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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希杰:语境的再分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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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28 13:27:4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作者:王希杰 来源:王希杰 吧
         
提  要:“语境”是当今非常流行的术语。语境是当今的热门课题。语境研究的深入发展需要进一步认识“语境”本身。区别出不同类型的语境,这是语境研究科学化的需要。
     
关键词:广义语境  狭义语境  动态语境  静态语境  显性语境  潜性语境  历时语境  共时语境

        0   引言:语境和语境研究

    语境的重要,古代人早就注意到了。但是作为学术研究的对象,形成一门语境学,是现代的事情。语境的重要在于它和意义之间的密切关系:表达者所要表达的意义是通过语境而实现的,换句话说,表达的意义是表达者的语境所提供的,或者说是语境所创造出来的。在接受者方面,他所接受的意义其实是他所把握到的接受语境所赋予的,或者说是其接受语境的产物。交际活动中的意义是一种语境意义,离开了具体的语境就没有了交际的意义。

   语境学研究已经成为一门学问,而且在今天还是一门很时髦的学问。但是语境学还远远不能够算是一门真正的科学,语境研究需要进一步地科学化。这个科学化进程需要进一步深化对语境本质的认识,因为对于研究对象本质特点的新认识将促进该学科的进步和繁荣。我们相信,对语境的本质的再认识,必将导致对语境的再分类。

    关于语境的分类,10年前,我们在《修辞学通论》中的《语言环境的分类》中说:

         现在,从交际活动的四个世界理论出发,可以区分四个语境:语言语境、物理语境、文化语境、心理语境。然后再区分为语言内的语境和语言外的语境两种。语言内的语境是小语境,微观语境,即上下文。语言外的语境则是大语境,宏观语境,即情景。语言外的语境由物理语言环境、文化语言环境、心理语言环境所组成。语言歪的鳄鱼机页可以分为两种:一是明语境,包括物理语境和文化语境。二是晦语境,指的是心理语境,表现形式不那么明显,不能直接看到,容易被忽略。(1)

    这段话可以看作是本文进一步考察的一个出发点。

           一  广义的语境和狭义语境

    “语境”的“语”本是语言——人美最重要的思维工具和交际工具;“语境”本指语言的环境。但是现在是已经,或者说常常是扩大到非语言上了,“语”指所考察的事件;“语境”指所考察的事件所处的环境,不局限于语言交际活动,这可以叫做广义的语境。专指语言的环境的,可以叫做狭义的语境。

    唐人李延寿的《南史》中写道:

       元嘉七年,文帝遣到彦之经略河南,大败,悉弃兵甲,武库为之空虚。文帝宴会,有归化人在座,上问(顾)琛:“库中仗犹有几许?”琛诡辞答“有十万仗”。旧库仗秘不言多少,上既发问,追悔失言。及琛诡对,上甚善之。(第三十五卷,顾琛传)

    元嘉七年是公元430年。这里的帝是宋文帝刘义隆。其中的“旧库仗不言多少”——武库中武器装备的数量是国家一级机密,保密制度是不允许公开言说的——就是对话语语境的必要交待,意思是说,宋文帝的问话是不得体的,违背了保密制度,损害了国家利益。特别是,第一,刚打了败仗,武库空虚的时候,宋文帝问话中的“犹”字尤其值得注意;第二,在座的还有敌国刚归顺的人。在这样的语境下,顾琛的答话才是非常精彩的,所以才能得到皇帝刘义隆的赞赏。这是狭义的语境,作者交待狭义的语境为的是帮助读把握话语的特定含义。

     狭义的语境就是语言的语境,例如:

(1)  终日昏昏醉梦间,忽闻春尽强登山。
       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
                (李涉《登山》)
(2) 偷得浮生半日闲,忽闻春尽强登山。
       因过竹院逢僧话,终日昏昏醉梦间。

完全相同的句子,但是在不同的上下文中,意义就是大不相同了。
   《周易》:

     《乾》:元亨,利贞。
      初九,潜龙,勿用。

九二: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
      九四:或跃于渊,无咎。
      九五:亢龙,有悔。
      上九:见群龙无首,吉。(《上经》乾卦)

    龙的意象只有同特定的语境相联系,才有意义;龙在不同的语境里出现,其意义是不同的。这是广义的语境,非语言的语境。相同的行为,在不同的时代或地域,意义不一样。相同的手势和体态,在不同民族文化中含义不同,这类语境是广义语境。
   清人赵藩有一幅著名的对联:

     能攻心则反侧自消,从来知兵非好战;
     不审势则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

“势”就是语境,“审势”、“审时度世”就是把握语境。《资治通鉴》卷六十七:

      法正谓(诸葛)亮曰:“昔高祖入关,约法三章,亲民知德。今君假借威力,跨据一州,初有其国,未垂惠抚,且客主之谊,宜相降下,愿缓刑驰禁以慰其望。”

    诸葛亮指出法正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忽视了秦末时在秦始皇帝统治下的秦地方的社会环境和东汉未年的刘璋治理下的蜀地方的社会环境之间的巨大差异,运用现在的语汇来说,就是没有看到“语境差异”,这是广义的语境。

    狭义的语境就是语言的单位的音位、语素、词、短语、句子与言语作品——话语所出现或者处在的环境。例如,“你好!”,是小学生早晨对老师说的,还是邻居之间的一句问候语,是对敌人说的,还是出之于有了误会之后的情侣之口,……。

    狭义的语境也可以区分为两种,一种是语言内的语境,就是上下文,也可以说是小语境;一种是话语出现的环境,交际情景,叫做大语境。大语境可分为:物理世界的语境、文化世界的语境和心理世界的语境。小语境可以分为:结构语境和组合语境。结构语境的是指语言结构中低等级的单位在上一个层次里所处的环境,这是语言的使用者不能够随意改变的。这就是美国结构主义者所说的“分布”。组合语境说的是语言的使用者运用语言的时候,低层次的单位在上一个层次里所处的环境。

    广义的语境,所要考察的事件(非语言的)所出现的环境。例如,杀人,是战士在战场上,还是刽子手在刑场上,还是歹徒在抢银行的时候,或者是恐怖分子在闹市区?是爱国者的抗联战士杀了入侵的日本鬼子,还是八国联军屠杀了中国人民?这就是广义的语境。同样是手印或者脚印,在岩画中,在现代建筑中,含义大不相同。在世界各地的岩画中经常出现人的手印和脚印,什么意思?那就首先得弄明白岩画作者的语境。

    中国古代历史著作中的“时”、“初”等就是交待语境的标志词语。所交待的语境,有的是狭义语境,但多数是广义的语境。社会文化研究中的语境是广义的语境。修辞学上的语境是狭义语境;阐释学中的语境不限于狭义的语境。如果语境是语境学的研究对象,那么语境学有狭义语境学和广义语境学之分。也可以分出表达语境学和接受语境学之别。

     二   动态语境和静态语境

    语境有动态语境和静态语境之分。西方流行一个笑话,戏院正在演出,突然失火了。小丑来到前台,他来通知观众:“失火了,请诸位尽快离开戏院!”结果却是全场哄笑;小丑再次、更加严肃地说:“失火了,请诸位尽快离开戏院!”得到的却是更强烈的哄笑……。这里的关键是:小丑知道语境已经发生了质的变化;语境的质的变化改变了小丑的身份,不再是一个小丑演员,而是剧场工作人员,剧场代言人。这里的悲剧出自表达语境和接受语境之间的一动一静的差别。观众没有注意到语境的质的变化,他们不认可小丑的角色转变。或者说是表达者的动态表达语境和接受者的静态接受语境之间的对立。

    严格意义上,哲学意义上,万物皆动,没有绝对静止之物。因此,从理论上说,就没有静态的语境。万物皆动,凡是语境都是动态语境。我们这里的动静是相对的,交际双方没有感觉到的,都不太注意的、不当一回事情的,不会导致交际效果发生重大变化的,并不导致交际活动发生质的变化的,就算是静态语境,或者说,在静态语境中,只有量变,没有质变;反之,则是动态语境。简单一点,就是说:在一次交际活动中,语境保持基本不变的,交际双方都不认为由什么变化的,是静态的语境;在交际活动中,语境发生了质的变化的,叫做动态语境。1964年夏天之后,北京大学的高名凯教授得知学术论争的对手方光焘教授已经去世,就决定放弃论争论文的继续写作,这是因为语境研究发生了质的变化。

    写作者关门写一篇几百字的短文,以某种假设的语境为前提,这个语境是静态的,因为在这个写作过程中,语境没有发生质的变化。早晨马路上,熟人见面打招呼,是静态语境,其间没有质的变化。几个小孩子交谈,突然来了一个大人,甚至是他们的老师,语境改变了;一对情侣在公园里谈心,旁边凳子上坐下了一个一脸横肉的家伙,眼睛瞪着他们,语境起了质的变化了;对老师来说,打了下课铃了,语境发生了质的变化,再讲课,学生讨厌了,没有效果的。

    鲁迅小说《阿Q正传》中,赵太爷和秀才对阿Q的称呼的变化,喊他“Q哥、老Q”,这是语境质变(革命前和革命之后)的产物。鲁迅小说《孤独者》中的魏连殳对房东老太太,先是称呼“老太太”,后来叫她“老家伙”;房东老太太对魏的尊称的“老太太”很反感,听到“老家伙”反而很是喜欢,很是兴奋,到处宣扬。表达者的魏连殳的称呼语的改变是因为他的社会地位改变了,或者说他是堕落了;对接受者的房东老太太,她的交际对象的表达语境质的改变了,他高升了,成为“魏大人”了,成为她巴结的高攀的对象了。电影戏剧中常常有这样的细节,几个人在放肆地议论自己的上司、老板、老师或者其他不可议论的人,例如黄飞鸿师父,非常洋洋得意,突然间那个被议论的人悄悄地来了,黄飞鸿师父就在他的身后,其他人发现了,唯独他没有发现,依然胡说八道,依然口出狂言……。这就是对动态语境的巧妙利用。在外交谈判桌上,谈判双方的言语的质的变化,往往根源在谈判桌子之外的战场上双方的形势变化。在朝鲜战争的谈判桌上,双方都密切关注战场上的变化。

    动态语境可以从表达语境和接受语境两个方面来研究。曹禺的《日出》中,王福生在接电话的时候,以老子自居,极其粗野,出口就是粗话脏话,大骂对方。突然他非常谦卑低下,充当奴才龟孙子,大骂自己的祖宗八代。这是因为他发觉了对方的身份,那是金八的电话。这是表达者王福生对动态语境的把握,起初他以为来电话的是一个普通人,甚至是一个地位不如他的人;突然间,他听出了是金八,表达语境就发生了的质的变化,他的言语于是就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急转弯,质的变化,前后判若两人。

     常常有这样的场面,一个年轻人怀着崇敬的心情去拜访一位自己所崇拜的权威,言谈中间突然发现对方其实是一个装腔作势的草包教授,其接受语境发生了质的变化,接受效果就截然不同了。由于接受者的语境发生了质的变化,同样的话语或者文本往往能够做出两种全然不同的解读。

    如果区分口头交际和书面语交际,区分表达者和接受者,那么,书面语的接受者方面的动态语境尤其值得注意。完全相同的一个文本,接受者的接受语境发生了质的变化,其接受效果是全然不相同的。这种接受效果显然是表达这所无法控制的,不能够负责的。

    三   历时语境和共时语境

    时间分历时和共时。区分语言研究中的历时和共时,这是索绪尔对现代语言学的一个贡献。语境也有历时和共时之分。口语交际,交际双方共同处在同一个时点上,同一个时段里,这是共时语境。今天此刻我在阅读《诗经》,这是历时语境,我和《诗经》的作者们不生活在同一个时点上,同一个时段里。所谓历时语境,就是跨时点时段的语境。

    接受者的动态语境可以是个人的可可以是社会的、时代的、集体的。“向杨开慧烈士致敬!”,现在,或以后,或文革之前,人们都绝不可能得到1976年春天时候中国人民所解读出来的那种含义的。这就是“历时语境差”。

    李延寿《南史》中记载:

      又王玄谟问庄何者为双声,何者为叠韵。答曰:“玄护为双声,礉碻为叠韵。”其捷速如此。(《谢庄传》)

     作为共时话语,王玄谟及其当时人立马解读出这一话语的双关含义,对王玄谟的礉碻大败的嘲讽。因为——

    军至礉碻,(王)玄谟进向滑台。……及(魏)太武军至,乃夜遁,麾下散亡略尽。(《王玄谟传》)

作为一个历史文本,后代读者,今天的读者,很难立即理会谢庄话语的真正含义,无法体会到其中的嘲讽挖苦之意,或者说看不出这是一个双关语,这是历时语境差造成的。

    在《南史》中: 谢凤子超宗尝候(王)僧虔,乃往东斋诣慈,慈正在学书,未即放笔,超宗曰:“卿书何如虔公?”慈曰:“慈书比大人,如鸡之比凤。”超宗狼狈而退。(《王僧虔传》)

      子孚有父风。尝与侍中何勋共食,孚羹尽,勋曰:“益殷莼羹。”勋司空无忌子也,孚徐辍著曰:“何无忌讳。”(《殷景仁传》)

     敷小名楂,父邵小名梨。文帝戏之曰:“楂何如梨?”答曰:“梨是百果之宗,楂何敢比也!”(《张邵传》)

     作为一次共时的交际活动,交际效果很是明显,一清二楚。当时人很容易地就理解了,所以立即传为美谈。但是对今天的读者,或者是老外读者,如果没有把握到当时的社会文化语境,就很难明白其中的奥妙。阐释古代文献的困难就是这种历时的语境差造成的。

    口语交际一般都只能是共时的。对于说者,言说只能时一次性的,不能收回,不能修改。“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同样的话语,重复一次就是一个新的言语行为。因此对说者来说,把握语境也是一次性行为。换句话说,表达语境基本上是一个共时性问题,不可能是历时的事件。但是听者的解读活动可以是多次的,重复进行的,所以可以是历时的。对于同一个口头话语,听者可以进行多次解码,每次解码时的接受语境是不相同的,因此所获得的信息也可能是不相同的。有的当时很感激很感动的话语,事后可能愤怒之极,发觉了言外之意,根源是挖出了某个新的语境因素。相反,当时很反感的话语,事后却很可能感激涕零。“防止赫鲁晓夫式人物篡夺党和国家的领导权!”等标语口号在1966年的秋天和1976年的春天,社会意思是完全不同的,引发的后果是全然不同的,这是不同的接受语境的产物。书面语交际,文学作品,历史文献,不同历史时期的解码者(阐释者)的理解完全不相同,是因为他们所把握的语境不同的缘故。

   历时语境应当区分出表达的历时语境和接受的历时语境。例如:

   譬如你太太同你刚认识时你叫她“李素芬”;关系进一步就改叫“素芬”;接过吻后叫“芬”;上了床叫“芬芬”;蜜月时就“芬芬、心肝、肉肉儿”混叫;生过孩子还原为“芬”;人老色衰叫“素芬”;闹离婚时指名点姓叫“李素芬”;法院判决后回到最初的“李素芬同志”。(王跃《老茶客闲话》4页,四川文艺出版社1999年)

    这是表达者的历时语境差。古代叫做“妾”,解放前叫做“小老婆”,今天叫做“二奶、小蜜”;从前叫做“奸夫淫妇、姘头”,现在叫做“情人、性伙伴”,也是历时语境差。
共时语境差,也可以指的同一个时期、不同一个表达者的不同的语境,例如:

   老茶客总结说,官员的女人叫“夫人”;南方乡下人的女人叫“堂客”,北方的叫“孩子他娘”。工人的女人叫“老婆”,农民的女人叫“婆娘”;军人的女人叫“家属”;商人的女人叫“妇人”。秀才叫“贱内”;文人的女人叫“糟糠”;洋人的女人叫“甜心”;酒鬼的女人叫“贱货”。(王跃《老茶客闲话》106页,四川文艺出版社1999年)

    对《诗经》,汉代儒生和现代认得理解的不同,是接受历时语境差所造成的。《天演论》在英国和欧洲大陆的解读,同在晚清的中国的解读,两种之间存在着巨大差异,这是接受语境差的把戏,文本本身还是一样的。

    语境分表达语境和接受语境,再分历时语境和共时语境。口语交际中,表达语境只能是一次性的共时的,不可能是历时的,即使是完全相同的话语,不同时间言说,就是不同的交际行为;接受者的接受语境可以是多次的,历时的。书面语交际中,表达语境和接受语境都可以有共时语境和历时语境的区别。许多书面作品是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完成的,例如歌德的《浮士德》创作过程长达几十年,这当然是一个历时的过程,其表达语境就是一种历时语境。同样的书面作品,可以被不同历史时期的读者阅读,可以被同一个读者在不同时间里反复地阅读,这个接受语境也就是历时语境。

四  显性语境和潜性语境

     在我看来,显性和潜性的区分和联系的理论是一个方法论原则。(2)研究对象都可以区分出显性和潜性两个方面。

     语境有显性和潜性之分。钱钟书在《中国诗与中国画》一文中说:

     “风气是创作的潜势力,是作品的背景,而从作品本身不一定看得清楚。”(3)
      
    又说:“一个社会、一个时代各有语言天地,各个行各业以至一家一户也都有它的语言田地。所谓‘此中人语’。譬如乡亲叙旧、老友谈往、同业公议、专家谈论等等,圈外人或外行人听来,往往不甚了了。缘故是:在这种谈话里,不仅有术语、私房话以至‘黑话’,而且由于同伙们相知深切,还隐伏着许多中世纪经院哲学所谓彼此不言而喻的‘假定’(su ppottio),旁人难于意会。释(衣朱)宏竹窗随笔》论禅宗问答:“譬之二同邑人,千里久别,忽然邂逅,相对作乡语隐语,旁人听之,无义无味。”这实在是生活中的平常情况,只是‘听之无义无味’的程度随人随事不同。”(4)

      这里说的就是潜性语境。

     我们可以从三个方面来观察——

     一、四个世界的语境的显和潜之分;
     二、每个世界语境内部的显和潜之分;
     三、表达者和接受者两种不同角度上的显和潜。

    如果说物理世界的语境是显性的,那么非物理世界的语境——文化世界语境和心理世界语境——则是潜性的。

    其实,物理世界语境中也有显性和潜性之分。无论是说话人,还是听话人,都不可能把握住全部的物理世界的语境。他们所自觉地把握了的物理世界语境是显性语境,他们没有把握到的语境,就是潜性物理语境。表达者和接受者都只能够看到交际场景中的一部分,都看不到自己背后的东西。例如有人被人在背后贴了一张标语或者漫画,他看不到自己的后背——认识的盲点和误区,这时候,他不理会他人的挖苦地、嘲讽地、刻薄地言谈,悠然自得,夸夸其谈,因为他没有看到自己的背后的东西,就无法理解他人话语的真正含义。

    鲁迅杂文中,两个人在争论一块匾上的文字,争论得面红耳赤。其实,两个人的位置不同,所看到得匾上的文字不同,匾的两面的文字不同这是常常有的事情。这当然是一个寓言,其实,它和《立论》以及《我的失恋》一样,都可以作为言语交际活动中的一个漫画式的模式来看待的。

    潜性语境差显然是更难以把握的。曹雪芹的《红楼梦》第四十六回里:

     鸳鸯听说,立起身,照他嫂子脸上下死劲啐了一口,指着骂道:“你快夹起你那佖嘴,离了这里,好多着呢!什么‘好话’?又是什么‘喜事’?怪道成日家羡慕人家的丫头做了小老婆,一家子都仗着他横行霸道的,一家子都成了小老婆了!看的眼热了阿也把我送在火坑里去。我热得脸,你们外头就横行霸道,自己就封了舅爷;我若不得脸,败了时,你们把王八脖子一缩,生死由我去!”一面哭,一面骂。……

    他嫂子脸上下不来,因说道:“愿意不愿意,你也好说,犯不着拉三扯四得。俗话说得好:‘当着矮人不说矮话。’姑娘骂我,我不敢回言;这两位姑娘并没有惹着你,‘小老婆’长,‘小老婆’短,人家脸上怎么过得去?”

    鸳鸯的失误就在于她回答她的嫂子时,忘记了、忽视了潜性对象的平儿和袭人的存在。这在平常时候,是不会出现的,此时她心理超常,急不择言了。鸳鸯的这个失误,其实是作者曹雪芹塑造人物的一个手段,揭示鸳鸯的心理世界。

    语言世界的语境有显性和潜性的区别,交际活动中表达者不可能把所有的都说出来或者写出来,甚至为了某种目的,故意不说不写,省略了,隐藏了,这就是潜性语境。接受者对话语的语言文字的把握也是有显有潜的,他总是有所特出,有所忽视,有所偏爱的。

    文化世界的语境也有显性和潜性之法,看得见的,可以感受到的,把握了的,是显性的,看不见的,感觉不到的,无法把握的,是潜性的。流传很广的一个故事是,当年,在大学校园里,两个女老外教师,在辜鸿鸣身后,放肆的用外语议论辜老头,她们根据他的衣装打扮,认定这个老土老古道,对西洋一定是陌生的,是听不懂英语的。到一定时候,辜先生回头用流利纯正的英语问她们说够了没有,她们大惊失色。辜鸿鸣的言语和西方文化修养是她们看不见的,不知道的,是文化世界的潜性语境。

心里世界的语境比文化世界的语境更难以把握。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心理世界的语境基本上是潜性的,是最难以把握的。理论上说,心理世界的语境都是潜性,谁也不可能知道他人的心理。但是这也是相对的,因为人的内心世界是会在外部言行方面表露出来的。笑容满面的人,内心是愉悦的;愁眉苦脸者的内心是痛苦的……。不过以是内心和外部表现之间是有差距的,甚至正好相反的情况也是有的;二是并不是内心世界的一切都市表现在外部的。所以,表达者和接受者相互把握对方的心理世界是非常困难的,因此才有“理解万岁”的口号。
    《资治通鉴》卷十五:汉文帝劳军到细柳营,将军周亚夫如此如此地对待大皇帝的驾到——

      既出军门,群臣皆惊。上曰:“嗟!此真将军矣!……”称善者久之。

周亚夫将军所以敢于如此,是因为他把握了当时的社会大环境,把握了皇帝的心理世界,需要真正的将军平定七国之乱。换了一个语,周将军是要掉脑袋的。换一个社会大环境,换一个皇帝,后果不堪设想的。
    表达者永远不可能真正把握听者的心理;接受者也永远不能够真正把握说者或者写者的心理。孟德斯鸠的《波斯人信札》就是很好的例子。
   “语体和语境的显与潜”是一个很有趣很有实用价值的研究课题。
    文艺语体,特别是诗歌语体,同科学技术语体和公文事务与体的区别就在于,前者必须设置大量的潜性语境,或者则尽量减少潜性语境。李商隐的诗歌之所以很难解读,甚至成为千古之谜,原因就是其潜性语境太多,很难把握,甚至是无法把握的。

         五   结语  
   如果区分出不同类型的语境:

       语言世界的语境   物理世界的语境
       文化世界的语境   心理世界的语境
       广义语境和狭义语境   历时语境和共时语境
       表达语境和接受语境   动态语境和静态语境
       显性语境和潜性语境   零度语境和偏离语境 (5)

   那么,就应当注意到诸语境之间的关系。它们之间不是彼此没有关系的。而是相互联系的。因此,各种语境之间的相互关系就是一个非常值得认真研究的课题。
同样的事情是,既然有多种多样的语境,那么也就必然有多种多样的语境差。就可以把导致交际活动中的误解、表达者和接受者之间的误会的因素加以分化。这种分化当然可以促进修辞学和阐释学的精密化。

   注
(1) 王希杰:《修辞学通论》317页,南京大学出版社1996年
(2) 钱钟书:《七缀集》修订本,2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
(3) 参看王希杰:《语言世界中显性和潜性对立的普遍性和相对性》,钟玖英主编《语言学新思维》中国文联出版社2004年
(4) 钱钟书:《七缀集》修订本,3——4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
(5) 关于表达语境和接受语境,我在《表达语境和接受语境》已有论述;关于语言世界的语境、物理世界的语境、文化世界的语境和心理世界的与零度语境和偏离语境,我在《四个世界和语境类型》中讨论了。

参考文献
(1) 王希杰:《汉语修辞学》修订本,商务印书馆20004年
(2) 王希杰:《修辞学通论》南京大学出版社1996年
(3) 王希杰:《修辞学新论》北京语言学院199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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