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的价值

柴禾妞

作者：tithonus  
来源：http://www.lotus-eater.net/ 2006-5-23 23:25:23  

       今天想了想，还是决定零零碎碎地归整自己的想法，关于兴趣、抱负、人生、事业、价值等乱七八糟的一些胡思乱想。好听点说，是从各个角度反思；或者也就是“解释自己”的工作。王小波曾把作家分为两种类型：一种专门解释自己，另外一种到想象的空间里去营造。我觉得这个分类法有点缺陷，因为那些解释自己的作家，实际上也在一个想象的维度里进行营造。只要看看海明威和卢梭就知道，被解释的那个未必是真实的自己。所以解释显得荒谬，自我解释近乎不可能，不仅是因为人性（也包括人的价值观）随时变化难以捉摸，更重要的原因是，作者力图“解释”的那个人是存在于作者脑海里的，可说是“我”本身的一个映像。但话说回来，映像未必不真实，“我”本身未必真实，最终还原到“逻格斯”的角度来说，二者还是殊途同归。当然，这个断言需要一个前提，虽然在我看来是很弱的一个前提，即对“逻格斯中心主义”的认肯，我想以后再谈谈这个话题吧！

      我想问的第一个问题是：为什么要读书，以及为什么要做学问；这算是一个具有“公共性”的私人问题，恐怕所有的回答都要在答案外面加上一个大大的状语——“在我看来……”。

      的确是，每个读书人都会有自己的答案，而且每个人的答案都有比较坚强的理由作为支撑。这些理由，答案当中，有很大的一部分是重合的，但是更多的地方互相打架，非要冲突得你死我活。先不考虑一下子解决这些冲突的办法，但看看这些理由：

      比如说一个传统答案治国齐家平天下，或者为万世开太平为往圣继绝学……又比如说读书是种人力资本投资，着眼于未来的收益；又比如说纯粹自己的兴趣，就是喜欢读书，和别人喜欢时装电影流行音乐一样；再比如说为了建立功业或在历史上留下声名的野心；或者又是为了解决人生的困惑，寻求一种人生哲学的完满，提高个人修养，等等。总之只要我们想找理由，总能找出许多。现在能不能总结一下，这许多理由，到底在说明什么问题？能用一句话归纳出来？

      我怕是很难。

      比如说，把读书归结为一种有价值的活动，可以吗？似乎很有说服力。我们欲求一样事物，难道不是因为它的价值吗？但这个回答明显得不够完全，从逻辑的角度说，有些该内涵的没有内涵进来，有些原本不在里头的却被包含进来了。简单说，有价值的东西很多，未必都是我们欲求的。每个礼拜在维也纳金色大厅听音乐会，天天和明星一起吃完饭，或者如同黄有光的例子，在高达百米的五星级总统套房里和美女上床……这些都绝对有价值，而且价值不菲（如果不信只要把这些待遇公开拍卖便可以知道）。然而我们不会对这些格外地感兴趣，至少对我本人来说，是没什么兴趣，也可是说并非我的所求。

      换个角度，个人所欲求的东西，未必很有价值。这里我们且不说那些特殊的癖好，被公认为是没什么价值的事情。比如说有人记忆力超强，把一本《新华字典》给背下来，又比如说，有的人天天站在路口，统计路过的女子中穿黑色裙子的人数。这在当事人看来，完全可以是非常有价值，有意义的事情；比如说是得了强迫症，不这样子就寝食难安。这些都没有问题，只要我们把前提－结论的有效半径稍加扩展即可。我想讨论的是另外一种情况，就是这价值是不确定的，依赖于可能世界的状态(the state of possible world)。

      举个例子来说，H博士用自己的笔记本电脑编写了一套程序，在电脑上运行。这些程序非常智能，程序的代码不仅有竞争，衰老，死亡，还有结合，复制和繁殖，能够进行各种运算和思考，甚至于具有感情……总之，除了具体的生物形态，他们具备了人类的几乎一切特征；通过H博士预先的程序设定和运行过程中的自演化，它们具有了一种自我认知，并且把自己的名称定为namuh，当一个namuh（假设它是x）处在运行状态而没有死亡时，它便是具有efil。现在假设，在程序运行的某个时点上，某个代码具有充分多的信息，发展出足够的智能对它本身的存在问题进行思考。于是，它开始思考它自己作为namuh的存在问题，以及the meaning of efil，而它所不确定（自己知道还是不知道）的是，namuh到底是宇宙创生阶段便有的一种实实在在的形态，抑或只是一个虚构，一段程序代码？

       现在我的问题是，在这种情况下，为了解决这个困惑，这个问题所做的种种努力（给定这个x非常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比如说，去在程序的各个节点上去拼命地获取各种信息，进行加总，思考――这一切是不是有价值的？

      至少我无法给出黑白分明的答案。或许是有价值，但如果说，x的各种努力的意义仅仅在于解决自己的存在问题，在于找到“what is the meaning of efil”这个问题的答案从而肯定x自己和namuh的存在，我看不出这种努力有什么价值。因为它们只是代码，是被编写出来的数字0和1的组合。

      写到这里我想起了毕达格拉斯那个古老的“万物皆数”的断言，这话幽暗、神秘，透着不可猜测的庄严，令我充满敬畏。然而我还是先不要扯得太远。回到开初想要讨论的话题上来。

      在我看来，存在着一种类比，一种性质良好的映射(mapping)，把我们人类的生活世界投射到前述的程序里去。这样一来，我们好比一段段的代码，读书之于我们，就像是代码所从事的许许多多种活动中的一种，我们希望理解时间空间宇宙的秘密，我们希望探究和解决人生的意义，个体的存在以及种种大问题，但是和那些程序代码一样，我们不清楚（我们自己知道还是不知道）这些问题的价值――困难的不在于答案好不好找，而是这些问题本身有没有意义，我们不知道它们是有价值还是没价值，不知道自己是独立于天地之间有自治的个体，抑或是步步受控的创造物，或者真的只是一段段代码？

      在这种情况下，解决个体存在的困惑能否构成我们活动的终极意义？我很怀疑。
      这样继续的追问似乎会滑入怀疑主义，虚无主义，而这，我想也该是今后思考的话题。

      尽量使问题简明和清楚些，怀疑了这么多，我还是决定捍卫读书的价值。也就是说，为什么要读书，为什么要做学问，主要因为这是一种有价值的活动。但是我们必须要做出补充和修正。

      修正的方法，在于使“价值”这个概念的内涵清晰化。具体的说，就是分为工具性的(instrumental)价值和内在的(intrinsic)价值。读书做学问是有价值的，但是很显然，我们并不能全部清楚这价值所在；基于直觉第一反应给出的种种理由，也许可以解释百分之二十，三十，但实际意义远不止于此。

      工具性的价值，是把读书作为实现某个目标的手段，这样看来，大部分的读书的价值，其实可以归入工具性价值行列。这里又可细分，比如，根据目标实现的对象来说，有“利己”和“利他”之分。而如果按照效用不确定性的程度来分，又有“功利的”和相对来说“非功利的”之别。这是我自己的分类，当然也是纷乱不堪，比如说：
1，利己的，功利的：书中自有颜如玉……
2，利己的，非功利的：the meaning of life, 个体存在问题……
3，利他的，功利的：社会民生，为万世开太平……
4，利他的，非功利的：为往圣继绝学，建立宗教……

      难有绝对界限，西赛罗尝言“In men of the highest character and noblest genius there is to be found an insatiable desire for honor, command, power, and glory.”这建立功业的野心，能说是上述哪一种？也许是1，3，4兼而有之。

      这样看来，留给读书的内在价值的空间似乎很小，但我相信它是有的。什么是读书的intrinsic value？在我看来就是你穷尽了上述种种理由，仍然解释不了的那些个灵魂深处，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源泉和情愫。为了喜欢而读，为了兴趣而读，为了强迫症而读都没法解释的，把所有的工具性的价值去掉以后剩下来的那一点，就是内在的价值。

      怎么度量内在价值？我愿意提出一个诺齐克式的度量方案来。比如说，假设现在有一种类似于诺齐克说的“体验机”的装置，可以使得我们完全地享受到读书的那些快乐和效用，而且该装置还独有两大优点：
      第一，它只需每天使用十分钟，其他时间的生活工作完全不受（负面）影响不用像诺齐克的故事里那样必须做出抉择，一旦进入机器就永世不得超升。
      第二，它赋予人们的体验超过了普通人真正阅读思考所能做的，类似于把芯片植入大脑。通过这种办法，或许你可以用周末的两个十分钟，成为和陈寅恪一样有学识的人。

      提供这种装置的（假设是个相对仁慈的上帝）存在体的唯一要求是，一旦使用了这种装置，无论是每天用，还是一生只用一次，你都不能够再从事日常的“一册在手”的阅读。且一旦决定，不能中途反悔。

      不考虑这种待遇的外部性（即别人接受，而我不接受带来的后果），这时你如何选择？
      我相信很多人是会接受上帝的offer的。但如果你属于那会拒绝上帝好意的比例，这便是证明了intrinsic value的存在了。又或者你会斗胆鼓足勇气同好脾气的他讨价还价，要求保留每天十分钟的“一册在手”的阅读时间，这十分钟，便是读书的内在价值在你心中的权重了。

孙兰荃

要是谋生不需要读，读它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