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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性符号:女性心灵成长的载渡——关于铁凝《大浴女》的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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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8-7 06:03:1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作者:曹霞  
来源:文化研究
发布时间:2004-2-6 14:0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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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凝新近出版的《大浴女》是对她女性小说序列的一次超越。在她以前的《棉花垛》、《麦秸垛》、《玫瑰门》等作品中,社会、政治等因素作为主流叙述中的主导力量,主宰了女性的心灵和身体,遮蔽了女性心灵和经验的复杂性,表明铁凝的创作中尚留有男性视角的残余。《大浴女》则体现了铁凝更为自觉和成熟的女性意识,在文本中呈现为对女主人公尹小跳自我救赎的肯定,尹小跳从一个内心充满了原罪、卑琐和苦涩的女孩最终成长为一个内心坚定明亮的女性,完成了对自我的引导。在对女性心灵的变迁、沉浮和挣扎的考察中,铁凝开掘了辽阔的叙事空间,获得了抒写的自由。

     女性永远是铁凝关注的主题。拨开主流叙述的遮掩和枝蔓,可以看到她惯于将女主人公置于尖锐冲突的生存境遇中,在其中女性附着于又游离于父权话语,附着于父权话语是由于历史、社会的文化预设,因为生存着就无法逃离那已交织进肌质的文化成因,这使女性生存的底色中透射出广阔的背景;游离于父权话语则来自女性对自我意识的确证,男性成为一种符号,一种女性成长过程中的载渡,而不是主流叙述中伟岸坚硬的男主人公形象。

     在《大浴女》中,尹小跳以及她周围的女性面临这样的境遇:她们或由于历史的压抑,或由于有意无意的过失,造成了自身的困境。尹小荃之死成为一个黑暗的接合面,游荡着尹小跳、尹小帆、唐菲、章妩等人不安定的灵魂。很少有作家尤其是女性作家这样勇于展示女性在童年时犯下的罪恶,它意味着人物自此走进心灵的阴郁小巷,终生无法直面自己,正视他人,从而会限制人物的性格发展,这却是铁凝的独特之处。她认为:“在中国,并非大多数女性都有解放自己的明确概念,真正奴役和压抑女性心灵的往往也不是男性,恰是女性自身。”

     对于母亲章妩来说,尹小荃是历史罅隙的产物。“文革”期间,尹亦寻和章妩被下放到福安市苇河农场,留下一对女儿尹小跳和尹小帆。章妩留恋家中舒适的羽绒枕头,找唐医生开了病假条,与唐医生有了暧昧关系之后,她为唐医生生下了女儿尹小荃。历史的谬误诞生了鲜活明媚的尹小荃,却造成了对道德伦理的戕害。

    对于尹小跳来说,小荃的出生证实了一个阴暗的秘密,那是她一直不愿意正视的,这使她对章妩和唐医生充满了愤怒,她的心灵无处可躲。尹小帆则嫉妒尹小荃,因为这个小美儿的出生“直接动摇了尹小帆的优越地位,她是尹小帆优越地位的接班人。”但她们都对此缄默不语,只是拼命从精神上虐待冷淡尹小荃,直到她们眼睁睁地看着尹小荃扑腾着两只小手跌进了污水井。自此,小跳和小帆的心中留下了永难清除的罪恶感,这罪恶感穿裂了她们的一生,让她们在人世中行走得惊惶不安。

     铁凝将这罪恶感作为小跳心灵自我救赎的起点,也使之成为她心灵得以净化的因素所在:因为这罪恶感,她与尹小帆之间才有了成长的秘密和反差,她与唐菲之间的姐妹情谊才有了延续的坚实存在,她才能在与方兢、陈在的爱情中时时审视自己,拷问自己,最终直面这罪恶感,完成了心灵的自我救赎。

     在父权社会的主流叙述里,女性作为物化和客体化的存在,犯下的罪恶注定只能由男性进行救赎的。在反主流叙述中,女性自决的声音和姿态击破了男性救赎的神话,表明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作为终结性的瞬间存在,在人世间都会沉沦,也只能进行自我救赎。铁凝在叙事中让尹小跳完成了心灵的自我净化和升华,表明了铁凝更加成熟自觉的女性意识:肯定女性成长中作为主体的自我救赎的能力,从而赋予女性坚韧的生命力,重新为女性经验命名。

     铁凝在《大浴女》中将尹小跳的自我救赎过程置于她与周围人事关系的对比、联接和发展之中。在无所皈依无所叛逃中,她最终战胜了自己,她残缺单薄的心灵日益丰厚圆满。

     铁凝以小跳和方兢的交往开始了小跳的主体化过程。在“方兢作品讨论会”上,小跳作为一个出版社的编辑认识了名人方兢。对于小跳来说,方兢是以一个启蒙者的身份出现的,小跳则以仰视崇拜的姿态注视他。但在方兢眼里,她只不过是一个有着清新气质的女孩而已,只能等待着被召唤被宠幸。当他意识到小跳最终会作为独立的个体与他一争高低时,他沉默且疏远了她,因为“他看出她长大了,不再是任他捏来捏去的面团儿,并且她居然不再欣赏他的坦率而且还和他辩论。”在“能给人心以启蒙的先驱”方兢看来,小跳不可爱了,因为她开始有了自主意识。方兢的精英心态一直未改,即使在唐菲为小跳去找他的时候,他还以这种心态自居。小跳却在铺天盖地的黑暗中完成了自己的启蒙,也开始了艰难的探寻。多年以后,在小跳决定与陈在结婚之前,方兢再次来到福安看望小跳,却惊讶地发现当初向他献出轻吻的那个女孩已不复存在。小跳也在对方兢的审视中,透彻地看清了方兢的虚弱和无赖气,这是一个走向成熟的女性的审视。在回顾那段狂热的岁月时,小跳承认与其说她爱上了方兢,不如说她爱上了那些密密麻麻的无以消除的情爱文字,爱上了一种理想,一种信念。这信念投射到方兢身上,才让她驻足停留,当时光的石磨辗去了方兢身上的光环时,小跳终于可以“镇静的、挥洒自如的”面对他了。小跳作为一个女性,实现了第一次迷障的跨越,表明她战胜了自己——那个曾是客体,是被动接受的自己,她也由此获得了主体意识的生发根基,开始构建自我选择的生活。

     铁凝并未忘却那段潜沉于历史深处的罪恶,在小跳的心灵逐渐走向丰满之时,铁凝使它无处不在,布满了小跳生活的缝隙:小跳能听到三人沙发深处传来的小荃的尖叫,能从唐菲的眉眼里看到小荃的影子,面对章妩和尹亦寻时她也不得不想起它。与尹小帆不同的是,在合力“谋杀”小荃之后,小跳一直承受着心灵的责罚,小帆最后却将责任全部推到小跳身上。在尹小帆重提往事的时候,小跳的心开始往下沉,她终于要面对审判了,但她同时也得到了解脱。“她那下沉的心里竟然漾起了一股绝望的甜蜜。”这“绝望的甜蜜”使她开始正视那段罪恶,这也意味着她开始面对自己,踏上了心灵的自我救赎之路。相反,尹小帆却永远丧失了这种机会。

     如果说方兢的情感之刃锋利地切开了小跳曾经苍白软弱的内心,让她的心灵在刺痛中开始成长的话,陈在则一直伴随她左右,用他温厚淡泊的怀抱涤荡了小跳心中的罪恶感,完成了她的自我救赎。他们相知甚深,却面目平淡地在人流中擦肩而过,当小跳在麦克的表白中印证了自己对陈在的爱是如此汹涌如此坚硬时,陈在已经结婚十年了。为了小跳,陈在离了婚,他们为这迟到的情愫激动不已。然而,小跳却无法忘记她在小荃之死中的罪恶,小荃的尖叫和唐菲留在她脸上的唇印无法抹去。她深知自己脆弱的内心无力承担这罪孽,唯有陈在才让她有了倾诉的对象和欲望,陈在也告诉她,他曾看到唐菲打开了污水井的井盖,他作为目睹者之一,却没有将井盖掩上,一直难咎其责。在相互倾诉之后,小跳发现唐菲临死前留在她脸上的那个淡红色唇印不见了。他们在坦诚中纯净了心扉,他们的爱浸透了自省,也更加坚韧。只有在敢于直面罪恶时,罪恶才会消失,只有在罪恶消失时,小跳才彻底完成了自我救赎。

     女性如何才能确立自我意识,成为完善而自由的人?这是女权主义运动的盲点所在。贝蒂·弗里丹在《女性的奥秘》中指出,一个世纪前,妇女争取到了受教育的权利,女权主义者摧毁了旧式的女性形象,但不再屈从依附于男子的女性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女权主义者也无法描绘。 对此,中国的女性评论家也持有类似的观点,戴锦华认为,当女性“摒弃了男权文化中关于女性的话语之后,不可能不感到深深的迷惑、茫然与内在匮乏。似乎除了‘化妆成男人’和继续‘扮演(传统)女人’外,她们别无选择。”在《大浴女》中,铁凝以尹小跳的自我救赎对这一问题在叙事层面上给予了回答。

     除了男性的载渡,在小跳的成长路途上,女性的力量更为重要,犹如一张密密的网,织就了她坚实的存在。“醉生梦死的唐菲,不屈不挠的美人儿”以自己的死证实了尹小荃的消失,小跳再也听不见小荃在三人沙发下发出的尖叫了,“千疮百孔”的唐菲最后将唯一清白的唇印留给了小跳,为她心灵的自我救赎镀上了柔和明媚的色彩;自私狭隘的尹小帆和章妩衬托出小跳自我救赎的明亮彻底,在将“谋杀”的罪名推到小跳身上后,尹小帆注定将永远承载着心灵的重荷,行走在异国他乡,而章妩只能虚弱地接受来自家庭内部和外部的漠视、轻蔑。正因为有了这纯净、萌自生命底层的自我意识,她最终原谅了母亲章妩的整容、无理取闹,父亲尹亦寻的喋喋不休、含沙射影,“从此她不会去一味要求他们理解她了,她要扩大胸怀去理解他们”;在小帆告诉小跳自己即将与麦克结婚,她才会衷心地为他们祝福;最终,她才会劝陈在回到万美辰身边。因为经过人世沧桑的洗礼,她清楚地知道比爱更深的惦念才更有力量,她舍弃了一生的至爱,获得了内心的安宁。面对苍茫的车流人流,小跳孑然一身却坚定执着的背影照彻了黑暗的中心。

    与倪坳坳、多米等女性形象相似,确立了自我意识的尹小跳直觉地听从内心的召唤,而超越前者的是,小跳并未脱离现实世界,她真实地存在着,亲切而自然,她的自我救赎更为明亮。当她历经炼狱般痛苦的洗礼和蜕变之后,她的心灵变得“幽深宽广无边无际”。她在内心深处开掘了一块五彩缤纷的花园,并最终体会到:“在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座花园的,你必须拉着你的手往心灵深处走,你必须去发现、开垦、拔草、浇灌……当有一天我们头顶波斯菊的时候回望心灵,我们才会庆幸那儿是全世界最宽阔的地方,我不曾让我至亲至爱的人们栖息在杂草之中。”至此,小跳完成了心灵的自我救赎,丰满的心灵为她的自我意识提供了坚韧的基石,使她在随波逐流的生活中守住了自己。

   作为一种整体写作,九十年代的女性叙事使隐藏于主流叙事之下的女性生活渐渐明晰,在话语层面上颠覆了菲勒斯中心主义,然而,该如何在叙事中重建具有自我意识的女性形象?铁凝的《大浴女》通过尹小跳心灵的自我救赎对这一问题给予了初步的回答和澄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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