物或现象的重现来代替时段，以达到将时段表达形象化之目的的。?
   （四）利用不同景物的更替将时间的推移形象化?
   时间是由过去、现在和将来构成的一个系统，并且总是处在不断的推移过程中，诗人为了将抽象的时间推移具体化，往往借助对不同景物之更替的描写来实现这一目的。例如：?
①清愁不断问何人，会解连环。生怕见、花开花落，朝来塞雁先还。（辛弃疾《汉宫春》）?
②波渺渺，柳依依，孤村芳草远，斜日杏花飞。江南春尽离肠断，满汀洲人未归。（寇准《江南春》）?
③正值春光二三月，两两燕穿帘幕。又怕个、江南花落。（辛弃疾《贺新郎》）?
④钟送黄昏鸡报晓。昏晓相催，世事何时了。（秦观《蝶恋花》）?
   例①用“花开”、“花落”、“塞雁先还”等不同景物的更替，代表时光的流逝。例②由“柳依依”、“斜日杏花飞”到“?满汀洲”景色的变换表明随着时间的推移，时已由春进入夏季。例③诗人由二三月的“两两燕穿帘幕”这一景色，生出了“江南花落”的担忧。“江南花落”是暮春时的景色，表明了诗人对美好春光的无限留恋之情。例④用黄昏时的钟声和拂晓时的鸡鸣两种景物的更替表明时间的推移之迅速，并由此发出了“昏晓相催，世事何时了”的感叹。以上几例诗人都是用不同景物的更替来表现时间的推移，都较好地达到了化抽象为形象的修辞目的。
?  二、时间表达的含蓄性?
   诗词中的言语表达多讲求含蓄。所谓含蓄就是言语表达要有意境，要有言外之意、话外之音，要经得起读者的反复琢磨与咀嚼。为适应这一需要，诗人往往将时间表达巧妙地融于其所
营造的意境之中。令人回味无穷。不过需要指出的是，这里的含蓄性与前边提到的形象性并不矛盾，而是对立的统一，其含蓄是形象化基础上的含蓄。古诗词中关于时间的成功表达，往往是既含蓄又形象，是含蓄与形象的完美统一。例如：?
①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明月江水寒。（白居易《琵琶行》）?
②春风桃李开花日，秋雨梧桐落叶时。（白居易《长恨歌》）?
③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白居易《长恨歌》）?
④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晏几道《鹧鸪天》）?
⑤禁门宫树月痕过，媚眼惟看宿鹭窠。斜拔玉钗灯影畔，剔开红焰救飞蛾。（张祜《赠内人
》）?
⑥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秦观《踏莎行》）?
    例①诗人用“绕船明月江水寒”形象而含蓄地表达了“去来江口守空船”的琵琶女孤独寂寞、夜不能寐的心情。这里绕船的明月寒冷的江水是具体而形象的，但表达的时间及琵琶女的孤独心情却是含蓄的。例②诗人用“春风桃李开花日，秋雨梧桐落叶时”衬托出了唐玄宗李隆基因思念杨玉环而产生的孤独悲凉心情。其中“春风挑李开花日”是反衬，“秋雨梧桐落叶时”是正衬。字面上看这两句诗表达的是两个时点，而实际上表达的却是一个模糊的时段，诗人含蓄地表达了唐玄宗李隆基对杨玉环的不尽思念。例③诗人用“孤灯桃尽”来说明夜色已深，同样起到了形象而含蓄的效果。例④两句描绘的是彻夜不停地狂歌艳舞。月亮本来是挂在柳梢照彻楼中的，这里不说月已低沉、夜色已晚，而说“舞低杨柳楼心月”委婉表达出是欢乐将夜晚消磨了。下句不说歌扇挥舞不停，而说“歌尽桃花扇底风”，也就是表明唱的回数太多了。其中两句关于时间的表达都很含蓄。例⑤该诗写宫女夜静更深不得承欢的苦闷心境。全诗连同相关时间的表达都很委婉含蓄。例⑥“杜鹃声里斜阳暮”不仅含蓄地点明天色已晚，同时还委婉表达了诗人思乡的愁苦心情。?
    三、融时间表达于写景抒情之中?
    情生于景，景赖于时，不同的景物又往往使人产生不同的心理感受，而不同的景物又往往依赖特定的季节和时间。所以诗人为了更贴切地抒发胸臆，总是选取那些与自己的心理感受相协调并在特定时间出现的景物加以描写，以达到情景交融之目的。这里的“时”多不是外在的，而是隐含在景物描写之中的。例如：?
①故关衰草遍，离别正堪悲。（卢纶《送李端》）?
②灞原风雨定，晚见雁行频。落叶他乡树。寒灯独夜人。（马戴《灞上秋居》）?
③风枝惊暗鹊，露草泣寒虫。羁旅长堪醉，相留畏晓钟。（戴叔伦《江乡故人偶集客舍》）?
④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张继《枫桥夜泊》）?
⑤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李商隐《无题》）?
⑥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苏轼《卜算子》）?
    例①“故关”指送别之地。“衰草遍”即遍地都是枯萎的草。诗人通过“衰草遍”这一寒冬景色的描写，有力地衬托出送别时的悲凉心情。例②诗人通过对不断南归的大雁、飘然落叶的树木、深夜中的寒灯这些在特定季节和时间中出现的、极易引起人们伤感的景物的描写，抒发了诗人怀才不遇、孤独悲凉的情怀。例③“风枝惊暗鹊，露草泣寒虫”意思是说风吹树枝惊动了昏暗中的宿鹊，露草中的寒虫发出了哭泣般的鸣叫。作者描绘的是一幅凄凉的秋夜图，是其外乡作客辛酸况味的形象化流露。例④“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组成的是一幅
淡雅优美的秋夜图，如此美景引发的却是诗人绵绵的乡愁，此乃真所谓“感时花溅泪，恨别鸟
惊心”。这是诗人通过特定时间内特定景物的描写来反衬自己的愁苦心情。例⑤“东风无力百
花残”所描写的是东风吹拂百花凋谢的暮春景色，这一景色极易引发人们对大好时光的无限留恋之情，所以诗人用此来衬托恋人间因难得相见因而难舍难离的心理状态，真可谓达到了景为情设、情景交融的佳境。例⑥作者通过对“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这一特定夜色的描写，来表达自己因政治上的失意而导致的孤独寂寞之感，同样起到了情景交融的修辞效果。
?  以上都是融时间表达于写景抒情之中，都是通过特定时间内特定景物的描写来衬托或抒发情怀的，都达到了情景交融的修辞目的。?
    需要说明的是，古诗词中时间表达的形象性、含蓄性、融时间表达于写景抒情之中等特点有时并不是单一的，而是几个方面交织在一起的。我们分开来谈，只是为了研究的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