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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汝杰:社会语言学与方言学专题讲义----专题四 汉语方言同源词的判别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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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8-7 18:46:0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作者:游汝杰  (复旦大学)
来源:http://ling.ccnu.edu.cn/yy/artic ... elect=&keyword=


专题四  汉语方言同源词的判别原则



提  要 本文举例讨论判别汉语方言同源词的一些原则。所提出的原则有以下8条:1) 应以语音对应规律为基础。2) 语音对应优于语义对应。3) 语音对应和语义对应优于方言字字形异同。4) 方言字形不能作为考证同源词的唯一标准。5) 同源词的词源与方言本字的字义有同也有异。 6) 无字词的语音也可能对应。7) 追索同源词应注意择对问题。8) 因借用关系形成的同源词不一定符合语音对应规律。

关键词 同源词  汉语方言  语音对应

“同源词”(cognate words)是历史语言学的术语,指有亲属关系的不同语言中的两个或多个词汇,如果有相同的词根(root),则构成同源词。论证词根相同应有语音对应规律作为依据。

印欧语系和汉藏语系的历史比较研究都已经有近两百年的历史。最早的一篇汉藏语言比较研究的论文是雷顿(B. J. Leyden)在1808年发表的《论印度支那民族的语言与文学》(On the Languages and Literature of Indo-Chinese nations),此文载《亚洲研究》(Asia Researches)第十卷。同年印欧语系历史比较研究的第一本著作出版,即弗里德里希•史勒格耳(F. von Schlegel)《论印度人的语言和智慧》,此文首次提出梵文和欧洲语言的关系。
汉藏语系比历史比较研究跟印欧语系是同一年开始的,但是因为种种原因,汉藏语系包括汉语方言的历史比较研究,相比之下还是十分落后的。

中国语言学界一般都认为汉语的各大方言,例如吴语、闽语、粤语不是不同的语言,但是就语言本身的特点而言,汉语各大方言之间的差别有甚于某些欧洲不同的语言,例如德语和荷兰语。所以从历史语言学的角度出发,也可以将汉语的各大方言视为不同的语言。

但是在汉语各大方言之间,以语音对应规律和同源词为基础的全面的比较研究,却可以说还没有起步。这不能不说是汉语方言学界的一大憾事。

就汉语方言而言,同源词是指不同方言中的两个或多个词汇,包括因语言接触和词源来历关系形成的音义相同或相近的语素(morpheme)。这里用“语素”替换“词根”,因为单音节语素是汉语的重要特点,古汉语和方言尤其如此,不像印欧语词根是构词的基础。论证汉语方言同源词也应以语音对应规律为基础,但因借用关系等形成的同源词不在此限。

汉语方言同源词的研究重点是研究一时难以辨认的同源词,如广州话的“企”和吴语的“徛”是否同源;而不是显而易见的各方言中来历相同的基本词汇,如“天、地、水、手”。

以前的方言词汇研究偏重于各别的地点方言词汇的纪录、释义和研究,较少不同方言的比较研究和综合研究。结果往往是仅仅根据表面上的语音形式或方言字的字形的不同,片面强调地点方言词汇的特殊性,而忽略了不同方言词汇的共同性。也造成本字考证和词源研究的分歧和混乱,不利于方言史研究。

同源词考证和本字考证是寻求方言特征词的基础。对不同方言中的词汇见异易,求同难。语音形式和书面形式的差异往往掩盖了同源的本质。如果不加深究,就容易为表面现象所误导,误认同源词为特征词。所以在研究的程序上应该先求同,后求异,这样才能得出较可靠的结论。

例如,黄典诚曾举出闽语的特殊词汇三十五个(见《闽语的特征》,载《方言》1984年3期),其中至少有十个也见于吴语温州话:嬭(母)、骹(脚)、涂(海涂)、牉(一半)、塍(田埂)、蛏(长条形的薄壳蚌)、伏(孵)、卵(蛋)、徛(站立)、[疒+省](瘦)。又如,“毒”有去声一读,用作动词,闽语著作写作“酘”,罗杰瑞《汉语概况》认为是粤闽客的特征词,实则吴语也用,如温州话“毒”有入声和去声两个读音,其中去声一读([du6])为动词。声调别义在古汉语和现代方言都是普遍现象。

汉语方言同源词研究的第一步功夫是要求撰写一本《汉语方言同源词谱》。此处所谓“汉语方言”主要是指吴语、闽语、客话和粤语。各大方言限选一二种地点方言作为代表。这本同源词谱主要包括两大部分:一是同源词的语音对应规律。用以论证语音对应规律的词汇可以是任何同源词。二是按词义分类的同源词词表以及逐词考证的文字说明,词表只包括一时难以辨认的同源词。以上是今后的研究计划,本文先举例讨论判别汉语方言同源词的一些原则。

1 应以语音对应规律为基础

方言与方言之间,在语音上存在的有规律的关系叫语音对应关系。研究语音对应关系得出的规律叫语音对应规律。现代方言是从古代汉语发展来的,方言之间的语音对应规律即是由方言语音在历史上有规律的演变造成的。将不同方言中来源相同的字的今音进行比较,就能得出语音对应规律。寻求语音对应规律和方言历史音变规律,都是从切韵音系出发的,即假设切韵音系是各大方言语音的总源头。语音对应规律讲的是现代语音,语音演变规律讲的是古今演变。不同方言语音对应规律,实际上是建立在方言语音历史演变规律的基础上。

不同方言中的同源词的考证应建立在语音对应规律的基础上,只有这样,才能准确地建立同源关系。因为历史音变的关系,在不同的方言里,同源词可能面貌迥异,而非同源词也可能语音面貌相似。例如“嫁”这个词在福州称为[ka5],在闽北的建瓯称为[xa5],在温州称为[ha5]。如果光凭这三个词的语音形式的异同来判断,似乎建瓯和温州的[xa5]同源,福州的[ka5]不同源。但是如果比较语音对应规律,则发现这个词建瓯和福州同源,温州不同源。见表1。这个表上所列的字只是举例性质的,目的在于说明古见母在这三种方言中的对应情况,即福州[k-]、建瓯[x-]、温州[k-/t。从这条对应规律来看,很明显,福州的[ka5]和建瓯的[xa5]是同源的,即来自古见母字“嫁”,温州的[ha5]声母不是规律之内的[k-/t,所以不是古见母来源的,其语源也不可能是古“嫁”字,应另有来源。

表1 古见母在福州、建瓯和温州三种方言中的语音对应
肝 桔 救 教 韭 语音对应
福州 ka1 ki7 kiu5 ka5 kiu3 k-
建瓯 xue2 kiu5 xiau5 xau1 xiu3 x-
温州 ky1 tai7 tiau5 ku5 tiau3 k-/t-

下面再举两例。
粉松(疏松,松脆)
温州 宁波 梅县
读音 pha5 so1 ph1 su1 phun2 su1
汉字 喷松 喷酥 蓬松

杨恭桓《客话本字》:“蓬松:蓬字俗呼盆上声,蓬盆乃一声之转。”今按:此词今客家话读作[phun2su1],但是“蓬”音[phu2],两者语音不相合,客家话里的[-n]韵尾和[-m]韵尾也不相混。所以笔者认为此词的第一个音节的本字是“蓬”不对。“蓬松”应作“粉松”,形容像粉一样松。今客家话“粉”字文读作[fun3],白读正作[phun3]。文读为轻唇,白读为重唇。此词也见于温州话,读作[pha42 so33],《温州方言词典》写作“喷松”。“喷”和“松”皆阴平字,两字组合,变调应作11-33,与此词的实际变调42-33不合。如认为此词的来源是“粉松”,则变调也相合。非母重唇存古还有别的例子,如“粪箕”读音是[pa42 ts33]。

此词第一音节如依《客话本字》,写成“蓬”,则与温州话的[pha42]也不能对应,“蓬”属通摄合口一等平声东韵并母,今温州音为[bo2],声韵调皆不合。今温州的[ph-]为透母,决非並母。
宁波话有“喷酥”一词(见《宁波方言词典》),读音是[ph53 su53]。其中第一个语素的词源也应是“粉”。如是“喷”,则词义与原词不合。

胰皂 “肥皂”在温州方言里称为[ji2 z4],其中后一音节是“皂”不成问题,但是前一音节是“洋”或是“胰”颇难判定,因为此两字在今温州话里是同音的。闽语建瓯话和福安话称“肥皂”为“胰皂”,前一音节写作“胰”,不写作“洋”。此两字在这两种方言中都是不同音的,即福安音:胰[ji2]≠洋[jio2];建瓯音:胰[i3]≠洋[jio5]。所以温州的[ji2 z4]应写作“胰皂”。《广韵》脂韵羊善切:“胰,夹脊肉也。”音义皆合。三地此词同源。

2 语音对应优于语义对应

在语言历史演变过程中一个词的词义有所扩大、缩小或转移,这是常见的现象。所以不同方言中的同源词完全等义的只有一部分,很多是不等义的,尤其是形容词和动词。同源词有下述四种不等义值得注意。

第一,义项多寡不同。例如“配”在吴语(南部)和闽语中另有“以菜肴佐饭”义和“菜肴”义,而粤语“送”(方言俗字写成“餸”)另有“菜肴”义。

第二,搭配关系不同。例如在汉语各大方言里,“食、吃、喫”跟“饭”搭配构成动宾词组:“食、吃、喫、喝、呷”跟“茶”搭配构成动宾词组,故方言不同搭配关系也不同。

第三,使用频率不同。吴语多用“讲、话”,少用“说”;官话多用“打”,闽语多用“拍”;官话多用“下”,粤语多用“落”(落车、落水、落去等)。

第四,指称对象不同。同源词在今不同方言中词义转移,指称对象不同。如“走”在粤语和闽南话中指“跑”,在吴语中指“步行”;“冤家”在闽语中指“吵架”。

只要语音对应有规律可循,上述语义对应的不完整性不应妨碍建立词汇的同源关系。下面举三个例子。
樽 这个词在粤语里泛指“瓶子”,如“酒樽”(酒瓶)、“花樽”(花瓶)。在吴语温州话里却专指“敞口的陶罐”,如“樽头(陶钵)、花樽(花盆)”。尽管词义不同,因为语音有对应关系,我们仍认为它们是同源词。“樽”见于《广韵》平声魂韵祖昆切:“樽,《说文》曰:酒器也。”“樽”字或可写成“罇”字。此两字原字即是“尊”字,见于《广韵》平声魂韵祖昆切,是一个合口一等字。“樽”字今温州读[ts33],符合音变规律。今广州“樽”字读[tsn55],“尊”字读[tyn55]。“樽”字读如合口三等。臻摄合口一等和三等在今广州话有混读现象,如:崙(合口一等)[ln11];轮(合口三等)、伦(合口三等)[ln11];论(合口一等)[ln22]。
箬(叶子) 此字在吴闽语四地的读音如下:

温州 建瓯 厦门 福州 永安
ia8 ni8 hi8 nu8 i4

此字属药韵,《广韵》入声药韵日母而灼切:“箬,竹箬。”各地语音可对应。见表2。
表2 吴闽语四地药韵语音对应表
温州 福州 厦门 建瓯
药(影组) jia8 y8 io8 i8
钥(影组) jia8 y8 io8 i8
若(日母) ia8 y8/nu8 lik8/a8 i8
弱(日母) jia8 y8 lik8/lio8 i8
语音对应 ia8 y8/ u8 io8/ik8 i8

说明:福州、厦门的“若”字有文白异读,厦门的“弱”字有文白异读。斜线前是文读音,斜线后是白读音。
此词在吴语里仅指箬(一种竹子)的叶子,用于“棕箬”(裹棕子的箬叶)、“箬笠”(一种旧式雨帽)和“箬壳”(旧时用于衬垫鞋底),而在闽语里泛指一般的叶子,也包括箬叶。词义不甚对应,但语音对应严整,应视为同源词。
涂(泥土) 四地读音如下:

温州 潮州 厦门 福州
dy2 thou2 th2 thu2
此字属模韵,各地语音可对应。见表3。
表3 吴闽语四地模韵语音对应表
温州 潮州 厦门 福州
图 dy2 thu2/thou2 t2 tu2
土 thy4 thou4 th4 thu4
奴 nu2 nou2 n2 nu2
卢 ly2 lou2 l2 lu2
语音对应 y/u ou  u

此词在吴语里仅指海边的某一种泥土,在闽语里词义扩大,泛指一般的泥土,与上述“箬”词义扩大的情况一样。“涂”曾被黄典诚当作闽语特征词之一,实则也见于吴语。

3 语音对应和语义对应优于方言字字形异同

汉语方言纷繁歧出,各地使用什么方言字记录方言词,向来都是各行其是,从来没有经过规范化或标准化。方言用字的混乱现象主要有两种情况,一是同一个词用不同的汉字来记录,即“词同字异”,例见表4;二是用同一个字来记录不同的词,即“字同词异”,例见表5。方框为有词无字,空白为无此词。

表4 词同字异举例
词 广州 厦门 福州 上海 温州 梅县
盖/[匸+赣] 冚 khm3 [兼+攴]kham5 [兼+攴] khai5 [冖+赣] ka3  km2
拿/抯] 揸 tsa1 摣 tso1 抯 tso3
削/[卑+刂] [皮+刂]phi1 [卑+刂]phi1 [卑+刂] phei1 [比+刂] pai1
宰杀 刣 thai2 刣 thai2 [推+火] thai1 [犀+刂] tsh2
表5 字同词异举例
字 广州 厦门 福州 上海 温州
掖 塞在夹缝里jip7.2 撒(播) ia5 拉直、拉挺 i8
掴 用手掌打 kuk7.2 扔、撂 kk7 用手掌打 ko5 轻刮 kai7
挈 榨 khue7 提 thi7 提 ti7
[氵+局] 泡(茶) kuk7 (粥)稠 ky5
所以在考证词源的时候不必顾及方言字的异同。下面详说两个例子。
搌(揩,拭) 表示“揩,拭”这个动作的词在一些吴语和江淮方言里是同源的,但是写法不同。至少有四种写法:

温州(吴语)
杨州(官话) 《白兔记》(吴语) 《山歌》(苏州话)
读音
ti 3 tie3
汉字 [巾+焦] 搌 展 缴
《扬州方言词典》:“搌tie3,抹檫器具。”又有“搌布、搌身子”两词。所据应该是《集韵》线韵陟线切:“搌,卷也,拭也。”
《温州方言词典》:“[巾+焦]ti 3,抹;拭。”又有“[巾+焦]桌布、[巾+焦]身体”两词。所据是《广韵》小韵子小切:“[巾+焦],拭也。”又,《集韵》筱韵子了切:“[巾+焦],拭也。”
《白兔记》(《六十种曲》本)将此词写作“展”。例如:
身上衣服展干了吧。(58页)
与妈妈借脚盆不肯,把身上衣服展干净了吧。(58页)

明末冯梦龙所辑《山歌》(中华书局,1962年)将此字写作“缴”。见于卷九《陈妈妈》:“霍在肉上个样物事在上缴了缴。”

在现代吴语中,此词还普遍见于婺州片、丽衢片、瓯江片和台州片的黄岩。
“[巾+焦]”字今扬州话应读作[ti3],与“搌”[tie3]不同音。就扬州方言而言,将此词的本字写作“搌”是对的,只是调类不同,此词是上声,本字是去声。

“展”字今温州市区话读作[ti3],与“缴/[巾+焦]”[ti3]不同音,颇疑当时此两字是同音的。“展”字今瑞安话和永嘉话读作[tie3]。就温州方言而言,将此词的本字写作“[巾+焦]”也是对的,声韵调皆合。
此两词本应同源,可能到宋代因方言差别,《集韵》将其分列两个不同的韵目下。[巾+焦]的读音和字形应是后起的,是“搌”韵尾脱落后形成的。

揾 词义为“寻找”的词在粤语区写作“揾”(广州音[wn3])。词义为“色不鲜;言不多”的词在研究吴语的著作里也写作“揾”(温州音[ua3])。粤语用俗字,因与“温”音近,但非“温”义,故将部首“水”改为“手”,写成“揾”,其字形与词源无关;吴语用本字,与词源相关,来源于《集韵》慁韵乌困切:“《说文》没也。”因此粤语和吴语里的这两个词虽然字形相同,但词源不同,不是同源词。

4 考证同源词不必顾及方言本字字形的异同

同一个方言词有时候允许有两个或多个与之匹配的方言本字。在这种情况下,本字不同并不能说明词源也一定不同。例如吴语普遍称“折枝”为“捥”,如乾隆《宝山县志》载:“捥,音乌欢切,音剜,俗称揉物使折也。”又光绪《嘉定县志》:“俗称直者曲之曰捥。”此字见于《集韵》上声桓韵乌丸切:“捥,捩也,或作[夗+手]。”又,梁乐府有《胡吹歌》说:“上马不捉鞭,反拗杨柳枝。”这里的“拗”是“折枝”的意思,显然与“捥”是同一个词。这样看来,“捥”字又有“[夗+手]”和“拗“两种不同的写法。这三个字字形虽然不同,但是所代表的却是同一个词,也就是说词源是同一的。下面讨论两个例子。
顿(颠簸)

温州(吴) 清溪(客) 秀篆(客) 陆川(客) 香港(客) 宜丰(赣) 邵武(赣)
读音 ta5 tun5 tun5 tun5 tan5 tn6 tn1
汉字 顿 扽 扽 扽 扽 扽 扽

今温州话称“颠簸”为[ta5],读阴去调,写作“顿”(见《温州方言词典》)。“顿”《广韵》去声慁韵都困切:“《说文》云:下首。亦姓。”词的本义可引伸为“顿仆、跌倒。”因此将“顿”作为本字,也无不可。
客家话把“颠簸”一词写作“扽”(见《客赣方言调查报告》)。“扽”字见于《玉篇•手部》都困切:“扽:引也,撼也。”声调和词义皆能密合。今梅县话读[tun5]。此字本是阴去调。今温州话称“抻”为[ta1],读阴平调,写作“扽”(见《温州方言词典》)。所以客家话把“颠簸”一词写作“扽”,义合音不合。
“颠簸”一词虽然在不同的方言学著作里有两种不同的写法,但实际上来源相同,是一个同源词。如顾及它们的字形,有可能误以为它们不同源。

[扌+夭+韭] 《广东俗语考》载:“声喉破曰喉[扌+夭+韭]。”广州音[at7]。《集韵》入声盍韵悉盍切:“[扌+夭+韭],破声,一曰持也。”吴语研究著作用此字指用薄物塞进空隙处,如上海[sa5]、温州[sa7]。此两词风马牛不相及,决非同源词,但竟用同一字写。吴语此词应写作[夭+韭+支]。《广韵》入声盍韵悉盍切:“[扌+夭+韭],[扌+夭+韭]攱也。出《新字林》”。

5 同源词的词源与方言本字的字义有同也有异

考证词源是追溯某一个词的词义的源头,考证本字只是追索某一个词见于文献的最初书面形式。

词源研究和本字考证在多数实例中是一回事。例如广州话有一词,读音是[tu3],意思是“歇息”,例如:[tu3]气、[tu3]凉、[tu3]一下先。各地吴语也普遍使用这个词,意思是“展开”,苏州音[thY3],温州音[thau3]。本字见于《集韵》上声厚韵他口切:“敨,展也。”吴语和粤语里的这两个词在语音上有对应关系。见表6。
表6 吴粤语三地厚韵语音对应表
温州(吴) 苏州(吴) 广州(粤)
口 khau3 khY3 hu3
厚 gau4 Y4 hu4
扣 khau5 khY5 khu5
偶 au4 Y4 u4
语音对应 au Y u

这个词的本字和词源都是“敨”。

方言本字只是方言词的最初的书面形式,本字和词源有时候并不完全是一回事。例如绍兴话称牛犊为[A3],其本字是[牜+火+火+冖+目],见于《集韵》上声梗韵于杏切:“吴人谓犊曰[牜+火+火+冖+目]。”武汉话也有“牛[牜+火+火+冖+目]子[niou2 n3 ▪ts]”这个词,指牛犊。“[牜+火+火+冖+目]”字并不能说明这个词的词源。为了追索词源,需要另作考证。《广韵》上声梗韵乌猛切:“[火+火+冖+目],清洁。”可见《集韵》中的这个字是个形声字,只是借“[火+火+冖+目]”这个字的字音来记吴语中表示“牛犊”的词。《玉篇》牛部:“[牜+火+火+冖+目],唤牛声。”可见“牛犊”的意义是来自“唤牛声”。而召唤动物之声一般是模仿动物的鸣声。恰好这个词音也近于牛鸣声。可以推测这个词的词源是: 牛犊←唤牛声←牛鸣声,即最初来源于牛鸣声。

6 无字词的语音也可能对应

寻求语音对应规律是一种共时的研究,只要求进行同时代的方言语音系统或音类的互相比较,可以完全不必顾及语音的历史。方言中有些口语词的音节无字可写或本字未明,只要这些音节所包含的音位已经进入方言的语音系统,这些音节本身也合于方言的音节结构,也都可以参加比较。换言之,语音对应规律对这些方言口语词的语音也是适用的。下面举例说明。

温州方言的[ta1]这个口语词是鸡鸭类的“嗉子”的意思,无字可写。但是这个音节(包括声韵调),与“灯”字同音,已经进入温州音系。所以在语音对应研究中可以与“灯”字同样对待,即其音韵地位为曾摄开口一等平声登韵端母。此词《温州方言词典》暂且写作“膯”。 《集韵》登韵他登切:“吴人谓饱曰膯”。温州话有“饱膯膯”一词,形容胃部饱涨的感觉。又有“鸡膯鼓儿”一词,指“鸡的嗉囊”。鸟的嗉子像袋子,与人的胃部饱涨时相似。两者词义上似有联系。

吴语和赣语中有一个意义为“凸出”的词:
温州(吴) 阳新(赣) 宿松(赣)
读音 po1 p3 p3
汉字 弸  
此词赣语无字可写,吴语著作也认为无本字,而用俗字“弸”来写。广韵冬韵合口本无帮母字,但此词温州话读[po1]、赣语读[p3],仍可将它们的音韵地位安排在东韵帮母的位置上。阳新话和宿松话为江西赣话,[为东韵,东韵今温州读[o,故两者相对应。见表7。
表7 吴语和赣语三地东韵语音对应表
温州(吴) 阳新(赣) 宿松(赣) 梅县(客)
东 to1 t1 t1 tu1
红 o2 x2 xu2 fu2
工 ko1 k1 ku5 ku1
送 so1 s5 s5 su5
语音对应 o  /u u
此词三地应同源。

7 比较同源词应注意择对问题

“择对”这个概念从汉藏语系比较语言学引进的。“择对”是指选择什么样的对应词来进行比较(郑张尚芳 1995)。
方言词汇有文理和土白两个历史层次之分,土白词产生的时代比文理词早。日常口语中,词汇和表达方式有文理和土白之分。在较庄重、客气、正式、文雅的场合多用文理词。各方言中的文理词与书面语相同或相近,文理成分在方言间的差别较小。例如吴语浙江黄岩话中“相貌”是文理,“面范”是土白。追索同源词应注意正确地择对,即土白词与土白词比较,文理词与文理词比较。一般说来,土白词之间的比较研究较有意义。下面举两个例子来说明。

罗杰瑞《汉语概况》认为相等于普通话“不”、“没有”的否定词读自成音节的鼻音是粤闽客方言的特征,实则浙南吴语土白层里的否定词也读自成音节的鼻音。这些方言里纯粹的否定词本来是自成音节的 [m或[n, 今仍有遗留, 例如温州话:[n胚(不成样子)、[n胆(没胆量)、[n起讲(很难说、无从说起)、[n要紧(不要紧)、[n好伴(坏伙伴)、[m(不好、坏)。[m是[m和“好”[h]的合音。这些方言中“V-neg.-V”型反复问句,当其中的动词是“有”时,neg.仍用自成音节的鼻音,例如“有没有?”乐清话是“有[mau] ”([mau]是[m和“有”[jau]的合音);平阳话是“有[nau]” ;温州话是“有[nau]” ([nau]是[n和“有”[jau]的合音)。比较客家话:[m+ [xie] = [mie](不是); [m +[o i] = [moi ](不要)。(游汝杰1993)
吴、客、赣语有一个义为“喷射”的词:

温州(吴) 上海(吴) 醴陵(赣) 平江(赣) 香港(客) 宜丰(赣) 邵武(赣)
读音 pi1 pi1 piau1 piu1 piau1 piu1 piu1
汉字 标 标 猋 猋 猋 猋 猋

上述吴语里的这个词是土白词,相应的文理词是“喷”。如客话的“猋”选择吴语的“喷”来比较,当然不能构成同源关系。

“猋”字见于《说文》犬部:“犬走貌。”《集韵》宵韵纰招切:“飘、猋,《说文》回风也。或作猋。”《集韵》据经籍假借,将“猋”作为“飘”的异体字。不管是本义或假借义,音义皆与上述表“喷射”的词音义不合。这个词也是“无字词的语音也可能对应”的适例。
此词武鸣壮语读作[pjo5],可以类比。

8 因借用关系形成的同源词不一定符合语音对应规律

同源词中有一小部分是不符合语音对应规律的,其原因与造成语音对应规律例外的原因是一样的,最常见的是方言借用或底层遗留。
刣(宰) 宰杀牲体、鱼类在一些吴语和闽语里称为“刣”,这是一个方方言俗字,不见于古文献。各地的语音如下:

温州 福州 厦门 潮州 莆田 建瓯 永安
thai1 thai2 thai2 thai2 thai2 thi5 thi2

此词冯梦龙《山歌》(明代苏州话)写作[犀+刂],今客家话也写作[犀+刂]。闽语的“刣”字显然来源于“治”。“治”是止摄开口三等平声之韵澄母字,在福州、厦门、潮州三地白读音皆是[thai2]。“治”在古汉语中本来就有“切割”义。例如晋干宝《搜神记》卷一:“玄复书符掷水中,须臾,有大鱼数百头,使人治之。”又如《吴越春秋》:“子胥归吴,吴王闻三帅将至,治鱼为脍。”闽语的“刣”字来源于“治”,不成问题。但是止摄开口三等平声之韵澄母字在温州话里应读[dz2],不可能读[thai1]。换言之,这个词在温州话里的读音不合规律。对其中的原因,一种可能的解释是这个词借自闽语;另一种可能的解释是这是一个底层词。“杀”或“死”在一些壮侗语、苗瑶语和南岛语中的语音可以类比:

壮语 临高话 黔东苗语 勉语 印尼语 阿眉斯语 回辉话
ta:i1 dai1 ta5 tai5 mati pata ta:i32

此词原始台语李方桂拟为*trai,原始苗语王辅世拟为*daih。吴语和闽语、壮侗语、苗瑶语、南岛语里的“宰” 或“死”这个词应该是同源的。
[氵+靓] 《集韵》映韵楚庆切:“[氵+靓]、儬、渹,冷也,吴人谓之[氵+靓]。或从人,亦作渹”。现代一些吴语和

闽语仍然用此词指“凉”或“冷”:

开化(吴) 江山(吴) 遂昌(吴) 龙泉(吴) 青田(吴) 文成(吴) 泰顺(吴)
读音 tshn1 tsh1 tsh1 tsh1 tsha1 tsha1 tsh1
汉字 [冫+亲] [冫+亲] [冫+亲] [冫+亲] [冫+亲] [冫+亲] [冫+亲]

福州(闽) 厦门(闽) 建瓯(闽) 顺昌(闽) 邵武(闽) 苍南(闽) 潮州(闽)
读音 tshei5 tshin5 tshei5 ke5 tshin5 thie5 tshi5
汉字 凊 凊 凊 根 凊 渹 凊

此词吴语用臻摄字记录,闽语读音一般也属臻摄,但福州音却近梗摄。此词吴语读阴平,闽语读阴去。不合语音对应规律。

此词粤语阳江话读作[kan5],与“涧”同音,声母不送气,读如见母,韵母读如山摄。又,顺昌的[ke5]也是声母不送气,读如见母。这两个词假定和上述别的词同源,那么都不合语音对应规律,可能是借用的结果。
一些现代壮侗语和苗瑶语里的“冷”或“凉”这个词的语音可以类比:
布依语(壮) 毛难语(壮)   勉语(苗)
tia4 swa:3 twa3

据李芳桂的《比较台语手册》,此词在原始台语里的语音形式应该是*kie。上述阳江话和顺昌话里的这个词的声母正是不送气的k。

吴语和闽语里的“[氵+靓]”是同源词,又是一个底层词。与之相对应的上层词是“冷”或“凉”。

结  语

本文提出8项判别汉语方言同源词的原则,其中第1、2项是历史语言学普遍使用的原则,即应以语音对应规律为基础;语音对应优于语义对应。由于汉语及其方言的特殊性,仅仅根据历史语言学普遍使用的原则来判别同源词是远远不够的。所以笔者又提出其余6项原则,用以对付汉语及其方言的特殊性。所谓特殊性主要包括以下三方面。第一,汉语是用不表音的语素文字——汉字(包括方言字)记录的,汉字的形式往往掩盖语音对应的实质。第二,汉语方言的词汇跟语音一样,也是分历史层次的,有文理词和土白词之分,又有上层词和底层词之分。所以同源词的比较要注意择对问题。土白词和底层词往往用未经规范的方言字记录,各地各人自行其是,相当混乱,或者历来无字可写。我们必须面对方言字和无字词的比较研究问题。第三,南方的语言接触或方言接触历史悠久,错综复杂。我们必须正确处理同源关系和借用关系。本文初步提出判别同源词的原则,一方面希望为今后进一步研究张目,另一方面,也希望能对历史语言学中的历史比较法有所补充。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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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珍珠、陈忠敏、吴新贤1998 《宁波方言词典》,江苏教育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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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汝杰1993 《吴语里的反复问句》,载《中国语文》第2期, 93-10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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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张尚芳1995 《汉语与亲属语同源词根词及附缀成分比较上的择对问题》,Journal of Chinese Linguistics(《中国语言学报》),单刊第8号。
Terry Crowley 1992 An Introduction to Historical Linguistics,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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