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詞重疊的若干句法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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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主题: 动词重叠的若干句法问题发表时间: 2004年05月04日 02时11分
发表作者: 中国语文
发表内容:
动词重叠的若干句法问题
李宇明 撰(武汉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
《中国语文》,1998/02,83~9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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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提要】
本文考察与“动量”和“时间”有关的动词重叠式的若干句
法问题。认为:动词重叠式排斥数量词语的主要原因是动词
重叠已内蕴有不能用数量词语标示的量的意义。这种内蕴的
量,其一,使动词重叠式更具动态性,所以不能带以数量词
语开头的无定有指的宾语,充当主语、宾语和定语时也受到
较大限制;其二,带来动词时间因素的变化,动词重叠式只
有已然和未然之分,不再具有一般的体的时态特征。并由此
提出了研究“量”、“时”这两个重要动相范畴之间的关系
的重要性。
动词重叠主要有三种类型:
a)单音节动词以Aa方式重叠。〔1〕
b)一般双音节动词以ABab方式重叠。〔2〕
c )动宾式双音节动词多以AaB方式重叠,如:
唱歌──唱唱歌 跳舞──跳跳舞 道歉──道道歉
理发──理理发
一些结构比较特殊的双音节动词也须以AaB方式重叠,如:
游泳──游游泳 洗澡──洗洗澡 鞠躬──鞠鞠躬
动词重叠式中间嵌“了”和“一”,形成“V了V”、
“V一V”和“V了一V”等变体形式。本文把这些变体形式
也都看作动词的重叠式。
动词重叠是重要的语言现象之一,涉及动词重叠的论文
和着作数以百计,所讨论的内容主要有五个方面:
a )
动词重叠的方式和可重叠的动词范围;
b)
动词重叠式的历史由来及其在方言中、 民族语言中的表
现;
c )
动词重叠与其他的词类重叠以及动词带数量补语等相关现象
的比较;
d)
动词重叠式的语法、语义及语用性质;
e)
动词重叠之后句法功能的变化。其中d)e)两个方面是近些
年讨论的热点。
本文在前贤时哲的研究基础上,讨论有关动词重叠式句
法功能方面的四个问题:
a)
动词重叠式对数量词语的排斥;
b)
动词重叠式对宾语有指性的特殊要求;
c)
动词重叠式与常见时间成分的组配特点;
d)
动词重叠式充当主语、宾语和定语所受到的限制。通过这些
考察,以期加深对动词重叠的性质和重叠之后的一些句法特
点的认识,并对动量范畴与时间范畴之间的关系,进行初步
探讨。
一 动词重叠式与饰动数量词语
动词重叠式有排斥数量词语的强烈倾向。本文所说的数
量词语,包括量词、数量组合和指量组合等。从句法功能上
看,有修饰名词性成分的“饰名”数量词语,有修饰动词性
成分的“饰动”数量词语。饰动数量词语在语义上主要表示
动作的动量和时量等,在语序上有前饰(出现在动词之前)
和后饰(出现在动词之后)两个句法位置。
动词在一般情况下都可受数量词语修饰,但重叠之后却
都不能再接受数量词语修饰,哪怕是动词重叠式处在非谓语
的位置上。比较:
一天跑十里 [*]一天跑跑十里
考察五天 [*]考察考察五天
三场比赛 [*]三场比赛比赛 比赛了三场 [*]比赛了比赛
三场
砍了两刀 [*]砍了砍两刀
打几巴掌 [*]打打几巴掌
动词重叠式不能接受数量词语修饰的原因,主要是由动
词重叠的语法意义决定的。李宇明(1996a)指出, 动词重
叠主要起的是调整动量的作用。即重叠式与其基式比较,有
些重叠表示动作反覆的次数少、持续的时间短,有些重叠表
示“多量”;至于“轻微”、“不经意”、“尝试”、“惯
常”等语法意义,都是由“次少时短”或多量引申、派生出
来的。
动词重叠和数量词语都是表量的手段。如果把表示相同
或相近的语法范畴的语言符号称为同类符号的话,那么在语
言符号的组合中,同类符号有“相生”、“相克”之分;能
共现的同类符号为“同类相生”,不能共现的同类符号为“
同类相克”。例如表示动作的正在进行,有“正(在)VP”
和“VP呢”等形式,但也可以用“正(在)VP呢”的形式;
“正(在)”和“……呢”共现,是同类相生现象。动词重
叠式不能同数量词语组合,是同类相克现象。同类符号组合
何以会出现“相生”、“相克”两种情况,哪些是相生的,
哪些是相克的,都还是需要探讨的语法学课题。就动词重叠
式与数量词语相克的问题来说,可能有两个方面的原因:
其一,语法化规律的影响。有研究者指出,〔3 〕表“
次少时短”的动词重叠式,是由“V一v”省略“一”造成的
,是“V一v”语法化的结果。“V一v”在宋代的语言材料中
就可见到,其省略形式“Vv”在较确定的元代的语言材料中
已经出现。在那时,“V一v”中的“一v ”是补语性的,与
“一下”等数量词语的语义、语法功能类似。语法化是一个
过程,常常形成一个虚化程度有别的序列。如果把语法化最
早的语言形式称为“源形式”、把此后语法化进程的各种形
式称为“虚化形式”的话,源形式的语义和语法特点对虚化
形式具有或强或弱的制约作用。虽然现在动词重叠与动词带
数量补语已有较大的不同,但因其源形式的制约而使动词重
叠式不能接受数量词语的修饰。
其二,“量”的不兼容性。动词重叠所表现出的“量”
,是语言心理观念上的量,而不是客观物理观念上的可用数
量词语(实指性的)标示的量。正因如此,动词重叠所表示
的量具有一定的模糊性。石毓智(1992)认为,动词重叠式
表示的是一个程度较小的确定量。但是仔细体味,动词重叠
式(表示“次少时短”的)所表示的“确定量”还是比较模
糊的,因此,用“程度较小的有定量”来表达动词重叠式的
语法意义,我们觉得比“程度较小的确定量”可能更为贴切
。动词重叠所表示的“有定量”究竟有多大,是不易用特定
的数量词语来衡量的。沈家煊(1995)在讨论动词的“有界
”与“无界”问题时指出,动词重叠式不同于那些表示“没
有终止点”、“任意终止点”、“自然终止点”的动词或动
词短语,它表示的是有固定终止点的“定时动作”。我们认
为,动词重叠式所表示的动作,的确如沈家煊所说的有一个
较肯定的终止点,但是这个终止点究竟在何处,也有一定的
模糊性,这种终止点的模糊性是由动量的模糊性造成的,因
此也不易用特定的数量词语来表现。
二 动词重叠式与宾语的有指性
充当谓语中心语的动词重叠式,其后能出现的成分极为
有限,较常见的有如下几种:
(1)你累了,休息休息吧。(“吧”,语气词)
(2)你跳跳看。(“看”,表尝试的虚语素)
(3)我们看看去。(“去”,趋向动词)
(4)他笑了笑说:……(“说”,复杂谓语中的后续部分)
(5)咱们讨论讨论问题。(“问题”,宾语)
在这几种成分中,只有宾语是可被动词直接支配的句法
成分。
动词重叠式对其宾语有特定要求:宾语一般不能以数量
词语开头。王还(1963)指出:“动词重叠后,宾语如有数
量词,也必须有指示代词,否则不能有数量词。”比较:
(6)[*]咱们讨论讨论两个问题。
(7)咱们讨论讨论这两个问题。
(6)的不成立表面上看似乎是由于其宾语含有量的问
题,但是(7)的存在说明这种解释并不合理,因为“两个
问题”和“这两个问题”在量上并没有变化。要解释这种现
象,看来不能仅停留在量的平面,而有必要考察数量词语、
指代词语对其所修饰的名词或名词性短语的其他方面的影响
。
话语中名词性成分的所指,可以从“有定”、“无定”
和“有指”、“无指”两个维度上进行考察。这两个维度是
叉合的:凡有定的一定是有指的;无定的可以是有指的,也
可以是无指的。这样,两个维度的综合考察会把话语中的名
词性成分划作三类:a)有定(有指);b)无定无指;c)
无定有指。
孙朝奋(1988)在讨论汉语有指性的编码形式时指出:
光杆名词可能是“无定无指”的,也可能是“有定”的;带
数量词语的名词或名词短语是“无定有指”的,带指量词语
的名词或名词短语是“有定”的。依照这一说法来观察(5)
(6)(7), 可以说动词重叠式只能带无定无指和有定两种
类型的宾语,而不能带无定有指的宾语,因此(5 )和(7)
成立而(6)不成立。那么,动词重叠式为什么对宾语的有
指性会表现出这样的要求呢?
动词重叠因含有量的意义而使动词的意义更加动态化。
这种更加动态化的动词形式,要求其宾语也必须是非常具体
的,这种“同类相生”的组合才能使动宾结构表达一个非常
具体的动作。在名词性成分中,只有有定的才是最具体的,
这是动词重叠式要求带有定的名词性成分的原因。当然有定
的名词性成分不限于带指代词语的,所以如下句子也成立:
(8)咱们讨论讨论他的问题。
(9)咱们讨论讨论他提出的一些问题。
如果说动词重叠式带有定有指宾语是“同类相生”,那
么,动词重叠式带无定无指的光杆名词(记作N)宾语,则
是“异类相生”。 在动宾结构中,虽然N在语义上常常能起
到对动词的限定作用,比如“修摩托”因“摩托”的限定而
比“修”更具体一些,但一般说来,在动量和时间性这两个
对动词至关重要的语法因素上,动词带不带宾语N, 不会有
质的差异。例如:
修过 修了 正修着 修过三次 修了一天
修过摩托 修了摩托 正修着摩托 修过三次摩托
修了一天摩托
修修
修修摩托
第一行动词“修”不带宾语,第二行动词“修”带无定
无指的宾语“摩托”,它们在带“过、了、着”等时间助词
方面,在带数量词语和重叠等方面,具有平行性。看来动词
重叠与否,主要是带来动量的变化,并进而影响到动词的时
间性,而无定无指的宾语N 在动量和时间性上对支配它的动
词没有什么影响。既然如此,动词的重叠式也就可以像其非
重叠式一样,带无定无指的光杆名词作宾语。
上面的分析表明,动词重叠式排斥数量词语与排斥以数
量词语开头的宾语,表面看都是导因于数量词语,而其实原
因并不相同。饰动数量词语遭排斥纯粹是量的原因。以数量
词语开头的宾语受排斥,却是由于动词重叠式对宾语的有指
性的特定要求,而不完全是量的原因;在一般情况下,饰名
数量词语恰巧是“无定有指”的标帜。
有两个旁证可以更好地说明这一问题:
第一,疑问代词和由疑问代词作定语的名词性成分,不
能充当动词重叠式的宾语。例如:
吃什么? [*]吃吃什么? 吃什么饭? [*]吃吃什么饭?
了解谁? [*]了解了解谁? 了解谁的问题? [*]了解了解谁
的问题?
疑问代词和由疑问代词作定语的名词性成分,一般都是
无定有指的,所以不能作动词重叠式的宾语。
第二,如果以数量词语开头的宾语在特定的语境下可以
表示有定有指,照样可以充当重叠动词的宾语。范方莲
(1964)、李人鉴(1964)和陈平(1987)都曾指出,有些
带数量词语的名词性成分也可能是有定的,下面摘录范、李
两位所举的两个例子:
(10)看看两个饿得像老鼠似的弟弟,小福子只剩了哭。(老舍《骆驼祥子》)
(11)你们可怜可怜我吧!你们可怜可怜一个心都碎了的人吧!(欧阳山)
“两个饿得像老鼠似的弟弟”和“一个心都碎了的人”
分别带有数量词语“两个”、“一个”,但是由于语境的作
用,这两个名词性结构却都是有定的。
由此看来,上面所引的王还(1963)关于“动词重叠后
,宾语如有数量词,也必须有指示代词,否则不能有数量词
”的论述和孙朝奋(1988)关于带数量词语的名词性成分是
“无定有指”的论断,都太绝对。动词重叠式不能带无定有
指的宾语,但是并不意味着绝对不能带以数量词语开头的宾
语,以数量词语开头的名词性成分也不完全都是无定有指的
。
三 动词重叠式与时间成分
时间性是动词的典型语义─语法特征,动词的时间性不
仅表现在词汇意义上,而且还表现在与之共现的各种语言成
分上,特别是与之共现的显性时间成分上。显性时间成分主
要包括表达时间意义的名词(包括时间词)、数量词、时间
副词、时态助词、有时间意义的趋向动词和语气词等。这些
时间成分有的出现在动词之前,是“动前时间成分”;有的
出现在动词之后,是“动后时间成分”。动前时间成分多数
作状语,动后时间成分主要充当补语、宾语和时态连带成分
。本文不打算全面讨论动词重叠式的时间成分,只着重讨论
动后时间成分和时间副词。
31
动后时间成分
动词重叠式与动后时间成分的共现能力极弱,除“了”
之外几乎不能有动后时间成分出现。动后时间成分主要与
“体”有关,这说明动词重叠不能再有经历体、进行体、附
着体、开始体和继续体等。
“了”一般分为“了[,1]”和“了[,2]”。“了[,1]”
一般解释为完成体的标记;“了[,2]”表示情况发生了已然
性变化,多位于句末。“了”可以出现在动词重叠式的中间
和后面。出现在后面的“了”是“了[,2]”,如“是应该休
息休息了”、“真要批评批评他了”等。嵌加在重叠式中间
的“了”无论是意义还是句法位置,都不可能看作“了
[,2]”;而且与一般的“了[,1]”也有不同,例如:
吃了(饭)就走 [*]吃了吃(饭)就走
讨论讨论再说 讨论了再说 [*]讨论了讨论再说
吃过(饭)再来 [*]吃过吃(饭)再来 [*]吃吃过(饭)再来
例中的“了”和“过”都是典型的完成体标记,动词不
重叠时可以带,重叠后不能带。进一步观察还会发现,动词
重叠式也不能与具有表示完成作用的结果补语共现,〔4 〕
甚至连一些动补式的动词都不大能重叠。 例如:
[*]吃吃完 [*]砍砍断 [*]捆捆紧 [*]洗洗净 [*]打打倒 [*]推推翻〔5〕
这是否说明动词重叠式也没有完成体?
32时间副词
动词重叠式可以同“立即、马上”等表示“即刻”意义
的时间副词组合,但对“曾经、已经、正在、即将”等时间
副词却具有明显的排斥倾向。例如:
(1)
a[?]这个问题我们曾经研究了研究。
a'这个问题我们研究了研究。
b这个问题我们曾经研究过。
(2)
a[?]这个文件我们已经学了学。
a'这个文件我们学了学,(收获很大。)
b这个文件我们已经学了。
(3)
a[*]我正在换换衣服。
a'(请等一下,)我换换衣服。
b我正在换衣服。
4)
a[*]我们即将开开会。
a'我们开开会,(研究研究。)
b我们即将开会。
在这些例子中,动词不重叠的b句都是合格句;用动词
重叠式的a句要么不合格,要么可接受度不如b句;但是,把
a句中的“曾经、已经、正在、即将”等词去掉后的a'句又可
以接受了。这种对比说明,造成a句不合格或低接受度的原
因,是动词重叠式不能直接接受“曾经、已经、正在、即将
”之类时间状语的修饰。〔6〕
动词重叠式不能直接接受“曾经、已经、正在、即将”
等的修饰,与动词重叠式排斥动后时间成分是有关联的。这
类时间副词在多数情况下常与“了、着、过”等连用,形成
“曾经……过、已经……了、正在……着、即将……0/”等
特定的时态表达框架。如果说可以把“了、着、过、(即将
)……0/”等看作时态的后标记的话,那么“曾经、已经、
正在、即将”等就是时态的前标记。动词重叠式既然排斥这
些时态范畴的后标记,那么它也就会排斥作为这些时态范畴
前标记的时间副词。“立即、马上”等不是这些时态范畴的
前标记,所以不遭排斥。
33
已然和未然
以上的讨论表明,动词重叠式与其基式的时间特征有相
当大的不同。进一步观察发现,已然和未然这组时间概念对
动词重叠式相当重要。
带“了”的动词重叠式只用来表达已然的动作、行为。
例如:
(1)他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地向女兵班指出……
(2)曹先生点了点头。
(1)中“清了清嗓子”发生在“ 郑重其事地向女兵班
指出”之前,是“郑重其事地向女兵班指出”的“先事”;
(2)中的“点了点头”虽然没有“后事”,但是话语叙述
完毕,它也就是已然的了。上文说,嵌加在重叠式中间的
“了”无论是意义还是句法位置,都不可能看作“了[,2]”
,而且与一般的“了[,1]”也有不同。就此处的分析来看,
把嵌加在动词重叠式中间的“了”解释为表示“已然”可能
是比较合适的。
有些不带“了”的动词重叠式,在特定的语句中可以嵌
入“了”,例如:
(3)刘毛妹嘲弄地笑笑说……
(4)陶坷庄严地向母亲点点头。
这类不带“了”的动词重叠式所出现的语境与(1)(2
)相同,功能同带“了”的动词重叠式也大体相同,在技术
上可以处理为“了”的省略。
不带“了”且在语句中也不能嵌入“了”的“Vv”和“
V─v”,用来表达“将然”、“假然”和“常然”三种动作
、行为。将然表示将要发生或希望会发生的动作、行为,例
如:
(5)别急,我再仔细看看。
(6)看把脸划成什么样子了,轻轻擦一擦。
“看看”、“擦一擦”都是将然的。
假然表示在某种条件下会发生或应发生的动作、行为。
例如:
(7)好吧,再有人问起这事,我帮你解释解释。
(8)这实在是该好好想一想的。
(7)的条件是“再有人问起这事”,(8)的条件是一
般的逻辑事理。
常然表示惯常性的动作、行为。例如:
(9)退休了,打打拳,养养花,看看书,带带孙子,倒也悠
闲。
“打打拳、养养花、看看书、带带孙子”都是惯常性的
动作、行为。
将然和假然都是未然的。常然可以表示过去的惯常性的
动作、行为,也可以表示现在和将来的惯常性的动作、行为
。如(9)就可以陈述过去的事实(人已经退休),也可以
用于未来的打算。但是就语法特点来看,常然与未然是非常
接近的,因此可以归入较为宽泛的“未然”语法范畴中。
〔7〕
刘月华(1983)在讨论不同情况下动词重叠的不同表达
功能时,所用的“已然动作的动词重叠”的例子,都是带
“了”和可以加“了”的动词重叠式,所用的“未然动作的
动词重叠”和“表示经常性的、反覆进行的动作”的动词重
叠的例子,都是不带“了”且也不能加“了”的动词重叠式
。刘文是在全面调查《骆驼祥子》、《曹禺剧作选》和《创
业史》的基础上写成的,用例具有较大的代表性。因此,把
动词重叠式的时间特征分为已然和未然两大类,看来是可行
的。〔8〕
动词重叠本身就是一种体,因此排斥其他体范畴的标记
。动词重叠是一种什么体?历来说法不一,有“短时”、“
少量”、“不定量”、“轻微”、“尝试”等种种主张。最
近李如龙(1996)等建议,把人们常用“体、态、貌”等指
称的东西分为“体”和“貌”两类,体范畴主要有完成、进
行、持续、经历等,而把动词重叠等的语法意义归入“貌”
范畴。这是一种思路。不过我们还注意到陈平关于汉语时态
划分的主张。陈平(1988)用时相(phase)、时制(tense)
和时态(aspect)的三元结构来描述现代汉语的时间系统。
在论述时态结构时指出,因着眼点不同可以划分出不同的时
态系统:
A)
经历、完成、进行、开始、 继续等是着眼于动作行为的终止
点划分出的时态系统;
B)
已然和未然是着眼于动作行为的起始点划分出的时态系统。
就本节的讨论来看,动词重叠式所排斥的都属A)类时
态系统, 那么是否意味着它使用的是B)类时态系统的着眼
点?
四 动词重叠式充当主语、宾语和定语
动词充当主语、宾语和定语要受到很多限制,动词重叠
式充当主语、宾语和定语时受到的限制更大。李珊(1993 )
对《老舍剧作全集》4卷、《中国新文学大系》18集和《曹
禺文集》4卷进行了统计, 得到含双音节动词重叠式的句子
312句, 其中在谓语之外的位置上出现的只有16句(作主语
的6句,作宾语的10句),占5%。这一使用频率可见动词重
叠式充当主语、宾语和定语时所受限制之一斑。这种限制主
要来自动词重叠式因所携带的动量和时间因素而表现出的比
基式更强的动态性。
41动词重叠式充当主语
动词重叠式充当主语,其谓语大都是评判性的。例如:
(1)躺躺舒服。
(2)说说不要紧,都不是外人。
(3)活动活动有益于身体健康。
(4)休息休息是应该的。
“舒服、不要紧、有益于身体健康、是应该的”都是评
判性的。评判性的谓语有一个较为重要的特点,就是可以容
忍其主语带有一定的动态性。“躺躺、说说、活动活动、休
息休息”的基式“躺、说、活动、休息”也可以充当主语。
例如:
(1')躺舒服。
(2')说不要紧,都不是外人。
(3')活动有益于身体健康。
(4')休息是应该的。
但是,把(1')─(4')同(1)─(4)相比较就会发现
:
第一,单音节动词作主语,句子的稳足性不如双音节的
,(1')(2')中的“躺、说”如果不拖长发音,听起来就
不如(3')(4')稳足。而重叠动词作主语则无此差异。主
语和谓语是句子的两个基本的相对又相关的语块,对于不常
作主语的动词来说,单音节占据一个语块就会显得不大稳足
。〔9〕
第二,仔细品味,非重叠动词作主语,特别是双音节动
词,倾向于指称某种抽象的动作行为;重叠动词作主语,倾
向于表达某个具体的动作行为。
主语位置(包括宾语位置)具有指称性,但其指称性因
充当主语的词语、词类及词形不同而有强弱之分。抽象的动
作行为的指称性显然强于具体的动作行为。指称性与动态性
成反比,动词重叠式作主语的动态性要强于非重叠式。指称
性和动态性的强弱,与动量和时间因素的强弱,多少有关。
非重叠形式的动词作主语,只携带主要由动词的词汇意义决
定的动量和时间因素,而重叠动词作主语,除了动词的词汇
意义所决定的动量和时间因素之外,还有因重叠而带来的动
量和时间因素。
由于主语位置上的动词重叠式仍具有较强的动态性,所
以,下列例句中动词重叠式的身份常难一言决断。
(5)
a劳动劳动就不失眠了。
b劳动劳动你就不失眠了。
c劳动劳动,就不失眠了。
例中的重叠式与其后续成分在语义上有因果或条件关系
。就a 句而言,把重叠式分析为主语似无不可;就c句而言,
把重叠式分析为条件分句似更合适;b句则处于两可之间。
42动词重叠式充当宾语
动词重叠式充当宾语受到的限制更大。就已观察到的语
言事实来看,能带动词重叠式或以动词重叠式为中心的短语
(包括动宾结构)作宾语的,只有“是、算、等于、讲、说
、打算、让、叫”等极少数动词,例如:
(1)我们到这里来也是看看,怕她藏在什么地方,回头吓着您。
(2)两个人远远地对看了一眼,也算见了见面。这叫谈恋爱嘛?!
(3)我早说要拜访拜访您,可就是没机会。
(4)正打算开导开导他呢。
(5)也不是啥宝贝,让看看嘛。
其中以“是”较为常见。“是、算、等于”是判断性动
词,对宾语几乎没有特殊的要求。“讲、说、打算”与“要
、想”等能愿动词的意义相近,不会损抑其后动词的动作性
。“让、叫”是使令动词,使令动词加动词宾语,可以看作
兼语式的省略,因此要求其动词宾语必须具有动态性。这些
动词尽管语义上差异很大,但在句法上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那就是能带小句宾语。小句一般说来是具有较强的动态性的
,这说明它们对其宾语的指称性要求不高,甚至有些不允许
其宾语具有指称性;从另一个方面说,就是对其宾语的动态
性具有最大的容忍度。
43动词重叠式充当定语
动词重叠式一般不单独作定语,也不能构成“的”字结
构。动词重叠式充当定语,a)须两个或两个以上动词重叠
式连用,或b)带有其他修饰成分。先看动词重叠式连用作
定语的例子:
(1)他过惯了遛遛鸟、养养花、练练气功的生活。
(2)当当明星、开开名车的诱惑,使她不能自己。
这类定语有三个特点:
第一,动词重叠式都不能带“了”。
第二,动词重叠式与中心语之间必须用“的”,因此,
定中结构是组合性的而非粘着性的。
第三,连用的动词重叠式表示中心语的内容或代表性内
容,是内容定语。“当当明星、开开名车”是“诱惑”的内
容;“遛遛鸟、养养花、练练气功”是悠闲“生活”的代表
性内容,除此之外,还可能有“看看戏、下下棋、打打麻将
、聊聊闲天”等事体。
正因为连用的动词重叠式是内容定语,所以,中心语不
能是任一重叠式中动词的语义上的配价成分。内容定语在一
定程度上可以保留作定语的动词的动态性。
动词重叠式带修饰成分作定语,其修饰成分一般都含有
或可添加上助动词等。例如:
(3)现在,不少人还有(想)到韶山看看的愿望。
(4)这就是需要去解释解释的原因。
助动词等修饰成分,都是重叠式作谓语时可以携带的,
可以起到保护动词重叠式动态性的作用。从定语的性质上看
,此二例也是内容定语,除具有上文所述的特点外,还有两
个特别之处:
第一,中心语可以是定语中的动词或动词短语的语义上
的配价成分。这种配价成分的语义角色限于施事和受事。大
致有三种情况:
a)
当动词重叠式带有“想、要、想要、愿意、准备”等时, 由
于这类表能愿、打算的助动词可以赋予整个助动结构以主动
性,所以中心语的语义角色只能是施事。例如:
(5)想要比试比试的朋友请往前站。
(6)准备方便方便的乘客快下车。
“朋友”是“想比试比试”的施事,“乘客”是“准备
方便方便”的施事。
b)
当修饰成分是“应、应该、值得”等时, 由于这类助动词可
以赋予整个助动结构以受动性,所以中心语的语义角色只能
是受事。例如:
(7)这是一篇值得认真读读的文章。
(8)这是个应该再讨论讨论的问题。
“文章”是“读”的受事,“问题”是“讨论”的受事。
c)
当修饰成分是“需、需要、可以、能、 能够”之类的助动词
时,由于这类助动词既可以赋予整个助动结构以主动性,又
可以赋予受动性,所以其中心语的语义角色可以是施事,也
可以是受事。例如:
(9)需要谈谈的人请留下来。
(10)需要谈谈的事情就谈谈。
“人”是“需要谈谈”的施事,“事情”是“需要谈谈
”的受事。
第二,带修饰成分的动词重叠式作定语,由于中心语可
以是其语义上的配价成分,所以可构成“的”字结构。这种
“的”字结构起到代替中心语的作用。具体细节不必赘述。
五 结语
动词重叠是表达动量范畴的一种语法手段,现代汉语的
动词重叠在一般情况下表示动作“量小时短”,在一定条件
下表示动作的惯常性反覆。动词重叠式与非重叠式的一系列
语义和句法差异,都是因重叠式蕴含有量的意义。这种内蕴
的量意义,不仅排斥数量词语的修饰,同类相克,而且也增
加了动词的动态性。动词的许多修饰成分和连带成分,如状
语、补语、宾语、时态助词和一些有时间意义的语气词等,
都有增加动词的动态性的作用,但其作用都赶不上动词重叠
。〔10〕动词重叠的极强的动态性,不仅对其宾语的有指性
具有较严的要求,即只能带有定有指和无定无指的宾语,不
能带无定有指的宾语,而且其自身在充当主语、宾语和定语
时也受到较严格的限制。最适宜表达动态性的句法位置是谓
语,主语、宾语和定语等句法位置都不同程度地抗拒动态性
;动词重叠式在充当主语、宾语和定语的时候,只能选择可
以容忍其动态性的句法配对成分,或携带一些可以保护其动
态性的修饰成分,如助动词等。
动词或动词短语都具有一定的“动相”。动态性就是对
动相所表现出来的一系列语法─语义特征的最重要的概括。
动相涉及许多语法─语义范畴,其中动量范畴和时间范畴是
比较重要的两个范畴。动量从动作的用时的长短、反覆次数
的多少、动作幅度的大小以及涉及对象的多寡等方面来描写
动相,时间从时相、时制和时态等方面来描写动相。但是,
动量和时间又是有密切关系的两个范畴,动相的不同的时间
特征往往影响到动量,例如“动词+着”所表达的进行体就
排斥动量词语;不同的动量特征,特别是动作的用时长短和
反覆次数多少等特征,必然影响到动相的时间特征。动词重
叠式不能出现在“曾经……过”、“已经……了”、“正
在……着”、“即将……0/”、“……起来”、“……下
来”、“……下去”等一般的体框架中,只具有已然和未然
(包括将然、假然和常然)的时间特征。本文对动词重叠式
时间特征的分析,提供了动量因素影响动词时间特征的一个
例子,而且也使人看到从多种角度分析动词时间特征的重要
性,提出了研究动词的动量范畴和时间范畴之间辩证关系的
新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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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注
〔1〕
大写字母表示重叠前基式中的音节,小写字母表示重叠的音
节。有时为了简便,也用“Vv”表示动词重叠式,大写的V
表示重叠前的基式,小写的v表示重叠的成分。
〔2〕
动词还有AaBb式重叠,如“出出进进、走走停停、 扯扯拽
拽、蹦蹦跳跳、说说笑笑、吵吵嚷嚷”等。这些重叠式的情
况比较复杂,有的是单音节动词重叠后的加合,有些是受这
种加合体的影响类化出来的,所表示的语法意义也不统一。
对此现象本文暂不讨论。此外,有一些双音节性质形容词也
可以有ABab重叠式,例如:“冷静──冷静冷静、痛快──
痛快痛快、凉快──凉快凉快、辛苦──辛苦辛苦”等,这
是形容词动词化的一种表现,李宇明(1996b)曾对此进行了
专门研究。
〔3〕
参见范方莲(1964)、太田辰夫(1987:P177─180)和刘
坚(1992)的论述。但范方莲把现代汉语中的动词重叠仍然
看作是动词带数量补语,与本文的观点不同。
〔4〕
在一些方言中,动词重叠式可以带结果补语,但是重叠式的
意义与普通话不同(见郑良伟1988)。在现代汉语的口语和
书面语中也可发现“说说明白”、“讲讲清楚”、“洗洗乾
净”之类的说法(见储泽祥1994),这些例外可能来自某种
方言的影响。虽然这种影响在逐渐扩大,但今后是否会成为
一条新的语法规则,还需观察。
〔5〕
有些结构较紧的动补结构动词可以重叠,如“提高提高、 改
善改善”等。
〔6〕
也可偶尔发现动词重叠式与“曾经”等同现的例子, 如徐怀
中《西线轶事》:“总机班就曾经有人想要试试,能不能在
严守秘密的前提下,比别人先走一步。”但从句子的结构层
次看,“曾经”修饰的并不是动词重叠式,而是紧邻其后的
那个动词或其后的动词短语。目前尚未发现这类时间状语直
接修饰动词重叠式的例子。
〔7〕
常然与未然的语法特点接近,是较为普遍的语言现象。如汉
语中“不”的否定域就包括常然和未然。在英语中,经常性
或习惯性的动作与将然和假然的动作,常使用相同的时态表
达方式。
〔8〕
李珊(1993)认为, 动词重叠式跟表过去时的成分不能共现
。这个判断只适合于表将然、假然的动词重叠式,不适合表
已然和常然的动词重叠式。
〔9〕
汉语是比较讲究节律的语言,特别是现代汉语,句子的基本
语块对音节数往往有一定的要求。单音节名词和人称代词作
主语,句子并无不稳足之感,原因在于这些词语作主语是它
们的常规职能,用多为惯,在心理上能自然形成语块的预期
界隔,音节多寡的因素降到次要的地位。而作主语不是动词
的常规职能,要形成语块界隔,常需要借助于一定的音节数
量。这是一个值得进一步探讨的饶有趣味的问题。
〔10〕
增加动词的动态性作用的强弱,取决于这些成分与动词关系
的密切度,与动词关系愈密切,就愈有利于增加动词的动态
性。粗略地说,这些成分与动词的关系密切度大约体现为如
下的不等式:
宾语〈状语〈补语〈时态助词/有时间意义的趋向动词和语
气词〈动词重叠
这一不等式反映出一种倾向,即外加的句法因素弱于内
蕴的句法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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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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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2《语法讲义》,商务印书馆。 动词重叠问题研究者颇多,但大多拘泥于传统。
由于古汉语常常借用动词表示动量,因而以为动词重叠中间插“一”构成的A一A形式中“一A”是动量词。老一辈汉语学家均持此说。“看一看”里“一看”是多少?说得清吗?
动词重叠是汉语进化的产物。最初只有少数动词有这种变化形式,现在几乎所有行为动词都可以有这种变化,并且有逐渐省去“一”的趋势。
动词重叠是一种表示行为动作短暂的形态变化,跟量无关。
正因为时间短暂且不可计量,所以不能后带数量宾语。
这么简单的问题写了这么一大篇论证动词重叠的时间与动量问题,这位汉语学家大概太清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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