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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神话与文艺生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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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30 12:32:5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作者:颜翔林 来源:http://www.literature.org.cn/article.asp?ID=25488
【内容提要】现代社会的科技发展终结了古典神话,然而,神话思维却以变形的方式潜藏于人类的精神文化活动之中,转换为一种现代意义的神话方式,继续发挥着重要的功能。现代神话的典型表现是科技神话、国家神话、民族神话、英雄神话等样式,它们承袭了传统神话的符号和结构形式而有所变异发展,对文艺生产施加一定的美学影响。

            一  

    “神话”(Myth)作为人类重要的思维方式曾经施予历史和文明以巨大的影响,随着科学理性的不断强化和技术高度发展,以及现代社会制度的日益精密化与逻辑化,神话在一定程度上缩小活动空间和改变自己的功能结构,选择新的存在方式继续参与各种社会活动。在精神文化领域,神话思维和神话依然发挥着潜在的和强大的功能,影响社会发展和历史进程。就文艺生产而言,现代神话弥补了古典神话缺席后的文学想象力匮乏和表现技艺的下降,在一定程度上复活和扩大了文学的创造力和表现力,带来审美活动的新景观,为被现代技术统治和理性奴役的接受者开启一扇认识自我和他者的窗口。

    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写道:“任何神话都是用想象和借助想象以征服自然力,支配自然力,把自然力加以形象化;因而,随着这些自然力之实际上被支配,神话也就消失了。”①这一论述曾经普遍地被作为“神话消亡论”的理论依据。马克思在当时的历史语境对于神话特性的阐释,包含着一定的历史与逻辑相统一的合理性。然而,他所指向的是古典神话而非现代意义的神话形式。在当下的历史语境,科学技术的发展水平已经远远超越了马克思生活的工业时代,但是,并不意味着“神话”和“神话思维”的完全消解和终结。斯特劳斯认为,神话只可能在空间意义上消亡,它可以穿越时间改变存在形式。从结构主义理论意义上看,任何神话的基本元素和基本结构是恒定不变的,一则神话在进入不同的地理环境和人文背景后,它的符号、意义可能发生改变,但是基本结构、要素不会发生根本的变化。因此,神话在历史时间中不会消亡,而只可能在某个地域消亡。他说:“我们知道,神话本身是变化的。这些变化——同一个神话从一种变体到另一种变体,从一个神话到另一个神话,相同的或不同的神话从一个社会到另一个社会——有时影响构架,有时影响代码,有时则与神话的寓意有关,但它本身并未消亡。”②我们更为关注的问题是,在现代性的历史背景中,古典主义的神话如何演变为“现代神话”并对社会意识形态产生影响?它们和文学生产之间存在着何种美学联系?

    在某种意义上,神话属于人类精神对于实存世界的虚假的和审美化的超越,神话是主体存在得以理解世界和阐释自我的感性工具。换言之,神话是伴随社会存在和历史发展的永久性的社会意识形态,只不过由于历史语境的不同,神话存在的方式和特性有所不同。因此,随着古典神话的消解,必然导致现代神话的产生。卡西尔不无睿智地指出:“在当代政治思想的发展中,也许最重要的、最令人惊恐的特征就是新的权力——神话思想的权力的出现。在现今的一些政治制度中,神话思想显然比理性思想更具优势。”③显然,卡西尔所论述的就属于现代神话的一个类型:政治神话。现代神话理论是指承认神话和神话思维在现代社会生活的客观存在并对其特性、结构、功能、表现、传播等方面进行研究的理论。这一理论坚信,神话在现代社会中甚至在后现代社会都不可能消亡,它只是改变了与古典神话不同的存在模式和符号象征。例如现代神话在很多场景以现代科技作为构成元素和感性形式。美国当代神话学家戴维?利明和埃德温?贝尔德在《神话学》说:“但是当代神话并不只是在童年和上教堂做礼拜时才有,在成年人的世俗世界中也是不乏证据的。比较明显的例证之一是电视广告,因为广告家只有使用众所周知的神话语言,才能做好广告。当某一演员扮成友善的家庭医师出现在屏幕上时,他在人们面前就是一个当代的神话人物了。”④在现代神话理论看来,神话和神话思维广泛介入到日常生活和意识形态之中,影响人们的生活准则和价值观,悄然地改变其审美态度和艺术经验。可以推断,现代神话改变了古典神话某些特征以适应现代语境,某些神话元素、象征符号、叙述模式、表现形态有所修改,但是根本的思维方式和无意识的心理结构所构造的神话文本和审美意象,继续在社会生活中存在和发挥潜在的功用,深刻地影响着市民社会的精神文化生活。

              二  

    现代神话在思维方式和表现特性方面,都呈现和古典神话鲜明的差异性。在列维?布留尔的理论表述中,传统的神话思维属于集体表象相互渗透的前逻辑(Prélogique)思维,它们不遵循同一律、不矛盾律、排中律、因果律等逻辑原则,在本质上属于综合性的思维。卡西尔在《神话思维》中指出传统的神话思维具有相似性范畴的特性,“感性外观的任何相似性都足以把它出现于其中的实体归入单一的、神话的‘类'(Genus)。”“对神话来说,物与自身之部分同在;任何事物只要与给定的事物相类似,它就以整体出现。”⑤就传统神话意识中的空间构造和时间顺序而言,“相对于纯数学的功能性空间,神话的空间是结构性的”。空间直观是神话思维的一个基本要素,空间不是以物质和运动形态而存在,而以主体心理的感觉和体验而存在。“原始神话的‘阶段意识'(Senseofphases)只能借助对生命的印象领悟时间,因而它必须把随时间运动,以固定节律生生灭灭的万事万物,都转换和化解为生命的形式。”⑥现代神话的文化场景显然在很大程度上不同于古典神话的历史语境,因为以实用理性和工具理性为主宰的主体,无论是逻辑工具和认识能力都高于古典神话的制造者和传播者。从知识论和认识论的意义上,现代神话对于知识和认识采取类似现象学的悬置(Epoche)策略,以存而不论的态度忽略它们的客观存在,而采取主观假定的方法,类似于审美移情的方式,虚拟性地承认它们的合理性存在。换言之,他们在理智上明确地知道这属于虚假的存在,却在情感上和审美上认同它们的合法性。

    从上述理论视阈出发,我们可以获得对于现代神话的思想特性的初步阐释。首先,现代神话的生产主体在理智形态上都比较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所生产和传播这种神话的内容与形式都是虚构的社会意识形态,他们很大程度上是由于情感和审美态度的需要而生产这种现代意义的神话形式,然后才是根据理性需求去传播现代神话,以达到社会性或个人的实用目的。其次,现代神话的理想主义的色彩逐渐减弱,实用主义的理念随着经济繁荣和消费享乐越来越凸显,古典神话的审美纯粹性被商品需求和生活欲望所抑制,商品和消费成为主流的神话内容,神话人物和故事也围绕金钱和权力而展开。再次,现代化传媒工具和信息

    时代的到来丰富和更新了神话内涵,现代神话故事依赖计算机和网络获得新颖的内容与快速的传播,尤其是虚拟的赛博空间赋予现代神话以更加优越于古典神话的视听形象的奇幻性和惊异效果,古典神话征服物理时空的理想性色彩被现代神话借助于影视艺术或者计算机、网络这样的科技载体强化到无以复加的地步,现代神话搭载着现代科技不断创造着新的精神存在方式。最后,现代神话隐喻着大众意志和官方意识形态的合谋。古典神话在一定意义上属于民间意识形态的产物,它的生产和传播的主体是广大民众,因而广泛地体现民间意识。由于现代社会的政府对于现代传媒工具的强有力的控制,现代神话的生产过程尽管主要由民间执行,而缺乏主流传播工具的民间,却要依赖于官方的传播工具进行传播活动。因此,现代神话在传播过程中自觉或不自觉地沾染官方意识形态的色彩。另一方面,官方在一定程度上为了国家的政治、经济的利益,为了维护政府的形象和权力,也不同程度和不同方式参与现代神话的生产与传播,他们首脑成员经常扮演为近似于神话人物和英雄现象,被民众所崇拜和赞美,从而实现政府的职能和获得执政的权威。

    和上述的思想特性相关联,现代神话在表现形式上,也呈现和古典神话的差异性。现在,我们从“放弃”和“选择”这两个逻辑联系的关键词切入,描述现代神话的某些表现特性。

    第一,现代神话放弃了创世神话的样式。众所周知,古典神话的一个重要表现特性是,无论哪一种神话形式,也无论这一神话产生哪一个地域,哪一个民族,或者哪一个历史时期,它们的共同性的特征之一,都是无一差异地涉及到创世内容。由于主体的知识理性的完善,现代神话当然舍弃了创世神话的样式,选择现世神话的内容。神话中的人物和故事都以现实性的因素构成,以当下性的生活内容为叙述对象。第二,现代神话放弃了生命循环的故事元素,否定了复活和永生的不死信仰,它接受生命的生物学规律,承认生命存在的过程性和暂时性。但是,现代神话选择了英雄人物的生存意志顽强和生命力非凡的表现方式,或者借助于生命科学的手段达到生命力非同寻常的效果,让接受者获得审美惊异。第三,现代神话在生活理念上放弃了古典神话中常见的乱伦和禁忌的内容,也不再寻求图腾对象作为崇拜符号。但是,现代神话却醉心于欲望叙述,使欲望在和权力的互动中完成,使权力成为一种结构性力量,从而成为新的崇拜对象和潜在的现代图腾。所以,现代神话之中,权力成为替代古典神话之中的崇拜对象和图腾对象,对于权力的表现性选择,成为现代神话中最重要和最鲜明的情感选择。第四,现代神话放弃了古典神话的悲剧性和世界末日的恐怖性,文克尔曼推崇的“高贵的单纯,静穆的伟大”和尼采心仪的酒神精神与日神精神等等古典神话的审美趣味,已经成为历史的尘封遗迹。现代神话选择了一条走向喜剧化和节日庆典化的流俗道路,低俗的大众狂欢成为神话的主旋律,神话的主角主要由明星担当,他们成为世俗大众的崇拜偶像。在现代神话中,世界末日的恐怖性预设被消解在当下性的生活享乐之中,传统神话的严肃主题往往被消费趣味和享乐意义所置换。第五,在具体的表现方式上,现代神话放弃了古典神话的戏剧化的叙事模式,传奇性和故事的矛盾冲突与曲折性普遍降低,宝物的奇幻作用和神秘的法术操纵已经失去作用,更多让位于高科技的手段,只不过这种高科技手段一般是远远高于当下水准的。现代神话在很多场景,选择平常化或日常化的叙事,只有在政治神话和国家神话的情形下,由于主流意识形态的需要,必要时候才选择尖锐的矛盾冲突和紧张的情节去刺激接受者心理。

    我们还可以从同一性方面诠释现代神话的思维特性和表现特征,它继承古典神话的英雄崇拜的传统,只不过英雄的内涵和外延都产生一定程度的变化。现代神话延续了古典神话的终极性信念,尽管这种信念常常因为感性欲望和理性目的而灵活地变更。现代神话复制了古典神话之中的杀戮和征服的主题,延续人类的原始暴力的倾向和战争本能,格斗和血腥的场面依然成为创造者吸引欣赏者的法宝之一,成为接受者津津乐道的话题。总体上,现代神话的思维方式,体现实用理性和审美情感的双重混合,继承了审美超越的艺术精神,这也许是它给予我们的有限吸引力和相对魅力的原因之一。

              三  

    现代神话对社会思潮和文艺生产所构成的影响,我们目前还估计不足。在此,我们先从逻辑分类入手,进一步探索现代神话的基本结构与特性,初步阐释它对社会意识形态产生的影响。

    1.科技神话

    现代社会一个显著的标志就是科学技术的飞速发展,它给人类生活带来巨大的“神话式”的改变。当科技力量满足人的部分欲望的同时,也刺激了潜在的更多更大的欲望诞生。于是,人的欲望对于科技工具的无界的享乐追求就构成了感性和理性的无限循环,也必然催生出对科技的崇拜意识,从而导致“科技神话”的诞生。置身于后工业社会的历史语境,科技已经成为类似宗教式的“图腾”,所有社会问题和人的生存困境都需要它来承担,人们对它寄予无限厚望。现代心灵对于科技的膜拜就顺理成章地成为新的宗教和神话。诚如现代神话学家戴维?利明和埃德温?贝尔德所指出的那样:“新出现的神话似乎是在使科学与宗教结合。这种结合的结果不是只信仰某个宗派或科学的观点,而是导致新一代神话创造者称为‘意识扩张'的东西。”⑦科技神话的传播者往往由科技活动的承载者来担负,而又呈现出与宗教相互渗透的特点。

    在现代社会中,我们的确观察到了科技神话的身影。

    首先,我们对于科技作用产生理性主义的“迷信”,相信它能够解救所有的社会问题,就像原始人相信面临危难的时刻,必然会出现神秘的“英雄”来解救自己一样。我们对于科技的过度信赖和依赖,必然导致科技神话的产生。其次,在商品与消费构成的现代社会的经济链条中,由科技手段制造的商品往往成为科技神话的直接象征。于是,每一个存在者又都作为“消费者”感受和参与科技神话的传播和再制造,我们由对科技的迷信转移到对商品的迷信,科技的神话当然也就转换为商品的神话。例如许多附加高科技成果的商品被现代传媒以“广告”的形式扩散,而广告凭借语言和图象、音乐等符号化活动达到对商品的修辞夸张,进一步对它们进行神话意识的包装,于是我们这些消费者就被科技神话直接或间接地征服。

    2.国家神话

    国家神话构成现代神话的另一个结构。如果说,科技神话较多禀赋个体的欲望因素,它和意识形态保持相对疏远的距离,而国家神话则更多包含着群体的理性结构,和政治、法律等意识形态存在密切的关系。国家神话使整个国家的民众相信,这个国家的神圣和合理,它接近于神话境界的完美和理想,哪怕它是在从事侵略和杀戮的非正义暴行。因此,国家神话已经超过了正常的爱国主义的概念范围变异为一种危险的意识形态,导致历史悲剧的产生。当然,国家神话的积极方面在于,它能够激发和调动整个国民的国家意识和爱国情感,使个体存在服从于国家利益。例如美国,可以看作为一个典型的制造国家神话的国家。无论美国民众对于华盛顿、林肯、肯尼迪等人物的崇拜情感,还是奥运会上的狂热飘摇的星条旗,还有好莱坞的电影、NBA的电视转播,可口可乐等各种商品的广告,都隐喻地说明了美国神话的普遍存在和强大势能。显然,国家神话在某种意义上属于精神的致幻剂和有害的麻醉品。从美学意义考虑,它客观地构成对审美活动的压抑和损害,甚至极大程度地遮蔽主体的精神自由和想象力。

    3.民族神话

    与国家神话密切关联的是民族神话,它同样构成对现代社会的意识形态的力量。传统的神话观念无疑蕴含着浓厚的民族意识,民族情感占据为任何一种神话传说的内容之一。在现代社会中,尽管民族神话的外观似乎不再呈现十分明显的无理性色彩,然而其深处仍然隐藏着强烈的非理性情结。“雅利安神话”和“纳粹神话”可以看作为现代历史上的最不幸的民族神话的典型象征。

    对土地的崇拜导致对充满活力的民族国家的浪漫主义理想进行可怕的模仿。对于纳粹来说,祖国当然不是民族自豪的变体,而是雅利安伊甸园的未来的墓地。……又如大多数的现代民族主义,它包含了弥赛亚观点和历史观点,而这两种观点乃是犹太—基督教传统中最基本的东西。这种传统的基础在于期待未来的观念,即期待历史上终将到来的某一时刻,到那时,被上帝选中的并由弥赛亚引导的民族将被迎入天国乐园。⑧

    这个看法包含了对民族神话的尖锐批判和深刻嘲笑,它客观地揭示民族神话带有的欺骗性和反人类的思想实质。迄今为止,这种民族神话顽固地停留在历史进程之中。在众多的虚假的意识形态中,民族神话占据着重要地位,它常常演变为暴力冲突和恐怖活动的实践行为,给这个本来就动荡不安的世界增添麻烦的因素。从更宏大的历史背景来讲,民族神话可能导致东西方世界的多民族的意识形态的对立危险,甚至带来暴力形式的对抗。因此,民族神话比国家神话也许更具潜在的危害性,它不仅可能构成对历史与现实的灾难,也构成对人类的普遍的审美精神的损伤。

    4.英雄神话

    英雄神话属于古典神话的母题之一。现代神话之中的英雄神话,属于传统神话在现代历史语境中的变形性延续,和传统神话中的“英雄神话”相比,它增添一些理性主义和科学主义的因素,较多地显现实用观念和工具功能的特性。传统神话中的英雄的奇特经历,如屠龙、打败妖魔、神秘的隐修、探险、寻宝、奇遇、死亡和复活等故事素大多被现代神话所舍弃。现代的英雄神话,在观念形态上采用实证主义,放弃一些非现实性的虚构叙事,而采用适度的人物夸张和情节修辞,多借助于先进的科技手段来实现古代神话中的某些英雄所要达到的目的。曾经在中国风靡一时的好莱坞电影《真实的谎言》,故事里主人公——那位由斯瓦辛格扮演的现代神话英雄,完全以高科技作为神话道具演绎一个在基本结构上类似于古代英雄传说中的虚拟故事:英雄斗恶魔,从而拯救民众和国家的传奇。

    在现代社会的现实生活里,无论是国家或官方的意识形态,还是民间的精神信仰,也无论是政权控制下的新闻传媒,还是大众流传的日常话语,都不乏英雄崇拜的情结。只不过官方利用它维护政权的稳定和合法性,确立一种有益于社会进步的道德准则,民众则希冀利用“英雄”达到依靠自身的力量不可能完成的铲除非道德的恶势力的目标,尤其是生活在专制社会的民众,这种对维护神圣正义的“英雄”的需要就是一种迫切的政治幻想的恰当体现。对审美活动而言,英雄神话尽管被寄寓虚幻的乌托邦内容,它毕竟为生活于平淡无味的历史语境中的人们,提供一种克服平淡生活的有限快乐和美感。

              四  

    显然,现代神话以不同于古典神话的感性样式表现出对于意识形态的深刻影响以及对于文学艺术的审美机能,它对于现代文艺的生产所具有的功能是文艺学和美学必须正视和探讨的理论任务之一。

    现代神话弥补了近代以来古典神话缺席后的审美想象力匮乏和表现技艺的下降,在一定程度上复活和扩大了文艺的创造力和表现力,从而为被现代技术统治和理性奴役的接受者开启一扇认识自我和他者的窗口。沉湎于实用理性和工具理性的芸芸大众,在后现代的历史背景里,尤其关注利益的分配和再分配,关注市场经济条件下的消费活动和娱乐活动,对于商品的追逐和购买后的炫耀性展示构成现实性生存的重要内容之一。与此同时,热中于权力的分配和运作,围绕着权力张力的亢奋和焦虑,组成了现代人的生命图景之一。在这样的存在场景里,现代神话就合乎逻辑成为现代人抗衡日常委琐生活的精神工具,成为文艺家从事创造活动的重要选择。一方面,由于古典神话的消解,文艺的想象力日趋萎缩和伴随着表现技艺的平庸和重复,现代神话成为文艺生产的应运而生的逻辑选择。各种艺术类型都开掘神话思维的矿藏,在新的历史语境重构神话模式。《百年孤独》、《犀牛》、《苍蝇》、《哈利?波特》、《真实的谎言》、《蜘蛛侠》、《超人》、《功夫》、《旺卡的巧克力》等众多的艺术文本都以现代神话为营养,丰富和提升艺术表现力。另一方面,许多不甘于沉浸日常平淡生活的现代接受者,渴望新奇怪诞的陌生化审美效果,期待文艺作品中灵异化的人物和故事,濡润干涸良久的审美心灵。其中,尤其儿童和青少年接受者,更加喜欢具有奇幻色彩的现代神话滋养出来的文艺作品,满足幼小的和青春骚动的好奇心理,以对应他们充盈的想象力。

    从某种意义上说,没有现代科技就没有现代神话,现代科技是现代神话的催生婆。现代科技史无前例的惊人成就,抵达了古典神话所幻想的目标,很大程度上满足人类征服自然和攫取财富的欲望,也为人类赢得丰富先进的商品消费。现代科技和现代神话高度融合,导致二重性的结果:一方面,科技的巨大力量进一步成为普遍的社会共识,被称誉为现代社会的“第一生产力”。另一方面,人们对于科技的无限许诺和盲从,转向为主体对于科技的膜拜,科技反倒成为人的异己化的压抑性势能。正是这种现代科技和现代神话之间两重性的逻辑关系,自觉和不自觉地渗透到文艺生产的过程。计算机和网络技术的出现,催生了赛博空间,在一定程度上促进现代神话的样式翻新,而现代神话又良性地刺激文艺生产。其后,两者之间互动循环,形成一个互为因果的逻辑链条。计算机和网络时代的来临,使社会进入到一个大众狂欢的文艺消费的美学场景。现代神话借助于计算机和网络的虚拟空间,最大限度地利用数字化技术使文艺创造登临到全新的审美境界,尤其是视觉和听觉的审美快感以及与之相对应的内在的心理与生理的本能享乐,都被提升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现代科技和现代神话为它们的成功结盟而振臂欢呼的时刻,也就是现代文艺的灵光闪耀、光荣与梦想的可能实现之日。

    现代神话和大众文化在意识形态方面形成心照不宣的共谋,它们互动性地建立彼此通约的价值观和审美观。现代神话许多情形下来源于大众的狂欢化仪式和庆典活动,这种公共领域的集体狂欢无论出于何种政治、经济、文化的目的,都将神话活动的主体还原为一种集体意识,古典神话的个体性和自由主义色彩被减弱,而代之以小至社团大至国家、民族、政治经济共同体的范围,都是携带着一定理性目的文化活动。官方和民间一致乐此不疲的“文艺晚会”、“广场文艺”的模式,文化产业领域内的明星效应和娱乐新闻的普及化,以及商业活动所精心策划的庆典、包装、广告、表演等仪式与行为,都服从于集体性或集团性的利益诉求和主流意识形态的传播。现代神话的大众性,或者说大众文化的现代神话的性质,都合谋地决定了现代文艺生产的个体化主体性意识的逐渐退化和丧失。因此,无论在现代神话或大众文化哪个逻辑范围之内,都可以观看到精英逊位于大众,高雅谄媚于平庸,感官享乐服从于审美超越的纷繁现象。文艺的消费性高涨成为不可阻挡的滔滔洪水,它已经淹没了古典神话的彼岸性和永恒性的审美信仰与价值承诺。然而,我们也欣喜地观察到,在现代神话影响下的文艺生产,它的大众性成功地消解以个人意志凌驾在众人之上的启蒙主义神话,尽管存在着主流意识形态的主导性势能,它还是比较成功地以娱乐性和审美性抵消传统文艺的道德说教功能。从宏观上考察,文艺已经成为现代神话的一个剪影,而不是神话作为文艺的单一性依附。现代神话在一定程度上决定文艺生产的动机、性质、规模和审美趣味。换言之,它在悄然地左右作为大众文化重要构成的艺术生产。

    现代神话在当下的文艺生产活动中,对于古典神话的几个主题的继承与转换,构成本文探讨这一问题的另一个要旨。第一,正义的象征符号。和古典神话相一致,现代神话思维派生的文艺生产,它喜好塑造正义的偶像,只是这种偶像不具有古典神话中人物形象的完美性和理想性,可能带有瑕疵和缺点,如周星驰主演的《功夫》、《大话西游》、《大内密探》、《审死官》等影片里的主人公。屡见不鲜的是,体现现代神话意义的文艺作品,几乎无一例外地表现出作为正义原则象征的倾向。无论是《蜘蛛侠》还是《真实的谎言》,也无论是《007》还是《星球大战》,它们都将主人公扮演为神话里的正义偶像。第二,降魔与冒险的故事。与正义的象征符号相对应,现代神话里的人物必然要有降魔的历险故事。和古典神话里的降魔故事不同的是,现代神话中的“魔”,不再单纯是凶猛的动物或者半人半兽的形象,也不再是传说中的妖魔怪物,一方面他们可能是由于文艺创造者的意识形态所决定的、想象中的敌对国的人物,如恐怖分子、叛乱分子或者犯罪分子等。另一方面,他们可能是虚拟世界的恐龙之类等幻想性的怪物,如《侏罗纪公园》影片中凶恶的恐龙形象。第三,法术与宝物。无疑,古典神话中的法术和宝物这两个故事元素给予接受者新奇和陌生化的审美效果。现代神话中的法术和宝物,当仁不让地由高科技来承担。007手中各种新奇的武器和通讯、交通工具,担当了古典神话中法术与宝物的功能。而《哈利?波特》中更显魔幻色彩的各种器具,媲美于古典神话中的奇妙宝贝。第四,复仇和杀戮。这是古典神话中密切联系的两个主题,它们构成神话魅力的重要故事元素。如果说古典神话中“复仇”成为“杀戮”的理由和逻辑前提,成为戏剧冲突的情感依据,那么,现代文艺生产对于“复仇”意识的渲染已经淡化,它们已经被“案件”或“事件”所取代,潜在地成为“杀戮”的合理性需要。文艺作品中代表正义的人物,他们常常以痛快淋漓的杀戮表演获得广大观赏者的认可和称赞。对于现代观众而言,观看文艺作品的杀戮场面成为流行的审美嗜好,而杀戮的手段和方式往往由传统的或者现代高科技的手段进行交叉替换。无论是电子游戏室的电脑荧光屏还是影视空间,那些恐怖而刺激的杀戮场面,都作为审美形式和艺术符号被大众接受和欣赏。第五,英雄与美女。这是古典神话中老套陈旧的话题,也是欣赏者百读不厌的常新内容,它们依然在现代神话中获得永不衰竭的活力。现代文艺不断制造新的英雄与美女的神话故事,007的系列作品,《大话西游》、《功夫》、《英雄》、《卧虎藏龙》、《十面埋伏》等就是典型代表。难能可贵的是,现代神话中的英雄,撇弃古典神话中英雄的完善性形象,以有缺点的圆型人物给予接受者以真实可爱的审美感。第六,生命与死亡。今道友信认为,死亡“自古以来,就是一般哲学最正统的课题”。⑨死是最高的哲学命题,也是最高的美学命题,它当然地构成神话的永恒主题。现代神话对于文艺生产的一个重要影响就是,它把生与死的主题提升到本体论的高度,在强调生命的尊严和神圣性的同时,减弱死亡的恐怖性和回避死亡的冰冷法则,将死亡的美感色彩带入到文本之中,从而给人以暂时和空幻的慰藉。

    神话不仅仅是一种幻象和想象力的感性结果,也是主体世界的理性活动的产物,当然,也是一种世界观和方法论,它客观地影响我们的政治、经济和文化的生活。现代神话潜藏在我们的生活世界的方方面面,而对于文艺生产的影响仅仅是它诸种功能的一个侧影。

    注释:

    ①《马克思恩格斯选集》,人民出版社1966年版,第2卷,第113页。

    ②列维—斯特劳斯:《结构人类学》,陆晓禾等译,文化艺术出版社1989年版,第259页。

    ③卡西尔:《国家的神话》,范进等译,华夏出版社1999年版,第3页。

    ④⑦⑧戴维?利明、埃德温?贝尔德:《神话学》,李培茱等译,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146页,第152页,第150页。

    ⑤⑥卡西尔:《神话思维》,黄龙保等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75-76页,第125页。

    ⑨今道友信等著:《存在主义美学》,王生平等译,辽宁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70页。

    [作者单位:湖州师范学院人文学院]

【原载】 《文学评论》2007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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