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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枝词与北京民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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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8-27 13:50:2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作者:段天顺 撰(北京市人大常委会)
来源:《北京社会科学》,1996/03,118-124页
http://artvine.org/forum/index.php?topic=201.0


(一)

  明、清时期,尤其在晚清和民国初年,出现了大量专门描写北京民俗民风方面的竹枝词“或写闤闠之状,或操市井之谈,或抒过眼之繁华,或溯赏心之乐事”(《续都门竹枝词》序)“搜刮凤城,描摹象管”,数量之大,品类之多,可谓五彩纷呈,琳琅满目。

  比如,有写节令年俗的《灯市竹枝词》、《元夕踏灯词》、《上元竹枝词》、《燕九竹枝词》、《新年竹枝词》;有写庙会风情的《厂甸竹枝词》、《城南竹枝词》、《春游词》、《秋游词》、有写名胜风光的《三海杂咏》、《中山公园竹枝词》;有写市井百业、杂耍戏曲的《北京岁时杂咏》、《天桥即事》、《百戏竹枝词》。还有综合各门类的竹枝词,比如成书于清乾隆年间的杨米人《都门竹枝词》一百首。嘉庆年间成书的《都门竹枝词》(佚名)八十首,分为街市、服用、时尚、饮食、市井、名胜、游览、总结十二门类。清道光年间出版的杨静亭《都门杂咏》分为十个门类,计有风俗门、对联门、翰墨门、古迹门、技艺门、时尚门、服用门、食品门、市缠门、词场门。这些门类,大体可以概括北京民俗文化的方方面面。此外,也有“借眼前之闻见,抒胸际之牢愁”的《慷慨竹枝词》,有记述北京历史事迹的《都门纪变百咏》等等。

  北京竹枝词涉猎到如此广泛的社会生活,笔者认为和这种诗体的艺术特色有直接关系。作为由民歌演变过来的竹枝词,与其它诗体比较起来有鲜明的特点:一是语言流畅,通俗易懂,重自然、少雕饰;二是反映市民生活,富有浓郁的生活气息,“京味”很浓;三是长于叙事,妙用比兴,风趣幽默,俏写真实,一首好的竹枝词往往俏语联珠,于风趣中见神韵,于诙谐中见美刺,于细微处写真实,“体虽俳而情则正,词虽俚而意则深”;四是格律较宽,极少“八股”气。从某种意义上说,中、晚清竹枝词的兴起,实为对格律诗的一种冲击,为其后诗歌变革之先声。概括地说,竹枝词可以归纳为“四易”:易懂、易学、易写、易流传。

  正因为如此,这种诗体在表现社会生活、民俗民风方面有独特的优势,拥有广大的写作队伍,上至达官,下至小吏,尤其广大中、小文人,都能够信手拈来,通过竹枝词把自己对社会生活的感同身受,真实而生动地再现出来。因此,尽管竹枝词不是当时的诗歌主流,却能在民俗文化领域挥洒自如,游刃有余,成为民俗文化中绚丽的奇葩,体现出重要的人文价值。竹枝词珍藏的大量北京民俗文化史料,已成为民俗学家们收藏、开掘和研究的宝库。

(二)

  竹枝词对于北京的节令民俗有大量记载。就以正月十五日元宵节来说,这个节日早年称上元节,是北京节令中最热闹的一个节日。组织灯市观灯,“正月十五逛花灯”,是元宵节传统民俗活动。正月十五前后,北京的一些主要繁华街道张灯结彩,红红绿绿,奇巧瑰丽,装饰得十分漂亮。到了晚间,倾城男女拥向这些繁华街道观灯。“今宵闲煞团团月,多少游人只看灯”。灯市是什么景况呢?

  明代有一首竹权词是这样描写的:
“大道朱楼锦秀围,歌中万户绕春辉。楼前火树嶙峋照,化做红云片片飞。”

  清代的一首竹枝词写道:
“灯棚十里夜光斜,一半琉丝一半纱;自是燕山春色早,天寒正月放梨花。”

  说起北京的灯市,明代最热闹的地方是东华门以东的灯市大街,即今灯市口。那时两侧都是崇楼彩阁,居住的是“勋家、戚家、官家、豪右的眷属”。每年正月从初八至十七举办元宵节灯市,届时百官也放假十天,每晚“灯张乐作、烟火施放”,非常热闹。清初至中叶,灯市南移至前门外的灵佑官,有诗道:“东华旧市名空在,灵佑宫前另结棚。”“灵佑宫前骑似麻,春灯簇簇斗繁华。”“正阳门外鱼龙盛,火树粘天照走桥”。晚清时期灯市以琉璃厂最盛。“琉璃厂起东西局,奇巧光华几万重。”“琉璃厂东闻踏歌,琉璃厂西纷绮罗。”清符曾《上元竹枝词》写道:“珠珞流苏照宝灯,星球佳制出时兴。游人竞集琉璃厂,巧样争夸见未曾”。

  有些竹枝词通过对灯市出现的典型情节的描绘来烘托出节日的热闹景象。

  例如:旧时北京有一种习俗,在元宵节期间妇女们都要穿白绫衫结队“宵行”,俗叫“走桥”。传说这样可以在一年内消除百病。有诗说:“踏穿街头双绣履,胜饮医方三盅水。”所以每至元宵节,倾城妇女都出来在街上走串观灯,以至许多妇女把头上的金钗玉簪都丢失了。有一首竹枝词就写了灯市将散,扫街的人拾拣妇女们丢下的头饰的情节称:“坊坊曲曲月微微,走过三桥百病稀。是处扫街人不散,沙中拾得翠翘归”(清文昭《踏灯竹枝词》)。还有一首竹枝词是写上元之夜已更深夜阑了,青年男女们仍然玩兴很浓:“腰鼓声喧雨点捶,朱衣画裤斗新奇。月明归路嫌萧索,更看玩童颠幕儿”(蒋仁锡《燕京上元竹枝词》)。“颠幕儿”是儿童们一种掷制钱的游戏,玩时用手颠,得面者负,得字者(有光绪通宝等字)胜。这首诗生动地反映出灯市散了,依然有很多人余兴犹存,孩子们不肯回家,还在玩他们的游戏。

  元宵节的花灯,在制作上很讲究。明清时期以米家灯最有名。据说,米家灯是从明末米万钟的米家园(又称勺园)传下来的。明蒋一揆的《长安客话》称:米万锺的勺园(今北京大学校园内)“绘园景为灯,丘壑亭台、纤细具备,都人士又诧为奇,啧啧称米家灯。”后来,米家灯的制作越来越精巧,样式新颍,极受欢迎。“涂红抹绿浑闲事,时样偏宜出米家。”“愈变愈奇工愈巧,料丝图画更新兴。”有一首《上元词》对米家灯写得十分传神,“裁纨剪彩贴银纱,灯市争传出米家。花似乍开莺似语,十分春色到京华”。

  人们不仅观灯,而且有各种花会、杂耍、秧歌作表演。“秧歌一曲声声媚,月色灯光转助娇”。“腰鼓声声喧满路,小儿争赛闹秧歌”。

  放焰火,观“盒子”花,使逛灯活动进入高潮,形成最热烈的场面。旧时,春节一过。在重点街道立高竿,扎看台,作各种准备。《帝京景物略》载:“烟火则以架以盒,架高且丈,盒层至五,其所藏械:寿带、葡萄架、珍珠簾、长明塔等”。清代高士奇《灯市竹枝词》:“火树银花百尺楼,过街鹰架搭沙篙。月明帘后灯笼锦,字字光辉写凤毛”。诗下有注曰:“月明帘、灯笼锦,皆盒子内放出者,最后有五夜漏声催晓箭诗,整首诗字大如斗,光焰荧荧,良久方灭。”

  猜灯谜,是上元节看灯时的趣味活动。在元宵之夜的热闹街市,把谜语贴在花灯上,游人一面看灯一面猜谜,猜中的还可得些奖品,所以常能引起游人的莫大兴趣。“灯谜巧幻胜天工,不惜奇珍与酒红。多少才人争奇彩,夸长竟短走胡同”(赵骏烈《燕城灯市竹枝词》)。由于谜语是文人们编写的,“谜语甚典博,上自经文,下及词曲,非学问渊博者弗中”(柴桑《燕京杂记》),所以灯谜又称作“雅谜”,所得奖品,也都是纸墨笔砚等文房用品。有一首竹枝词描写了这种情形:“几处商灯挂粉墻,人人痴立暗思量。秀才风味真堪笑,赠彩无非纸半张。”

  元宵节吃元宵是中国的传统习俗,北京也很讲究这个习俗。“桂花香馅裹胡桃,江米如珠井水淘。见说马家滴粉好,试灯风里卖元宵”(符曾《上元竹枝词》)。王慕谯《首都杂咏》还写了一段与元宵有关的民初历史故事:“才看沉底倏来漂,灯夕家家用力摇。卖去大呼一子俩,时当洪宪怕元宵”。这说的是1915年(民国四年)袁世凯称帝的事。袁世凯篡夺辛亥革命的果实,于1915年自立称帝,国号洪宪,因元宵与“袁消”同音,他害怕人民反对他,连元宵两个字都忌讳,要京师警察厅下令将元宵都改为“汤元”。这一年店铺不敢叫卖元宵,喊:“一子儿俩”。一子儿,指一个铜板。这首竹枝词虽然显得粗俗些,但却点出了这位现代史上窃国大盗的丑恶嘴脸。

(三)

  旧时北京的寺庙多,庙会也多,大约有一半的寺庙有庙会,“设市者居其半数”(《旧都文物略》)。办庙会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一年一开市,如正月的白云观、大钟寺、火神庙、雍和宫、东岳庙等,二月的太阳宫,三月的蟠桃宫、南顶等。还有一种是一月开几次市,像白塔寺、护国寺、隆福寺等等。办庙会最早是拜佛敬神为主的活动,兼有集市贸易,百戏杂耍;也有的后来变成以集市贸易为主的活动。赶庙会是旧北京市民日常生活中的经常性活动。有的是烧香拜佛来的,有的是赶集市购买生活用品的,有的是观赏风景的,有的是看热闹观花会的,也有些游手好闲之徒来这里无事闲逛。

  正月十九白云观会神仙(称燕九节),是北京地区很有民俗特色的庙会,几百年来长盛不衰。白云观是北京有名的道观,元时邱长春曾在此处修炼,死后传说在正月十九日这一天下界人间,人们到白云观可以碰见他,能消灾免祸。所以到这一天,“车骑如云,游人纷沓,上自王公贵戚,下至舆隶贩夫,无不毕集”,形成热闹的庙会活动。明清时期许多文人墨客写过不少竹枝词描绘盛况,最有名的有清初大文人孔尚任等写的《燕九竹枝词》。孔尚任是清初著名戏剧作家,《桃花扇传奇》的作者,在北京住过很长时间。孔于康熙31年(1693年)与袁启绪等九人在燕九节这一天同游白云观,回来后在九人中的陈健夫家中以庾信“结客少年场,春风满路香。”为韵,各作十首竹枝词,共得九十首。在这些诗作里记述了白云观庙会的各种活动场景,如花鼓秧歌队、击球走马、百戏场、吃食场、放风筝等等,给后人留下了珍贵的史料,也给北京诗人们的结社唱酬留下了一段有趣的历史佳话。比如孔尚任以“春”和“风”压韵的两首“金桥玉洞过凡尘,藏得乞儿疥癞身。绝粒三旬无处诉,被人指作邱长春”。作者以轻俏的语言,真实而生动地把个乞丐装的“活神仙”写得淋漓尽致,揭穿了这种“会神仙”活动的真实情况。另一首写儿童在白云观外放风筝的情景:“结伴儿童裤褶红,手提线索骂天公,人人夸你春来早,欠我风筝五丈风”。这一天大概是风轻日丽,放风筝怎么也抖不起来,心里着急,咒骂天公欠他五丈春风,把个儿童放风筝的心态写得生动有趣。

  旧时北京的庙会集市由于时日持久,逐步形成各自特色。比如厂甸以书画古玩为特点,有首竹枝词写道:“新开厂甸值新春,玩好图书百货陈。裘马翩翩贵公子,往来都是读书人”(杨新春《都门杂咏》)。土地庙,因地与丰台花乡毗邻,多以农产品,柳编、簸箕、鸡毛掸和鲜花为主。《同治都门杂咏土地庙》:“柳斗荆筐庙外陈,布棚看过少奇珍;缘何游客多高兴,眼底名花更可人”。药王庙以卖花卉为特色:“药王庙里担花忙,茉莉初开贵价偿。最是黄昏新罢浴,晚香玉伴美人妆。”(《燕台口号一百首》)。护国寺和隆福寺是京城东西两大集市庙会,《燕台杂咏》写道:“万货云屯价不赀,进城刚趁亮钟时;西连护国东隆福,又是逢三庙市期”。《草珠一串》写道:“东西两庙货齐全,一日能消百万钱;多少贵人闲至此,衣香犹带御炉烟”。王公贵族下了朝班不回家,先去逛东西庙,他们的衣服上还带着御炉烟味呢!

  旧北京有中顶、西顶、南顶等寺庙,都是供奉碧霞元君娘娘的,庙会时妇女拜娘娘求子者众多,以至许多公子阔少、游手好闲之徒也竞相游逛。《续都门竹枝词》写道:“南顶烧香浪荡多,扇摇丰润帽香河。游行杂沓争驰逐,道上纷纷跑热车”。

(四)

  “凉果炸糕甜耳朵,吊炉烧饼艾窝窝,义子火烧刚买得,又听硬面叫饽饽”(《都门竹枝词》)。这首竹枝词包括北京风味小吃的七个品种。这些品种小吃至今仍为北京市民所喜爱。

  说起北京的风味小吃可谓历史悠久。拿豆汁来说,据说早在辽代就有,起码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了。据经济史家们考证,北京小吃有二三百种,主要来自三个方面:一是宫廷内食品传入民间,如元代的烧饼、肉饼、莲子粥,明代的龙须面、小火烧,清代的麻酱烧饼、小窝头、碗豆黄、芸豆卷等;二是南方人在北京做官,带来江南小吃,如年糕、元宵、艾窝窝、南味糕点等;三是由于北京是北方各少数民族融合之区,不同的饮食习惯爱好,涌现出品种繁多的小吃群,如饽饽、萨其玛等。这些小吃进入北京后,都根据北京市民的口味习惯加以改造和创新,形成博采各地精华,兼收各民族风味的特点,因此长盛不衰。

  北京小吃在经营上有两种形式:一种是有门店的小吃店,这种小吃店一般经营几种小吃,有的是餐馆店铺,同时制卖具有本店特色的食品,享誉京城内外。比如致美斋的馄饨很有名气。有首竹枝词道:“包得馄饨味胜常,馅融春韭嚼来香。汤清润吻休嫌淡,咽后方知滋味长”(《都门杂咏》)又如小有余芳的蟹肉烧麦:“小有余芳七月中,新添佳味趁秋风。玉盘擎出堆如雪,皮薄还应蟹透红”(《都门杂咏》)至今读起来仍具有很强的诱惑力。此外,还有月盛斋的烧羊肉,会仙居的炒肝,曰俭居的东坡肉,滋兰斋的水晶糕等等都是独具特色的小吃。以宫廷食品闻名的仿膳向来以宫廷小吃菱角糕、豌豆黄、小窝头著称。(《旧京秋词》)道:“菱糕切玉秫黄窝,午膳居然玉食罗。饭饱湖滨同辍茗,夕阳明外见残荷”。

  另一种是街头小吃摊,有的是家庭作坊自产自销的,有的是小吃店派到街头叫卖的。旧时的北京以串街卖货的挑担小吃最兴旺。他们有的是推小车,有的是提货篮,有的是挑担子,一边走一边吆喝,每种小吃都有不同的叫卖声,成为老北京独特的风情。每逢严冬到来,在寒风瑟瑟的夜晚,挑担提篮的小贩们发出各自不同的叫卖声。有卖赛牛筋五香豌豆的,卖白水羊头肉的,卖炸丸子炸豆腐的,卖囟煮熏鸡的等等。有一首描写卖硬面饽饽的竹枝词道:“硬黄如纸脆还轻,炉火匀时不托成。深夜谁家和面起,冲风唤卖一声声”。寒夜卖饽饽谁来买呢?夏仁虎《旧京秋词》中道:“可怜三十六饽饽,露重风凄唤奈何。何处推窗呼买取?夜长料得女红多”。买饽饽充饥的大多是在夜间干活的手工业者和做针线活的妇女们。

(五)

  现在的北京人都吃上了清洁的自来水,可是在半个世纪前的旧北京市民又是怎样的呢?竹枝词对此事有十分有趣的记载:“驴车转水自城南,买向街头价热谙,还为持家参汲井,三分味苦七分甜”(《燕京杂咏》)。这首竹枝词生动地勾画出一幅老北京市民的生活画面。过去,北京市民居家饮用的都是井水,很多家都有浅水井,只是甜水井少,苦水井多,大部分市民靠买甜水过日子。社会上有专卖甜水为业的人,每天从“井窝子”或称“水屋”里装满水车,由小毛驴拉着或人力拉着沿街挨户送水。每到一家以摇铃为记,每天按户按量,按月结算水钱。由于甜水价格较贵,普通人家光用甜水用不起,就将甜水与自家井里的苦水掺和着吃。有的人家用苦水洗衣,混合水煮饭,甜水泡茶。“还为持家参汲井,三分味苦七分甜”写的就是这种情形。

  还有一首竹枝词今天的年轻人读起来也会觉得新鲜。“卖水终须辨苦甜,辘轳汲井石槽添。投钱饮马还余半,抛得槟榔取亦廉”(《燕台口号一百道》)。过去没有汽车的时候,北京的主要交通工具是骡马牲畜。骡马的生活习性是怕乾渴,饿一天没关系,可不能没水喝。北京作为全国都城,骡马很多,在街巷水井旁设有多处饮马石槽,叫“施水堂”。牲口饮水要付水钱,给多少钱呢?一桶水给半文钱。由于没有半文钱的面值,怎么找钱?就扔给几个槟榔算是两不欠了。这种有趣的细微记载恐怕很难从其他史料中找到了。

  提到水车夫,过去凡是在北京干这一行的都是山东人。有一首竹枝词写道:“草帽新编袖口宽,布衫上又着摩肩,山东人若无生意,除是京师井尽干”。为什么都山东人呢?据民国时期徐国枢写的《燕都续咏》里考证“担水夫在明朝时多为山西人,清兵入京定鼎,随驾八旗满蒙汉二十四旗分住内外城,随营火夫皆山东流民,后担水夫役辄为其把持”。他还写有一首竹枝词:“晋人势弱鲁人强,若辈凶威熟与当。垄断把持官莫制,居然水屋比皇堂”。这大概指那些把持“水屋”的业主水霸。北京由于甜水井少,后来发展成按水井划分送水地段,久而久之,就成为“水屋”业主的地盘,掌握居民饮用水大权,对居民进行盘剥,成为当地“水霸”。至于多数送水的水夫其实也是“水霸”奴役、盘剥的对象。

(六)

  京剧是北京文化的一支奇葩。在京剧的形成、发展和成熟的过程中,出现过许多享誉京城的表演大家。在早期发展中起过奠定作用的名演员,清代的道光、咸丰、同治时期有三位名噪一时,那就是余三胜、张二奎和程长庚,世称“京剧三鼎甲”。现在许多人都不知道了,但在竹枝词里对他们的表演盛誉却有记载。清道光年间杨静亭《都门杂咏》里写道:“时尚黄腔喊似雷,当年昆弋话无媒。至今特重余三胜,年少争传张二奎”。在《都门赘语》中也有一首:“春台、喜、庆与徽班,角色新添遍陕山。怪道游人争贴坐,长庚明日演‘昭关’”。

  北京在清代嘉庆以前盛行昆腔和弋腔,到光绪后期二簧腔代之而起,昆、弋腔逐渐衰落。据《天咫偶闻》记载:“国初最尚昆腔戏,至嘉庆中犹然。后乃盛行弋腔,俗称高腔,仍昆腔之辞,变其音节耳……道光末,忽盛行二簧腔其声比弋腔高而急,其辞皆市井鄙俚,无复昆、弋之雅”。大概当时的文人官吏不大习惯二簧腔,说它“喊似雷”,但广大市民和年轻人很欢迎,特别对当时有名的余三胜、张二奎和稍后的程长庚,争相卖座。那一时期余三胜是春台班的台柱子,张二奎是四喜的老生主演,程长庚是三庆班首席,先后形成京剧界三大艺术流派。尤其程长庚名重京华,享誉最久,有“徽班领袖,京剧鼻祖”之称。“文昭关”是他的拿手戏。为培养京剧人才,他在家里开设“四箴堂”招收学生,造就出一代名伶,诸如孙菊仙、谭鑫培、汪桂芬等。有一首竹枝词写道:“若向词场推巨擘,个中还让四箴堂”。

  京剧到清末民初,名家辈出,出现鼎盛时期,先后有京剧新三杰,四大须生、四大名旦诸家。京城有“满城争说小叫天”(谭鑫培)“无腔不学谭”、南麒(周信芳)、北马(马连良)等美誉流传。有两首竹枝词写民国时期的京剧情况:

“大栅栏前丝管哗,程谭声调满街夸。光宣以后风流歇,压轴居然属畹华。”(《都门杂咏》)程谭,指程长庚和谭鑫培。畹华指梅兰芳,梅字畹华。
“清音零落旧歌场,一派微存韩世昌,都道二簧风味好,行腔要学马连良”。(《首都杂咏》)韩世昌是昆曲名演员,由于京剧兴盛而昆曲渐微,马连良成为市井争相习唱的“时髦”腔调了。

  京剧在其形成发展过程中,随着演员们声誉日隆,社会地位不断提高,在清代末年,将原来演戏时惯用的“绰号”、“小名”一律改成正式名号。这一有趣的改动,显示着京剧艺术迈进高雅堂奥的标帜。比如谭鑫培叫小叫天,汪桂芬叫汪大头,杨小楼叫小杨猴,陈德霖叫陈石头,何桂山叫何九,黄润甫叫黄三等等,都改成正式名号。宣统元年出版的《京华百二竹枝词》有一首讲了这种情形:“日见梨园身价增,呼声一改旧时称。朱红笺写黄金字,雅篆高超无上乘”。

(七)

  反映北京下层人民的生活,是北京竹枝词的一大特色。旧北京是几个朝代的都城,有庞大的官僚贵族阶层,他们花天酒地,尽情享乐。同时也有一个被他们奴役和剥削的广大城市贫民阶层。这个阶层包括众多的手工业者、小商贩、小店铺业主、运脚夫、车夫、贫民、小戏班等等。他们地位低下,生活清苦,终日为糊口而奔波劳碌。竹枝词的作者们多是中小文人。他们与平民百姓接触较多,了解其疾苦,同情其境遇,写出了大量反映这一阶层人民生活的作品,给我们留下了珍贵的下层人民的生活画面。

“摇将煤硷作煤球,小户人家热炕头。妇子三冬勤力作,攒花通枣夜无休”(《续都门竹枝词》)。

  旧北京众多手工业者,大多是连家铺,夜间生活,孩子大人一起干,白天卖货,终年劳作,仅能糊口。

“砧杵声停客未归,手中针线认依稀。当街耐冷缝穷妇,但为他人补旧衣”(《燕台口号一百首》)。老北京由于外省客商往来很多,有些妇女由于家境贫寒,常在街头、旅馆附近靠给人缝补旧衣为业,叫“缝穷妇”。“夫难养妇力自任,生涯十指凭一针”。清栎翁《燕台新词》对此写得很具体,“串店不妨凭短凳,巡檐到处趁斜晖,关怀小鼓咚咚响,盐米兼携带月归”。

  买破烂,是贫苦老妇做的营生。早年都是用火柴(俗名取灯)来换,不用现钱交易。有首竹枝词写道:“尖细声呼换取灯,背筐老妇串街行。破鞋烂纸皆交易,多少穷黎藉此生”(《首都杂咏》)。

  磨铜镜,在玻璃镜盛行前家庭妇女都使用铜镜,铜镜用久了需要擦洗,社会上就有专门走街串户擦洗铜镜的手工艺人,这种行业早已绝迹了,而竹枝词却有所记载:“乌金尺八口横吹,磨镜人来女伴知。携得青铜旧尘镜,门前立待几多时”。(《燕京杂咏》)诗中描写磨镜的手工艺人横吹尺许长的铜管,妇女们听到后知道磨镜的来了,早早出门等候着。写得形象生动逼真。

  卖胡梳坠什的小贩,旧时常提着包裹在旅馆外高声叫卖,卖货声带有腔板。这种小贩如今也早就绝迹了,而竹枝词里仍保留着小贩们叫卖时唱的歌词:“叫卖出奇声彻宵,街头客店任逍遥,胡梳坠什稍家走,十个铜元检样挑。”(《京华百二竹枝词》)。

  残疾人在旧北京没有生活出路,靠讨饭为生。旧时的盲人为生存往往学乐器,自己行路不便,靠吹奏乐器讨来围观者的施舍。“燕市箫声乞食来,琵琶檀板共追陪。夜深月色明如昼,调奏沿街‘一剪梅’”(《燕京杂咏》)。还有些盲人专门给说唱艺人伴奏或独奏而谋生。有一首竹枝词描写了弹奏琵琶的盲姑娘:“秋娘袅袅拨琵琶,也抱琵琶半面遮。却信人间重颜色,夜深犹插满头花”(《朝市丛载》)。诗作者带着深沉的同情心,把这位盲姑娘的复杂心态写得楚楚动人,用“半面遮”“满头花”写出盲姑娘虽然满目漆黑,仍将自己想像成娇美的样子,她仿佛也自信自己在别人眼里是同样的娇美。然而,她的命运究竟怎样呢?

  说到乞丐,北京旧时乞丐很多。每遇灾年,大批流民进入北京,政府设了粥厂,进行救济,有的给川资回家,也有不少人沦为乞丐。尤其是那些父母双亡的乞儿最为可怜。每到冬季很难度过。旧时北京一到数九寒天,每天清晨警察都要先清理在城门洞和富人家大门外冻死的乞丐。乞丐所住之处,有一种叫“鸡毛店”。清蒋士铨在《京师乐府》里写道:“牛宫豕栅略相似,禾秆黍秸谁与至。鸡毛作茧厚铺地,还用鸡毛织成被……天明出街寒虫号,自恨不如鸡有毛”。有一首竹枝词写道:“乞儿终日向寒啼,羽翼徒怜养未齐。三个青蚨眠一夜,鸡毛房里似鸡栖”(《燕台口号一百首》)。

(八)

  反映北京民俗民风方面的竹枝词可以说浩如烟海,不胜枚举。但仅从上述可以清楚地看到竹枝词在民俗文化中的地位和价值。北京竹枝词与北京的民俗文化浑然一体,勾划出一幅清晰的旧北京风貌,体现出浓厚的京味特色,鲜明地表现出我国诗歌艺术的优秀传统。今天看来这对于传统诗词如何更好地表现新的时代精神,反映社会主义新北京的风貌,体现新的京味艺术特色,具有重要的借鉴作用。希望竹枝词这一传统诗歌艺术之花,在新的时代开得更加绚丽多姿!

1996年春节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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