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枫子 发表于 2003-10-7 13:48:50

裂(短篇小说)

          裂 
   

1

我叫牛二,应该不是女的吧,才二十岁,是个学生,神经衰弱。其实我一开始并没有神经衰弱,这绝对不是先天疾病,不是遗传。我的衰弱一定有一个或者多个原因,究竟是什么原因,连我自己也头脑一片混沌。
我的手脚很灵便,就是比较喜欢发呆,虽然我不是呆子。我喜欢到处走动,于是在这个凛冽的寒冬腊月我一个人走到了一个叫朴里的小乡村。这个村庄靠山,干燥,人烟稀少,不像城里人多得和大米一样。但这并不是代表物以稀为贵,城里那疙瘩人多很尊贵,这个乡村人不多,却在外边的人眼中显得很卑贱。
山上开路,经常被炸药炸得千疮百孔。但是那些工人很有本事,修修补补不多久就填好,要么打了个隧道,要么铺上一条路。只是这个村庄经常到处都铺上一层层黄沙子。这里的土也是红土偏多,一块大碱地。
这个午后,我走进一块大空地,风夹着粗糙的红黄的沙子扑打在干裂的脸上,疼丝丝的。我得把眼睛眯起来,防止沙子打进眼睛里。我转身背着风向,心想,这要是大片大片的雪花砸下那该有多好,这里将会有一堆的棉花糖。
我忘记说我为什么对这片地方这么熟悉,并不是我常来,而是我小时侯就住在这里。后来由于一系列原因我很荣幸地进了城,成了一个地道的城里的乡下人。自从去了城里以后,我就开始神经衰弱了起来。在我意识到我神经衰弱的时候,别人都摇摇头,不相信我。我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背离人群,我一个人继续发呆。
为什么别人都摇摇头,不相信我神经衰弱呢,我猜测主要是因为我运动神经太发达,在城里上学我还代表学校参加县城的运动会,长跑拿过奖。运动神经发达的人会衰弱吗?我能想到的另一些原因,比如我平时和大家都没有什么两样,在大家都很冷清的时候我很活跃,我只是在大家很热闹的那当子里喜欢转身离开人群,或者一个人呆坐着不说话。这样也看不出什么太大的问题。还有我没有对别人说过我想自杀,或者我失眠,并且我没有健忘。因为我没有人可以说。
我现在什么都不想,风沙就这样吹打着我的脸,我看着远远的山头,想雪花。其实雪花是一个女孩子的名字,这个名字对于城里人来说实在是土的不行了,和“牛二”一样土。但是比“牛二”浪漫。还好她不是一个城里的女孩,她生活在她的名字应该生长的地方。这个地方就是朴里村。
我站了很久,把她从头到脚想了几遍,就转身回去。我没有去找她。

2

是的,我离开了这个熟悉的村子,满是黄沙的村子,我没有回头,没有奢望雪花真的会从天上飘下,或者在我回头的瞬间在村口出现。我不是没有这渴望,而是渴望太深,太强烈,怕回头看到的依然是空荡荡的冷清,或者看到的只是一个满嘴没牙的老太婆,实在很对不起自己的承受能力。
回到城里已是华灯初上,我以为夜的昏暗早已从表面上掩盖了我满身的混合着黄土味的疲惫,可还是有人能从这一堆堆精神抖擞的人群中分辨出我来,可能这意味着什么。一只手落在了我的肩膀上,这是重重的一落,有力的一落。我转过身。哦,是阿健,一个比较铁的哥们。
“牛二,你这家伙哪儿去了?成天都不见你的影儿。哎,干什么去,怎么一身黄土味啊?还累的跟头死猪似的。”
“我真看起来很累?他爷爷的,这么差劲!”
“哈哈!你以为你谁呀!走,喝酒去!”,说着就拽着我的胳膊走。
我也开始兴奋了起来,肚子饿了想吃饭,孤单了一天当然想有个铁哥们陪着。
就近的街道拐角就是一溜大排挡,人特多,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壮年的青年的美的丑的。我和阿健四只眼睛打老远瞅着一个胸脯发达的女子走了过去,那女子大约二十出头,大冬天也穿的很露,上身就一件紧身衣,衣领很低,让人想入非非的低,两座山峰颤抖的厉害。露大腿的超短裙,只可惜大腿太粗太短。不过看脸蛋和上半身就够可餐了,干啥看人家的大腿呢?
我们坐下来点菜,那女子俯下身来“指点江山”,我看到阿健有些魂不守舍。可能神经衰弱的缘故,我的坐姿心态以及表情都稳如泰山。我很顺利地点好了一些菜,并叫了两瓶雪津啤酒。女子笑嘻嘻地走开了,屁股一扭一扭,还回过头来瞄了阿健一眼。我看到他的口水快要流出来了。我碰了碰他,他这才醒了过来,那神情晃如隔世。
“哈哈,”他自嘲似的大笑两声,接着小声对我说:“这女人是不是天生不怕冷啊?穿得这么骚,不流口水都不行。”我嘿嘿了两声,用万分理解的眼神看着他,并点了点头。
这时一个十五六岁光景的小女孩抱着大大的吉他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十一二岁左右的女孩。十五六岁的女孩一身红衣,乡下的那种麻花辫,黑裤,瘦得不行。她站在我面前,近似哀求的声音:“叔叔,点一首歌吧,叔叔……”我像叔叔?阿健比我大三岁,经历过挺多,他叫叔叔应该不会过分,对我就太过分了,我这样子未老先衰了吗?真是扫兴。我真的老了可能。阿健一旁挥挥手:“去去去,快走”我虽然不高兴,但是觉得我必须有点善心才是,她们怪可怜的。我止住阿健的吆喝,点了一首《小芳》“小芳?你他妈妈的真土。随便吧,唱完让他们快走。”阿健开始不耐烦了。我为自己的善良感到安慰。
十五六岁的小女孩乱扫着吉他唱了起来,一点也不动听。十二三岁的女孩和着,童声显得她们实在太单薄。可怜的孩子。我似乎又看到雪花,雪花唱歌很好听,也穿红衣服,扎麻花辫。
我可能发呆太久了,这回是阿健推了推我。“怎么?想入非非拉?唱完拉,是你点的!”我才回过神来。哦,唱完了。我掏出一块钱给那十五六岁的小女孩,她弯腰说了声谢谢,就飞也似的和十二三岁的女孩跑了。
“牛二你恋童啊,这么丰满的老板娘不看却对这么个小女孩发什么呆呀。”
我叹了一口气,酒菜上来了。我呷了一口酒,顺口问起了一个丫头。
“嘿,你甭说,你这丫的还真有魅力呀,她一天不见你,急的得跟猴子似的!哎,话说回来,她也挺是个好女孩的,你还是好好珍惜才是。”
“来,喝酒。”我举起杯子,把一切都抛在脑后。


3

我叫牛强,男,二十,学生,未婚。我想我必须强调一下我的名字。牛强=牛二?是的,都是我。牛强≠牛二?是的,牛强是城里人,牛二是乡下人。牛强是我在城里户口簿上的名字,每个人都说我英俊潇洒,健壮如牛。牛二是乡下人的身份,我用这个身份生活了快二十年,改过来很是别扭。合二为一,我认为我是一个城里的乡下人。大家都叫我小强,只有阿健叫我牛二。所以我觉得他就是我的铁哥们,他叫我的名字很亲切,没有一点看不起的感觉。其实也没有理由看不起,从本质上来说,他也是个乡下人。可他比我自信,我很自卑。
我二十了,还在城里读高一,这让我觉得很丢脸。不过也没什么,有人笑我也有人看起来蛮喜欢我。我知道我老实,有老实的帅气,可是我总觉得人家说的喜欢我让我有些承受不起,总觉得别人这样是戴了有色眼镜的。或者是我不会听他们的反语。谁知道呢,人心隔肚皮。不过我知道阿健是真的对我好,或者还有个其他的什么人也是,我不记得了。
我是被暴发户的舅舅带进城里的,据说他是买了几期体彩中了一次大奖,后来做了点生意,于是现在什么城里的房子,户口,该有的都有了。乡下人一有钱,摇身一变,地位就不一样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有这意思吧。
我父亲很早就死了,见母亲一人带着我和雪花太累,舅舅就挥一挥衣袖,就把我这片枯枝败叶带走了。他应该带走云彩,云彩一样的雪花却留在母亲的身边。有舅舅的援助,她们的生活总算还过得去吧。
雪花不是我的亲妹子,她是以前母亲在家门口捡的。母亲太善良了,虽然家里那么困难,但她不忍心丢下这个没人要的孩子,一个人拉扯我们俩。那时我才五岁。听说牛二这个名字是村里一个老头给我起的,雪花是村里小学一个年轻的老师起的。雪花很喜欢在我的身后跑:“牛二哥,牛二哥……”多么亲切。
  我很疼雪花。那时候工程队还没有来开山,没有那么多噪音和飞扬的尘土。村里很安静,我和雪花也很安静。有一天我看到她在翻我唯一的画册,对着一个布娃娃的照片发呆。于是我就把积攒半年的零花钱掏出来,大老远地跑到县城去给她买了一个布娃娃。她拿到布娃娃的哪天晚上非常快乐,我们坐在门槛上看天上的星星和月亮。她倚着我,我偷偷吻了她的脸颊。那时我才十五,她十二。她长到十五六的时候落成亭亭玉立的一个少女,皮肤雪白雪白的,而我最爱她红润的嘴唇,微微撅起的时候很可爱,令我总有想含住它的冲动。再后来我不敢看了,我怕我会不小心。那时我想我要等她再长大一些后告诉她,我会保护她一辈子。
  再后来我就被暴发户舅舅带进城里,我知道我得有出息,得有钱才能让雪花过上幸福的日子。我就是带着这样光荣的使命,俨然要干一场革命似的进了一个本不该属于我的地方。
  可这革命还没来得及一声炮响就被扼杀在襁褓里,摧毁了我所有的目标与希望。某个夜里雪花突然想来看我,卷了个包包就往城里来。可偏偏是晚上,偏偏只是一个少女,偏偏就在一条小道上,很自然就出事了。而在她衣裳褴褛地回到家后,母亲得知,悲痛过度,血冲上了大脑,溢斜而死。得到噩耗,我颇是震惊,半响才突然揪起舅舅的衣领。我想揍他,如果不是这丫把我拽到城里,才不会发生这档子事!可我又将他慢慢放了下来,蹲在地上,悲伤压倒了我。
  在给母亲上坟的时候,雪花也在。她一头凌乱的发,哭个不停。眼睛都红肿了,嘴唇干裂。才两天下来就憔悴得不成样子。我万分心碎,搂住她说:“妹子,跟哥去城里吧,哥打工挣钱给你读书,哥照顾你。”她突然一把推开我,喊了一声:“不要!”哭着跑下山去。我当时傻愣着,心里一团复杂。她不会原谅我的,我也不会。
  我回城里几天后,听说雪花嫁人了,对象是村里老瘤子的儿子。人虽难看,但心地还不错。我再也没有回去看她,忘记了回村的路,可那路上有什么我一直记得。

                  4

你是谁,你是谁,你是谁,是谁,是谁,是谁,谁,谁,谁…………
  谁问我,我究竟谁?我他妈不就是我呗,牛强,二十五岁的牛强。打工了五年的牛强,你家大爷,知道不?
“晚上我经常会做噩梦,闹得我总是睡不安稳。我总会梦见有个叫牛二的汉子,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在梦里,他问我:‘我是牛二你是谁?’我说我叫牛强你找我做什么。他问我认识雪花吗,我说谁呀,是你马子吗?他就拿一把刀向我捅过来,我就醒了。”
“嘻嘻,你这个傻强强,不就是想睡觉觉嘛,干什么编这么恐怖的谎言呢,想睡就睡啊,我陪你?”小双儿一把勾住我的脖子,嘴巴在我脸上来回磨蹭,“牛二?雪花?嘿,你很会编故事?写得再浪漫点,去投稿也不错,哦?嘻嘻”
我就顺势深深地啃了下去。两个人滚倒在一起,缠绵了一个下午,接着我呼噜噜的睡着了。这次,真的再没有做梦。
醒来以后,我发现双儿已经不在了。桌上有一张纸条:
“强,我真的爱你。可是,我必须离开一段时间。别找我。但请你等我。小双儿”
我这才想起刚才和小双儿做爱的时候,她的眼里似乎有泪花,可是声音比往常更沙哑了。
头又开始痛了。我觉得我的神经衰弱更加严重了。
几年来第一次认真的回想过去。二十岁那年辍学离开舅舅,从那个城市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出了一场车祸。我在医院里醒来的时候,已经记不得我过去的一切。我只知道他们说我的身份证上写着“牛强”两个字,我叫牛强。当时是一个小老板救了我。他人很好。他说只要我恢复了给他打工就成。待遇一般,不会很差。他做的是盗版事业,地下工作。我就专门骑辆摩托车,大街小巷送送货什么的。
  小双儿这丫头也不知是怎么找到我的,从一个城市,找到另一个城市。这是她在四年前找到我的时候告诉我的。她说我在原来的城市里,常常去一家叫作“碧柔”的小发廊。她就在里边打工。
“你是满大街都有的那种女孩。如果与你擦肩而过,我就永远也不会注意你。可问题是我并没有与你擦肩而过,所以就不一定不会注意到你。我去那家叫‘碧柔’的理发店理洗发,理发,并不是因为你的缘故,更不是以为那个叫碧柔的老板娘年轻美丽或者名字好听。我从舅舅家里搬出来以后就在外边的小屋子里租了下来,而且那屋子所在的那条街只有这家发廊最近了。这样的地理位置注定了我要来碧柔发廊。况且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我太懒了,不喜欢自己动手洗头发,而且洗头发就只有别人给你洗那才舒服。我知道这样爱享受不好,但还没有下决心改正。或者是说在这家发廊里发现了你以后,被你的手洗上瘾了以后,就再也没有打算改正这毛病的念头。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牛强 ”
  小双儿找到我的时候,给我看了这封信。说是我给她的第一封也是唯一一封情书,她说她被我的率真,与诚恳打动了。我一看,真的非常有味道,这样的逻辑,他妈不就明明是我的嘛,看来,她说的都是真的。我们是这样认识的,这样有感觉的。她说我们交往了一段时间后我就突然消失了。她也离开了发廊,一个一个地方的找,找到了这个城市。
  “我们在这里的相遇也是偶然吧。但更是必然。”于是我们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也许以前就有过,但是我不记得了,可惜的是,她说也一点都不记得了,更不知道我的其他过去。
  我是谁,我究竟是谁,谁是牛二,谁是雪花?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关联,我这么聪明的头脑,竟然一点也弄不清楚了。
  小双儿走了。我明明知道她不可能还在她打工的那家发廊,可我还是去了。在那里坐着,对着镜子发呆了很久。店里今天似乎没有什么生意,老板娘在一旁看着肥皂剧。偶尔广告的时候会回头和我搭上两句话。“那小双可真是个好女孩,哎,就这样辞职了真可惜。哎,她难道没有告诉你她去哪里吗?真奇怪,哎,现在的年轻人……”然后又被电视吸引去了。一会又满脸泪痕,深有感触似的转过头来说:“你可要把握住啊,哎……”我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发廊。
  我刚才在镜子里看到了什么?是我自己嘛?可是镜子里的人对我说,他叫牛二。摇摇头,深呼吸。我一定神经衰弱得很严重了。

                  5
 
  每个月里,我竟然都会有空白的记忆。也就是总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不知道自己去哪里,我自己在做什么,我是谁。我什么都不知道。老板也问我,那段时间溜达到哪了,一个人影都找不着,可我只能摇头,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那天,我不知是怎么碰上那个人的。他叫我牛二。在他叫我牛二的时候,我给了他一拳,虽然他当时很客气。可是我被牛二在梦里捅了无数刀,这丫的认识牛二。牛二和我有仇,他也一定和我有仇。
  “告诉你,老子不叫牛二!你大爷我是牛强!”
  我一把拎起他的脖子:“说!牛二是谁!他在哪?”
  那丫的挣扎着:“我……我,我说,我说……你叫牛强,也叫牛二,牛二是你过去的名字,你忘记了吗?我是你的铁……”
  “放屁!看你再说!”一脚踹了过去,正中他的要害。他捂住那里趔趔趄趄边跑边大声嚷嚷“你这王八蛋的疯啦,你这疯子……”
  疯子?他说我是疯子,哼,呵呵,呵呵呵……我转身。阴影里有一双眼睛正惊恐得盯着我。看见我的眼睛,它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小双儿?
  小双儿并没有走。我敢确定那是她的眼睛。她和那家伙有什么关系?我立刻警觉了起来,大脑开始不停地运转。她为什么突然找到我,却说一点也不知我的过去?她为什么离开,而又突然在这里出现?我开始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在背叛我,我开始陷入一个又一个的陷阱。
  我疯狂得满大街寻找那贱女人,我要找到她,我要找到她,我要找到她撕裂她那双盯着我的眼睛!
……………………
  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周围的一切是那样熟悉。狭窄而凌乱的屋子,被香烟熏黄的墙壁,一个小木桌。我躺的床,只有我,只身一人。我想起了刚才的事情,我打了牛二的朋友,看到小双儿,然后我满街跑,就晕倒了。现在又被谁送了回来。小双儿?
  我艰难得爬了起来。
  坐了起来。
  站了起来。
去了酒吧。
……………………
  从酒吧里出来,我醉熏熏的。通往我家的那条巷子,真是小得可以,黑得可以。小双儿以前来我家,都得我送她。她妈妈的这贱女人。背叛我。呵呵……她那对奶子真美……
  抬头,那里有两个黑影。是小双儿,她趴在一个男的肩膀上哭泣,衣服都被撕破了。那男的,不就是那丫,那天被我狠狠抽了一回的混蛋?!!他妈的,奸夫淫妇!!
  我二话不说,走过去狠狠地抽那人两巴掌。小双儿大喊:“阿强!住手!你快住手!他是救我!……”那丫的竟然在我愣住的时候反抽我一耳光,我火大了:“你们两个,看还有啥好说!!”我举起手又抽了过去。
  他们终于被我抽跑了。那人硬拽着小双儿跑了。我累了。不想追。我累了,太累了。

                   6

  冷静了一段时间,我理出了头绪。
  每天晚上,同样的噩梦连续不段。我被牛二捅了不知有多少刀。我死了多少次?我还看见那个人抱着小双儿在一旁笑,笑,笑得一颤一颤的。
  从别人那打听来,那个人叫阿健。据说也是从我以前的那个城里来的。在这城打工,就住在城东头,他是牛二的朋友。牛二和我有仇。他一定是牛二派来找我的。他假装接近我,然后麻痹我,再告诉牛二。是的,一定是的。
  呵呵…………………我很阴险地笑了………………
  那天我穿着件大风衣,拎着一瓶二锅头和一些下酒的小菜,骑着摩托到了那丫的住所门口等着。天空一片苍白,没有夕阳,夜快下了。他住在比较偏僻的地方,周围有很多杏树。乌鸦在树上叫啊叫的,烦死了。听说阿健就一个人住。
天渐渐黑了下来,我不知道站了有多久。那时大概是7点钟左右吧。阿健回来了。
他刚刚拿起钥匙开门,我就在离他三米远的背后喊他:“阿健……”
他回过头,看见是我,吓了一跳,手抖了起来。“干啥?你来做啥?又想找我麻烦??”他把袖子捋了起来,前进了几步,“我告诉你啊,老子今天不怕你,怎么也得和你拼了!你以为你谁啊!”
我赶忙往后退了些:“不不不,阿健。”
他愣了一下,“你在叫我?你记得我的名字了?”
我点了点头。低下头来,低声说:“其实……其实我这次是特地来向你赔罪,道歉的。前两次我真的不该,不该那样对你。”
他又愣了一下,“不是吧你,搞啥啊,打了人这样就完了啊,还道歉,你还当我是哥们?说,那天到底怎么了,说!”
我支支吾吾的说,“没,没,也没什么,那天有个丫头把我甩了,喝了点酒,忘记自己是谁了。后来看见小双儿对你那样又忍不住了。”
“嘿,你这小子,就知道你灌马尿了,算了,看在那么多年兄弟份上,不和你计较了我,进屋吧,咱们喝酒。”他豪爽的拍了拍我的肩膀,把我让进了屋里。
  屋子也不大,就两间。简陋的客厅,四脚桌敞开着立在中间,我们面对面喝着酒,菜摆满了一桌。从我的角度可以看到窗外已经一片漆黑。我们俩话不多。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这么镇定。他似乎还是很相信我,可他那表情下面好象隐藏着什么。他叫我牛强。我答应着。喝!喝!我很奇怪,他为什么现在不叫我牛二了。一定要发生什么了。我得先发制人。
我说阿健,我近来胃真的不太好,再喝非得出血不可。但你是我好哥们,这赔罪的酒是一定要喝的,死也得喝,不然怎么对得起你呢!
他说,牛强啊,你还当我是兄弟不?还说这等话。想当年我们……哎,这酒就算我替你喝了吧,兄弟万一出了什么事我还是人吗我?好了,说定了,你少喝些,我替你喝。说完,一把抢过我手中的酒,咕噜咕噜喝下了一大碗。
越喝越多,他开始醉得有些厉害了,颠三倒四的。但奇怪的是他竟然不会酒后胡说八道,反而嘴巴冷静得很,还是叫我牛强。
我们继续喝着,窗户外边的风刮的忽忽,我借着关窗户的机会,走到他背后,拿出预先藏在大风衣口袋里的锤子,对准他的后脑勺就是狠狠一击。就这一下,他当即昏死过去。
  我从屋外停着的摩托车后座上拿下一个叠起的麻袋,打开将他塞了进去。我奇怪我竟然一点也不紧张,倒像一个老手。我稍微收拾了一下桌子上残留的东西,将他扛了出去,放在摩托车上,四处看了看,带上门,就离开了。我一直把车子驶到城郊外更远的一条河边,停了下来,郊外乌黑乌黑的,一个人影也没有,我在袋子口绑上一块大大的石头,把麻袋丢进了河里。我听见水面上咕咚咕咚浮起了许多气泡。
  “哈哈,这下牛二再也找不到我了,哈哈!”

                  7

  干净利索地干完这一切后,我满身轻松地回到了家。我躲在洗手间里,一遍又一遍地用香皂洗着自己的手。洗了半天。好了,现在什么都没有,我告诉自己,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走出洗手间,我突然想起小双儿。她现在在哪里?她现在再也不会被别人抢走了。我得意地笑了,仿佛我真的已经拥有了一件伟大的战利品,或者更确切的说我很忠诚地使尽一切手段保护我自己的东西。她是我的。亲爱的,过去的就让我们忘记吧。
  走上大街,天开始蒙蒙的亮了,空气真的很清新。太阳也出来了。久违了,太阳,好象很久都没有遇见你了。久违了马路,好象很久我都没有亲近你了。
  我的小双儿在哪里?

  几天后,小双儿终于来我家了。那是一个下午,我刚刚送完货回来。手上拿着一笔钱,正开心得点着。她来的时候我头也没抬,我知道她一定需要我。
  她沉默了很久。我也没有说话,我要等她开口,我在点钱。
  “小强。”她开口了。我缓缓抬起头来,用不屑的眼神看着她。“怎么了?不去找你的那口子?”
  “不,不是,你别误会。其实我和他之间并没有什么。”
  “哦?”我盯着她。“看着我。”
  “强,其实那天他是在帮助我,你误会……”
  “停,你别说。我什么都不想听。我只想知道你想不想和我在一起。”
  她顿了顿。很惊诧地看着我。“想……”
  话一出口,我的嘴就咬了上去。她起初还想挣扎,可没几下,就象条八爪鱼似的缠上了我的身子,哼哼啊啊地,真他妈的爽啊。这女人,没有被别人肏得怎么样吧?我得仔细检验一下。
  接着就是一个晚上。再一个白天。再一个晚上。我家里有足够的食物和香烟。我们似乎从来就没有做够似的。我的脑袋里只想着她的肉体。可是她似乎有心事,比以往更疯狂地做,更疯狂的叫,一定是想忘记什么。
  终于我们赤裸裸地躺着,不想再动。我再也没有精力了,又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醒了过来,坐了起来,摸出床头的烟,点着吸了一口,吐出个烟圈。
小双儿还在身边呆着,她一动也不动。可怕的沉默。这不是我想要的。
  “强。我刚才做了个噩梦,梦见阿健他,阿健他一脸的鲜血。”
  我笑了笑,没说话。只是穿上衣服,摔上门,出去了。我听见小双儿在里边抽泣的声音。这可怜的女人。
  我要让她孤独几天。我出去一个人玩了一圈。
  
                   8

  我回来的时候,小双儿不在。桌上有一封信。
  “强,这次我真的走了,去很远很远的城市。我们也许就此了结今生的缘分。”第一句。哼,还是同样的把戏。我心想。信往下还有,很长。
 
  “有许多事情你是无法理解的。我们之间,似乎已经不可能像过去那样默契,那样明朗。阿健失踪了。从一开始你就在误会他。我和他之间并没有什么,一切都只是你自己的猜疑,我对你的感情是认真的,从一而终。那天的事情我一直记在心上,总是想找机会向你解释,到了最后,我才发现唯有以这样的方式告诉你,把一切事情都告诉你,你才有可能认清你自己。
  “还是从头说起吧。记得我出走的前天下午,你说你总在做同样的关于牛二的噩梦。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梦并不简单。也许里边隐藏着你所忘记的过去。我不敢那样提示你,我怕如果真的是另你痛苦的过去,万一回忆起来不是更加痛苦?但噩梦是存在的,你无法摆脱。你可知道我多想帮助你,多想让你快乐。我选择离开你,独自回你原来的城市,去探询你的过去。
  “我先来到我们相遇的那座城市。你有一个舅舅。我找到了你的舅舅。他说牛强和牛二是同一个人,牛二是你在乡下时用的名字,牛强是他带你进城以后用的名字。并且说起了你在乡下还有一个妹妹叫做雪花。她不是你的亲妹妹。他说的时候很伤感。你进城以后,雪花有天在进城看望你的路上被强暴了,你母亲脑溢血身亡,雪花嫁给了一个瘤子的儿子。我问他乡下的雪花过得怎么样,他说不知道,他都没有回去过。你舅舅一直很悔恨自己当初把你带了出来。他说,你一直在恨他,他也难以原谅自己。他其实是个好人,也许这是你无法理解的。
  “我按照他说的路,去了你的家乡。那是一个叫扑里的乡村,四面都是山。到处头是黄土。我看到有一个疯疯癫癫的女子在村口走来走去。我问了村里的人,雪花住在哪里。他们指着那个疯女人说,她就是。我很惊诧。问起了她的丈夫,他们说有天夜里被一个人给一刀捅死了。是谁,也不知道。这之后,雪花就成这样了,每天反复喊着一句话“牛二哥,不要走。”
  “当我再次去找你舅舅的时候,他也已经被人杀了。
  “我遇到了阿健,也是不久前的事情,他是你过去的铁哥们,你跟本不知道你们过去有多么要好,好到可以为彼此付出一切的那种。这是他对我说的。我告诉他你的行踪,以及你失忆。但没有告诉他我所知道的你的过去,以及我找到的。我和他一起回来。那天他不期遇见了你。你揍了他。我为你如此感到惊愕。我知道你发现了我,我不敢去你那里。我就去了他那。后来另一个晚上我说我要去找你,说清楚。一个人走在弄子里,被几个流氓欺负。幸好他及时赶到,帮我打跑了那帮流氓。他就是担心我出事才随后跟着我来的。也就那样被你误会了。
“那天我们跑走之后,我就一直在附近找工作,想安顿下来再和你解释,我也没去找过阿健,可是听说他失踪了。
“前两天你做的时候,曾不经意说,你每个月总会有几天,自己也不知道在哪里,或许现在你知道你自己去哪了吧,你知道吗,你做爱累得睡着的时候,说着梦话,雪花,乖,牛二哥下个月再回来看你,我哭了。
  “强,事情就是这样,我得走了,你并不爱我,你自己保重。好好想想吧,你会找到你的过去的  小双儿。”
  
 
  看完了信,我摇了摇浑浊的大脑,这不是真的,这丫头片子,他妈的,临走还要摆我一道,“我的过去?牛二,牛强,雪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狂笑起来,笑得眼泪花啦啦得流着流着。

                 9
   
  我拎着酒瓶子,哼哼啊啊左颠右倒地走在马路上。
  “雪花……哈哈,牛二,我是牛二……谁是牛强?……哦……牛强是牛二……那我是谁?”
  一辆卡车飞速驶了过来。我的大脑从中间瞬间裂了开来。脑浆和血,嘶嘶地喷上了老半天……这他奶奶的,我总算变成两个了。

   

                                2003.3.13

寒潭微澜 发表于 2003-10-7 17:46:35

枫子没想到你写小说也有一手,看先了。

有点武侠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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