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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11-7 19:00:4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祖屋拆了之后,我家更穷了。
  祖屋本来是我们家最大的财富,最大的希望,但是现在什么都不是了。它拆了。于是我们家就穷了。
  记得我还很小,爸爸收工回来,如果喝了点酒,总是要高兴地说几句:“我们这里迟早是要拆的,拆了之后拿到了安置房,我们的生活就会不一样了。”是的,我从小就知道这里会拆,邻居们也都这么说。这几年老城里像我们这样的旧房子已经拆掉很多了,我们这一片孑遗夹在四周高楼底下,仿佛是小城的苔藓,与这时代格格不入。但是我们这一片比较特殊:人多,精穷,难安置。所以好多年了,一直没有动手。虽然如此,我们和邻居都是知道的,这里的拆迁是迟早的事。因为我们都看得到时代变得好快,当时代的轮子碾过这里,一切就会不同了。
  这几年,城里小打小闹地拆了不少房子,但是就是还没有拆到这里。这几年,生意也不大好做了。爸爸妈妈起早摸黑地卖早餐宵夜,拼命挣钱,除了见到我的老师不厌其烦地问我能不能考上重点中学外,最乐意见的就是那些拆迁户了,每次都跟人家打哈哈:“我们那房子差不多有八十多平方米,如果一个平方换一个平方,不用再多花几个钱,我也能搬进一百多平方米的大房子了!”这是我们家贫穷生活里最大的乐趣。虽然一到刮风下雨,我们一家人都得躲到被子底下蜷缩起来,但是并不觉得苦,反而觉得万一这房子被征调,还不能再体验到这种乐趣了呢!
  2000年,我们县换了一个得过五一劳动奖章的书记,不久就开始拆房子了。那时我正在读六年级,为了不让我分心,家里也不怎么跟我说,但是多少也隐约听到了一些,总之觉得事情不大妙。这个新书记是以雷厉风行而著名的,上任不久,刚放出风,就着手制定章程,动手拆迁。我只知道邻居们对拆迁补偿方案意见很大,但是不是很懂。有一天放学,我看到一条街都是闹哄哄的,问一个街坊,说是狼来了,回家见到爸爸,他脸色阴沉,不断地叹气。我不敢跟他说话。妈妈让我吃了饭就去上学,马上就上升中考试了,叫我不要分心。我怎么会不分心呢?其实我很快就知道了,他们来丈量面积了。而且丈得很苛刻,往往不算围墙,缩小店面面积,等等。老街的房子,一般都是前面做门面,后边也是做生意,只不过隔了个柜台,店面到底是多大也是说不清的。我们家虽然临街,但是没有算店面,大概楼下一平方四百二,楼上一平方三百一,阳台折半,后院二百三地皮钱。我们家总共五十多平方米,大概不到两万块钱。
  我虽然数学不大好,但是也能算出来,我们的钱买不起新房子。吃饭时妈妈证实了这一点。她告诉我现在一般的房子一平方都要六百五以上,这两万块钱连跟我们这房子一样破的房子都买不到。那么我们长久以来的希望就这么落空了?多少人跟我们一样,希望藉着政府拆迁而改善自己的生活,如今一切都成了泡影。我很惆怅,妈妈也很惆怅,爸爸却更沉默了。我想问他们怎么办,但是不敢开口。
  随后的几天,街上都是沸沸扬扬,谣言满天飞。在观望了一阵子后,邻居们的愤怒终于爆发了,他们拒绝签字,上县里市里上访,上法院告状。不过我们家没去。爸爸妈妈卖早餐宵夜太累了,再说,我们的钱本来就不多,再打一下官司,不就更少了吗?就算赢了,又多几块钱呢?他们是政府,我们怎么能跟他们要钱!但是,爸爸说,让他们去闹吧,闹一闹也好。
  上法院的回来了,说是两级法院都不受理;上访的人也回来了,说是上面不支持这种阻挠城市拆迁工作的钉子户。并且有人告诉他们,番禺那边因为同样的事而死了人,也一样没结果。我们家很快签了合同。
  于是人们更愤怒了,他们聚集了很多人,商议要去游街。但听说最后只去了三十多人,被人家用车子送回来了。晚上,电视上就出现了书记的专题讲话,而且占据了各个频道,其他节目全部都截了,弄得街上满是人。那是个和蔼可亲的中年人,一副乐善好施的面孔。可惜我不是很懂得他说什么,大概是他做事上对得起党和国家,下对得起老百姓,完全按照市场价格办事,希望那些不明事理的人要冷静思考自己的所作所为,云云。难得听见官员与老百姓讲道理,而且我们的书记工作踏实,第二天就让政府官员坐在公安局的警车里到街道做说服工作来了。绝大多数人当场就签字了。
  我爸妈只好一边卖早餐一边忙着找房子搬家,领到了二万三千元(好像标准又提高了一点),因为借不到什么钱,所以很是拮据。已经有工程队进来了,没几天就开始拆房子了,现在做事真是效率高啊!很快就拆了半条街,就快拆到我们家了,只有一个星期的期限了。礼拜天天爸妈停了一天工作,去老屋拉东西,他们走了之后我就在那里照看。看着这一片熟悉的地方变成了一片废墟,我的心里真是感慨万千。忽然不远处,一大群人堆在一起,一片鼓噪,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挤进去一看,差点要笑出来。
  阿康伯手里挥着把菜刀,眼睛红得像火炭,正对着几个城监队员大吼。他身后的三层楼房,三楼已经没了,一辆铲土机停在屋后。阿康伯穿了件破背心,鞋也没有穿,脚趾头好像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正滲出血来。一个红鼻子的城监队员正打着手机,好像是向110报警,因为我听到他说:“有个人正对执法人员行凶!”
  一个长得很帅气的城监队员劝阿康伯:“你把刀放下,小心脱了手。”阿康伯嗓子急哑了:“你们这些狗屌的狗强盗,随便扔几个钱就拆人家的房子,还是我理亏了?我就是把我的房子拆了做马路也不给你们!你们还嫌我们不够穷吗?去问问那些吃屎拉饭的狗官,哪个不把自己的老婆孩子送国外去?轮到我就该拆了房子去讨饭?谁动我的房子,我就跟谁拼命!”他的房子是有店面的,但是补偿的店面位置不好,价钱也不合适,因此十分的不满,拒绝签字。但是县里认为这不是一般的商业征地,而是老城改造,因此强行拆迁来了。
  一个城监队员说:“他疯了。没喝醉吧?喂,你有其向我们发干嘛!”
  另一个不耐烦地说:“我们有文件,补偿标准是经县里充分调查研究决定,市里批示,省里同意的,按照市场价格……”
  “你他妈的强盗市场!没听过打烂旧缸赔新缸吗?我给你几个钱,拆你家的房子,你做不做?”
  有人在人群里大喊:“他们这是在圈地,逼老百姓去讨饭!”
  红鼻子担心人太多,对另外两人嘟喃:“别跟他罗嗦,下了他的刀!”两人马上冲了上去,阿康伯赶忙望后一退,刀上举,另一只手挡着,大吼:“别过来,你别过来!”两人一呆,僵立当场。红鼻子上去,碰了一下阿康伯的手,阿康伯的刀举高点,吓得他倒退了三四步。另一个想试试自己的手式快不快,一手往阿康伯拿刀的手摸去,阿康伯转身,把刀往后挪一点,气极:“你他妈的找死啊!”那人见没有抓到他的刀,心里一慌,踩了个石子,一个趔趄向前扑去,忙捞住阿康伯的手。阿康伯以为他擒住了自己,一惊,一挣,只听得所有人都“呀”地叫起来。原来红鼻子以为阿康伯被拿住了,伸手去夺刀,被刀割伤了手指;另一个去抱阿康伯的另外一只手,被指甲抓了一条粗痕;阿康伯猝不及防被人揽住了手,一松,刀“哐啷”一声掉地上,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忙低头看有没有伤着自己,一时都愣住了。
  110恰好赶到,一见扭打起来,从后面冲了过来,一下把我撞倒在地。我爬起来,见阿康伯被两个110按著,看着地上的刀,呆若木鸡,茫然地抬起头来,一声不吭。好像傻了。
  爸妈推着双轮车回来了,我把刚才看到的告诉他们,他们却没什么表情。妈妈拼命地喝水,爸爸坐在沙发里抽烟,只是阴郁地哼了声。我叹了口气,也觉得没意思。
  几个城监队员马上被送进了医院,听说住了一个星期,花了一万块钱。当然这些都是阿康伯赔的。阿康伯自己住进了拘留所,两个星期,听说他儿子想花点钱赎回去都不行。
  我们家从城里搬到了乡下,屋子跟原来的差不多,只是邻居少了,爸妈晚上回来也没什么地方去了。我晚上只好看看书,无聊的时候钻进蚊帐里拍蚊子。不过我终于有了一辆自己的自行车,每天要花二十分钟去上学。并且,妈妈在屋后开了一块菜地,礼拜时总指望我帮点忙,这使我很不耐烦。
  爸妈现在卖早餐宵夜更辛苦了。我呢,没考上重点中学,又没有钱买位子,只好就近读了间学校。旧房子都推倒了,瓦砾堆清得很快,小城的面貌变了。但是我觉得我家更穷了;而且我的成绩也平平,未来似乎也没什么希望。
2003.10
 楼主| 发表于 2003-11-7 19:07:26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是一个带有很大的真实性的虚构故事,也许他不应该发表在这里,因为它与现在的网络阅读习惯不大一样,可是我希望对人世有更大的人文关怀,而不是一些风花雪月的微小世界。
发表于 2003-11-7 21:54:59 | 显示全部楼层
偶是记者.也报道过这类事件,
身不由已,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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