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谈谈杜拉斯
作者:拉奥孔来源:http://www.lotus-eater.net/
2005-9-11 11:35:42
最近本人正在研究杜拉斯——也谈不上研究,仅是比较集中地关注一下。前两天在闲闲书话发了一篇名为《不懂杜拉斯的好在哪儿》的帖子,挨了几下不轻不重的板砖。这两天又看了经杜拉斯本人认可的传记《杜拉斯生前的岁月》,有了更清晰的印象。昨天在网上搜索关于杜的评论资料,在一边倒的赞美声中,也发现了一二种不和谐音,现将其中一文附在本帖后面,作者马振聘是知名学者与翻译家。这里先谈谈本人的一点不成熟的看法,继续请书友指教。
玛格丽特-杜拉斯(Marguerite Duras)出身于平民知识分子家庭,少年时代家境贫寒,她后来接受了共产主义思想,加入了斯大林派的法国共产党,终因自由主义的行事风格而被开除。但她的共产主义信仰终生未变。她自称“热爱无产阶级”,积极参加政治运动,如1968年法国的学生运动等。但她的“共产主义”不是斯大林式的“共产主义”,毋宁说是一种无政府主义的“共产主义”,主旨是反对现行政权,反对资产阶级社会。杜拉斯绝对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她容不得别人批评自己的创作,但可以任凭朋友在她家里大吃大喝,也可以任由魔鬼般的大哥独霸母亲的遗产而放弃财产继承权。而在另一方面,她又有惊世骇俗的一面,即用中国话来说“水性杨花”,在性关系上相当乱。小时候与小哥哥就发生过乱伦关系。如果说这还能归结为年幼的话,那么成年后她则是自觉地寻求不受拘束的性生活。她一生的情人数不清。她结婚后,同时与多个情人保持关系,同时又接受一个男人的爱情,居然可以让这个情人(不好意思,这情人的名字恰巧与本人ID相同)与她夫妻共同生活在一起。当然条件是一旦她有了这个情人的孩子就离婚。这一点后来实现了,但她也没有和这个情人结婚,仍然不断寻找新的情人。她反对婚姻制度,可以说杜拉斯以身作则实现了“一妻多夫”。
看了杜拉斯的生平,我的感觉是杜拉斯生活的这一方面与其说是道德问题,毋宁说更是一个生理问题,就象有人有嗜痂之廦或毒瘾一样。杜拉斯本人也希望有一个忠实的爱情生活,无奈她无法压制自己的肉欲,这肉欲要寻求发泄。在这一方面,杜拉斯与福柯十分相似。福柯也是被一种疯狂的肉体欲望所支配,在肉欲的满足中体验一种生命激情,哪怕这激情最后要了他的命。
当然,严肃的研究不应纠缠于作家本人的私生活,不过说这些是为了更好地解释她的作品及其思想轨迹。在本人上一篇帖子里,有网友跟贴称杜拉斯是“法国婊子”。杜拉斯本人可能并不介意这个称呼,她自己就说:她如果不写作,就是一个娼妓。至于这个称呼是好是坏,那就是见仁见智的问题了,比如说,中国要是倒退20年,一个男人被人骂做“流氓”,那可是很严重的“罪过”,轻则被打被游街,重被判刑。但在今天,恐怕没有几个男人把“流氓”(广义上的)之称当回事,甚至还会以会玩女人而沾沾自喜。如果倒转立场和角度,一个女人为什么就不可以以会玩男人而沾沾自喜?
我们很容易理解杜拉斯为什么是一个比较激进的女权主义者。所谓女权主义,大致包括反对堕胎,反对现行婚姻制度(一夫一妻),主张性解放等等。
再来看杜拉斯的作品,就好理解了。她的作品中经常表现的是一种违反“礼法”的两性关系,主人公听凭肉体欲望的支配,并不在乎是否违反公认的道德准则。当然不能说她笔下的主人公没有爱情只有肉欲,但她的主人公的爱情常常是以肉欲的满足为基础的。如《情人》、《广岛之恋》就是如此。前者的“中国情人”(李云泰)已经订婚,而女的才15岁,两人之间的“爱情”是建立在肉欲的满足之上的。后者则是一个有妇之夫的日本男人和一个有夫之妇的法国女演员之间的“一夜情”,两人“醉时同交欢,醒后各分散”。
应该指出,杜拉斯作品中的性描写比《金瓶梅》干净多了,无论如何,她作品中的男人和女人在发生关系时,总有其感情基础,并非西门庆与各种女人之间的苟合。但是,无论如何,杜拉斯笔下的两性关系,终究缺乏比较深刻的内涵,带有畅销小说的特色。
怎样认识杜拉斯小说的意义?本人认为,说她对“爱情”这一精神现象做出了圆满的诠释是过于溢美了。她对性的描写,是肉大于灵。这无论如何不能说是表现了爱情的真正本质。
可以把杜拉斯现象归结为以福柯等人为代表的后现代思潮在文学领域的表现。后现代思潮反对理性,反对形而上学及各种人类社会的终极价值,称之为“宏大叙事”,另一方面又强调身体的权利(肉欲),结果在某种程度上走火入魔,滑向另一极端。看20世纪50年代以来的小说与电影,一个突出特点是暴力与性的表现。这方面的例子还可以举出萨德的《索多玛120天》与纳博科夫的《洛丽塔》(电影名为《一树梨花压海棠》)。
后现代主义有没有合理之处?当然有。但其反对形而上学,否定人类终极价值,毕竟太极端了,因此后现代思潮不能不表现出一种玩世不恭与纵欲的犬儒主义特点。
杜拉斯的作品不注重挖掘生活的深层意义,注重的是一种身体激情的表现,所以很煽情,这是她的作品吸引人的卖点。在正面意义上,杜拉斯提醒我们,在两性关系中要注意身体的合理权利,注意肉体欲望的合理性。也提醒我们,在人类爱情中还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东西。这些,都是应该肯定的。
拉拉杂杂地写了这些,都是临时想起来的,很不成熟,欢迎拍砖。
杜拉斯,是谁让你叫人烦
作者: 马振骋来源: 中华读书报
2004-08-02 14:56
对于作家来说,出全集既是极大的荣誉,也是可怕的检验。时值世纪之交,在中国获这份殊荣的则是杜拉斯。十几年前,《情人》这部小说,或更确切地说《情人》这部电影,使杜拉斯成为国际文学明星,因而也为中国读者所熟悉。杜拉斯将近50年创作生涯中发表了大量作品。起初几篇如《不顾廉耻的人》、《抵挡太平洋的堤坝》、《直布罗陀海员》都得到别人的帮助,写得很辛苦。书有出色也有平庸的地方,人也不红不紫。她的一篇篇作品隔上半年一载分开读,还有点意思。就像婚纱摄影、浪漫写真,面孔轮廓模模糊糊,在欣赏者的眼里有一种说不透的情韵。如果把这些作品集中放在聚光灯下,就会发现不少篇章其实是同一个主题的一鸭三吃。法国早在60年代就说:皮亚芙(法国通俗女歌星)老唱同样的曲子,杜拉斯老写同样的文章。
举两部小说为例,很能说明杜拉斯中后期的创作心态。第一例是书名很有杜拉斯风格的《毁灭,她说》,发表于1969年。1968年初,巴黎大学生率先抗议法国当局实施的教育计划。不久运动往纵深发展,带动全国人民对政治制度提出质疑。戴高乐总统陷于进退两难的处境。杜拉斯介入社会运动的热忱再一次被鼓动起来,她参加游行,奔跑在警察前面高呼口号,守在街垒后面观察动静,她跟着大学生占领巴黎索邦大学,不分昼夜听学生演说。她自告奋勇为大学撰写大标语,诸如“我们不知道往哪儿走,但这不能成为不走的理由”,“禁止一切禁止”等,都出自她的手笔。
运动的结果是戴高乐辞职,大选提前举行后蓬皮杜上台,政治制度仍然没有触动。这使杜拉斯的幻想又一次破灭。她前一时期因生活和事业的挫折意志本来消沉,兴奋一阵后,精神又是一蹶不振,她一度以为自己会窒息而死,过了一年多才慢慢浮上水面。这次也是写作使她摆脱了虚无的诱惑。她写出了这部《毁灭,她说》。
小说表达了她这个时期彷徨无依的痛苦,然而另有蓝本,那是1964年写的短篇《网球》。杜拉斯原来写《网球》时,准备改编后跟阿兰-雷内再拍出一部影片。但是阿兰-雷乃与她拍了《广岛之恋》后无意再度合作。这也是杜拉斯的悲哀,没有给一个与她合作过的人保存下美好的回忆。《网球》一文又是1945年出版的《工地》的重写本。
杜拉斯擅于利用隔夜的剩菜做出一份佳肴,她也不会舍弃老作品中的边角料,留着哪一天拼凑缝合在新作品中。因而她的不少作品中若干人物形象、性格都是相似或相通的。后来《网球》一文也被打散了,保留其中的素材写成《长椅子》,而且已经杀青。1968年5月事件使她又拿起这篇稿子,进行了一番彻底的改写,在书中添加了毁灭的主题。书名改成《毁灭,她说》。
主题是毁灭,情节还是通过爱情展开的。在杜拉斯的作品中如同在她的生活中,有各种各样的爱情:情爱、性爱、异性爱、同性爱,还有若隐若现的乱伦的爱。人们不断地、绝望地追求满足不了的情欲,杜拉斯根据自己的经验描写得细腻诡异,这非常迎合一部分人的失落心理。
第二例是《情人》,杜拉斯对这部书的态度一变再变,也表现她性格中本质的一面。书是用三个月的时间写成的,原来是她应儿子让-马斯科罗的要求给家庭影集配说明文字。后来在别人建议下作为一部小说出版。想不到在读书界引起一阵狂热,不久销了几万册,龚古尔文学奖评审委员会以奖掖无名青年作家为己任,也愿意来个锦上添花,把这一年的奖授给了年近古稀的杜拉斯。用《世界报》评论的话来说:“给胜利增援来了。”
还有点儿气坏了另一部分读者,杜拉斯郁郁不得志时,他们对她的作品情有独钟,模仿《塔尔奎尼亚的马驹》中人物喝康帕里酒,周末聚在一起随着《印度之歌》的主题曲通宵达旦跳舞。他们不愿意和其他人一起发现杜拉斯。而今《情人》才几个星期达到几万册印数,这哪里像是一部不同凡响的小说?放在超市书架上随便买,岂不是人人都可以消遣的车站小说。罗布-格里耶也说:“我们不要坏心眼,《情人》印数即使200万册,还是一部重要的书。”
作家怕自己的作品太畅销,这有点像新郎嫌新娘太漂亮,这种艺术家的孤傲心理不难理解。一向以天才自居的杜拉斯对成功也感到意外,但是她还是有自知之明。大家对《情人》这部书感兴趣,是把它看成了杜拉斯的青年自传,这点完全违背她的原意,可是她也会顺水推舟,起初表白几句无效后也就默认了。其次她还说这书确有许多迎合大众心理的因素,如酗酒、色情以及法国人的印度支那情绪。还有价格便宜,篇幅不长,读起来很容易,这一切都符合了畅销标准。
当《情人》通过影片在全世界走红时,杜拉斯却痛恨自己这部书,因为她原本想当改编和导演没有当成,一切权利又全被人家买走。她对导演《情人》的让-雅克-阿诺曾经恨恨地说:“《情人》是一堆狗屎,这是一部车站小说,我在喝醉酒时写出来的。”她开始酝酿另一部小说,要给《情人》造成伤害,于是我们有幸又看到了《华北情人》。
但是在这个题材上,杜拉斯除了原来的情节以外,又实在写不出什么别的。于是她把电影脚本改头换面,重新组合,把脚本又写成了小说,实际已能算一篇回炉作品。这么一部书还是像《情人》一样寄给子夜出版社。社长林登作出的反应叫杜拉斯又伤心又愤怒。离逝世只一年半,杜拉斯在后来的传记作者洛尔-阿德莱面前,提起这件事还像个受委屈的女孩子哭哭啼啼:“你要明白,他用红笔删减涂写,像批改小学生的一篇作文。”林登确实把《华北情人》稿子从213页减至153页,每页上都有改动。林登一直很尊敬杜拉斯,敢于对她造次,显然作品实在太不够水平。这件事使杜拉斯火冒三丈,从此与林登绝交,不放过机会损他,达到歇斯底里的程度。杜拉斯收回稿子,转寄给加里玛出版社。这就是为什么这两部孪生小说会在两家出版社出版的道理。
当上名人,写的也都成了文章,总有出版社会接受的,中外都是一样。(最近她的后人还出了一本《杜拉斯菜谱》!)。像加里玛那么有威信的出版社,再也不愿像午夜出版社那样失去发表《情人》的机会。接到署名杜拉斯的《华北情人》,照出不误,但是我们的出版社为什么要去追逐人家十几年前的风尚,无条件出版杜拉斯,这有点令人费解。
说说杜拉斯
来源:http://www.lotus-eater.net/玛格丽特·杜拉斯 爱、自由与死亡---苍茫恒远的美丽
杜拉斯是我最喜欢的女作家,因为她是杜拉斯,我也知道没人能模仿她。
……有谁能按著作年表真正读懂杜拉斯作品的意蕴?欣赏是做得到的,对于不理解的,也可以欣赏。杜拉斯说“宁可让人不理解”。宁可难懂也要保持美。通俗是杜拉斯不齿也是做不到的。要么空白要么出其不意。杜拉斯是一位实验型的作家,追求表达的多样性与丰富性。视风格与独特为至高无上。或者遇到知音,或者让人咒骂。他们法国人都是如此。杜拉斯是法国之中的法国,先锋之中的先锋,高傲得像一座自由之神。她自编自导过一部叫做《卡车》的电影,2个小时甚至没有一个人物出现过。在中国放映时,电影院里只有几个人。在法国不知命运如何。
杜拉斯是可以让我一直读下去的,只要我拒绝中毒。她自己就是一个分泌绝望毒液的城市,是令人事后难堪的欲望之夜。我想,我也许有能力拒绝中毒,因为我已经爱她而不是迷恋她。她自己说:“迷恋是一种吞食。”这话不仅妙,而且准确。杜拉斯很少说准确的话。历史上有很多情诗(如杜拉斯的叙事风格)追述隐忍于心底一段强烈的感情,是那么真挚、脱离于现实却是弗去凡间尘俗纷扰真实吸引,是那么致命、文字间流露一种让人心灵颤抖的执著与真诚。
无论是作为一个女人,还是一个作家,杜拉斯的魅力都无可抵挡。《情人》中那个戴着男式呢帽和穿镶金条带鞋的法国少女,在黑暗的小屋里蜷缩着身体;《广岛之恋》中一个法国女人与一名日本男子偶然相逢,深深相爱,却注定了绝望;《埃米莉·L》中,那欲罢不能的倾诉与爱恋,“整个夏天,我们一周要去三四次基勒博夫;每天,我们都出去走一走。爱离我们是太近或是太远,再也弄不清楚。早晚会有这么一天,什么都不清楚,为了这个原因,为了不要两个人一起被关在房子里,与绝望相伴,我们常去基勒博夫。”杜拉斯的文字,孤独、绝望,空洞的欲念,让人欲罢不能。读完《杜拉斯传》后,我更明白了生活的淬炼怎样成就了这个沧桑的女人。
对于爱情,是炽烈的燃烧还是平静的流淌,在路口你必选其一。杜拉斯选择了后者。晚年过度的酒精摧残了她姣好的面容,曾经她有越南女孩的清纯、法国女人的风情。而在她老去之后,一切变成了脸上满布的皱纹。她的爱情,她对母亲欲说还休的依恋,她的惊世才华,在她生命凋零之后,随风逝去。“我已经老了,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一个男人向我走来,他主动介绍自己,他对我说:‘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地来告诉你,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杜拉斯在《情人》中拟写了女人心中最渴望的幸福。她也得到了,她与扬·安德烈的爱情,为她的人生划上了一个完美的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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