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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欧梵谈文学经典与电影改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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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2-3 21:27:0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作者: 李欧梵 石剑峰 来源: 东方早报

您最近看的电影有哪些?

  李欧梵:我最近看的电影中,印象最深的有安哲洛普罗斯,因为他的过世,这次终于看了他的《尤利西斯的凝视》。故事不重要,这部电影主要是现代神话,是东欧人的经历。还有贝拉·塔尔的《都灵之马》,很长很闷。我重看的是《豹》,就是那半小时的舞蹈的那场。现在我在等希区柯克《迷魂记》修复版,要看旧金山的风景,这是希区柯克电影中镜头最慢的一部电影。还有看了不知道多少遍的《桂河大桥》,重看安东尼奥尼的《日蚀》,为了上课需要,就把这部电影里证券市场的镜头拿到课堂上用来讲资本主义。文学课用电影,这是大势所趋。这是视觉年代,我上课也都会来点电影,我希望从电影里带进文学。我也看了张艺谋的《金陵十三钗》,从电影技术讲,这部电影拍得很好,让人惊心动魄、热血沸腾,但看完之后就是不舒服。一定是有问题,可是问题在哪里?我后来想想,它完全是拍给外国人看的,把中国当作异国情调的人看的,所以一定要有一个外国男人、假神父,这是严歌苓小说里没有的。最近还有一部电影《危险关系》,这是把一个法国故事搬到上世纪三十年代的上海,但这不如不拍。   

  您写过不少关于文学与电影之间关系的文章。今年又有一大批经典文学名著被改编成电影,比如已经放映的《安娜·卡列尼娜》,即将上映的《悲惨世界》和《了不起的盖茨比》等,更不用说,很多这些年的热门小说在今年改编成电影,比如《云图》、《少年Pi的奇幻漂流》等,您怎么看这个现象?

  李欧梵:我是完全没有想到,到了今天还会有那么一大批文学经典被改编成电影上映,原来导演还是不停地在改编。我写的书看来要过时了。导演、制片为何要拍经典呢?虽然《安娜·卡列尼娜》我还没有看,但我知道它的形式很新颖。妙的是,我看过《纽约时报》一篇文章介绍导演为何用舞台剧方式拍摄《安娜·卡列尼娜》,导演说,他是受到了苏联舞台剧理论家梅耶·霍德的影响。你看这些导演比我更迷恋经典,竟然回到苏联开国后文化最辉煌的上世纪二十年代。《悲惨世界》就更不用说了,它被改编成电影次数最多,这个故事在法国连一般小孩子都知道。经典改编最多的是十九世纪的作品,我在台湾的时候,逼着他们读十九世纪小说中文译本。大家为何回归十九世纪?因为十九世纪小说里的叙述最丰富。二十世纪的小说,叙述变得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语言的变化。十九世纪小说里,英国有英国的模子,法国有法国的模子,你进入那个模子就很容易读,而且里面还有人道主义的因素。

  经典重拍其实是不赚大钱的,但他们就是迷恋文学经典。我们爱看文学经典,一遍遍看文学经典改编的电影,也许是因为,我们现在生活变化太快,新的取代旧的太多,人总是无意识地希望回到本真。人类一定需要记忆,不仅要憧憬未来,同时也要记忆过去,尤其是文化上最精彩的部分。我在书里提到了卡尔维诺对经典的定义,总而言之,经典永远跟我们同在,成为我们生活的一部分。就像我在《人文六讲》里提到的,电影不只是娱乐,好的影片与文化息息相关。把文学经典搬上银幕,不论成功与否,可以让观众有更丰富或更深刻的感受,过度刺激的新片反而令人神经麻木。当然并非所有的经典电影都改编自文学名著,电影也有其经典片,但两者的作用是相似的,用卡尔维诺的定义就是:“一部经典作品,每次重看时,都和第一次一样,令我们发现新意。”我认为文学和电影,还有音乐,都可以在我们日常生活中构筑自己的空间,来抵抗现代时间的压力。

  将来会不会有一种情况,大家可能不再读文学经典,主要是通过电影、电视来认识文学经典了?

  李欧梵:大家将来一定是通过电影来认识那些伟大的经典文学,而且改编的很大目的就是因为没人再去读原著了,那么就用电影来说故事吧。所以BBC用电视剧把狄更斯拍出来,让英国人知道他们历史上的狄更斯作品。但中国最好的电视剧是历史剧,不是文学改编。我拒绝看电视剧《红楼梦》,不可能拍得好。版本最好的《战争与和平》是苏联拍的八小时版本。我记得导演在接受访问的时候说,从中学生到大学生,每个人心目中都有自己的娜塔莎,每个人都知道《战争与和平》。经典到了某一种地位的时候,真的会成为国宝,就如《战争与和平》之于俄罗斯一样。但在这方面,中国比不上,哪一个经典是国宝?也许在中国的文学传统里面,小说毕竟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还是诗词。诗词拍成电影也并非不可能,至少在西方有根据诗歌拍成电影的经历,这里的诗歌还不是叙事性的史诗。

  西方人每年都会翻拍文学经典,我们这里似乎是每隔几年翻拍四大名著,每年也有些电影根据古典名著改编,您怎么看?

  李欧梵:中国文学作品中被改编成影视剧最多的应该是《三国演义》,它的两次电视剧版本都还不错。但电影都不行,吴宇森的《赤壁》不行。李仁港《见龙卸甲》有他自己的套路,但还是太怪了,到最后曹操的孙女都出来了,太想入非非了。这样观众就不接受了。最近看了他拍的《鸿门宴》,想法比实际拍的好。但令我困惑的是,中国导演没有再拍“五四”经典。我有一段时间一直批评“五四”,可是现在又再重新读“五四”,又开始教鲁迅。这真的很难说,可能是物极必反,大家对“五四”的东西有些厌烦。可是倒过来讲,民国热在大陆那么厉害。在我看来,“五四”应该当作民国初期思想的一部分,它代表一种新视野,没有成熟,很快被急剧的现代化和革命所取代,然后就进入急剧现代的全球世界,所以大家的反应不够正常,一下子这个热,一下子那个又冷了。在台湾和海外没有这种现象。

  我看《建国伟业》、《建党伟业》,觉得都还可以,你看的是歌功颂德,我看里面有很多批判的东西。但里面民国拍得一塌糊涂,最糟糕的就是孙中山演讲部分。是不是因为导演没有对民国的感受和想象?大陆现在很少拍晚清,但是民国拍的都是晚清,《火烧圆明园》、《清宫秘史》等等。民国时代对晚清、晚明、南宋有一点情结,可能是因为当时社会太动荡,但现在中国再也拍不出那种萧条、凌乱、颓废的时代感觉了。这是一种危机,因为这样的话,艺术细胞就少了一样东西。我年纪大了,反而更喜欢晚清、晚明的东西,我喜欢《豹》也是因为它写的是意大利贵族最后的岁月。中国电影没有一部能超过费穆的《小城之春》,他用三四个月就完成了。表面上看电影的演技夸张,这都无所谓,但他怎么能拍出那种美感?还有就是《孔夫子》,这也是现代人无法接受的,他把心目中独一无二的孔夫子拍摄出来。这样的天才,民国出了几个。

  中国电影传统中鲜有改编现代主义文学的例子,比如施蛰存的《将军的头》、《鸠摩罗什》、《魔道》等现代小说,其中都有电影影像,但至今无人来改编。张爱玲的小说大受电影界欢迎,改编累累,但张的小说并非师承现代主义,而是与中国通俗小说暗合,外加一点毛姆式的英国讽刺,有着不少好莱坞老电影的传统章法和技巧,因此大受电影界欢迎。中国曾有一个改编文学作品的热,比如张艺谋早期的《红高粱》、《菊豆》、《活着》,都受当代小说之赐。如今连这个电影“文学热”的潮流也过去了,第六代导演如贾樟柯已经不再依赖文学作品。

  影迷在看完文学作品改编的电影之后,总是不免要拿原著和电影做比较,您会这样做吗?

  李欧梵:我老婆就会说,她心目中的诸葛亮是怎么样的,所以她看了新版电视剧《三国》就觉得符合她对诸葛亮的想象:潇洒。我以前读《三国演义》还一直认为诸葛亮很老,其实不老,只有二十多岁。所以你看,经典作品到了某个程度,会进入一个国家人民的集体意识。我本人则会把文学作品和电影分开,我会去看电影的创意在哪里,但太离谱也不行。太离谱,那还不如说是根据某某拍摄。我现在更有兴趣的是,很多电影表面上没有文学经典的影响,但背后其实有文学经典来支撑的,有意或者无意。比如《满城尽带黄金甲》,大家都说它的背后是《雷雨》,可是《雷雨》的背后是希腊悲剧和拉辛。我最近看的一个《雷雨》改编非常精彩,是苏州评弹,它把西方的元素去掉,加上了中国的传统元素。这种有意无意,都是受到了文学经典潜移默化的影响。

  我想,影像在叙事方面还是无法和文学相比,因为后者可以展现的想象空间更大。电影可以经由实地拍摄的实景增加小说场景的现实感,或在一个出色导演的手法下展现出奇的想象场面,但电影的叙事功能还是有很大的局限,更遑论语言的运用。小说最基本的功能就是叙事,电影也有所谓的视角和旁白,但还是很难表现心理小说中思潮起伏的主观心态,文字还是独一无二的。我认为,电影改编小说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把小说的精神、结果和部分叙事功能用一种对等的方法创造出来,以不同的视觉形式来“响应”原来的小说语言形式。

    但文学经典有那么多,鲜有成功改编的例子。这是为什么?

  李欧梵:我写过一本书《文学改编电影》,据说卖得不错,就是研究电影如何改编文学名著。我的结论是:第一流名著很难拍出第一流的电影,二流文学作品反而可以拍成第一流电影。一般“二流”作品靠情节和人物吸引读者,而“一流”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很多因素。比如,从第二流作品中产生的第一流电影有《乱世佳人》、《教父》、《阿拉伯的劳伦斯》等。把第一流的文学经典改编成第一流的影片,导演往往自己就要有足够的文学素养。这样的人少之又少。比如意大利的维斯康提,他改编过加缪的《局外人》、托马斯·曼的《威尼斯之死》,他最伟大的作品《豹》也是根据同名小说改编。库布里克也翻拍文学作品,但多为二流小说。《洛丽塔》由纳博科夫来编剧,但剧本已经被纳博科夫自己改编得面目全非。

  哪些文学经典是没办法改编成电影的,或者很难成功改编成电影?

  李欧梵:《红楼梦》勉强可以拍成舞台剧;《水浒》也没办法拍,因为小说里的那种残忍没办法用电影来表现;当然《金瓶梅》就更难拍,除非是三级片式或漫画式拍法。西方的《尤利西斯》是无法拍的,现在我们看的电影版是非常糟糕的。西方的现代主义小说,绝大部分没办法拍成电影。可是有的经典,只有电影才能拍得好,比如《大师与玛格丽特》,可以拍得很奇幻,可以把文字形象化。《尤利西斯》不能改编成电影,因为乔伊斯的多种叙事语言的变化,是无法用形象完全表现出来的,就算旁白和对话再多,也无济于事。我看过一部改编自这部小说的电影,平铺直叙故事,乔伊斯的语言荡然无存。卡夫卡也很难拍,有个德国导演拍《城堡》,卡夫卡写《城堡》没有写完,他就拍到那里停下,但电影拍得不成功。卡夫卡的《审判》曾被杰奥森·韦尔斯在1962年改编成电影,他把卡夫卡的一生拍成电影,还把小说部分放进去,这倒还不错。卡夫卡有一半小说可以改编成电影,但《尤利西斯》完全不可能。普鲁斯特的《追忆逝水年华》,你要看过小说,电影才能看得下去。《追忆逝水年华》要拍的话,一定要拍成电视剧,可是那些语言很难用镜头语言表现出来。《追忆逝水年华》曾两度改编成电影,改编自第一部的《去斯万家那边》乏善可陈,1999年的那部也就是小说的最后一部《寻回的时光》,拍得有创意,但如果没有读过原著小说,还是会看得一头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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