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侃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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量守廬請業記 蘄春 黃季剛先生 講黃席群 閔孝吉 記 林伯謙 整理量守廬為蘄春季剛先生所居處,蓋取淵明詠貧士“量力守故轍”而名焉。民國二十三年夏, 閔師孝吉偕同年友席群來南京謁先生,遂居廬中,先生分兩日為授國學四部,挈領提綱,有原有本,二人即詳加筆記,奉若重寶。翌年十月,先生遽因胃疾駕歸道山!旋以喪亂相乘, 閔師浮海渡臺,手稿盡失,不意六十年後,兩岸郵遞重通,寶藏復得,因囑伯謙細校存檔,以裨益來學。時民國八十二年菊月。
第一記
一、音韻音韻之學可分三部,一曰音史,二曰音理,三曰音證。
音理最為艱深,暫宜從略。音史始於表譜之學,如切韻指掌圖、七音略等書是也。惟每易令人茫昧,初學宜先讀下列諸書:顧亭林唐韻正、胡秉虔古韻論、莫子偲音韻源流、龍啟瑞古韻通說 以上音史。顧亭林音學五書、段玉裁說文解字注、馮桂芬說文段注考證 此書於段注極有功,類似索引、王念孫廣雅疏證 此書合音韻訓詁而為一、郝懿行爾雅義疏 以上入門之書。
二、說文說文中“象”字、“說”字下是解說,“也”字以上是所以解說。
說文之解說,必關形體。字書之編製有分類法者,自許叔重始。而許氏之功,尤在以部首領群字。至於蒙次之法,不必深究。然五百四十部未嘗不能增減,玉篇即其一例。江慎修曾謂卅六字斷不可增減一字,乃為明末一般好事增減之徒言之。說文部首之不可增減,亦所以為好事增減者言之也。
三、讀經之法讀經次第應先詩疏,次禮記疏。
讀詩疏,一可以得名物訓詁,二可通文法 較讀近人馬氏文通高百倍矣。禮疏以後,泛覽左傳、尚書、周禮、儀禮諸疏,而穀、公二疏為最要,易疏則高頭講章而已。陸德明經典釋文宜時事翻閱,注疏之妙,在不放過經文一字。
四、讀史之法二十四史中,史、漢、三國志、新唐書屬於質之一類,餘皆文也。
後漢書文近碑板,其中改竄東漢人文字甚夥,看此書時,參觀袁宏後漢紀,藉睹其嬗蛻之跡。三國志例最謹嚴,較班固尤過之。裴注極多,反嫌繁複,讀時可僅看陳氏本文,求其史例及文法。
五、讀文選法文選採擇殊精,都為名作。
文選之學有二,一曰文選學,二曰文選注學。吾輩可捨注學而不講求,否則有床上架床,屋上架屋之弊。讀文選時,應擇三四十篇熟誦之,餘文可分兩步功夫。(甲)記字:一曰記艱澀不常見之字,二曰記最恰當之字。(乙)記句:至少須有千百句鎔裁於胸,得其神髓局度,例如高唐、神女兩篇,則更為枚乘、司馬相如二大家之所祖述。至於韓愈平淮西碑,亦模擬難蜀父老而成也。文選不必拘於體例,表章亦猶書疏,皆繫乎情也。阿房宮賦末段並韻而無之,頗類秦論。赤壁兩賦及春醪賦、秋聲賦,皆賦中變體,與漢賦不同。讀文選一書,不如兼及晉書、南北史。史載之文,非其文佳妙,即與史事有關耳。讀文選後,當讀唐文粹,以化其整滯。
六、基本書籍十三經注疏、大戴禮記、荀子
不讀荀子,不能明禮、莊子 不讀莊子,不能明理、史記、漢書 不讀史、漢,不能治經,反之亦然、資治通鑑 不徒事實詳贍,文亦極佳、通典 不讀通典,不能治儀禮、文選、文心雕龍、說文、廣韻。以上諸書,須趁三十歲以前讀畢,收穫如盜寇之將至;然持之有恆,七八年間亦可卒業。讀書貴專不貴博,未畢一書,不閱他書。廿歲以上,卅歲以內,須有相當成就;否則性懦者流為頹廢,強梁者化為妄誕。用功之法,每人至少應圈點書籍五部。讀書宜注意三事:(甲)有定。時有定限,學有定程;(乙)有恆。不使一己生厭倦之心,而養成不能厭倦之習,不稍寬假,雖有間斷,必須補作;(丙)愛惜身體。此為用功之本。誠如是,則二十年內不患不成矣。
今值中國學術轉變之交,學者宜注意三點:一、盡廢時人之書;二、不事目錄之學;三、緩言參考之說。學問不必在於分類,有形之物,固不可並;無形之理,亦何可泥?但求其大體而已。劉申叔先生云,兩部皇清經解中,可存之書不多,足徵著述不易流傳。無注之書,使其有注;有注之書,則淘汰之。
學術二字應解為“術由師授,學自己成”。戴東原學術提綱挈領之功為多,未遑精密。其弟子若段懋堂、孔廣森、王念孫,靡不過之。閻若璩六十始見注疏 見尚書疏證;錢竹汀四十之初睹說文 見其年譜;王闓運五十方閱本草綱目 見其日記。學能專精,雖遲固無害也。初學如小兒須賴扶持,稍長能自立矣。 三四十以後,不惟自立,父母有過,可事諍諫,則師說之誤,亦得而修正之 席群按:季剛師在音韻方面,曾修正太炎先生之古音分部法。
第二記
一、(古)音韻十九聲類終無可分之理。
余用戴東原之說,將入聲分出,增太炎師二十三部為二十八部,頗有八九可靠。古有一四類音,而無二三等音。發音機關喉舌齒唇而已,然古音不可無故而消滅;今音不可無故而產生。古之語言不可造,名詞之類,則隨事而增,不在此例。余近年授音韻學,以等韻及切韻考為主。若江慎修之音學辨微,亦不可篤信。蓋所謂辨微者,辨江君一人之微耳,非天下人之微也。總之,音韻之事以口說為始,記憶為終。鄭志云:既知今,亦當知古,不可泥也。
二、小學看說文段注,應參看段注匡謬、段注考證、段注補訂三書,而段注尤為入經之資。由小學入經,由經入史,期以十年,必可成就。說文一書,兼音形義。義從音生,忽於音者,必忽於義。如毛詩“周行”二字,作“周之行列”解,則讀如杭;作“忠信之道”解,則應讀本字本音。
三、經學毛詩分經、傳、箋、疏四種。
若單就本文任意解說,可人持一說,人生一意。如近人以“寢廟”為“寢室”,是執今意以解古人之文字,未有不荒謬絕倫,令人噴飯者。詩所以可以言,蓋在立言有法,非任性言之也。毛傳之價值,的等於左傳、公羊傳。夾衣不可無裏,則經不可無傳也明矣。鄭箋亦不易明,有看似易知,而實不易知者。注之妙用,在不肯放過一字、放過一事;雖有紕謬,亦必究其致謬之原。陳碩甫毛詩傳疏,專用西漢之說,不主鄭箋,極謬。譬之猶講唐詩而薄宋詩,可乎?至若今古文雖同時,卻不可通,故治經必須篤守師說,雖文義了然,若無師說,亦必謬誤。先之以訓詁,繼之以文義,文義既清,而後比較其說,觀其會通。讀注疏,非貫通全疏,不能了然。
北方學者,不讀全經 見日知錄,故紀曉嵐講穀梁,致誤為西漢人所作,蓋宗東原之說,以公羊傳比較而來,不知穀梁本係穀梁赤所自為,范注已明言之。如董仲舒所講公羊,則得諸口授,未有傳書。紀氏又謂:至公觀魚於棠一條、葬桓王一條、杞伯來逆叔姬之喪以歸一條、曹伯廬卒於師一條、天王殺其弟佞夫一條,皆冠以“傳曰”字,惟桓王一條與左傳合,餘皆不知所引何傳。疑寧 按即范寧 以傳附經之時,每條皆冠以“傳曰”字,如鄭元、王弼之易,有“彖曰”、“象曰”之例,後傳寫者刪之。此五條其削除未盡者也 見四庫全書總目卷廿六 。不知凡“傳曰”皆穀梁赤自傳之辭,其說見隱公八年注,隱公 伯牛按隱公當作紀氏 只看九年之注,而未上及八年,乃成此謬。可知讀注疏不貫全文,不能發其蘊積也。
四、史學治史之要,以人、地、官、年為入門之基;四者亦即歷史之小學也。譬諸左傳,公子呂、子封即一人,說見世本,若不細看,鮮有不認為兩人者。至若地理,則當識其大者,如歷代之沿革變遷,其府縣州廳之名,自當查看,不煩強記也。如史記索隱、正義,文多不通,其所以存者,以地理可看耳。讀晉書,當參看近人吳絅齋晉書斠注;然吳注多取資湯球,而全書不見湯名,跡近剽竊。梁章鉅所著書,多係從人售來者,如文選旁證、三國志旁證,皆非自撰。其自撰者只浪跡叢談一書,較前二者迥不類矣。趙雲崧史學甚篤實,而經學極謬,然余敢斷言其二十二史劄記決非剽竊。
五、泛論小學之事在乎通,經學之事在乎專,故小學訓詁宜自本文求之,而經文則自注疏求之。士大夫多有以三國演義為三國志者,故三國演義之誤人,較紅樓、水滸尤過百倍,以其淆亂史事也。人生一念之明,等於遠處一燈,非暗室一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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