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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古代文学鉴赏论的孕育与胎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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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9-8 21:54:0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作者:徐应佩 来源:http://www.historychina.net/cns/ ... /14/2004/11972.html

自从有文学创作之日起,就伴生了文学鉴赏活动。但研究文学鉴赏的理论,却经过了一个漫长的孕育过程。这是因为鉴赏论要在大量的鉴赏活动的基础上予以总结归纳,要在文学观念变化的前提下才能独立门户,要在总结和借鉴前人相关论述的条件下才能形成较系统的理论。纵观我国古代文学鉴赏史,先秦属先鉴赏论时期,两汉属准鉴赏论时期,它们都为孕育期。魏晋六朝时期才是胎脱期,有了独立的鉴赏论,并具备较为科学的理论体系。

先秦系先鉴赏论阶段 我国古代文学鉴赏的一些重要命题,如“知人论世”、“以意逆志”、“无言之美”等等,都源出于先秦,可是先秦诸子或史籍中从未有专题、专文的文学鉴赏论,更谈不上专门著作。那些命题的提出,又多出于谈政治,述哲理,论事件,即就是直接触及《诗经》中的篇什,也非对《诗》作文学鉴赏,而是一种为其某论点服务的论据。他们的一些论点后世“转生”为鉴赏论,只是后世鉴赏论的基因。

两汉为准文学鉴赏论阶段 汉代刘安主编的《淮南子》和王充的《论衡》虽然都是哲学著作,可是他们同时又是文学家,故其著述中较先秦诸子涉及文学者更多,也更接近文学鉴赏的实际。刘安就著有《离骚传》(据《汉书》本传)和一百多篇赋,(据《汉书·艺文志》)王充的著作“天人之际,悉所会通,性命之理,靡不穷尽”,(宋代杨文昌《论衡》序)所以关于文学的问题也就赅入,《论衡》中就有《语增篇》、《艺增篇》、《超奇篇》等涉及语言文学问题的篇章。但它们都还没有专门的鉴赏论篇章。

汉代出现了专论《诗经》、《楚辞》的《毛诗序》和王逸的《楚辞章句》为代表的文字诠释与文学批评专章和专著。这较哲学著作中涉及鉴赏问题更贴近文学本身,为后世形成独立的鉴赏论作了先导。但是,这些典籍中提及的关于文学鉴赏的观点,尚未完全符合鉴赏规律,尚未融会成堪称鉴赏论的新体系。这我们从下列几方面就可看出。

治心说:文学鉴赏的社会功利主义。汉代仍然沿袭先秦儒家关于文学功能的社会功利主义的观点,认为文学是“治人”、“治世”之具,只是汉代进而明确地指出阅读文学作品功在“治心”。《淮南子》中说:“有喑聋之病者,虽破家求医,不顾其费,岂独形骸有喑聋哉?心志亦有之。”医心之喑聋的药方为:“夫观六艺之厂崇,穷道德之渊深,达乎无上,至乎无下,运乎无极,翔乎无形。广于四海,崇于泰山,富于江河,旷然而通,昭然而明。天地之间,无所系戾,其所以监观,岂不大哉!”(《泰族训》)淮南子较孔、孟之说其进步在于认为阅读文学作品“心游”胜过“目游”,“游”之目的虽也在治心,可是不完全是以政治伦理观点矫治弊病,已经渗透进了开阔心界娱情悦性的意味。王充也十分强调文学的“劝善惩恶”作用:“文岂徒调笔墨为美丽之观哉?载人之行,传人之名也。善人愿载,思勉为善;邪人恶载,力自禁裁。然则文人之笔,劝善惩恶也。”(《论衡·佚文篇》)劝善惩恶,归于实诚,他认为“圣人作经艺、著传记,匡济薄俗,驱民使之诚实也。”(《论衡·对作篇》)王充对文学的经世致用的观点很是鲜明和强烈。《毛诗序》的观点与之相谐:“《关睢》,后妃之德也,风之始也,所以风天下而正夫妇也。……风,风也,教也,风以动之,教以化之。”“故正得失,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先王以是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善教化,移风俗。”唐代孔颖达作《毛诗正义》揭示了他这种观点的症结:“《尚书》之‘三风十愆’,疾病也,诗人之四始六义,救药也。”也是说读诗如同服药。

“治心说”作为指导文学鉴赏,一在于把读者完全视为被动接受;二在于接受目的纯在于提高道德修养,形同读政治教科书;三在于忽视文学作品自身规律,将一些非政治伦理性的作品强扭或硬塞进关于风化的内容。因此这还是先秦儒家文学观的延伸。可是它较先秦儒家又有所变化。淮南子已萌发了娱心之意,王充已开始触及文学创作中想象、夸张等问题,《毛诗序》也由“诗言志”进而将“志、情”并举,为缘情说开了先导。

虚静说:文学鉴赏的心理要求。《淮南子》继承道家“致虚极,守静笃”、“心斋”、“坐忘”的观点,提出“若夫神无所掩,心无所载,通洞条达,恬漠无事,无所凝滞,虚寂以待……此真人之道也。”(《淮南子·俶真训》)他认为要达到虚静境界,就必须“无载”:“夫载哀者闻歌声而泣,载乐者见哭声而笑,哀可乐者,笑可哀者,载使然也。是故贵虚。”(《淮南子·齐俗训》)如果说,这是要求鉴赏时心境平静,无他事杂念干扰,这无疑是对鉴赏有利的。可是要鉴赏者心理上完全“无载”,那是不符合实际,不可能的。任何一个鉴赏者都有着他的世界观、艺术观,都受其阅历、学养、兴趣、心情等的影响,也就是说不可能完全虚静无载。

才性说:文学鉴赏的才能条件。对文学作品不仅“要赏”,具有欣赏愿望,还要“善赏”,具有欣赏能力。《淮南子》中提出:“耳不知清浊之分者,不可令调音。……必有独闻之耳,独见之明,然后能擅道而行矣。”(《汜论训》)所谓“独闻之耳”就是师旷之耳,对音乐特别敏感并能很好地鉴识;所谓“独见之明”就有卞和之眼,能石中见玉。淮南子进而予以阐释:“故夫孪子之相似者,唯其母能知之;玉石之相类者,唯良工能识之;书传之微者,惟圣人能论之。……诚得清明之士,执玄鉴于心,照物明白,不为古今易意。”(《修务训》)“是故钟子期死而伯牙绝弦破琴,知世莫赏也”。《淮南子》关于旷世之耳的论述和马克思所说的“对于不辨音律的耳朵说来,最美的音乐也毫无意义”(《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极其相似。关于鉴赏能力的论述,为后来将其作为一项独立的研究对象开了先河,也直接为刘勰的“知音论”命了题。

要有鉴赏能力,首先要将文学作品与其他性质的作品区别开来,掌握文学表现的特有规律,以文学的眼光看待文学。王充《论衡》一书的宗旨是“疾虚妄”,讲究“实诚”。可是也见出了文学语言的特性:“俗人好奇,不奇,言不用也。故誉人不增其美,则闻者不快其意;毁人不溢其恶,则听者不惬于心”(《论衡·艺增篇》)这就使人明了如何看待夸张语。例如“武王伐纣”,传言“兵不血刃”,《尚书·武成》称“血流浮杵”,好象是相矛盾的。王充在《艺增篇》中说“武王伐纣,兵不血刃”是为了“美武王之德”,说“牧野之战,血流浮杵”,则是为了诛纣之恶。这种“表象变异”表达了作者感情,有助于读者理解。这与孟子的“知言”论,以意逆志一脉相承。王充进而对想象、感情等都有所论及,为后世将文学与史学、哲学作品区别对待作了先导。

才性说,一方面在于要求鉴赏者有“才”——鉴赏能力;有“性”——思想观点。另一方面它又是对鉴赏对象作家、作品的要求,既考核作家的思想品德,又论别作家的创作才干;既探究作品的思想价值,又欣赏其艺术成就。这从司马迁论屈原,王逸注《楚辞》都可见出。司马迁赞屈原“其文约,其辞微,其志洁,其行廉,其称文小而其指极大,举类迩而见义远。其志絜,故其称物芳;其行廉,故死而不容自疏。……推此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屈原列传》)王逸称屈原“金相玉质,百世无匹,名垂罔报,永不刊灭者矣。”(《楚辞章句序》)这种“才性说”乃先秦时期“以意逆志”、“知人论世”的结合。

上述仅对汉代的关于文学鉴赏观点举其要,缘此可勾勒出一个简单的轮廓,也给人一个初步印象:汉代较先秦进步之处在于已由原非文学鉴赏论借作鉴赏论,进而为已触及文学作品本身;已由单纯“治世”说进而为与文学特性关系较密切的“治心”说。但这时期尚未形成独立的、成熟的文学鉴赏论,还没有脱离被动接受、重社会功利的窠臼,还没有将文学作品视为审美对象,尚未有稍为系统的理论阐述。这要到魏晋六朝时期才形成真正的文学鉴赏论。因此,我们将两汉称之为“准文学鉴赏论”时期。

从史的角度考察,可明显见出古代一些文学鉴赏的主干命题,萌发于先文学鉴赏论期、准文学鉴赏论期,经过了约数百年时间,到魏晋南北朝才有了真正的文学鉴赏论。也就是说到这时才有将文学作为审美对象的理论。这以葛洪的《抱朴子》、钟嵘的《诗品》、刘勰的《文心雕龙》为代表,尤以品诗的专著《诗品》和品文的专文《文心雕龙·知音》对后世的影响为大。对诗文予以品赏,又经过了一个过程。

魏晋时期品藻人物之风大盛,《世说新语》中有大量的记述,可分为“品人”、“品物”、“品文”三大类型,这也同时反映了三个阶段。

品人 对人的体貌、风度、操守、成就等予以品评。

庾子嵩目和峤:“森森如千丈松,虽磊砢有节目,施之大厦,有栋梁之用。”(《世说新语·赏誉》,下引该书只注篇名)

世目周侯“嶷如断山。”(《赏誉》)

《王胡之别传》曰:“胡之常遗世务,以高尚为情。”(《赏誉》)

山公曰:“嵇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容止》)

有人叹王恭形茂者,云:“濯濯如春月柳。”(《容止》)

这些对人物虽不作概括介绍,仅以比喻等形象语言加以点染,而却使人对所言人物有较鲜明印象,同时对人物誉赏识赞也寓含其中。

品物 品物主要是对自然山水的品赏。这时游山玩水形成风气,在自然山水中娱情冶性。

简文入华林园,顾谓左右曰:“会心处不必在远。翳然林水,便自有濠濮间想也。觉鸟兽禽鱼,自来亲人。”(《言语》)

荀中郎(羡)在京口,登北固望海云:“虽未睹三山,便自使人有凌云意。”(《言语》)

王司州(王胡之)至吴兴印渚中看,叹曰:“非唯使人情开涤,亦觉日月清朗。”(《言语》)

王子敬曰:“从山阴道上行,山川自相映发,使人应接不暇。若秋冬之际,尤难为怀。”(《言语》)

顾长康从会稽还,人问山川之美,顾云:“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言语》)

这时人对自然风物一方面感到“亲”,一方面觉得“美”,也就是说倾注入自己的感情予以欣赏。这和先秦时期将山川“比德”已不同,那是重伦理轻审美的,同时只将自然物作为表达自己思想的一种手段,而非作为一种可移情养性的对象物。

品文 对于诗文也作为品赏的对象,不再视同“生活教科书”。

郭景纯诗(《幽思篇》)云:“林无静树,川无停流。”阮孚云:“泓峥萧瑟,实不可言。每读此文,辄觉神超形越。”(《文学》)

《续晋阳秋》曰:“初,安(谢安)优游山水,以敷文析理自娱。”(《文学》)

孙兴公作《天台赋》成,以示范荣期,云:“卿试掷地,要作金石声。”范曰:“恐子之金石,非宫商中声。”然每至佳句,辄云:“应是我辈语。”(《文学》)

《文学》中还记述了支遁、许洵二人精彩的辩难,使听众“但共嗟咏二家之美,不辨其理之所在。”称支道林“才藻奇拔”,谢安“才峰秀逸”,潘(岳)文若披锦,无处不善,陆(机)文若排沙简金,往往见宝”等等,可见这时阅读文学作品,已经注意文辞的声韵音律、文采风格,其感受也不只是明理、知道、增识,已追求“神超形越”,作为“自娱”,而不是“治心”。以文为“娱”,说明阅读作品是一种审美享受。

品人,是当时文士风气的表现。品人,不再以儒家道德伦理作为标准,衡量人的功过善恶,而是赏玩人的文采风流。品物,将自然山川由“比德”转而为“娱情”。品文,从品评人的道德进而品赏其风采。由人到物到文,是逐步递进的,而品评标准也逐步由“道”到“美”。同时,“品”本身已显示了阅读者不再是被动受“治”,而是主动觅取。

文学鉴赏论的成形、成熟,我们从“赏”字的广泛使用亦可看出。

“赏”的字义也经过了一番派衍。先秦时《墨子·经上》:“赏,上报下之功也。”汉代《说文》:“赏,赐有功也。”都是说上级对下属的功劳予以嘉奖,或赐物,或褒扬。到了六朝,“赏”的概念进一步扩充。如《韩非子·内储说上·七术》的“赞誉”和“必罚”相对,显然是按本义使用的,而《世说新语》中《赏誉篇》,所载都是对正面人物的评论和赞扬,所用的“赏誉”和本义已经有了距离。“赏”由本义“与物”进而为“与名”,即赞誉,既脱离了上对下的关系,又脱离了“物质奖励”的内容。最初还用在人物上,如“邈字景声,河东闻喜人。少有通才,从兄颜器赏之,每与清言,终日达曙。”(《世说新语·雅量篇》)注引《晋诸公赞》)“佳人舍我去,赏爱长绝缘。”(《鲍照赠故人马子乔》)“器赏”、“赏爱”有佩服、喜爱意。最早用于物,即文章上的,为“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陶渊明《移居》诗)欣赏美文之义由此首标。

由“赏”派生的词较多。有“器赏”、“叹赏”、“历赏”、“激赏”、“赏异”、“赏好”、“赏接”、“赏说”等等,多有用例。这里要突出谈的有下列几个概念。

赏玩 赏和玩结合成“赏玩”一词,“玩”带“玩味”的意思。最初用于对自然风光的观赏上:

刘尹曰:“孙承公狂士也,每至一处,赏玩累日,或回,至半路却返。”(《世说新语·任诞篇》)

(纪瞻)厚自奉养,立宅于乌衣巷,馆宇崇丽,园池竹林,有足赏玩焉。(《晋书·纪瞻传》)

武帝以植太昌、灵和殿前,常赏玩咨嗟,曰:“此杨柳风流可爱,似张绪当年时。”其见赏爱如此。(《南史·张绪传》)

虽然这些都是用于对自然美的赏爱,可是已经含有鉴赏之意,也就是不仅表现了观赏时的愉悦,而且有着理性的判断,不仅仅停留于景物的外观,而且深入到欣赏其境界,不只是一般的直觉感受,而且是审美趣味和审美能力的反应。

赏心 赏心一方面可看成“欣赏之心”,一方面也可视为“为心所赏”。不管怎么说,都会有心理愉悦的意思。例如:

含情尚劳爱,如何离赏心?(谢灵运《晚出西射堂》)

赏心不可忘,妙善冀能同。(谢灵运《田园树园激流植援》)

天下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者难并,今昆弟、友朋、二三诸彦共尽之矣。古来此娱,书籍未见。(谢灵运《拟魏太子邺中集》诗序)以上各例中的“赏心”,都有使心觉得“美”与“乐”的意思,只是偏于从审美心理的角度来说对客观事物的感受。这已经是一种主观内视的审美体验了。

鉴赏 “鉴赏”这个词最早出现于王俭的《褚渊碑文》:“宋文帝端明临朝,鉴(“鉴”或作“览”)赏无昧。”(《文选》卷58)这里的“鉴赏”有“人伦鉴识”之意,即有见人之明之意。《晋书·王戎传》:“族弟敦有高名,戎恶之,敦每候戎,辄托疾不见。敦后果为逆乱。其鉴赏先见如此。”这与《褚渊碑文》中所用相同,鉴赏和欣赏不同之处,鉴赏含有“深知”、“识别”的意思。

从上述可见,六朝时代对客观事物的观照已进入了“赏”的时代。“赏”的字义,已经从“与人奖品”这一对他行为,变成了自己佩服、自己喜悦、自己欣赏、自己明辨、自己品赏这些主观的内顾的行为。再结合前文所述,赏的对象,从人转到物,又进而到文,从对他到内欣,从喜爱到辨识,感情愉悦和理性判断结合起来。所以说,六朝是一个求美的时代,是一个以鉴赏性态度对待一切的时代。文学鉴赏论也就自然而然孕足而娩了。其主要标志可从以下几方面看出。

首先,出现了文学鉴赏方面的专文、专著。过去或将贤哲的其他言论借作鉴赏论,或仅是片言只语,或谈创作而引伸至鉴赏,而这时出现了鉴赏诗歌的《诗品》,鉴赏文章的《文心雕龙》,其中的《知音篇》则是篇专论。因而后世章学诚说:“《诗品》之于论诗,视《文心雕龙》之于论文,皆专门名家勒为成书之初祖也。《文心》体大而虑周,《诗品》思深而意远。盖《文心》笼罩群言,而《诗品》深从六艺溯流别也。”(《文史通义》卷5《诗话》)《诗品》和《文心雕龙·知音》既概含了前人的创作论,又另标了鉴赏论。《诗品序》说:“五言居文词之要,是众作之有滋味者也,故云会于流俗。”“宏斯三义(案:指赋比兴),酌而用之,干之以风力,润之以丹彩,使味之者无极,闻之者动心,是诗之至也。”滋味说,即从美学角度显示了文学特性;品味说,即突出了鉴赏审美。一个“味”字,作名词用,作动词用,都将过去的文论辟出了鉴赏一途。《知音篇》则详论了“知音之难”、“知音之贵”、“知音之法”,全从读者接受的角度予以阐释,且形成了一定的理论体系。

《诗品》和《文心雕龙》给后世文学鉴赏提出了比较明确的宗旨、途径、方法,并以自身的实践作了示范。一是将文学作品视为审美客体,文学作品作用于受众,不仅在理性上,更重要的在于感情上。“夫唯深识鉴奥,必欢然内怿,譬春台之熙众人,乐饵之止过客。盖闻兰为国香,服媚弥芳;书亦国华,玩泽方美:知音君子,其垂意焉!”(《知音》)只有领略到作品精微奥妙的人,才能在欣赏中得到内心愉悦的享受。鉴赏的途径是“沿波讨源”“披文入情”,通过文字形式窥觇作者用心,并欣赏其美。这必须要“六观”:位体、置辞、通变、奇正、事义、宫商,看作者的体裁的安排,辞句的运用,继承与革新,表达的奇正,典故的运用,音节的处理。鉴赏者要扫除思想障碍,不能“贵古贱今”、“崇己抑人”、“信伪迷真”,这才能“鉴照洞明”。鉴赏者的修养:“博观”、“圆照”、“晓声”、“识器”,还要多实践,“凡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良书盈箧,妙鉴乃订”,要认识文学的特性,掌握鉴赏规律,提高鉴赏能力,才能很好鉴赏作品。《诗品》除于《序》中标明了鉴赏标准与原则,而且在对作品的评述中反映了其鉴赏途径与方法,奠定了后世文学鉴赏论的基石。

《诗品》虽然对诗的评论以理性思考、逻辑判断为主,采用“溯源流”、“第高下”的方法,将汉魏至齐梁一百二十二位诗人,列为上中下三品,但在具体作品的鉴赏品鉴中,却显示出直觉思维的特征,开创了意象评点的先河。钟嵘的“味诗”,强调对品鉴对象的整体把握,用意象概括诗人的艺术特点,并揭示艺术规律。意象评点实是鉴赏者将直觉感受以形象生动的语言表述之,如卷上评谢灵运的诗“譬犹青松之拔灌木,白玉之映尘沙”,卷中引汤惠休语“谢诗如芙蓉出水,颜如错采镂金”,卷下评江氏兄弟诗:“睿诗猗猗清润,弟祀明靡可怀”。这种点评法沾溉后世,直至近代,形成了我国诗歌鉴赏的传统。这不仅从历代诗话的体制及评法上可看到,而且多袭用钟嵘的品评语式。我们从王世贞的一段话可见对此法的推崇:

吾独爱其评子建“骨气奇高,词采华茂,情兼雅怨,体被文质”;嗣宗“言在耳目之内,情寄八荒之表”;灵运“名章迥句,处处间起。丽典新声,络绎奔会”;越石“善为凄戾之词,自为清拔之气”;明远“得景阳之诡俶,含茂先之靡嫚,骨节强于谢混,驱迈疾于颜延。总四家而并美,跨两代而孤出”;玄晖“奇章秀句,往往警遒。足使叔源失步,明远变色”,文通“诗体总杂,善于摹拟。筋力于王微,成就于谢脁”。此数评者,赞许既实,措撰尤工。(《艺苑卮言》卷3)

这基本上代表了后世对《诗品》的看法,而且出现了大量摹仿其体例、沿用其方法、征引其言论的诗话、词话。意象点评根之于我国传统的思维方式,由《诗品》定构成形后,极易为人们接受,或吸取、或效法、或借鉴,使之成为一种定势成式,又反过来强化了人们的思维方式,成了我国古代文学鉴赏的一个传统。

综上述可见,古代文学鉴赏论从孕育到胎脱,经过了漫长的历史过程。鉴赏论的成形胎脱,显示了文学观念的成熟,这才能使文学功能的各个环节进入理性阶段。生活→作家(创作)→作品→读者(鉴赏)→生活。在这个文学链中,作家源于生活进行创作,读者接受后又去指导生活,使社会不断进步。由创作论进而为鉴赏论,完善了文学链,由鉴赏水平的提高,促进了创作水平的提高。六朝时鉴赏论为后世的鉴赏论发展奠下了基石,经过唐的丰富,宋的大盛,清的繁荣,为我国古代文学鉴赏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和精湛的理论。

我国古代文学鉴赏论至齐梁时期成熟,有文学创作、理论等发展的自身原因,也有社会、思想变化等外部条件。

大量的文学作品促使探讨鉴赏规律 钟嵘之前,诗歌创作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就《诗品》所品的五言诗来说,也有了六百多年的发展史。六百年间,五言诗的创作硕果累累,既有建安诗歌的“彬彬之盛,大备于时”,又有太康中的“勃而复兴。踵武前王”,还有无嘉诗人的“才高词盛,富艳难踪”(均见《诗品序》)大量的作品流播于世,自然提出了如何来品赏的问题。《文心雕龙》成书时间和《诗品》大致相同,刘勰不局限于论五言诗,乃系对各种文体的综合研讨,且继承和总结了先秦、两汉、魏晋时的文论。要创作必有鉴赏,研究创作自然就要研究鉴赏。齐梁间鉴赏论新帜独标,可以说是作品丰富后的自然趋势。

长期的鉴赏实践促使总结鉴赏规律 一千多年的创作史也是相应的一千多年的鉴赏史。这之间有成功的经验,也有许多失误与偏差,如汉儒对《诗经》的解说,将文学作品视为宣扬儒家教义的材料,极尽牵强附会、穿凿逞臆之能事,不仅不以文学的眼光看文学,而且曲解、误解作品的题旨。有了大量正反两方面的经验,正本清源、拨乱反正。因此,齐梁间鉴赏论的成熟,也就不是凭空而出,而是水到渠成,瓜熟蒂落。

文学观念的改变促使揭示鉴赏规律 从上文可见关于文学的功用,由“治心”转变为“娱心”,读者由被动接受转而成主动接纳,接受内容由政治伦理观念转而为美的享受。就如诗的作用,由《尚书》首倡的“言志”说,到陆机的“缘情”说,进而为钟嵘的“品味”说,既显示了由作者到读者施事和受事的变化,又表现了诗主理念、感情、审美的递进层次。而且至此才触及到文学的本质属性。由此可见,到齐梁时,充分肯定了鉴赏主体的能动作用,并张扬一种超越功利、名教的艺术精神,体现了“人的解放”与“文的自觉”。只有将文学视为审美对象,并对审美主体进行研究探讨,尚可说鉴赏论建立起自己独立的门户,具有自立自主的地位。

社会现实的变化促使认识鉴赏规律 社会的发展促使人思想的进步,社会的变化促使人观念的变化。汉之后的社会一直处在动荡之中,到南北朝时更是大动荡阶段。动荡的现实,使汉代“独尊儒术”的道统地位动摇了,东汉后佛教传入,魏晋时道家思想又演化为玄学。这些使人由儒家一统的思想桎梏中解脱出来,人的自主意识觉醒,对自然美的追求强烈了,以谢灵运为代表的山水诗人出现了。儒、道、释三教合流,使人由被“治心”转而为求“畅神”、“娱情”,由单纯的“明道”转而为求“体悟”、“神思”,人们的思维方式、文学观念也大为改变。加之品藻人物之风盛行,引伸为品物、品文,对文由用到赏,不再视为经世致用的工具,而作为聘心畅怀的场地,将文学鉴赏的理论系统化、周密化也就势成必然。总之,文学鉴赏论到齐梁时脱胎而出,出现了《诗品》、《文心雕龙》双璧,乃社会、思想、文学诸多因素造成的。

探讨和研究我国古代文学鉴赏论的孕育与胎脱的过程,是研究古代文学鉴赏史的重要内容,有助于看出和理解后世文学鉴赏论的展开与发展,同时也有助于今天建立独特的中国古代文学鉴赏学,以接受文化遗产,继承和弘扬优秀的文化传统。

(文章来源:《名作欣赏》1995年第4期,中华文史网整理。)
 楼主| 发表于 2008-9-8 21:58:32 | 显示全部楼层
王充在文学上的贡献
作者:郭庆祥 来源: http://xxyjh.com/new_detail.aspx?id=1138

王充(27-97?)字仲任,上虞人,著作《论衡》八十五篇,被誉为“冠伦大才”(葛洪:《抱朴子·喻蔽篇》)。笔者以为,王充不仅在哲学上作出了举世瞩目的贡献,而且在文学、史学、科学上也作出了不少贡献。本文仅就王充在文学上的贡献,发表一些浅见。

总览《论衡》,可以发现,王充在文学上的贡献是多方面的,举其大端有五:

其一,是把真实性列为衡文标准,从而使衡文标准得以完备。王充在《对作篇》中说:“是故《论衡》之造也,起众书并失实,虚妄之言胜真美也。……故《论衡》者,所以铨轻重之言,立真伪之平,非苟调文饰辞为奇伟之观也。”《论衡》的“铨轻重之言”,就是鉴别“实诚”和“虚妄”。凡是“实诚”的,就予以肯定;凡是“虚妄”的就加以否定。这就是“立真伪之平”。王充把真实性列为衡文的一个标准,这在中国文学理论史上实属首次,因而是一个重要的贡献。在王充之前,孔子早就把“善”和“美”作为衡文的标准,但没有提到“真”。王充把真实性列为衡文的一个标准,就使衡文标准由原来的“善”和“美”,变成了“真”、“善”、“美”,从而得以完备。这无凝是对文学理论的一个贡献。

其二,是揭示了文章的价值性,从而为确立文学家的应有地位提供了理论根据。王充生活的时代,人们对文学的价值缺乏认识,文学家受到轻视,处于不应有的地位。针对这种情部,王充从文学的社会效果揭示了文学的价值性,作为“文人当尊”的立论根据。王充认为,文人的方章是有价值的,其价值就在于,它有“劝善惩恶”的作用。他在《佚文篇》中说:“文岂徒调墨弄笔为美丽之观哉!载人之行,传人之名也。善人愿载,思勉为善;邪人恶载,力自禁载。然则文人之笔,劝善惩恶也。”王充所说的文人,提的是文学家和史学家,而文、史是相通的。他从文章的社会效果(劝善惩恶)说明了文章的可贵,以此作为“文人当尊”的立论根据。他在《佚文篇》中说:“蹂蹈文锦于泥涂之中,闻见之者莫不痛心。知文锦之可惜,不知文人之当尊,不通类也。”王充的这种文章可贵、文人当尊的看法,是对文学的一个贡献,它顺应了历史的必然趋势,深得人心。到了东汉末年,以至魏晋,文学家的地位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由原先的被轻视而变为受到尊重),这与王充“文人当尊”的合理主张所起的作用是分不开的。

其三,是强调文学的创造性,从而一扫拘泥模仿的陈规陋习。王充认为,客观事物是千姿百态、千变万化的,反映客观事物的文章不应千篇一律。他认为,模仿前人是没有出息的,应当独辟蹊径,发挥文学的创造性。他在《自律篇》中说:“饰貌以强类者失形,调辞以务似者失情。百夫之子,不同父母,殊类而生,不必相似,各以所禀,自为佳好。文必有与合然后称善,是则代匠斫不伤手,然后称工巧也。文土之务,各有所从,或调辞以巧文,或辨伪以实事。必谋虑有合,文辞相袭。是则五帝不异事,三王不殊业也。美色不同面,皆佳于日;悲音不共声,皆快于耳。酒醴异气,饮之皆醉;百谷殊味,食之皆饱。谓文当与前台,是谓舜眉当复八采,禹目当复重瞳。”王充的这番论述,非常精彩,很有说服力。他从客观事物的多样性来论证文学风格样式应该多样化,这是十分正确的。王充强调文学的创造性,有助于扫除拘泥模仿的陈规陋习,因而是对文学的一个贡献。

其四,是承认“夸张”的作用,并对“夸张”的心理根据作了精辟的分析。首先,王充承认“夸张”的作用。他说:“语不益,心不惕;心不惕,行不易。增其语欲以惧之,冀其警悟也”(《论衡·艺增篇》)。其次,王充对“夸张”的心理根据作了精辟的分析,他说:“为言不益,则美不足称;为文不渥,则事不足褒”(《论衡·儒增篇》)。又说:“誉人不增其美,则闻者不快其意;毁人不益其恶,则听者不惬于心”(《论衡·艺增篇》)。诚然,王充对这种心理,当时是作为世俗之情加以批判的。但是,他的这种心理分析无意中给人以有益的启发,使人意识到夸张手法的运用是必要的,是基于群众心理上的要求,这就是“壮辞可得喻其真”的原因所在。因此,王充承认“夸张”的作用并对“夸张”的心理根据作出了精辟的分析,不能不说是对文学的一个贡献。

其五,是对作品的内容和形式的关系作了全面、正确的论述。作品的内容和形式,古代的文论家简略地称为“质”与“文”。在质文关系上,历来有三种意见:一种是重质轻文,一种是重文轻质,一种是质文并重。儒家学派的创始人孔子是主张质文并重的,他说:“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论语·雍也》)这些话,讲的是人的修养。从文学理论史上来看,最早较为全面、正确地论述作品的质文关系的,是王充,王充也主张质文并重,但他并不简单地把质文等同起来,而是着力揭示二者的辩证关系。他在《超奇篇》中说:“有根株于下,有荣叶于上;有实核于内,有皮壳于外。文墨辞说,士之荣叶、皮壳也。实诚在胸臆,文墨著竹帛,外内表里,自相副称,意奋而笔纵,故文见而且实露也。人之有文也,犹禽之有毛也。毛有五色,皆生于体。苟有文无实,是则五色之禽,毛妄生也。”王充的这段生动的文字,说明了作家品质和文采的关系,也说明了作品的内容和形式的关系。他把作品的思想内容比作根株、实核、禽体,把作品的文辞形式比作荣叶、皮壳、禽毛。可见。他认为内容是带根本怀的、不起决定作用的东西。当然,这不是说形式不重要。王充认为,形式也是不可缺少的东西,没有形式,内容也就无从表现,完善的“质”要由美好的“文”来表达。他在《书解篇》中说:“物以文为表,人以文为基。”又说:“夫人有文,质乃成。……易曰:‘圣人之情见乎辞。’出口为言,集扎为文,文辞施设,实情敷烈。”可见,形式对于内容来说,是不可缺少的。蔡钟翔在《中国文学理论史》中说:“王充关于内容和形式的理论含有朴素的辩证法因素,给后世的文学理论提供了有益的思想材料。”(《中国文学理论史》北京出版社1987年出版第一册第147页)这无疑是王充对文学的一个贡献。

刊《上虞日报》2001年8月1日第3版
 楼主| 发表于 2008-9-8 22:17:31 | 显示全部楼层
王充《论衡》  

  传世名著百部之论衡

  名著通览


  西汉武帝定儒家为一尊,罢黜百家,形成了一套与封建专制王权相适应的系统化理论。这一理论思想的特征是把孔子及儒学神圣化,推崇天人感应,大兴谶纬迷信。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王充写出了这部与“圣贤相轧”的《论衡》。

  王充字仲任,生于东汉光武帝建武三年(27 年),卒年大约在东汉和帝永元年间(约97 年)。根据《论衡·自纪篇》所载,他的先祖是魏郡元城(今河北大名)人,某一代因从军有功,封会稽阳亭,不久失官,以农桑为业。

  世祖结仇众多,祖父恐为怨仇所害,举家迁至会稽钱唐县,以贾贩为事。其父亦勇势凌人,不得已又徙居上虞。《后汉书》本传记载,王充少孤,后到京师,受业太学,拜班彪为师,“好博览而不守章句。家贫无书,常游洛阳市肆,阅所卖书,一见辄能诵忆,遂博通众流百家之言”。其后回乡“屏居教授”,也做过郡县一级的小官,一生主要以著述为事。本传又称:“充好论说,始若诡异,终有理实。以为俗儒守文,多失其真,乃闭门潜思,绝庆吊之礼,户牖墙壁各置刀笔。著《论衡》八十五篇,二十余万言,释物类异同,正时俗嫌疑。”王充还有其他一些著作,计《养性书》16 篇,《讥俗书》12 篇及《政务书》等,今皆不存。《论衡》85 篇,现存84 篇(缺《招致》一篇),是一部被封建正统思想视为异端的代表作。

  王充受前辈学者桓谭等人的影响较大。桓谭是东汉初年的思想家,曾著有《新论》等书,反对谶纬神学,抨击俗儒,多次与刘歆、扬雄等人辨析疑异。桓谭批判神学迷信和反对谶纬,对王充写作《论衡》有很大启发。《论衡》中多次提到桓谭,并予以高度评价,王充说,桓谭“作《新论》,论世间事,辨照然否,虚妄之言,伪饰之辞,莫不证定”(《论衡·超奇》)。

  《论衡》在《新论》的基础上,以黄老自然主义为出发点,进一步批判天人感应和谶纬迷信的虚伪,并把论辩的焦点指向儒家圣贤和儒学经典,揭露书传中伪言伪说的妄诞。

  王充在《论衡》中多次提到该书的写作宗旨,他在《自纪篇》中说:“又伤伪书俗文,多不诚实,故为《论衡》之书。”他在《对作篇》中又说:是故《论衡》之造也,起众书并失实,虚妄之言胜真美也,故虚妄之语不黜,则华文不见息;华文放流,则实事不见用。故《论衡》者,所以铨轻重之言,立真伪之平,非荀调文饰辞,为奇伟之观也。

  今《论衡》就世俗之书,订其真伪,辨其实虚,非造始更为,无本于前也。

  《论衡》细说微论,解释世俗之疑,辨照是非之理,使后进晓见然否之分,恐其废失,著之筒牍。

  由此可见,王充写《论衡》,其一项主要任务就是辨伪书俗文,疾虚妄之说。虽然《论衡》一书的内容很广泛,但就对后世的影响来看,受人责难、受人注重者,就在这一方面。

  王充知识广博,深谙先秦史实,对汉代的经学也十分通晓,因此他在论辩中常能引史实为据,以经传辩说。更值得重视的是,王充还具有一定的科学技术和科学理论方面的知识。汉代科学技术,比较突出的有天文历算,农田水利和医学。司马迁等人编“太初历”,刘歆等人编“三统历”,当时讲历算方面的书有《九章算术》,王充本人对天文历算也很有造诣,《论衡》中常常引用这方面的知识。农田水利方面的有《汜胜之书》,王充在论证一种道理,批判一种荒谬说法的时候,经常用农业知识做实例。王充又精晓医学,晚年曾作有《养性书》16 篇,这是一本关于医学方面的著作。此外,当时有人体解剖和病理学的医书《难经》,有药典《神农本草经》,有《针经诊脉法》。特别是《黄帝内经》,比较全面地讲述医学原理和治疗的原则。

  这些科学成就都为王充的论辩提供了参考和借鉴。

  王充在论辩过程中,形成了一套相当客观的思想方法,这就是“实事疾妄”,以事实批驳虚妄。王充说:“《论衡》实事疾妄。”“论则考之以心,效之以事,浮虚之事,辄立证验。”(《论衡·对作篇》)这里强调“证验”,要求凡所立论,要以实事加以效验,这样浮虚之事就可以得到验证。在王充之前,韩非也强调“征验”,他说:“无参验而必之者,愚也;弗能必而据之者,诬也。”(《韩非子·显学》)这是说,如果把未经过多方面的调查研究,没有征验的资料作为依据,加以肯定,这是愚拙的举动;如果不能肯定就轻易地依据它,这是欺诬的行为。对历史事实的说明和考证,韩非强调调查研究,强调要以有征验的资料为依据,反对主观臆测,主张以事实立说。

  王充继承了韩非的思想,进一步强调“证验”或“效验”,最值得注意的是,王充把“证验”作为一种方法论,并应用到他的论述中。王充还注意到历史事实的前后联系性,他指出:“凡天下之事,不可增损,考察前后,效验自列,自列则是非之实有所定矣。”(《论衡·语增篇》)王充强调对一件事前因后果的考察,并需有一个检验的标准,然后才可判明其是非。

  在辩论过程中,王充对伪书伪说产生的原因作了考察,他说:“世俗所患,患言事增其实;著文垂辞,辞出溢其真,称美过其善,进恶没其罪,何则?俗人好奇。不奇,言不用也。誉人不增其美,则闻者不快其意;毁人不益其恶,则听者不惬于心。闻一增以为十,见百益以为千。使夫纯朴之事,十剖百判,审然之语,千反万畔。”(《论衡·艺增篇》)王充指出伪书伪说产生的原因有二;一是为了满足人们的好奇心,著书立说者言过其实;二是在传闻中,以一为十,事实变相,成为伪说。

  在《论衡·书虚篇》中,王充认为,“世间传书诸子之语,多欲立奇造异,作惊目之论,以骇世俗之人”,实不可信。当时有说颜渊与孔子登泰山极目吴昌门,颜渊因精力竭尽而早死。王充说:“如实论之,殆虚言也。案《论语》之文,不见此言。考六经之传,亦无此语。”王充又从客观规律上据理驳斥,认为人目望远不过百里,何能见千里之外?更不能望远而致死。

  王充将书本记载与客观事实相结合,对伪书伪说的批驳十分有力。世间又传说淮南王刘安得道升天,连家人鸡犬也都成了仙。王充根据历史事实指出刘安是因谋反事泄而自杀。“传称淮南王仙而升天,失其实也。”(《论衡·道虚篇》)世传宋医文挚为齐王治病,齐王怒而烹文挚,然三日三夜不死。王充说:“置人寒水之中,无汤火之热,鼻中口内不通于外,斯须之顷,气绝而死矣。寒水沉人,尚不得生,况在沸汤之中,有猛火之烈乎?”(同上)

  王充从科学的道理入手,驳斥伪说。像类似的考辨在《论衡》中常常见到。

  更可贵的是,王充敢于对儒家圣贤和儒家经典进行批判。他在《论衡·问孔篇》里,列举了大量事实,指出孔子言行的矛盾处和《论语》中的不实之辞。他总括说:“世儒学者,好信师而是古,以为贤圣所言皆无非,专精讲习,不知难问,夫贤圣下笔造文,用意详审,尚未可谓尽得实,况仓卒吐言,安能皆是?不能皆是,时人不知难;或是,而意沉难见,时人不知问。案贤圣之言,上下多相违;其文,前后多相伐者。”在《论衡·刺孟篇》里,王充列出孟子言行矛盾之处多条,据实驳斥。例如,孟子所说五百年必有王者兴,王充根据历史发展的事实,认为孟子的话没有史实根据。在当时,王充能够破除对儒家圣贤的迷信,敢于离经叛道,这是相当有胆识的。

  继《问孔》、《刺孟》二篇,王充进一步揭露圣人的虚妄。当时的俗儒们认为圣人能够先知,并能预料死后的事情。王充在《实知》和《知实》两篇中,列举大量事实,指出圣人不能先知,也不能预料后事。他说。“故夫可知之事者,思虑所能见也;不可知之事,不学不问不能知也。不学自知,不问自晓,古今行事,未之有也。”(《论衡·实知篇》)又说:“圣人不能神而先知。”(《论衡·知实篇》)很显然,王充明确指出知识来源于学、问,或者说是来自于经验,而不是来自于先天。王充关于知识论的讨论是有着深远的意义的。接着,王充指出:“凡论事者,违实不引效验,则虽甘义繁说,众不见信。论圣人不能神而先知,先知之间,不能独见;非徒空说虚言,直以才智准况之工也。事有证验,以效实然。”(同上)王充再一次提出“证验”与“效验”的重要性,反对凭空穿凿,不顾事实。

  五经是怎样的一些书,这是中国经学史上的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汉代的经学家们在给五经作传时,从中求微言大义,牵强附会,加进许多虚言妄语,并把五经捧到至高无上的地位。事实上,五经并没有什么特别,它们不过是先秦时期平平常常的文献,其中《尚书》、《春秋》是当时的历史文献。王充认识到这一点,他说:“《尚书》者,以为上古帝王之书,或以为上所为下所书,授事相实而为名,不依违作意以见奇。”(《论衡·正说篇》)这是说《尚书》只不过是记录上古帝王言行的书。王充认为,《春秋》是鲁国史记的名称,与晋之《乘》、楚之《梼杌》相类似,孔子所修的《春秋》“未必有奇说异意,深美之据也”(《论衡·正说篇》)。王充把《尚书》和《春秋》看作是远古的史书,这是符合历史事实的。基于这样的认识,王充进一步指出:“儒者说五经,多失其实,前儒不见本未,空生虚说。后儒信前师之言,随旧述故,滑习辞语。荀名一师之学,趋为师教授,及时蚤仕,汲汲竟进,不暇留精用心,考实根核。故虚说传而不绝,实事没而不见,五经并失其实。”(《论衡·正说篇》)最后王充总结说:“经之传不可从。”

  王充这方面的思想对唐代史学家刘知几有很大影响。刘知几把《尚书》、《春秋》、《左传》并不作为经书看待,他认为《尚书》等为记言类史籍,《春秋》等为记事类史籍,《左传》等为编年类史籍,并把它们同《国语》、《史记》、《汉书》一并作为正史六家并列,这是相当有卓见的,成为后世“六经皆史”说的先河。此外,刘知几在王充论辩的基础上,进一步对《尚书》、《春秋》等书进行考辨。他在《史通·疑古》篇中,利用晋代出土的《竹书纪年》、《汲冢书》等材料与儒家经典的矛盾,对《尚书》、《春秋》、《论语》等书提出多种疑问,并认为这些书的记载仅“略举纲维,务存褒讳,寻其始终,隐没者多”,不可尽信。在《史通·惑经》篇里,对《春秋》提出未谕者有十二,认为《春秋》谬误和不实之处甚多,《春秋》不仅有很多材料不可靠,而且也没有一定的史体,褒贬不一,沿习前史乖僻、讹谬的地方很多,同时还指出,后学对《春秋》吹捧和虚美太过,并一一批评了这些俗儒对《春秋》的盲目崇拜。

  刘知几对王充思想的继承使王充的思想方法更受后世所注重。王充“买事疾妄”,所用的事实是多方面的:(1)用比较可信的先秦文献驳斥后出的伪书伪说;(2)用客观的历史史实驳斥那些歪曲历史的伪书伪说;(3)用科学知识或客观自然规律作证据驳斥伪说和迷信。王充辩说方法的科学性和运用材料的可靠性,使他的论说更具有说服力。由于王充的思想观点冲击了儒学的思想体系,触犯了统治阶级的根本利益,因此他的学说受到了封建正统学者的排斥。王充活着的时候,《论衡》一书始终未能流传,直到王充死后100 年左右,其书才得蔡邕、王朗之力而公布于世。

  《四库全书总目》将《论衡》列入杂家论,并认为王充作此书,“内伤时命之坎坷,外疾世俗之虚伪,故发愤著书,其言多激。《刺孟》、《问孔》二篇,至于奋其笔端,以与圣贤相轧,可谓悖矣”。但也认为该书“儒者颇病其芜杂,然终不能废也”。

  近代以来,《论衡》一书受到学者们的普遍关注。章太炎认为王充是“汉代一人”,绝未过火。侯外庐等人在《中国思想通史》里对王充作了高度评价,他指出:王充的反谶纬反宗教的思想,毫无疑问是中世纪思想史上第一个伟大的“异端”体系,是两汉以来反对“正宗”思想的与反对中世纪的神权统治思想的伟大的代表。
 楼主| 发表于 2008-9-8 22:19:1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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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逢遇篇

  1·1 操行有常贤,仕宦无常遇。贤不贤,才也;遇不遇,时也;才高行洁,不可保以必尊贵;能薄操浊,不可保以必卑贱。或高才洁行,不遇,退在下流;薄能浊操,遇,在众上;世各自有以取士,士亦各自得以进。进在遇,退在不遇。处尊居显,未必贤,遇也;位卑在下,未必愚,不遇也。故遇,或抱洿行,尊于桀之朝;不遇,或持洁节,卑于尧之廷。所以遇不遇非一也:或时贤而辅恶;或以大才从于小才;或俱大才,道有清浊;或无道德,而以技合;或无技能,而以色幸。

  1·2 伍员、帛喜,俱事夫差,帛喜尊重,伍员诛死,此异操而同主也。

  或操同而主异,亦有遇不遇,伊尹、箕子是也。伊尹、箕子才俱也,伊尹为相,箕子为奴,伊尹遇成汤,箕子遇商纣也。夫以贤事贤君,君欲为治,臣以贤才辅之,趋舍偶合,其遇固宜。以贤事恶君,君不欲为治,臣以忠行佐之,操志乖忤,不遇固宜。

  1·3 或以贤圣之臣,遭欲为治之君,而终有不遇,孔子、孟轲是也。孔子绝粮陈、蔡,孟轲困于齐、梁,非时君主不用善也,才下知浅,不能用大才也。夫能御骥騄者,必王良也;能臣禹、稷、皋陶者,必尧、舜也。御百里之手,而以调千里之足,必有摧衡折轭之患;有接具臣之才,而以御大臣之知,必有闭心塞意之变。故至言弃捐,圣贤距逆,非憎圣贤,不甘至言也。

  圣贤务高,至言难行也。夫以大才干小才,小才不能受,不遇固宜。

  1·4 以大才之臣,遇大才之主,乃有遇不遇,虞舜、许由,太公、伯夷是也。虞舜、许由俱圣人也,并生唐世,俱面于尧,虞舜绍帝统,许由入山林。太公、伯夷俱贤也,并出周国,皆见武王,太公受封,伯夷饿死。夫贤圣道同、志合、趋齐,虞舜,太公行耦。许由、伯夷操违者,生大量其世,出非其时也。道虽同,同中有异;志虽合,合中有离。何则?道有精粗,志有清浊也。许由,皇者之辅也,生于帝者之时;伯夷,帝者之佐也,出于王者之世,并由道德,俱发仁义。主行道德,不清不留;主为仁义,不高不止,此其所以不遇也。尧混舜浊;武王诛残,太公讨暴,同浊皆粗,举措钧齐,此其所以为遇者也。故舜王天下,皋陶佐政,北人无择深隐不见;禹王天下,伯益辅治,伯成子高委位而耕。非皋陶才愈无择,伯益能出子高也。然而皋陶、伯益进用,无择、子高退隐,进用行耦,退隐操违也。退隐势异,身虽屈,不愿进;人主不须其言,废之,意亦不恨,是两不相慕也。

  1·5 商鞅三说秦孝公,前二说不听,后一说用者:前二,帝王之论;后一,霸者之议也。夫持帝王之论,说霸者之主,虽精见距;更调霸说,虽粗见受。何则?精,遇孝公所不得;粗,遇孝公所欲行也。故说者不在善,在所说者善之,才不待贤,在所事者贤之。马圄之说无方,而野人说之;子贡之说有义,野人不听。吹籁工为善声,因越王不喜,更为野声,越王大说。

  故为善于不欲得善之主,虽善不见爱;为不善于欲得不善之主,虽不善不见憎。此以曲伎合,合则遇,不合则不遇。

  1·6 或无伎,妄以奸巧合上志,亦有以遇者,窃簪之臣,鸡鸣之客是。

  窃簪之臣,亲于子反。鸡呜之客,幸于孟尝。子反好偷臣,孟尝爱伪客也。

  以有补于人君,人君赖之,其遇固宜。或无补益,为上所好,籍孺、邓通是也。籍孺幸于孝惠,邓通爱于孝文,无细简之才,微薄之能,偶以形佳骨娴,皮媚色称。夫好容,人所好也,其遇固宜。或以丑面恶色黎媚于上,嫫母、无盐是也。嫫母进于黄帝,无盐纳于齐王。故贤不肖可豫知,遇难先图。何则?人主好恶无常,人臣所进无豫,偶合为是,适可为上。进者未必贤,退者未必愚,合幸得进,不幸失之。

  l·7 世俗之议曰:“贤人可遇,不遇,亦自其咎也。生不希世准主,观鉴治内,调能定说,审词际会,能进有补赡主,何不遇之有?今则不然,作无益之能,纳无补之说,以夏进炉,以冬奏扇,为所不欲得之事,献所不欲闻之语,其不遇祸幸矣,何福祐之有乎?进能有益,纳说有补,人之所知也。

  或以不补而得祐,或以有益而获罪。且夏时炉以炙湿,冬时扇以翣火。世可希,主不可准也;说可转,能不可易也。世主好文,己为文则遇;主好武,己则不遇。主好辩,有口则遇;主不好辩,己则不遇。文王不好武,武主不好文;辩主不好行,行主不好辩。文与言,尚可暴习;行与能,不可卒成。

  学不宿习,无以明名。名不素著,无以遇主。仓猝之业,须臾之名,日力不足,不预闻,何以准主而纳其说,进身而托其能哉?昔周人有仕数不遇,年老白首,泣涕于涂者。人或问之:“何为泣乎?”对曰?”吾仕数不遇,自伤年老失时,是以泣也。”人曰:“仕奈何不一遇也?”对曰?”吾年少之时,学为文。文德成就,始欲仕宦,人君好用老。用老主亡,后主又用武,吾更为武。武节始就,武主又亡。少主始立,好用少年,吾年又老。是以未尝一遇。”仕宦有时,不可求也。夫希世准主,尚不可为,况节高志妙,不为利动,性定质成,不为主顾者乎?

  1·8 且夫遇也,能不预设,说不宿具,邂逅逢喜,曹触上意,故谓之遇。

  如准推主调说,以取尊贵,是名为揣,不名曰遇。春种欲生,秋刈谷收,求物是物,作事事成,不名为遇。不求自至,不作自成,是名为遇。犹拾遗于涂,摭弃于野,若天援地生,鬼助神辅,禽息之精阴庆,鲍叔之魂默举,若是者,乃遇耳。今俗人既不能定遇不遇之论,又就遇而誉之,因不遇而毁之,是据见效,案成事,不能量操审才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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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害篇

  2·1 凡人仕宦有稽留不进,行节有毁伤不全,罪过有累积不除,声名有暗昧不明,才非下,行非悖也,又知非昏,策非昧也,逢遭外祸,累害之也。

  非唯人行,凡物皆然。生动之类,咸被累害。累害自外,不由其内。夫不本累害所从生起,而徒归责于被累害者,智不明,暗塞于理者也。物以春生,人保之;以秋成,人必不能保之。卒然牛马践根,刀镰割茎,生者不育,至秋不成。不成之类,遇害不遂,不得生也。夫鼠涉饭中,捐而不食。捐饭之味,与彼不污者钧,以鼠为害,弃而不御。君子之累害,与彼不育之物,不御之饭,同一实也。俱由外来,故为累害。

  2·2 修身正行,不能来福;战栗戒慎,不能避祸。祸福之至,幸不幸也。

  故曰:得非己力,故谓之福;来不由我,故谓之祸。不由我者,谓之何由?

  由乡里与朝廷也。夫乡里有三累,朝廷有三害。累生于乡里,害发于朝廷,古今才洪行淑之人遇此多矣。何谓三累三害?凡人操行,不能慎择友。友同心恩笃,异心疏薄,疏薄怨恨,毁伤其行,一累也。人才高下,不能钧同。

  同时并进,高者得荣,下者惭恚,毁伤其行,二累也。人之交游,不能常欢。

  欢则相亲,忿则疏远,疏远怨恨,毁伤其行,三累也。位少人众,仕者争进,进者争位。见将相毁,增加傅致,将昧不明,然纳其言,一害也。将吏异好,清浊殊操。清吏增郁郁之白,举涓涓之言,浊吏怀恚恨,徐求其过,因纤微之谤,被以罪罚,二害也。将或幸佐吏之身,纳信其言。佐吏非清节,必拔人越次,迕失其意,毁之过度。清正之仕,抗行伸志,遂为所憎,毁伤于将,三害也。夫未进也,身被三累,己用也,身蒙三害,虽孔丘、墨翟不能自免,颜回、曾参不能全身也。

  2·3 动百行,作万事,嫉妒之人,随而云起,枳棘钩挂容体,蜂虿之党啄螫怀操,岂徒六哉!六者章章,世曾不见。夫不原士之操行有三累,仕宦有三害,身完全者谓之洁,被毁谤者谓之辱;官升进者谓之善,位废退者谓之恶。完全升进,幸也,而称之;毁谤废退,不遇也,而訾之。用心若此,必为三累三害也。论者既不知累害者得行贤洁也,以涂搏泥,以黑点缯,孰有知之?清受尘,白取垢,青蝇所污,常在练素。处颠者危,势丰者亏,颓坠之类,常在悬垂。屈平洁白,邑犬群吠,吠所怪也,非俊疑杰,固庸能也。

  伟士坐以俊杰之才,招致群吠之声。夫如是,岂宜更勉奴下,循不肖哉!不肖奴下,非所勉也。岂宜更偶俗全身以弭谤哉!偶俗全身,则乡原也。乡原之人,行全无阙,非之无举,刺之无刺也。此又孔子之所罪,孟轲之所愆也。

  2·4 古贤美极,无以卫身。故循性行以俟累害者,果贤洁之人也。极累害之谤,而贤洁之实见焉。立贤洁之迹,毁谤之尘安得不生?弦者思折伯牙之指,御者愿摧王良之手。何则?欲专良善之名,恶彼之胜己也。是故魏女色艳,郑袖鼻之;朝吴忠贞,无忌逐之。戚施弥妒,蘧除多佞。是故湿堂不洒尘,卑屋不蔽风;风冲之物不得育,水湍之岸不得峭。如是,牖里、陈蔡可得知,而沉江、蹈河也。以轶才取容媚于俗,求全功名于将,不遭邓析之祸,取子胥之诛,幸矣。孟贲之尸,人不刃者,气绝也。死灰百斛,人不沃者,光灭也。动身章智,显光气于世;奋志敖党,立卓异于俗,固常通人所谗嫉也。以方心偶俗之累,求益反损。盖孔子所以忧心,孟轲所以惆怅也。

  2·5 德鸿者招谤,为士者多口。以休炽之声,弥口舌之患,求无危倾之害,远矣。臧仓之毁未尝绝也,公伯寮之溯未尝灭也。垤成丘山,污为江河矣。夫如是,市虎之讹,投杼之误,不足怪,则玉变为石,珠化为砾,不足诡也。何则?昧心冥冥之知使之然也。文王所以为粪土,而恶来所以为金玉也。非纣憎圣而好恶也,心知惑蔽。蔽惑不能审,则微子十去,比干五剖,未足痛也。故三监谗圣人,周公奔楚;后母毁孝子,伯奇放流。当时周世孰有不惑乎?后《鸮鸱》作而《黍离》兴,讽咏之者,乃悲伤之。故无雷风之变,周公之恶不灭;当夏不陨霜,邹行之罪不除。德不能感天,诚不能动变,君子笃信审己也,安能遏累害于人?圣贤不治名,害至不免辟,形章墨短,掩匿白长,不理身冤,不弭流言,受垢取毁,不求洁完,故恶见而善不彰,行缺而迹不显。邪伪之人,治身以巧俗,修诈以偶众。犹漆盘盂之工,穿墙不见;弄丸剑之倡,手指不知也。世不见短,故共称之;将不闻恶,故显用之。夫如是,世俗之所谓贤洁者,未必非恶;所谓邪污者,未必非善也。

  2·6 或曰:“言有招患,行有召耻,所在常由小人。”夫小人性患耻者也,含邪而生,怀伪而游,沐浴累害之中,何招召之有!故夫火生者不伤湿,水居者无溺患。火不苦热,水不痛寒,气性自然,焉招之?君子也,以忠言招患,以高行招耻,何世不然!然而太山之恶,君子不得名;毛发之善,小人不得有也。以玷污言之,清受尘而白取垢;以毁谤言之,贞良见妒,高奇见噪;以遇罪言之,忠言招患,高行招耻;以不纯言之,玉有瑕而珠有毁。

  焦陈留君兄,名称兖州,行完迹洁,无纤芥之毁,及其当为从事,刺史焦康细而不用。夫未进也被三累,已用也蒙三害,虽孔丘、墨翟示能自免,颜回、曾参不能全身也。何则?众好纯誉之人,非真贤也。公侯已下,玉石杂糅。

  贤士之行,善恶相苞。夫采玉者破石拔玉,选士者弃恶取善。夫如是,累害之人负世以行,指击之者从何往哉!
 楼主| 发表于 2008-9-8 22:21:32 | 显示全部楼层
率性篇

  8·1 论人之性,定有善有恶。其善者,固自善矣;其恶者,故可教告率勉,使之为善。凡人君父,审观臣子之性,善则养育劝率,无令近恶;近恶则辅保禁防,令渐于善。善渐于恶,恶化于善,成为性行。

  8·2 召公戒成曰:“今王初服厥命,於戏!若生子,罔不在厥初生。”

  “生子”谓十五子,初生意于善,终以善;初生意于恶,终以恶。《诗》曰:“彼姝者子,何以与之?”传言:“譬犹练丝,染之蓝则青,染之丹则赤。”

  十五之子其犹丝也,其有所渐化为善恶,犹蓝丹之染练丝,使之为青赤也。

  青赤一成,真色无异。是故杨子哭歧道,墨子哭练丝也,盖伤离本,不可复变也。人之性,善可变为恶,恶可变为善,犹此类也。蓬生生麻间,不扶自直;白纱入缁,不练自黑。彼蓬之性不直,纱之质不黑,麻扶缁染,使之直黑。夫人之性犹蓬纱也,在所渐染而善恶变矣。

  8·3 王良、造父称为善御,不能使不良为良也。如徒能御良,其不良者不能驯服,此则驵工庸师服驯技能,何奇而世称之?故曰:王良登车,马不罢驽;尧舜为政,民无狂愚。传曰:“尧舜之民,可比屋而封;桀纣之民,可比屋而诛。”“斯民也,三代所以直道而行也。”圣主之民如彼,恶主之民如此,竟在化不在性也。闻伯夷之风者,贪夫廉而懦夫有立志;闻柳下惠之风者,薄夫敦而鄙夫宽。徒闻风名,犹或变节,况亲接形,面相敦告乎!

  孔门弟子七十之徒,皆任卿相之用,被服圣教,文才雕琢,知能十倍,教训之功而渐渍之力也。未入孔子之门时,闾巷常庸无奇。其尤甚不率者,唯子路也。世称子路无恒之庸人,未入孔门时,戴鸡佩豚,勇猛无礼。闻诵读之声,摇鸡奋豚,扬唇吻之音,聒贤圣之耳,恶至甚矣。孔子引而教之,渐渍磨砺,阖导牖进,猛气消损,骄节屈折,卒能政事,序在四科。斯盖变性使恶为善之明效也。

  8·4 夫肥沃埆,土地之本性也。肥而沃者性美,树稼丰茂。而埆者性恶,深耕细锄,厚加粪壤,勉致人功,以助地力,其树稼与彼肥沃者相似类也。地之高下,亦如此焉。以譨、锸凿地,以埤增下,则其下与高者齐。

  如复增钁、锸,则夫下者不徒齐者也,反更为高,而其高者反为下。使人之性有善有恶,彼地有高有下,勉致其教令,之善则将善者同之矣。善以化渥,酿其教令,变更为善,善则且更直反过于往善,犹下地增加?、锸,更崇于高地也。“赐不受命而货殖焉”。赐本不受天之富命,所加货财积聚,为世富人者,得货殖之术也。夫得其术,虽不受命,犹自益饶富。性恶之人,亦不禀天善性,得圣人之教,志行变化。世称利剑有千金之价。棠谿、鱼肠之属,龙泉、太阿之辈,其本铤,山中之恒铁也,冶工0 锻炼,成为铦利,岂利剑之锻与炼乃异质哉?工良师巧,炼一数至也。试取东下直一金之剑,更熟锻炼,足其火,齐其铦,犹千金之剑也。夫铁石天然,尚为锻炼者变易故质,况人含五常之性,贤圣未之熟锻炼耳,奚患性之不善哉!古贵良医者,能知笃剧之病所从生起,而以针药治而已之。如徒知病之名而坐观之,何以为奇?夫人有不善,则乃性命之疾也,无其教治而欲令变更,岂不难哉!

  8·5 天道有真伪,真者固自与天相应,伪者人加知巧,亦与真者无以异也,何以验之?《禹贡》曰“璆琳琅玕”者,此则土地所生,真玉珠也。然而道人消烁五石,作五色之玉,比之真玉,光不殊别;兼鱼蚌之珠,与《禹贡》璆琳,皆真玉珠也。然而随侯以药作珠,精耀如真,道士之教至,知巧之意加也。阳遂取火于天,五月丙午日中之时,消炼五石铸以为器,磨砺生光,仰以向日,则火来至,比真取火之道也。今妄以刀剑之钩月,摩拭朗白,仰以向日,亦得火焉。夫钩月非阳遂也,所以耐取火者,摩拭之所致也。今夫性恶之人,使与性善者同类乎?可率勉之,令其为善;使之异类乎?亦可令与道人之所铸玉,随侯之所作珠,人之所摩刀剑钩月焉,教导以学,渐渍以德,亦将日有仁义之操。

  8·6 黄帝与炎帝争为天子,教熊、罴、貔、虎以战于阪泉之野,三战得志,炎帝败绩。尧以天下让舜,鲧为诸侯,欲得三公,而尧不听,怒其猛兽,欲以为乱,比兽之角可以为城,举尾以为旌,奋心盛气,阳战为强。夫禽兽与人殊形,犹可命战,况人同类乎!推此以论,百兽率舞,潭鱼出听,六马仰秣,不复疑矣。异类以殊为同,同类以钧为异,所由不在于物,在于人也。

  8·7 凡含血气者,教之所以异化也。三苗之民,或贤或不肖,尧舜齐之,恩教加也。楚越之人,处庄、岳之间,经历岁月,变为舒缓,风俗移也。故曰:齐舒缓,秦慢易,楚促急,燕戆投。以庄、岳言之,四国之民,更相出入,久居单处,性必变易。夫性恶者,心比木石,木石犹为人用,况非木石!

  在君子之迹,庶几可见。

  8·8 有痴狂之疾,歌啼于路,不晓东西,不睹燥湿,不觉疾病,不知饥饱,性已毁伤,不可如何,前无所观,却无所畏也。是故王法不废学校之官,不除狱理之吏,欲令凡众见礼义之教。学校勉其前,法禁防其后,使丹朱之志亦将可勉。何以验之?三军之士,非能制也,勇将率勉,视死如归。且阖庐尝试其士于五湖之侧,皆加刃于肩,血流至地。句践亦试其士于寝宫之庭,赴火死者不可胜数。夫刃,火非人性之所贪也,二主激率,念不顾生。是故军之法轻刺血,孟贲勇也,闻军令俱。是故叔孙通制定礼仪,拔剑争功之臣,奉礼拜伏,初骄倨而后逊顺,教威德,变易性也。不患性恶,患其不服圣教,自遇而以生祸也。

  8·9 豆麦之种与稻梁殊,然食能去饥。小人君子禀性异类乎?譬诸五谷皆为用,实不异而效殊者,禀气有厚泊,故性有善恶也。残则授不仁之气泊,而怒则禀勇渥也。仁泊则戾而少愈,勇渥则猛而无义,而又和气不足,喜怒失时,计虑轻愚。妄行之人,罪故为恶,人受五常,含五脏,皆具于身,禀之泊少,故其操行不及善人,犹或厚或泊也,非厚与泊殊其酿也,曲孽多少使之然也。是故酒之泊厚,同一曲孽;人之善恶,共一元气。气有少多,故性有贤愚。西门豹急,佩韦以自缓;董安于缓,带弦以自促。急之与缓,俱失中和,然而韦弦附身,成为完具之人。能纳韦弦之教,补接不足,则豹、安于之名可得参也。贫劣宅屋,不具墙壁宇达,人指訾之。如财货富愈。起屋筑墙,以自蔽鄣,为之具宅,人弗复非。

  8·10 魏之行田百亩,邺独二百,西门豹灌以漳水,成为膏腴,则亩收一钟。夫人之质犹邺田,道教犹漳水也,患不能化,不患人性之难率也。雒阳城中之道无水,水工激上洛中之水,日夜驰流,水工之功也。由此言之,迫近君子,而仁义之道数加于身,孟母之徙宅,盖得其验。人间之水污浊,在野外者清洁。俱为一水,源从天涯,或浊或清,所在之势使之然也。南越王赵他,本汉贤人也,化南夷之俗,背畔王制,椎髻箕坐,好之若性。陆贾说以汉德,惧以圣威,蹶然起坐,心觉改悔,奉制称蕃。其于椎髻箕坐也,恶之若性。前则若彼,后则若此。由此言之,亦在于教,不独在性也。
 楼主| 发表于 2008-9-8 22:22:20 | 显示全部楼层

吉验篇

  9·l 凡人禀贵命于天,必有吉验见于地。见于地,故有天命也。验见非一,或以人物,或以祯祥,或以光气。

  9·2 传言黄帝妊二十月而生,生而神灵。弱而能言。长大率诸侯,诸侯归之。教熊罴战,以伐炎帝,炎帝败绩。性与人异,故在母之身留多十月;命当为帝,故能教物,物为之使。

  9·3 尧体就之如日,望之若云。洪水滔天。蛇龙为害,尧使禹治水,驱蛇龙,水治东流,蛇龙潜处。有殊奇之骨,故有诡异之验;有神灵之命,故有验物之效。天命当贵,故从唐侯入嗣帝后之位。

  9·4 舜未逢尧,鳏在侧陋。瞽瞍与象,谋欲杀之:使之完廪,火燔其下;令之浚井,土掩其上。舜得下廪,不被火灾;穿井旁出,不触土害。尧闻征用,试之于职,官治职修,事无废乱。使入大麓之野,虎狼不搏,腹蛇不噬,逢烈风疾雨,行不迷惑。夫人欲杀之,不能害;之毒螫之野,禽虫不能伤。

  率受帝命,践天子祚。

  9·5 后稷之时,履大人迹,或言衣帝喾之服,坐息帝喾之处,妊身。怪而弃之隘巷,牛马不敢践之。置之冰上,鸟以翼覆之,庆集其身。母知其神怪,乃收养之。长大佐尧,位至司马。乌孙王号昆莫,匈奴攻杀其父,而昆莫生,弃于野,乌衔肉往食之。单于怪之;以为神而收长。及壮,使兵,数有功,单于乃复以其父之民予昆莫,命令长守于西城。夫后稷不当弃,故牛马不践,鸟以羽翼覆爱其身,昆莫不当死,故乌衔肉就而食之。

  9·6 北夷橐离国王侍婢有娠,王欲杀之。婢对曰:“有气大如鸡子。从天而下,我故有娠。”后产子,捐于猪溷中,猪以口气嘘之,不死。复徙置马栏中,欲使马借杀之,马复以口气嘘之,不死。王疑以为天子,令其母收取奴畜之,名东明,令牧牛马。东明善射,王恐夺其国也,欲杀之。东明走,南至掩淲水,以弓击水,鱼鳖浮为桥,东明得渡,鱼鳖解散,追兵不得渡。

  因都王夫余,故北夷有夫余国焉。东明之母初妊时,见气从天下,及生,弃之,猪马以气吁之而生之。长大,王欲杀之,以弓击水,鱼鳖为桥。天命不当死,故有猪马之救;命当都王夫余,故有鱼鳖为桥之助也。

  9·7 伊尹且生之时,其母梦人谓己曰:“臼出水,疾东走,母顾。”明旦,视臼出水,即东走十里,顾其乡皆为水矣。伊尹命不当没,故其母感梦而走。推此以论,历阳之都,其策命若伊尹之类,必有先时感动在他地之效。

  9·8 齐襄公之难,桓公为公子,与子纠争立。管仲辅子纠,鲍叔佐桓公。

  管仲与桓公争,引弓射之,中其带钩。夫人身长七尺,带约其要,钩挂于带,在身所掩不过一寸之内,既微小难中,又滑泽铦靡,锋刃中钩者,莫不磋跌。

  管仲射之,正中其钩中,失触因落,不跌中旁肉。命当富贵,有神灵之助,故有射钩不中之验。

  9·9 楚共王有五子:子招、子圉、子干、子皙、弃疾。五人皆有宠,共王无適立,乃望祭山川,请神决之。乃与巴姬埋璧于太室之庭,令五子齐而入拜。康王跨之;子圉肘加焉;子干、子皙皆远之;弃疾弱,抱而入,再拜皆压纽。故共王死,招为康王,至子失之。圉为灵王,及身而弑。子干为王,十有余日;子皙不立,又惧诛死,皆绝无后。弃疾后立,竟续楚祀,如其神符。其王日之长短,与拜去璧远近相应也。夫璧在地中,五子不知,相随入拜,远近不同,压纽若神将教跽之矣。

  9·10 晋屠岸贾作难,诛赵盾之子。朔死,其妻有遗腹子,及岸贾闻之,索于宫,母置儿于裤中,祝曰:“赵氏宗灭乎,若当啼;即不灭,若无声。”

  及索之而终不啼,遂脱得活。程婴齐负之,匿于山中。至景公时,韩厥言于景公,景公乃与韩厥共立赵孤,续赵氏祀,是为文子。当赵孤之无声,若有掩其口者矣。由此言之,赵文子立,命也。

  9·11 高皇帝母曰刘媪,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冥,蛟龙在上。及生而有美。性好用酒,尝从王媪、武负贳酒,饮醉,止卧,媪、负见其身常有神怪。每留饮醉,酒售数倍。后行泽中,乎斩大蛇,一妪当道而哭,云:“赤帝子杀吾子”。此验既著闻矣。秦始皇帝常曰:“东南有天子气。”于是东游以厌当之。高祖之气也,与吕后稳于芒、砀山泽间。吕后与人求之,见其上常有气直起,往求辄得其处。后与项羽约,先入秦关王之。

  高祖先至,项羽怨恨,范增曰:“吾令人望其气,气皆为龙,成五采,此皆天子之气也,急击之。”高祖往谢项羽,羽与亚父谋杀高祖,使项庄拔剑起舞。项伯知之,因与项庄俱起。每剑加高祖之上,项伯辄以身覆高祖之身,剑遂不得下,杀势不得成。会有张良,樊哙之救,卒得免脱,遂王天下。初妊身有蛟龙之神。既生,酒舍见云气之怪。夜行斩蛇,蛇妪悲哭。始皇、吕后望见光气。项羽谋杀,项伯为蔽,谋遂不成,遭得良、哙。盖富贵之验,气见而物应,人助辅援也。

  9·12 窦太后弟名曰广国,年四五岁,家贫,为人所掠卖,其家不知其所在。传卖十余家,至宜阳,为其主人入山作炭。暮寒,卧炭下,百余人炭崩尽压死,广国独得脱。自卜数日当为侯。从其家之长安,闻窦皇后新立,家在清河观津,乃上书自陈。窦太后言于景帝,召见问其故,果是,乃厚赐之。文帝立,拜广国为章武侯。夫积炭崩,百余人皆死,广国独脱,命当富贵,非徒得活,又封为侯。

  9·13 虞子大陈留东莞人也,其生时以夜。适免母身,母见其上若一匹练状,经上天。明以问人,人皆曰:“吉,贵。”气与天通,长大仕宦,位至司徒公。

  9·14 广文伯河东蒲坂人也,其生亦以夜半时。适生,有人从门呼其父名。父出应之,不见人,有一木杖植其门侧,好善异于众。其父持杖入门以示人,人占曰:“吉。”文伯长大学宦,位至广汉太守。文伯当富贵,故父得赐杖。其占者若曰:“杖当子力矣。”

  9·15 光武帝,建平元年十二月甲子生于济阳宫后殿第二内中,皇考为济阳令,时夜无火,室内自明。皇考怪之,即召功曹吏充兰,使出问卜工。

  兰与马下卒苏永俱之卜王长孙所。长孙卜,谓永、兰曰:“此吉事也,毋多言。”是岁,有禾生景天备火中,三本一茎九穗,长于禾一二尺,盖嘉禾也。

  元帝之初,有凤凰下济阳宫,故今济阳宫有凤凰庐。始与李父等俱起,到柴界中,遇贼兵,惶惑走济阳旧庐。比到,见光若火正赤,在旧庐道南,光耀憧憧上属天,有顷不见。王莽时,谒者苏伯阿能望气,使过春陵,城郭郁郁葱葱。及光武到河北,与伯阿见,问曰:“卿前过春陵,何用知其气佳也?”

  伯阿对曰:“见其郁郁葱葱耳。”盖天命当兴,圣王当出,前后气验,照察明著。继体守文,因据前基,禀天光气,验不足言。创业龙兴,由微贱起于颠沛若高祖、光武者,曷尝无天人神怪光显之验乎!
 楼主| 发表于 2008-9-8 22:23:03 | 显示全部楼层

骨相篇

  11·1 人曰命难知。命甚易知。知之何用?用之骨体。人命禀于天,则有表候于体。察表候以知命,犹察斗斛以知容矣。表候者,骨法之谓也。

  11·2 传言黄帝龙颜,颛顼戴午,帝喾骈齿,尧眉八采,舜目重瞳,禹耳三漏,汤臂再肘,文王四乳,武王望阳,周公背偻,皋陶马口,孔子反羽。

  斯十二圣者,皆在帝王之位,或辅主忧世,世所共闻,儒所共说,在经传者,较著可信。

  11·3 若夫短书俗记,竹帛胤文,非儒者所见,众多非一。苍颉四目,为黄帝史。晋公子重耳仳胁,为诸侯霸。苏秦骨鼻,为六国相。张仪仳胁,亦相秦、魏。项羽重瞳,云虞舜之后,与高祖分王天下。陈平贫而饮食不足,貌体佼好,而众人怪之,曰:“平何食而肥?”及韩信为滕公所鉴,免于铁质,亦以面状有异。面状肥佼,亦一相也。

  11·4 高祖隆准、龙颜、美须,左股有七十二黑子。单父吕公善相,见高祖状貌,奇之,因以其女妻高祖,吕后是也。卒生孝惠王、鲁元公主。高祖为泗上亭长,当去归之田,与吕后及两子居田。有一老公过,请饮,因相吕后曰:“夫人,天下贵人也。”令相两子。见孝惠曰“夫人所以贵者,乃此男也。”相鲁元,曰:“皆贵。”老公去。高祖从外来,吕后言于高祖。

  高祖追及老公,止使自相。老公曰:“乡者夫人婴儿相皆似君,君相贵不可言也。”后高祖得天下,如老公言。推此以况,一室之人,皆有富贵之相矣。

  11·5 类同气钧,性体法相固自相似。异气殊类,亦两相遇。富贵之男取得富贵之妻,女亦得富贵之男。夫二相不钧而相遇,则有立死;若未相适,有豫亡之祸也。王莽姑正君许嫁,至期当行时,夫辄死。如此者再,乃献之赵王,赵王未取,又薨。清河南宫大有与正君父稚君善者,遇相君,曰:“贵为天下母。”是时,宣帝世,元帝为太子,稚君乃因魏郡都尉纳之太子,太子幸之,生子君上。宣帝崩,太子位,正君为皇后,君上为太子。元帝崩,太子立,是为成帝,正君为皇太后,竟为天下母。夫正君之相当为天下母,而前所许二家及赵王为无天下父之相,故未行而二夫死,赵王薨。是则二夫、赵王无帝王大命,而正君不当与三家相遇之验也。

  11·6 丞相黄次公故为阳夏游徼,与善相者同车俱行,见一妇人年十七八。相者指之曰:“此妇人当大富贵,为封侯者夫人。”次公止车,审视之,相者曰:“今此妇人不富贵,卜书不用也。”次公问之,乃其旁里人巫家子也,即娶以为妻。其后,次公果大富贵,位至丞相,封为列侯。夫次公富贵,妇人当配之,故果相遇,遂俱富贵。使次公命贱,不得妇人为偶。不宜为夫妇之时,则有二夫、赵王之祸。

  11·7 夫举家皆富贵之命,然后乃任富贵之事。骨法形体,有不应者,则必别离死亡,不得久享介福。故富贵之家,役使奴僮,育养牛马,必有与众不同者矣。僮奴则有不死亡之相,牛马则有数字乳之性,田则有种孳速熟之谷,商则有居善疾售之货。是故知命之人,见富贵于贫贱,睹贫贱于富贵。

  案骨节之法,察皮肤之理,以审人之性命,无不应者。

  11·8 赵简子使姑布子卿相诸子,莫吉,至翟婢之子无恤,而以为贵。

  无恤最贤,又有贵相,简子后废太子而立无恤,卒为诸侯,襄子是矣。相工相黥布当先刑而乃王,后竟被刑乃封王。卫青父郑季与杨信公主家僮卫媪通,生青。在建章宫时,钳徒相之,曰:“贵至封侯。”青曰:“人奴之道,得不答骂足矣,安敢望封侯!其后青为军吏,战数有功,超封增官,遂为大将军,封为万户侯。

  11·9 周亚夫未封侯之时,许负相之,曰:“君后三岁而入将相,持国秉,贵重矣,于人臣无两。其后九岁而君饿死。”亚夫笑曰:“臣之兄已代侯矣,有如父卒,子当代,亚夫何说侯乎?然既已贵,如负言,又何说饿死?

  指示我!”许负指其口,有纵理入口,曰:“此饿死法也。”居三岁,其兄绛侯胜有罪,文帝择绛侯子贤者,推亚夫,乃封条侯,续绛侯后。文帝之后六年,匈奴入边,乃以亚夫为将军。至景帝之时,亚夫为丞相,后以疾免。

  其子为亚夫买工官、尚方甲盾五百被可以为葬者,取庸苦之,不与钱。庸知其盗买官器,怨而上告其子。景帝下吏责问,因不食五日,呕血而死。

  11·10 当邓通之幸文帝也,贵在公卿之上,赏赐亿万,与上齐体。相工相之曰:“当贫贱饿死。”文帝崩,景帝立,通有盗铸钱之罪,景帝考验,通亡,寄死人家,不名一钱。韩太傅为诸生时,借相工五十钱,与之俱入璧雍之中,相璧雍弟子谁当贵者。相工指倪宽曰:“彼生当贵,秩至三公。”

  韩生谢遣相工,通刺倪宽,结胶漆之交,尽筋力之敬,徙舍从宽,深自附纳之。宽尝甚病,韩生养视如仆状,恩深逾于骨肉。后名闻于天下。倪宽位至御史大夫,州郡丞旨召请,擢用举在本朝,遂至太傅。

  11·11 夫钳徒、许负及相邓通、倪宽之工,可谓知命之工矣。故知命之工,察骨体之证,睹富贵贫贱,犹人见盘盂之器,知所设用也。善器必用贵人,恶器必施贱者;尊鼎不在陪厕之侧,匏瓜不在堂殿之上,明矣。富贵之骨不遇贫贱之苦,贫贱之相不遭富贵之乐,亦犹此。

  11·12 非徒富贵贫贱有骨体也,而操行清浊亦有法理。贵贱贫富,命也。

  操行清浊,性也。非徒命有骨法,性亦有骨法。惟知命有明相,莫知性有骨法,此见命之表证,不见性之符验也。范蠡去越,自齐遗大夫种书曰:“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犬烹。越王为人,长颈鸟喙,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荣乐。子何不去?”大夫种不能去,称病不朝,赐剑而死。大梁人尉缭说秦始皇以并天下之计,始皇从其册,与之亢礼,衣服饮食与之齐同。缭曰:“秦王为人,隆准长目,鸷膺豺声,少恩,虎视狼心。居约易以下人,得志亦轻视人。我布衣也,然见我,常身自下我。诚使秦王须得志,天下皆为虏矣。不可与交游。”乃亡去。故范蠡、尉缭见性行之证,而以定处来事之实,实有其效,如其法相。由此言之,性命系于形体,明矣。

  11·13 以尺书所载,世所共见;准况古今,不闻者必众多非一,皆有其实。禀气于天,立形于地,察在地之形,以知在天之命,莫不得其实也。

  11·14 有传孔子相澹台子羽、唐举占蔡泽不验之文,此失之不审。何隐匿微妙之表也。相或在内,或在外,或在形体,或在声气。察外者遗其内,在形体者亡其声气。孔子适郑,与弟子相失,孔子独立郑东门。郑人或问子贡曰:“东门有人,其头似尧,其项若皋陶,肩类欣欣然笑曰:“形状未也,如丧家狗,然哉!然哉!”夫孔子之相,郑人失其实。郑人不明,法术浅也。

  孔子之失子羽,唐举惑于蔡泽,犹郑人相孔子,不能具见形状之实也。以貌取人,失于子羽,以言取人,失于宰予也。
 楼主| 发表于 2008-9-8 22:24:14 | 显示全部楼层

物势篇

  14·1 儒者论曰:“天地故生人。”此言妄也。夫天地合气,人偶自生也,犹夫妇合气,子则自生也。夫妇合气,非当时欲得生子,情欲动而合,合而生子矣。且夫妇不故生子,以知天地不故生人也。然则人生于天地也,犹鱼之于渊,虮虱之于人也,固气而生,种类相产。万物生天地之间,皆一实也。

  14·2 传曰:“天地不故生人,人偶自生。若此,论事者何故云‘天地为炉,万物为铜,阴阳为火,造化为工’乎?案陶冶者之用火烁铜燔器,故为之也。而云天地不故生人,人偶自生耳,可谓陶冶者不故为器,而器偶自成乎?夫比不应事,未可谓喻;文不称实,未可谓是也。”曰:是喻人禀气不能纯一,若烁铜之下形,燔器之得火也,非谓天地生人与陶冶同也。兴喻,人皆引人事。人事有体,不可断绝。以目视头,头不得不动;以手相足,足不得不摇。目与头同形,手与足同体。今夫陶冶者初埏埴作器,必模范为形,故作之也;燃炭生火,必调和炉灶,故为之地。及铜烁不能皆成,器燔不能尽善,不能故生也。夫天不能故生人,则其生万物,亦不能故也。天地合气,物偶自生矣。夫耕耘播种,故为之也,及其成与不熟,偶自然也。何以验之?

  如天故生万物,为令其相亲爱,不当令之相贼害也。

  14·3 或曰:“五行之气,天生万物。以万物含五行之气,五行之气更相贼害。”曰:天自当以一行之气生万物,令之相亲爱,不当令五行之气,反使相贼害也。

  14·4 或曰:“欲为之用,故令相贼害。贼害,相成也。故天用五行之气生万物,人用万物作万事。不能相制,不能相使;不相贼害,不成为用。

  金不贼木,木不成用;火为烁金,金不成器。故诸物相贼相利。含血之虫相胜服、相啮噬、相啖食者,皆五行气使之然也。”曰:天生万物欲令相为用,不得不相贼害也,则生虎、狼、蝮蛇及蜂、虿之虫,皆贼害人,天又欲使人为之用邪?且一人之身,含五行之气,故一人之行,有五常之操。五常,五常之道也。五藏在内,五行气俱。如论者之言,含血之虫,怀五行之气,辄相贼害。一人之身,胸怀五藏,自相贼也?一人之操,行义之心自相害也?

  且五行之气相贼害,含血之虫相胜服,其验何在?

  14·5 曰:“寅木也,其禽虎也。戌土也,其禽犬也。丑、未亦土也。

  丑禽牛,未禽羊也。木胜土,故犬与牛羊为虎所服也。亥水也,其禽豕也。

  巳火也,其禽蛇也,子亦水也,其禽鼠也。午亦火也,其禽马也。水胜火,故豕食蛇。火为水所害,故马食鼠屎而腹胀。”曰:审如论者之言,含血之虫,亦有不相胜之效。午马也。子鼠也。酉鸡也。卯兔也。水胜火,鼠何不逐马?金胜木,鸡何不啄兔?亥豕也。未羊也。丑牛也。土胜水,牛羊何不杀豕?巳蛇也。申猴也。火胜金,蛇何不食猕猴?猕猴者畏鼠也。啮猕猴者犬也。鼠水。猕猴金也。水不胜金,猕猴何故畏鼠也?戌土也。申猴也。土不胜金,猴何故畏犬?东方木也,其星仓龙也。西方金也,其星白虎也。南方火也。其星朱鸟也。北方水也,其星玄武也。天有四星之精,降生四兽之体,含血之虫,以四兽为长,四兽含五行之气最较著。案龙虎交不相贼,鸟龟会不相害。以四兽验之,以十二辰之禽效之,五行之虫以气性相刻,则尤不相应。

  14·6 凡万物相刻贼,含血之虫则相服,至于相啖食者,自以齿牙顿利,筋力优劣,动作巧便,气势勇桀。若人之在世,势不与適,力不均等,自相胜服。以力相服,则以刃相贼矣。夫人以刃相贼,犹物以齿角爪牙相触刺也。

  力强角利,势烈牙长,则能胜;气微爪短,诛胆小距顿,则服畏也。人有勇怯,故战有胜负,胜者未必受金气,负者未必得木精也。孔子畏阳虎,却行流汗,阳虎未必色白,孔子未必面青也。鹰之击鸠雀,之啄鸠雁,未必鹰、鸮生于南方而鸠雀、鹄雁产于西方也,自是筋力勇怯相胜服也。

  14·7 一堂之上,必有论者。一乡之中,必有讼者。讼必有曲直,论必有是非。非而曲者为负,是而直者为胜。亦或辩口利舌,辞喻横出为胜;或诎弱缀跲,蹥蹇不比者为负。以舌论讼,犹以剑戟斗也。利剑长戟,手足健疾者胜;顿刀短矛,手足缓留者负。夫物之相胜,或以筋力,或以气势,或以巧便。小有气势,口足有便,则能以小而制大;大无骨力,角翼不劲,则以大而服小。鹊食猥皮,博劳食蛇,猥、蛇不便也。蚊虻之力不如牛马,牛马困于蚊虻,蚊虻乃有势也。鹿之角足以触犬。猕猴之手足以搏鼠。然而鹿制于犬,猕猴服于鼠,角爪不利也。故十年之牛,为牧竖所驱;长仞之象,为越僮所钩,无便故也。故夫得其便也,则以小能胜大;无其便也,则以强服于羸也。
 楼主| 发表于 2008-9-8 22:25:45 | 显示全部楼层

异虚篇

  18·1 殷高宗之时,桑濙俱生于朝,七日而大拱。高宗召其相而问之,相曰:“吾虽知之,弗能言也。”问祖己,祖己曰:“夫桑濙者,野草也,而生于朝,意朝亡乎!”高宗恐骇,侧身而行道,思索先王之政,明养老之义,兴灭国,继绝世,举佚民。桑濙亡。三年之后,诸侯以译来朝者六国,遂享百年之福。高宗,贤君也,而感桑濙生,而问祖己,行祖己之言,修政改行,桑濙之妖亡,诸侯朝而年长久。修善之义笃,故瑞应之福渥。此虚言也。

  18·2 祖己之言,朝当亡哉!夫朝之当亡,犹人当死。人欲死,怪出;国欲亡,期尽。人死命终,死不复生,亡不复存。祖己之言政,何益于不亡?

  高宗之修行,何益于除祸?夫家人见凶修善,不能得吉;高宗见妖改政,安能除祸?除祸且不能,况能招致六国,延期至百年乎!故人之死生,在于命的夭寿,不在行之善恶;国之存亡,在期之长短,不在于政之得失。案祖己之占,桑濙为亡之妖,亡象已见,虽修孝行,其何益哉!何以效之?

  18·3 鲁昭公之时,鸜鹆一巢。师己采文、成之世童谣之语,有鸜鹆之言,见今有来巢之验,则占谓之凶。其后,昭公为季氏所逐,出于齐,国果空虚,都有虚验。故野鸟来巢,师己处之,祸意如占。使昭公闻师己之言,修行改政为善,居高宗之操,终不能消。何则?鸜鹆之谣已兆,出奔之祸已成也。鸜鹆之兆,已出于文、成之世矣。根生,叶安得不茂;源发,流安得不广。此尚为近,未足以言之。夏将衰也,二龙战于庭,吐漦而去,夏王椟而藏之。夏亡,传于殷;殷亡,传于周,皆莫之发。至幽王之时,发而视之,漦流于庭,化为玄鼋,走入后宫,与妇人交,遂生褒姒。褒姒归周,厉王惑乱,国遂灭亡。幽,厉王之去夏世,以为千数岁,二龙战时,幽、厉、褒姒等未为人也,周亡之妖,已出久矣。妖出,祸安得不就?瑞见,福安得不至?

  若二龙战时言曰:“余褒之二君也。”是则褒姒当生之验也。龙称褒,褒姒不得不生,生则厉王不得不恶,恶则国不得不亡。征已见,虽五圣十贤相与却之,终不能消。善恶同实:善祥出,国必兴;恶祥见,朝必亡。谓恶异可以善行除,是谓善瑞可以恶政灭也。

  18·4 河源出于昆仑,其流播于九河。使尧、禹却以善政,终不能还者,水势当然,人事不能禁也。河源不可禁,二龙不可除,则桑濙不可却也。王命之当兴也,犹春气之当为夏也。其当亡也,犹秋气之当为冬也。见春之微叶,知夏有茎叶。睹秋之零实,知冬之枯萃。桑濙之生,其犹春叶秋实也,必然犹验之。今详修政改行,何能除之?夫以周亡之祥,见于夏时,又何以知桑濙之生,不为纣亡出乎!或时祖己言之,信野草之占,失远近之实。高宗问祖己之后,侧身行道,六国诸侯偶朝而至,高宗之命自长未终,则谓起桑濙之问,改政修行,享百年之福矣。夫桑濙之生,殆为纣出。亦或时吉而不凶,故殷朝不亡,高宗寿长。祖己信野草之占,谓之当亡之征。

  18·5 汉孝武皇帝之时,获白麟,戴两角而共觝,使谒者终军议之。军曰:“夫野兽而共一角,象天下合同为一也。”麒麟野兽也,桑濙野草也,俱为野物,兽草何别,终军谓兽为吉,祖己谓野草为凶。高宗祭成汤之庙,有蜚雉升鼎而雊.祖己以为远人将有来者,说《尚书》家谓雉凶,议驳不同。

  且从祖己之言,雉来吉也。雉伏于野草之中,草覆野鸟之形,若民人处草庐之中,可谓其人吉而庐凶乎?民人入都,不谓之凶;野草生朝,何故不吉?

  雉则民人之类。如谓含血者吉,长狄来至,是吉也,何故谓之凶?如以从夷狄来者不吉,介葛卢来朝,是凶也。如以草木者为凶,朱草蓂荚出,是不吉也。朱草蓂荚,皆草也,宜生于野而生于朝,是为不吉,何故谓之瑞?一野之物,来至或出,吉凶异议。朱草蓂荚善草,故为吉,则是以善恶为吉凶,不以都野为好丑也。周时天下太平,越尝献雉于周公,高宗得之而吉。雉亦草野之物,何以为吉?如以雉所分有似于士,则麏亦仍有似君子,公孙术得白鹿,占何以凶?然则雉之吉凶未可知,则夫桑濙之善恶未可验也。桑濙或善物,象远方之士将皆立于高宗之庙,故高宗获吉福,享长久也。

  18·6 说灾异之家以为天有灾异者,所以谴告王者,信也。夫王者有过,异见于国;不改,灾见草木;不改,灾见于五谷;不改,灾至身。《左氏春秋传》曰:国之将亡,“鲜不五稔”。灾见于五谷,五谷安得熟?不熟,将亡之征。灾亦有且亡五谷不熟之应。天不熟,或为灾,或为福。祸福之实未可知,桑濙之言安可审?论说之家著于书记者皆云:“天雨谷者凶。”书传曰:“苍颉作书,天雨谷,鬼夜哭。”此方凶恶之应和者。天何用成谷之道,从天降而和,且犹谓之善,况所成之谷从雨下乎!极论订之,何以为凶?夫阴阳和则谷稼成,不则被灾害。阴阳和者,谷之道也,何以谓之凶?丝成帛,缕成布。赐人丝缕,犹为重厚,况遗人以成帛与织布乎!夫丝缕犹阴阳,帛布犹成谷也。赐人帛,不谓之恶,天与之谷何故谓之凶?夫雨谷吉凶未可定,桑濙之言未可知也。

  18·7 使畅草生于周之时,天下太平,人来献畅草。畅草亦草野之物也,与彼桑濙何异?如以夷狄献之则为吉,使畅草生于周家,肯谓之善乎!夫畅草可以炽酿,芬香畅达者,将祭灌畅降神。设自生于周朝,与嘉禾、朱草、蓂荚之类不殊矣。然而桑亦食蚕,蚕为丝,丝为帛,帛为衣,衣以入宗庙为朝服,与畅无异,何以谓之凶?卫献公太子至灵台,蛇绕左轮。御者曰:“太子下拜。吾闻国君之子,蛇绕车轮左者速得国。”太子遂不下,反乎舍。御人见太子,太子曰:“吾闻为人子者,尽和顺于君,不行私欲,共严承令,不逆君安。今吾得国,是君失安也。见国之利而忘君安,非子道也。得国而拜,其非君欲。废子道者不孝。逆君欲则不忠,而欲我之行,殆吾欲国之危明也。”投殿将死,其御止之不能禁,遂伏剑而死。夫蛇绕左轮,审为太子速得国,太子宜不死,献公宜疾薨。今献公不死,太子伏剑,御者之占,俗之虚言也。或时蛇为太子将死之妖,御者信俗之占,故失吉凶之实。夫桑濙之生,与蛇绕左轮相似类也。蛇至实凶,御者以为吉。桑濙实吉,祖己以为凶。

  18·8 禹南济于江,有黄龙负舟,舟中之人,五色无主。禹乃嘻笑而称曰:“我受命于天,竭力以劳万民。生,寄也;死,归也。死,归也,何足以滑和。视龙犹螟蜓也。”龙去而亡。案古今龙至皆为吉,而禹独谓黄龙凶者,见其负舟,舟中之人恐也。夫以桑濙比于龙,吉凶虽反,盖相似。野草生于朝,尚为不吉,殆有若黄龙负舟之异。故为吉而殷朝不亡。

  18·9 晋文公将与楚成王战于城濮,彗星出楚,楚操其柄,以问咎犯。

  咎犯对曰:“以彗斗,倒之者胜。”文公梦与成王搏,成王在上,鹽其脑。

  问咎犯,咎犯曰:“君得天而成王伏其罪,战必大胜。”文公从之,大破楚师。向令文公问庸臣,必曰“不胜。”何则?彗星无吉,搏在上无凶也。夫桑濙之占,占为凶,犹晋当彗末,搏在下为不吉也。然而吉者,殆有若对彗见天之诡,故高宗长久,殷朝不亡。使文公不问咎犯,咎犯不明其吉,战以大胜,世人将曰:“文公以至贤之德,破楚之无道。天虽见妖,卧有凶梦,犹灭妖消凶以获福。”殷无咎犯之异知,而有祖己信常之占,故桑濙之文,传世不绝,转祸为福之言,到今不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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