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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徐通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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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汉语规范词典》出版了,可喜可贺。我曾参加过一段时间的《古汉语常用字字典》的编写,知道编字典、词典的艰苦,一个字、词该分几个义项、每个义项该如何注释,即使你推敲过十遍二十遍,也不一定说得清楚、说得准确。现在,李行健同志领导和组织一批退休的语言学家,并吸收高校和科研机构一些有志于词典编纂的力量,在艰苦的条件下,经过十一年的努力,终于完成了一部规模宏大的词典。这不仅是语言学界的一件大事,也是“改革开放”以后文化建设方面的一件不能不书写的大事。
编词典难,编有特色的词典更难。当前出版的辞书很多,但有特点的辞书有限。《现代汉语规范词典》是一部很有特色的词典,主要表现为:收词和释义讲求规范性;根据词义引申的先后顺序排列义项;凭义项注释词性。每一项特点都是语言研究的辛勤总结。就规范性而言,它就根据国家语委几十年来在审音、定形(字、词)等方面的研究成果,收录单字13000个和近70000个词条,编纂人员再根据他自己毕生的语言研究心得进行分项释义,力求义项分立合理,释义准确,使规范性和准确性相结合,保证词典的编纂质量。《现代汉语规范词典》在为实现“规范”这一目标的征途上取得了重要的进展,必将对文化的普及、语文教学和对外文化交流、直至汉语研究和语言理论建设等产生积极的影响。
语言是在不断演变的,会产生种种歧异;特别是在社会急剧发展的时期,语言的变化相对地比较快,产生的歧异自然也会比较多,因而需要不断地进行规范,借以引导语言的健康演变。我们还记得,解放初期,语言使用的现象比较混乱,报章杂志上不合规范的现象随处可见,影响人们对语意的正确理解,使《人民日报》不得不于1951年6月6日发表《正确地使用祖国的语言,为语言的纯洁和健康而斗争》的社论,要求人们规范地使用语言。随后,党和政府制定了推广普通话、汉语规范化和文字改革三大语文政策,并于1955年召开现代汉语规范问题学术会议,引导语言的规范使用、健康发展。语言研究所为适应社会发展的这一需要编纂了《现代汉语词典》,在“前言”中明确申明“这部词典是为推广普通话、促进汉语规范化服务的,在字音、词形、注音、释义等方面,都朝着这个方向努力”。这部词典对我国的语文教学、文化建设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人们有目共睹,用不着我在这里再罗嗦。但是,语言是“活”的,会随着社会的发展而发展,并在发展中产生一些不合规律的歧异现象,需要不断地加以规范。自“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社会生活发生了急剧的变化,语言的方方面面,特别是其中的语汇,都发生了重大的变化,产生种种歧异;语言的表达,随着中外文化交流的发展,话语中汉外语夹杂,“洋泾浜”现象相当普遍,特别是互联网上的语言文字的使用,不合规范的“胡言乱语”比比皆是,即使是中央和省市的电视台,屏幕下方的文字说明,也是错别字随处可见。面对这些情况,社会主义的文化建设需要语言文字的规范。规范化的对象是书面语,以规范的书面语引导口语的健康发展;而书面语的规范,字典、词典又是一项基础性的工程,因此《现代汉语规范词典》的出版正当其时,定能对当前语言使用中的混乱现象起到一种拨乱反正的作用。这部《词典》是继《现代汉语词典》之后的一部讲求规范的词典,为语言文字的使用提供了一种规范性的标准。规范是人们对语言演变规律的主观认识,见仁见智,相互有不同的认识,因而不同的人可能会从《现代汉语规范词典》中找出这样那样的毛病。认识的差异不会影响这部词典的规范性和成就。《现代汉语规范词典》是对现代语文规范化研究工作的一个阶段性总结,是对语文规范化的一个新贡献。
词类的划分向来是汉语语法研究的一个难点,曾发生过好几次争论,但都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仍旧分不出词类来,因而词典的编纂只能不标注词性。《现代汉语字典》和《现代汉语规范词典》冲破了这个畏难的禁区,根据义项标注词性。这是一次很有特色的探索,同时也是对现在流行的语言理论的一次严肃的挑战。根据我的理解,有几点是值得注意的。第一,词类原是词的语法分类,目的是为了讲以主谓结构为框架的语法的方便。这一点吕叔湘、朱德熙两位先生都曾多次强调(请参看《语法修辞讲话》和吕先生对汉语词类讨论问题的总结)。正由于人们固守词类与语法结构成分的联系(名词做主宾语、动词做谓语、形容词做定语等),所以汉语的实词分不出类来。《现代汉语规范词典》从一个新的角度考察词类的问题,即凭义项分词类,标注词性,使同一个词能兼属几个不同的类。以“全”字为例,《现代汉语规范词典》的标注就有形、动、副之别。这对语汇、语义、语法的关系的研究提出了新的课题;同时,这一研究途径实际上也复活了高名凯先生的汉语实词不能分词类、但每一个词可以有名、动、形的不同用法的理论。高先生在上一世纪五十年代的汉语词类问题讨论时受到“围剿”性的批判,当时李行健还是一个没有毕业的大学生,写了支持高先生理论的文章,针对当时“不分词类就不能讲语法”的观点,写了《不分词类就没有了语法吗?》的论文。这在当时需要勇气,非常难得。现在李行健已是一位著名语言学家,富有词典编纂的经验,从一个新的角度冲击语义、语汇、语法的关系,复活了高先生的理论。要是高先生泉下有知,一定会感到欣慰的。第二,一个字或词可以分属于几个不同的词类,这就给字与词的关系提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字“大”,还是词“大”?现在人们讲“词”的时候多指由若干个字组成的字组,自然是词“大”。但是,凭义项分词类,一个字或者一个词(相当于字组)有若干个不同的义项,分属于不同的词类,那就是说同一个字中包含有若干个词,结论只能是字比词“大”。如仍以“全”字为例,它既分属于形、动、副,那它就应该是三个不同的词。这就是说,现在一般所说的“词”只存在于字的义项中。这里碰到的问题的实质就是赵元任先生所说的“汉语中没有词但有不同类型的词概念”(见《汉语词的概念及其结构和节奏》)。李行健主编的规范字典和词典,说的虽然是“词”,但实际上是赵元任先生的理论的一次实践。第三,一般都将汉语中的字看成为语素,规范字典和词典的实践实际上也对此提出了否定的意见,因为语素是没有办法进行名、动、形的词类划分的。一辈子从事语法研究的张志功先生最后也发现“字就是字……这是个地道的中国货,把它翻成morpheme,再把morpheme翻成语素,用以指字,恐怕有点名同实异”(参看他的《辞章学引论》)。这三点都是对当前流行的语言理论的挑战,我本人很高兴能看到这样的挑战,希望能由此使汉语的研究向深入的方向发展。
汉语的语汇是以字为基础生成的。同一个字,在它前面加一个字和在后面加一个字,就会生成不同的“词”(如“全面”和“完全”)。《现代汉语规范词典》完成了“在后面加一个字生成词”的编纂任务,希望再出一本姊妹本,编纂出“在前面加一个字”的《逆序现代汉语规范词典》,就像《现代汉语词典》有正序、倒序两本词典那样。这两种词典各有各的用处,不然会影响使用。
祝贺《现代汉语规范词典》的出版,仅以此小文向参与编纂的先生们致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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