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诗经》看连绵词的形式和起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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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梁宗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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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联绵词是一种由两个有声韵关系的音节组成的表音词。它是如何形成的，最早起源于何时，古贤时彦论述甚少。王念孙在《“果?转语记”跋》一文中说：“盖双声叠韵出于天籁，不学而成。由经典以及俗谣，如出一轨。”（1933年，安微丛书本P15）王筠在《说文释例》中谈及以双声叠韵名物时说：“圣人正名百物，大物皆一字为名，小物皆两字为名，尤不足道者，乃以双声叠韵为名。……南方木草，惟桔、抽锡贡，一字为名。至于荔枝、枇杷、橄榄、槟榔，无论美恶，皆以双声叠韵为名，则以不得圣人锡之名也。”（《中华书局》1987年本）。二位语言大师，从不同的角度说明了双声、叠韵、合音都自然倾向于造成连语的实事（朱起凤《辞通·胡序》）即联绵词是全体汉民族共同创造的产物，是自然产生的。这符合联绵词的生成。?
    但具体而论，联绵词是如何形成的，起源于何时，却语焉未详。这需要从词的内部形式谈起。张永言先生说：“所谓词的内部形式，又叫词的词源结构或词的理据，指的是以某一语音
表达某一意义的理由和根据。”又说：“每个客观事物都是有多方面的特征或标志，如一定的形状、颜色、声音、气味等，人们在给他命名的时候只选择其中的某一特征或标志作为依据，而这种选择在一定程度上是任意的。”而研究词的内部形式的目的就在于“帮助我们认识语言里词与词之间的语义联系和语言词汇的系统性，寻找词义演变和词汇发展的规律”。（张文均见《语言研究》1981年1期《“关于词的内部形式”》）笔者体会，所谓“系统性”自然包括词的形成和起源。本文将以张先生的观点去解析联绵词的形成和起源问题，以求教大方之家。?                                           二?
    当然，“以某一语音表达某一意义”（出处见上）不仅要有“理由”和“根据”，还有一个表达形式问题，是采用概括抽象界定方式还是采用“道形貌”的叙述描绘方式。不同词语采取的形式自然是一不样的，笔者认为联绵词的表达方式采用的是描摩形式，即采用双声、叠韵的两个音节去描摩事物的性状，包括颜色、声音、形貌、动态等等，下面笔者以《诗经》中的联绵词为例，加以说明。?
    （一）名词类?
    刘师培先生在《物名溯源续补》中将命名取象归纳为三种情况：1、描摩形貌而得名；2、描摩声音而得名；3、描摩文彩而得名。这种归类同样适用于联绵词，只不过联绵词是采用有
双声叠韵关系的音节描摩，即采用声音描摩罢了。现分述于下：?
    1．以形貌命名的联绵词。例：?
    （1）果臝：描摩瓜果形态。《诗·豳风·东山》：“果臝之实，亦施于宇，”《尔雅·释草》郝注：“苕蒌，果蓏也。在木曰果，在地曰。蒌实兼二名。……按，果臝以实得名，
故《诗》及《本草》皆以实言，其实黄色大如拳，山中人呼为生牛胆。”笔者按：凡物形体
如牛胆者皆可呼为“果臝”，只是因物不同而字的形体及读音有变罢了，程瑶田《果臝转语
记》所述最详。如下例。?
    （2）蜾蠃：描摩土蜂的形体。《诗·小雅·节南山》：“螟蛉有子，蜾蠃负之。”符定一
《联绵字典》（下皆简称《字典》）“螺蠃，土蜂也，似蜂而小腰。”笔者按，由果臝转语
而来，因其腰腹如生牛胆，故名。?
    （3）扶苏：草木支条形貌。《诗·郑风·山有扶苏》：“山有扶苏，隰有荷华。”《字典
》：“由扶疏音转而来，”扶疏：（二）分布也。（详释）……扶疏谓大树枝柯四布。王先
谦《诗三家义集疏》：“谓大木枝柯四布貌”，方玉润《诗经原始》：“枝叶扶苏，乃扶苏
尔”。?
    （4）勺芍：花朵形貌。《诗·郑风·溱洧》：“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芍。”李
时珍《本草纲目》：“勺药，犹婥约也。美好貌。此草花容婥约，故名。”（人民卫生出版社，1982年版，下皆同）。
?  （5）芄兰：描摩草木形貌。《诗·卫风·芄兰》：“芄兰之支，童子佩之。”《字典》：
“芄兰，草也。（详释）芄兰之支……郑笺云：芄兰柔弱，恒蔓延于地，有所依缘则起。”马瑞辰《毛诗笺传通释》：“芄兰，盖纵横蔓衍之貌，故草之蔓曰芄兰，泪之出曰汍澜。”?
    （6）蟏蛸：一种蜘蛛的形态。《诗·豳风·东山》：“伊威在室，蟏蛸在户。”《字典》：“蟏蛸：①长?也。……郭云：小蜘蛛长脚者，俗呼为喜子。……近人歙戴庚云，惟此种蜘蛛，后两股颇长，结网极速，偶有惊触，便分开后两股，如排八字。”?
    （7）凤凰：大鸟形态。《诗·大雅·卷阿》：“凤凰鸣兮，止于高岗。”《古汉语研究》载徐天云文：“‘凤凰’甲骨文象长冠鸟形，‘凤凰’是它的实际读音。”（2000年第2期）?
    （8）戚施：人的形态。《诗·邶风·新合》：“燕婉之求，得此戚施。”《字典》：“戚
施，佝偻也。”《汉语大词典》：“①蟾蜍的别名②驼背。以蟾蜍四足据地，无颈，不能仰
视，故喻。”高亨《诗经今注》：“病人，腰不能直，俗呼驼背。”按，此指人的丑陋外貌。?  （9）籧篨：人难看的外貌。《诗·邶风·新台》：“燕婉之求，得此籧篨。”《汉语大词
典》籧篨②，亦作籧篨，有丑疾不能仰身的人。高亨《诗经今注》，“一种病人，腰不能弯
，今呼为鸡胸”。?
    （10）燕婉：人俊俏貌。《诗·邶风·新台》：“燕婉之求，得此籧篨。”高亨《诗经今注
》：“燕婉：容貌俊俏的人。”按，亦谓容貌俊俏。以上皆为联绵词，四例描摩植物形貌，六例描摩动物形貌，人与动物各占三例。?
2．描摩事物声音而得名的联绵词?
    （1）蟋蟀：描摩叫声而得名。《诗·豳风·七月》：“十月蟋蟀入我床下”。《汉语大词
典》：“蟋蟀，（1）昆虫名，……雄的善鸣好斗，也叫促织。……五代马缟《中华古今
注·蟋蟀》：”一名秋吟?，秋初生，得寒则鸣躁，济南人谓之懒妇，今之促织也。”?
    （2）蜩：蜋蜩：即“知了”，摩拟蜩发出声之速读，《诗豳风·七月》：“四月秀，五月鸣蜩。”《尔雅·释虫》：“蜩蜋，蜩。”笔者按：“知了”古音速为“蜩”。?
    （3）仓庚：鸟叫声。《诗·豳风·七月》：“春日载阳，有鸣仓庚。”“仓庚”阳部叠韵。《字典》：“仓庚：①离黄也，或名骊黄，或名商庚，或名楚雀。”李时珍《本草纲目》。谓即伯劳鸟。曰：“伯劳，象其声也。”亦名布谷，“其声苦苦。”又曰：“立春后即鸣，麦黄葚熟时尤甚，其音圆滑，如织机声。”?
    （4）鸱鴞，摩其叫声，速读变为鸺《诗·豳风·鸱?》：“鸱鴞鸱鴞，既取我子。”或鸱
鸺。亦作鸺?或鸱鸺。李时珍《本草纲目》，“鸱，其声也。”又“鸱鸺”条：“北土又有
训狐（速读则为鸺——笔者）两眼如猫儿……。”?
    （5）鹈鹕：拟其叫声，《诗·曹风·侯人》：“维鹈在梁，不濡其翼。”（鹈为鹈鹕单出
——笔者）。李时珍《本草纲目》：“时珍按：《山海经》云：沙水多犁鹕，其名自呼，后
人转为鹈鹕耳。”?
    （6）斯螽：拟其股声得名。《诗·豳风·七月》：“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李
时珍《本草纲目》：“蝗类，五月动股作声。亦称螽斯。”以上六例，皆以联绵词描摩鸟虫的声音得名。?
3．用描摩事物的颜色、生活特点而得名的联绵词?
     ①描摩生活处所者。?
   （1）螟蛉：螟蛉速读仍为螟。《诗·小雅·节南山》：“螟蛉有子，蜾蠃负之。”《字典
》注为桑树上的小春虫为螟蛉，笔者认为这种幼虫还生活在棉桃或其它植物的根茎内。?
   （２)町疃：以所在处所命名，《诗·豳风·东山》：“町疃鹿场，熠耀宵行。”马瑞辰《毛
诗传笺通释》：“一说屋旁空地。”朱熹《诗集传》：“町疃，舍旁隙地也，无人焉，故鹿
以为场也”。?
    ②以颜色为名者。?
   （3）茹藘：即茜草。摩其颜色而名命。《诗·郑风·东门之?》：“东门之墠，茹藘在陂
”。孔颖达《疏》引李巡曰：“茅一名茜，可以染绛。”描摩事物特征而为之命名，甚难，而描摩其动作或其变化，即以联绵词为动词命名，比较容易。?
（二）动词类?
   （1）辗转：动词，描摩人躺卧时的动作及特征。《诗·周南·关睢》：“悠哉悠哉，辗转
反侧。”《字典》曰“卧而不周也。”（详释）：～，犹婉转，俱是?动。《汉语大词典，“①翻来覆去的样子”。笔者按，不单是样子。应是以什么样子转动。?
   （2）绸缪：动词，含有动的方式。《诗·唐风·鸱?》。“迨天之未阴，彻彼桑士，绸缪
牖户。”《辞海》②紧密缠缚。例同上。?
   （3）婆娑，动词。跳舞及恣态。《尔雅·释训》“婆娑，舞也。舞者之容”。按，其解是
其动与其容并有。?
   （4）匍匐：描摩动作及特点，匍匐即匍伏，动词。《诗·邶风·谷风》“凡民有丧，匍匐
救之”《字典》：“伏地也。”《辞海》①伏地而行。《诗·大雅·生民》：“诞实匍匐”
。?
   （5）烋炰：亦作咆哮。动词，怒哮。《诗·大雅·荡》：“女烋炰于中国，敛怨以为德。“《辞海》：咆哮、猛兽怒吼；亦形容人的暴怒或水的奔腾怒啸。?
   （6）黾勉：动词，劝人方式。《诗·邶风·谷风》：“黾勉同心，不易有怒。”《字典》：“犹勉勉也。”（详释）：“凡劳之相勉，若言努力者”。《辞海》：“勤勉，尽力。”
?  （7）踟蹰：动词，按某种形态活动。《诗·邶风·静女》：“爱而不见，搔首蜘蹰，”《辞海》：“①徘徊不进：犹豫”。?
    （8）翱翔：动词：描摩鸟飞及特点。《诗·郑风·清人》：“二柔重英，河上乎翱翔。”《字典》：“①翱，遨也。言遨游也：翔，佯也，言彷徉也。……（详释）慧琳《音义五十六》：“翱翔下云，五高反，回飞也。”《辞海》：‘翱翔，鸟飞旋飞翱。’”?
    （9）于嗟：动词。描摩人叹息。《诗·秦风·权舆》：“于嗟乎不承权舆。”《汉语大词
典》：“①叹词。①表示忧伤或有所感。”?
    （10）仓兄：亦作“怆怳”，描绘人失意及表现的情态。《诗·大雅·桑柔》：“不殄心忧，仓怳填兮。”《字典》：“①失意貌。……（详注）中情怅惘，意不得也。”《汉语大词典》：“失意貌。”?
   （三）形容词类?
    此类词数量最多。?
    （1）蒙戍：形容词，状形貌。《诗·邶风·旄丘》：“狐裘蒙戍，匪车不东。”《辞海》：亦作“龙茸”。犹言蓬松；乱貌。?
    （2）鞅掌：形容动作忙忙碌碌。《辞海》：“鞅掌：言事多不暇整理仪容。引申为公事忙碌。”?
    （3）猗那：形容舞蹈的动态。《诗·桧风·隰有长楚》：“猗那其枝”。《辞海》：“同
‘婀娜’，盈柔美貌。”?
    （4）沸：状水翻涌貌。《诗·大雅·瞻?》：“沸槛泉，维其深矣。”《辞海》“沸，泉水涌出貌。”?
    （5）伴奂：形容人往来情态。《诗·大雅·卷阿》：“伴奂尔游矣，优游尔休矣。”《汉
语大词典》：“闲逸自在貌”。?
    （6）阿难：形容草木枝叶长势形态。《诗·小雅·隰桑》：“隰桑有阿，其叶有难。”《汉语大词典》：“～①-nuó①柔弱貌；柔美貌”。?
    （7）睍睆：形容鸟叫声。《诗·邶风·凯风》：“睍睆黄鸟，载好其音。”《汉语大词典》：“?睍睆，形容鸟声美好或鸟声清和园转。”?
    （8）於乎：即鸣呼，叹息声。《诗·大雅·云汉》：“王曰於乎，何辜今之人。”《辞海》“於乎，同鸣呼”，“鸣呼”：叹词。按，含有叹息方式。?
    （9）岂弟：亦作凯悌：形容情貌。《诗·小雅·青蝇》：“岂弟君子，无信谗言”《辞海》：亦作“恺悌”，和易近人。?
    （10）逍遥：形容词，形容人的情貌。《诗·小雅·白驹》：“所谓伊人，于焉逍遥”，《汉语大词典》：“逍遥：优游自得；安闲自在”。按，逍遥同为动词。?
                                               三?
    从上实例可以得出几点结论。?
    1.联绵词起源于描摩人物的形态、声音、动作、颜色的特点，即属于训诂中所说的“道形貌”一类，但这种“道形貌”不同于一般的描述，而是用具有双声叠韵的双音节去描绘，不论
是名词还是动词形容词都是用声音去描摩其特点，使词语具有极强的形象性。?
    2.联绵词的形成和起源当是在人类具有语言的初期，即在产生文字之前。那时，人们靠耳
治来指导劳动生产和人际交往，而且概念多是描述式，而少抽象概括式。到产生文字时，汉字又以单音节用形表义，描述具体事物，至于抽象的概念，内容较虚的词，往往采用同音假借的办法，即采用以音表义的方法，即许慎所说“本无其字，以声托事”。如以名词“易”借为容易之“易”，以颊毛之“而”借为虚词之“而”等。这种借音并借形表义的方法其借字是约定俗成的，但一经约定俗成后就不能变更。双声叠韵的联绵词由于也是表音词，（个别除外，如凤凰用一大鸟图型表示，以形表义）因此也是借音表义，即为裘锡圭先生所说借多个音节一类，这一类与假借相同，但又有不同者，即其借形不固定，如同外来音译词一样，只要音同音近就可记录其音，因此，联绵词形成了多形体的音同音近表义特点。?
    3.《诗经》中联绵词特多，据王国维《联绵字谱》统计，联绵词为160余，（且不管大量重言词——联绵词的特殊形式，330余个），其余先秦典籍除楚辞外，则甚少，《论语》粗略
统计20来个，《诗经》是地方民歌，虽经整理，但仍有方言痕迹，比较接近民众语言，可以看出联绵词是人民群众喜欢使用的语言。因为它读起来顺口，有音乐美。特别在歌曲里面，增加了曲子的节奏感。因此，我们可以说联绵词是具备了音乐美，而民歌又保存了联绵词，楚词中联绵词多也是这个道理。在先秦典籍中，文学作品使用的联绵词多于议论文，也是由此形成的。?
    4.本文所说联绵词的起源形成是指主流而言，在语言的发展过程中，由于社会因素或语言内部规律作用也会出现特殊情况，如：在语言的发展过程中，双音合成词发生了变化，“词源结构模糊的极至会造成非联绵结构理据的完全失落，从而与其他词推动联络词，完全孤立起来，变为单纯的联绵词。”或某个词：“由于音变同化而在方言中”发生读音变化，从而导致形体变化等，（徐天云文见《古汉语研究》2000年第2期）这种情况是有的，但不应是联
绵词的主流，更不是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