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业术语与专业名称
作者:郑述谱来源：CCSS.net.cn,原刊于中国社会科学院院报/2006-1-9
一、问题的提出
自打“西学东渐”国人开始与现代科学术语打交道开始，更习惯用以称谓术语的词可能还是“名词”而不是术语。历来主要从事术语工作的专门机构名称都用“名词”命名，至今国家授权的主管机构也称作“全国科学技术名词审定委员会”。该机构发布的推荐使用的某一学科的术语汇集都统称为“××学名词”。那么，“名词”在这里是什么意思呢？按旧《辞源》的解释，“学术上所用之名词谓之术语”。就是说，学术上所用之“名词”与“术语”是一个意思。新出版的《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的解释说，“名词”在这里是“术语或近似术语的字眼（不限于语法上的名词）”。从语文词典释义的角度来说，加上“近似术语的字眼”是非常成功的一笔。它使解释更准确、也更严密了。那么，“术语”与“近似术语的字眼”又到底是指什么呢？对专门以术语为研究对象的术语学来说，“术语”与“近似术语的字眼”首先是指terminology与nomenclature。原来，汉语里的“名词”似乎把西语中的terminology与nomencla鄄ture均囊括其中了。但对术语学来说，这却是两个必须要加以区别的概念。
术语是术语学研究的最基本的对象。西语中与“术语”相对应的词首先是term与terminology。此外，nomen鄄clature也是术语学研究中经常与ter鄄minology并用的一个词。它们加在一起构成与普通词汇相对立的专业词汇。term与terminology之间首先存在单称与总称的区别。不大注重反映数范畴的汉语，往往把term与terminology都说成是“术语”，这在一般的行文中也许并无大碍。但在有些场合则必须加以区别。下面的句子，如果要译成外语，则必须在term与terminology之间作出选择。说“术语是对概念的指称”，这里“术语”一词只能用term表示，说“术语具有系统性”，或者说词组“医学术语”，这里“术语”却一定要用termi鄄nology。用“术语”兼指term与termi鄄nology造成的含糊，有时会掩盖本该严加区别的东西。
与上述问题类似的还有nomen鄄clature一词。一般的双语词典常常把它解释为“专门名词；（某一学科的）术语表；术语集”等。这里有两点特别值得注意。一是nomenclature与termi鄄nology一样，都表示“总称”或者说是集合概念。一是nomenclature也有“术语”的意思。于是问题便出现了。既然，两者都表示集合概念，而且还都有“术语”、“术语集”的意思，那么，它们有什么区别呢？
乍听起来，人们会觉得这纯粹是个同义词辨异问题。其实不然。这当然首先是个词汇辨异问题，但更是个术语学理论问题。
二、术语学理论的相关解释
国外的许多术语学著作都会阐述terminology与nomenclature之间的区别。这里往往要提到两位英国学者的名字，他们是惠威尔与穆勒。前者是著名的科学史研究者，后者是著名的哲学家。尽管在他们生活的时代术语学还没有产生，但是术语问题已经引起了他们的注意。穆勒曾说，“哲学语言的第三个条件是，要使每个自然类别具有自己的名称，换句话说，不仅要有terminology，还要有nomenclature”，“大多数作者在使用nomenclature与ter鄄minology时是不加区别的。据我所知，惠威尔博士是第一个赋予这两个术语不同意义的人。谁都会说，拉瓦锡对化学语言的改革在于他引入了新的nomenclature，而不是引入了新的termi鄄nology”。按惠威尔的说法，terminology是科学上用的术语或技术名词的总汇。在确定术语意义的时候，我们也在确定它们所传达的概念。而说nomen鄄clature，我们是指“名称系统”。
俄罗斯术语学派对上述问题的认识，还是要从维诺库尔与列福尔玛茨基说起。维诺库尔认为：“至于说到nomenclature，它与terminology不同的是，应该把它理解为完全抽象与约定的符号系统，其唯一任务在于提供从实用观点看尽可能方便的指称事物的手段，而与提及这些事物时理论思维需求没有直接关系。”而列福尔玛茨基认为：“terminology首先与某一学科的概念系统相联系，而nomenclature只是给这一学科的对象贴上名称标签。因此，字母排序（如维生素A、维生素B……）、数字排序（如МАГ－5、МАГ-8）以及其他任何随意约定的表示方法都可能用来表示nomenclature。nomen鄄clature与学科的概念不直接相关。因此，它也不体现学科的概念系统。”
与概念的关系的不同，是区分“术语”与“名称”的关键因素。如果说，术语与名称都具有称名功能，那么，实际上，术语所指称的是具有更为一般意义的概念，而名称则是对具体事物的命名。这些事物往往是可以看见、可以感知的。或者说，对它们的称名，并不是一种思想行为，而只是一种感知行为。在学科的分类层次中，它们往往位于比较低的种或属。就这一点来说，名称甚至接近于专有名词。就像某个人称为“张三”、“李四”一样。由于术语和名称与概念的关系不同，对名称一般无须下定义，只要指出与其相关的术语就可以弄明白它的所指了。它有更强的“指物性”。因此，有人说，由于术语的存在名称单位在语言中才能行使它的功能。terminology是指称有内在联系的概念，而nomenclature即使指称概念，也不把它们互相联系在一起。因此，有人说，terminology具有内在系统，而nomenclature并不具有内在系统，但它却具有外在系统。由于名称之间没有术语之间那样严密的层次关系，因此，名称也不像术语那样对所在的“场”或称“系统”有较强的依赖性。脱离开上下文一般也不影响对名称的理解。这一特点使名称比较容易进入日常言语。这实际表明，名称与术语相较，其专业性与理论性要低。就一个具体学科而言，术语总是产生在名称之前。在没有制定出terminology之前，是谈不到nomenclature的。三、讨论这个问题的必要性
这里还要再回头说说汉语里的“名词”。单从语义上看，这里的“名词”实际上是指专业词汇，即英语里的specialvocabulary或俄语里的специальнаялексика。它应该是术语与名称的上位概念。一般说来，对概念系统类别划分的细密程度往往是对该学科认识深度的反映。倘若果真如此，我们就不能不重新审视一下，把术语与名称不加区分笼而统之地称之为“名词”，对术语学研究与定名可能造成的不利与不便。这里很可能会发生英国哲学家培根与洛克所批评的语言对思维有时所发生的“遮蔽”与“扭曲”作用。比如，我们会不会因为用语界线的模糊而妨碍了我们的观察与思考，甚而对某些有理论意义的差异视而不见？甚至造成思维的盲点？我们会不会在定名实践中无意间混淆或抹煞了本该留意的不同？倘若这只是一般的日常词汇，我们可以心安理得地保留这个不同民族意识中都存在的不同“世界图景”，但如果这是涉及到术语问题，就该另当别论了。
乍看起来，本文直接涉及的不过是几个语词的辨析，就事而论，这实在只能算是个小问题。然而，这几个语词却是术语学的最基本、最核心的术语。术语学理论告诉我们，术语的正确选择与确定是以认识的正确为前提的。然而，即使有了正确的认识，还有一个选择词语正确表达的问题。选择术语与认识事物是个相辅相成的过程，甚至也是一个学科发展过程中自始至终不断解决的问题。术语，特别是关键性的核心术语，既是对学科已有认识的确定与确立，也是学科未来发展的基础与生长点。同时，选择与放弃某个具体术语的表达方法，也都是要有理论原则作依据的。这些理论原则无疑应该与术语的整理和规范原则相一致。
西语中对terminology与nomen鄄clature的区别问题是随着术语学的产生而提出的。就目前的状况而言，中国的术语学研究还几近空白。但在当今所谓信息时代，随着“知识爆炸”的发生，必然也会发生“术语爆炸”。面对偌大的“爆炸物”，必须要借助术语学理论的指导，采取符合科学规律的调控措施。这就使术语学的理论研究具有了极大的迫切性。术语与普通词汇的不同在于，术语是用来指称某一专业知识领域概念的词或词组。它不是自发产生的，而是“想出来的”。它具有人为性与约定性。当汉语术语学还处于初创阶段的时候，上述具体问题的解决又不能不带有相当大的示范作用。由于它们是一个学科的核心术语，对它们的理解与表述必须是准确的，严密的。弄得不好，说不定会“差之毫厘，失之千里”，贻误了学科的建设与发展。
作者简介:
郑述谱,男，1940年10月14日生，原籍山东省牟平县，民族，汉，中共党员。1962年毕业于黑龙江大学外语系俄罗斯语言文学专业，同年留校任教。现任黑龙江大学辞学研究所所长兼博士生导师，中国辞书学会常务理事，双语词典专业委员会委员，“辞书研究”特约撰稿人，黑龙江翻译协会副会长。多年来致力于双语词典编纂及词典学、词汇学、语义学研究，是“大俄汉词典”、“苏联百科词典”、“俄汉详解大词典”的主要编写人员之一，是“乌克兰语汉语词典”、“俄汉详解大词典”的主编。发表的论文约40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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