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培成：中国语文现代化的回顾与展望

虎子

作者：苏培成（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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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语文现代化就是现代化时期的语文建设

　　什么是语文现代化？语文现代化就是现代化时期的语文建设，建设现代化时期的新语文。语文建设包括丰富的内容，它的核心是语文改革。语文是最重要的社会交际工具，语文的应用构成了人类的语文生活。因为社会的发展和语文的发展密切相关，所以在社会进入到现代化时期以后，语文生活也必然要发生相应的改变。语文现代化不是个别国家特有的语文工作，而是带有普遍性；不过各个国家的发展阶段不一样，语文改革要解决的问题也不完全相同。

　　什么是中国语文现代化？中国语文现代化就是中国在现代化时期的语文建设，核心是现代化时期的语文改革。中国语文现代化兴起于19世纪末，延续至今已经有100多年的历史。这100多年的中国语文改革改变了中国语文的面貌，促进了中国教育的发展，为中国社会的发展做出了贡献。

　　对于语文现代化，有人提出了怀疑：语文怎么也能现代化？北京语音的a，一搞现代化是不是就不念a 了？汉语的名词可以作主语，一搞现代化是不是就不作主语了？语文现代化不是这个意思。它主要不是语言文字本体的现代化，而是语言文字应用的现代化，也就是社会语文生活的现代化。以个人为例，以前只会说方言，现代学会了说普通话，这是个人语文生活的现代化；以社会为例，五四以前的汉语书面语用文言文，现在都改用白话文，这就是汉语文体的现代化。

　　中国语文现代化在20世纪的前七八十年也叫文字改革。文字改革并不只限于文字，也包括语言。20世纪50年代确定的文字改革的三项任务是简化汉字、推广普通话、制定并推行汉语拼音方案，其中的推广普通话就不是文字问题而是语言问题。语文现代化和文字改革叫法虽然不同，但实质相同，都是要使中国的语文走向现代化。近半个多世纪以来，中国社会有了很大的发展，社会对语文的需求也有了变化。新中国建立初期，中国被迫处在半封闭的状态，国际交往还比较有限。那时的语文改革主要考虑如何满足国内交际的需要；现在不同了，中国正在融入世界。因此，现在的语文改革不但要考虑国内交际的需要，还要考虑国际交往的需要。半个多世纪前，语文应用还限于人际界面，处在机械处理阶段，语文改革主要考虑人际界面的应用；现在不同了，信息技术和信息产业迅猛发展，信息化网络化已经影响社会生产和生活的方方面面。在这样的条件下，中国的语文改革不但要考虑人际界面的应用，也必须考虑人机界面的应用。所以，我们现在说的语文现代化，就其深度与广度来说，都超过了以前说的文字改革。因此，把文字改革改为语文现代化是适时的，也是必要的。

　　语文现代化在国外也叫语言计划（Language planning）。在中国语言计划这个术语只在学术圈子里有影响，社会公众比较陌生，不如语文现代化的叫法明确、易懂，突出了语文改革和中国现代化建设的关系，所以，最近二十多年来语文现代化这个叫法逐渐被人们所接受。

贰 中国语文现代化的兴起和展开

　　魏建功说：“文字改革的主张最早是起源于十六世纪末中西文化的接触（利玛窦来中国）。本文曾在“语文现代化与汉语拼音方案国际学术研讨会”（北京，2001年12月1-2日）上宣读。

　　西洋耶稣会士到中国来，带来了帝国主义的侵略以外，中国人也因之接触到近代科学以及拼音文字。中国的知识分子见到拼音文字的方便，首先有人想利用来改革字典（见《西儒耳目资》书中陕西人王徵写的《释疑》）。1626年耶稣会士金尼阁用拼音编排汉字写成的《西儒耳目资》，影响了十七世纪以来的学者，先后有许多主张文字改革的人。像1639年方以智《通雅》，1659年杨选杞《声韵同然集》，1692年刘献廷《新韵谱》，1703年熊士伯《等切元声》，都注意了拼音方法的运用和叙述。直到1842年鸦片战争以后，帝国主义大肆压迫，尤其是1894年中日战争，刺激起爱国志士民族解放斗争的热情，大家无不认识必须提高人民文化水平，共同奋起。一时如卢戆章、蔡锡勇、王炳耀、沈学等人都各自设计文字改革的方案。这样，文字改革与普及国民教育（就是扫盲）、民族解放问题就成了血肉关连的了。”[1]（P514-515）

　　中国的语文现代化自19世纪末兴起，一直延续到现在，已经有了一百多年的历史。一百多年的中国语文现代化分为两个实行期。从民国元年到抗战胜利是第一实行期，以1919年的五四运动为高潮。在这个实行期，改革的目标是国语统一和言文一致。从新中国建立到现在是第二实行期，以20世纪50年代为高潮。这个时期召开了全国文字改革会议，制订并公布了《汉字简化方案》《汉语拼音方案》，在全国范围内开始推广普通话。到20世纪结束的时候，我们有了《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2]（P14）

　　在过去的一百多年间，中国语文现代化取得了可喜的成绩，中国的落后语文面貌有了重要的改观。一百多年前的中国，人们嘴里说的是方言，笔下写的是文言。官话虽然已经存在，但是没有明确的标准，而且流通范围极其狭窄。白话文虽然也已存在，但是没有地位，不登大雅之堂。汉字繁难，80%以上的人口是文盲，缺少科学合用的表音工具。正如鲁迅说的，以最大多数人为根据，“中国等于并没有文字”（《且介亭杂文·中国语文的新生》）。五四时期掀起语文改革的高潮，口号是“国语统一”“言文一致”。

　　一百多年的语文改革，内容逐步发展，前后包括：1．语言的共同化。推行民族共同语（国语），克服方言造成的交际障碍。现代中国既需要“书同文”，又需要“语同音”。2．文体的口语化。1919年掀起以白话文运动为先锋的五四运动，被称为中国的文艺复兴。白话由此取代文言成为文学的正宗、小学教科书的正式文体。3．文字的简便化。汉字笔画繁、字数多、读音乱、检索难，合称“四难”。针对汉字的四难，提出了提出了汉字的“四定”，就是定形、定量、定音、定序。4．表音的字母化。汉字缺少一套字母。1918年公布了“注音字母”，开始了表音的字母化。1928年公布“国语罗马字”，采用国际通用的罗马字母。1958年公布“汉语拼音方案”，1982年“汉语拼音方案”成为国际标准（ISO 7098）。5．语文的电脑化。经过整字输入、编码输入，发展到拼音转换输入（输入拼音电脑自动转换为汉字输出）。中文信息处理由字输入发展为词输入、句输入，建立了规模大小不等的中文语料库，开发出多种中文应用软件。[3]（P1-6）

　　经过一百多年的语文改革，现在的中国，在知识分子和干部中初步普及了普通话，城市的民众都能听懂普通话。北方人到南方去不用再找语言翻译，会说普通话的人走遍全国没有严重的语言障碍。现代白话文在书面语里占有绝对优势。学生不要再死背自己并不懂得的文言文，不用再模仿古人的腔调作文章，解除了思想束缚，用活的语言作文章，表达自己的思想。汉字经过整理和简化，繁难的程度有所降低。16画的繁体的“學”改为8画的简体的“学”，减少了一半笔画。识字的人数增加，文盲减少。作为汉字辅助工具的汉语拼音，使用范围正在逐步扩大，用于汉字不便使用或不能使用的地方。中文信息处理的技术研究和应用产业正在发展，中国语文正在努力和世界语文接轨。在电脑上写文章修改文章，已经成了许多知识分子的日常工作，做起来轻松愉快，消除了爬格子的烦恼。通过互联网获取信息，做到了“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根据这些事实，我们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每一个中国人都是语文现代化的受益者。

叁  二十一世纪的中国语文现代化

　　21世纪的中国正面对世界化和高科技两大发展潮流。在信息技术飞速发展的今天，中国语文作为信息的载体，迫切需要进行与信息时代相适应的改革。20世纪70年代末，中国的国门再一次向世界敞开。外来的科学技术和生活方式反映到语言文字上，使中国的语文面临着一系列的新问题。对这些新问题做出正确的认识和处理，对发展中国的现代化事业至关重要。

　　中国语文有自身的特点，有自己的历史传统。中国的语文问题比西方复杂得多。一方面中国的教育还不够发达，人民的科学技术素质还有待提高；另一方面，传统语文观里有许多不适应现代化要求的东西，一时还难于完全摆脱，中国缺少拼音化的传统。有些知识分子对中国语文面临的问题和发展的前景缺乏足够的认识。这一切决定了中国的语文改革任重而道远。展望21世纪的中国语文现代化，主要要解决好以下几个问题：

　　一、普及现代汉民族共同语--普通话。在21世纪，普通话不但要成为中国国内汉民族，以至各民族间交际的工具，而且要成为世界华人沟通的桥梁，要争取实现全球华人语言交际无障碍。我们要扩大汉语的国际影响，提升汉语的国际地位，使汉语成为高雅、丰富、表现力强的世界语言。

　　在中国大陆，普通话是国家的通用语言，要采取切实措施，加大推广的力度，要争取早日普及普通话。各级干部要坚持使用普通话，要把推广普通话看作是促进社会发展、民族振兴的重要手段。要加强学校的普通话教学，在学校要普及普通话。要改变语文教学中重书面语轻口语的旧传统，以适应传声时代发展口语交际的要求。实现普及普通话是我国民众语言生活的大飞跃。从只会说方言的单语言生活发展为既会说普通话又会说方言的双语言生活，这种变化标志着交际范围的扩大、文化层次的提升。

　　当前，有些干部对推广普通话的重要意义仍旧认识不足，方言优越感还未能彻底克服，还时有表现。普通话作为现代汉民族共同语，它的地位超过任何一种汉语方言。把方言和共同语对立起来，把方言凌驾于共同语之上的做法，都是十分有害的。

　　最近一些年来，中国大陆兴起了英语热，英语学习持续升温；但与此同时，汉语的学习却持续降温，与英语的升温形成鲜明的对照。我们时常会看到这样的情况：一位外语教师，外语发音十分纯正，可是普通话说的很差，不合要求。书店里，学习英语的书籍、音像资料铺天盖地，而学习汉语研究汉语的书籍种类不多，印数下降，龟缩一角，少人问津。学习英语的各种辅导班、强化班，生源充足，红红火火，而学习汉语的除了外国朋友外，汉族人很少认为有强化汉语学习的必要。汉族人的汉语水平真的已经满足应用的需要了吗？去看看汉语的书报，去听听汉语的广播与演出，就会自然得出结论：全社会的汉语水平不是提高了，而是降低了；不是没有问题，而是问题很多。这是当前语文生活里的严重问题。没有哪一个发达的民族能长期忽视母语的学习与运用。《北京青年报》2002年1月21日发表题为《中国留学生汉语差如今遭冷遇》的文章，文章说：“英语说得顶刮刮，可从头至尾却不会说一句汉语，在本市周末举行的软件人才交流会上，不少汉语‘瘸腿’人才在求职中遭受冷遇。”这个问题如果再不采取有效的措施加以解决，我们要吃大亏。

　　祖国大陆与台湾本来就有统一的语言，有统一的汉字，两岸使用的汉语在语音、词汇上虽有差异，但是不难统一。50年的人为隔绝，扩大的这种差异，增加了交际障碍。我们要克服语言障碍，加强沟通，为促进祖国统一大业的实现创造良好的语言条件。

　　二、发展言文一致的现代白话文。现代白话文是在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推动下发展成长的。在五四之后的一段时间内，现代白话文仍保留许多文言的痕迹，有点像小脚放大。到了20世纪30年代，才逐步摆脱文言的痕迹，日趋成熟。新中国建立后，政府重视汉语规范化，现代白话文有了进一步的发展。文革结束后，涌现了大量的新词新语，增加了许多新的表达方式，而与此同时，受到复古思潮的影响，生硬仿造的不通的文言也多了起来，有的还出现在口语里。例如：

　　⑴综观汉语词典编纂理论现代化百年进程，前半叶是在“五四”新文化启蒙运动启导下持续展开的，虽成效不显，但始基之功不可没。（《辞书研究》2000年第3期第2页）[“始基之功”“启导”，是生造的文言词语]

　　⑵比较文学系的成立及其本科建制是中国高等教育发展史应顺中国学术走向国际化的必然性尝试，其绝对不会因为少数人出于种种目的的反调之声而犹豫滞足。（《中华读书报》2001年7月4日）[“应顺”“反调之声”“滞足”，是生造的文言词语]

　　⑶乍暖又寒，乌鲁木齐在一场蒙蒙细雨后变成了一个“大溜冰场”，路面闪着亮晶晶的光，市民出行为之而惧。（新华社稿。《北京晚报》2002年1月13日）[“为之而惧”，生造的文言短语]

　　中国传统的书面语是只能目治，不能耳治，由此形成了言文脱节的畸形状态，使得半文半白、文白夹杂的“病西施”长期流传。这不会使书面语变得高雅，只能使书面语遭到扭曲。我们要改变这种状况，使现代白话文既能目治又能耳治，不但悦目而且悦耳。人类社会已经进入了传声技术高速发展的时代，“言文一致”是书面语发展的方向。人民群众的活语言十分生动活泼，永不衰竭，是发展现代白话文的主要源泉。同时我们还要努力吸收有表现力的文言成分和外来语成分，努力扩大词汇，丰富语法，增强表现力，满足社会发展对语言工具提出的要求。

　　另外，我们还要努力提高汉语规范化水平。实现语言规范化的目的是要迅速、准确、有效地传递信息。在旧中国由于人口众多，教育长期落后，汉语的规范化程度不高，对汉语规范化的重要性缺乏认识。新中国建立后这种状况才有了改变。1951年6月6日，《人民日报》发表社论，提出了为祖国语言的纯洁和健康而斗争的口号；过了50年，2001年6月6日，《人民日报》发表评论，号召为祖国语言的纯洁和健康而继续奋斗！1951年吕叔湘、朱德熙发表了《语法修辞讲话》极大地提高了汉语应用水平。可是到了今天，社会生活日益复杂，汉语本身在发展中产生了许多变异，迫切需要规范引导，汉语规范化任重道远。

　　外来语的译名不统一问题变得十分突出。世界恐怖组织的头子Osama bin Laden，在中国报刊里有的写“本·拉登”，有的写“本·拉丹”。美国大石油公司Anron破产引起了国人的关注，可是在中文报刊里有的写“安然”，有的写“安龙”。

　　中国古代的书面语几乎是汉字的一统天下，而现代白话文已经不是这个样子了，有三种非汉字成分进入了汉语书面语，那就是：⑴阿拉伯数字，⑵拉丁字母，⑶标点符号。这三种成分都是外来的，对汉字来说都是异质的，不过它们都在汉语书面语里扎下了根。为了与这三种非汉字的异质成分相适应，汉语的书写行款已经由直行改为横行。

　　在21世纪这三种成分的使用有可能略有增多。阿拉伯数字的使用范围将继续扩大。月日的表示法，传统是用汉字，如“五四运动”“七七事变”。可是美国“9·11”恐怖袭击事件发生后，中国的汉语报刊中几乎都用阿拉伯数字“9·11”，没有看见汉字的数字“九一一”。这就是变化。拉丁字母进入汉语的速度非常迅速；汉语里的字母词数量激增，势不可挡。汉语吸收外来词语有三种方式：⑴意译，⑵音译，⑶直接采用拉丁字母。发展的趋势是音译减少，直接采用拉丁字母增加。先看以前的情况，1960年成立的“石油输出国组织”，英文缩写是OPEC，汉语译名是“欧佩克”。多年来中文书刊里使用“欧佩克”，很少使用OPEC。“亚太经合组织”的英文缩写是APEC，汉语译名是“亚佩克”。2001年在上海举行该组织领导人的非正式会议时，除了有时使用“亚太经合组织”这个名称外，都用英文的APEC，几乎没有人使用“亚佩克”。E-mail中文叫做电子邮件，音译的译名是“伊妹儿”，但是“伊妹儿”这个动人的名字很少有人使用，更多的人使用英文的E-mail。2001年中国加入了“世界贸易组织”，WTO挂在人们的嘴边，可以说是家喻户晓。这是吸收外来词语的方式发生的大变化。这一方面反映了中国语文和世界语文的联系日益紧密，另一方面也反映了英语在中国的发展与普及。当然，要防止拉丁字母的滥用，滥用拉丁字母造成了中文书刊阅读困难，社会公众是不欢迎的。增加标点符号的使用不用细说，虽然有人提倡无标点文字，但是声音十分微弱，形不成气候。

　　要继续警惕文言复古思潮。在中国这样的国家，语文领域的复古思潮不可低估。有人宣扬文言比白话优美，对这种观点要做具体分析。文言文里有精华有糟粕，我们要吸收精华来发展白话文，拒绝吸收是不对的，但是不管文言文有多少优点，它毕竟是古代的东西，我们今天不能靠它来进行交际。现代白话文的历史只有一百年，它虽然年轻，但是前途无限。我们的眼睛要向前看，不要向后看。2001年全国语文高考，南京的一位考生写了一篇章回体的准文言《赤兔之死》，阅卷老师极为欣赏，破例给了100分。这种导向是错误的，应该加以纠正。

　　三、推行现代汉字的“四定”，实现汉字的简易化。在中国，汉字问题是语文现代化进程中争论最多最激烈的问题，中心是如何评价汉字的功与过、优点与缺点。要科学地评价汉字：既要看到汉字的优点，也要看到汉字的缺点；既要充分发挥汉字的积极作用，也要看到汉字还有不便使用和不能使用的地方。把汉字捧上了天，和把汉字踩到地下，都是不对的。要加强现代汉字研究，根据现实生活的需要，根据信息网络时代对汉字的要求，解决汉字使用中遇到的问题。汉字是语素文字，有与拼音文字迥然不同的特点。在今日的中国汉字是唯一的法定文字，它的地位十分稳固，不存在废除的问题。五四时期虽然有人提出废除汉字的主张，但那是学者的个人观点，并不是国家的语文政策。新中国建立以来，国家推行汉字改革，但是并不主张废除汉字。为了充分发挥汉字的作用，要大力推动汉字的标准化，也就是“四定”：定量、定形、定音、定序。

　　要区分作为艺术鉴赏用的汉字与作为交际工具用的汉字。汉字具有艺术性和工具性，在21世纪这两种特性将进一步分化。书法艺术受到广大民众的喜爱，将继续发展。而随着中国经济的发展、生活节奏的加快，随着信息化和网络化的发展，汉字的工具性必将得到加强。作为实用的交际工具，汉字必须实现四定，降低学习和使用的难度。汉字字数繁多，字数不定，这不是优点而是缺点。要适当地限制和减少汉字的字数。电脑为限制与减少汉字字数提供了物质条件。字库内有的字畅通无阻，字库内没有的字寸步难行。而现在有一种思潮，盲目扩大电脑的字数，把许多死字、古字塞进了电脑。这是误用了电脑。要加快制订科学的规范汉字表，推行简便适用的规范汉字。

　　这几年，汉字的简化和整理的成绩不断地受到质疑，我们要肯定简化和整理所取得的成绩，而且要继续前进。要努力改进汉字的表音功能，提高汉字的检索速度。向着四定的方向发展，这是汉字发展的必然的趋势。只有实现“四定”汉字也才能缩小汉字的消极方面，扩大积极方面，才有可能继续使用下去。当前汉字的社会应用存在着比较严重的混乱现象。出版物里错字不少，繁体简体的混用日趋严重。这各问题要引起人们重视，加以解决。

      四、充分发挥汉语拼音的作用。创制一个适合汉语特点的汉语拼音方案，一直是语文现代化要解决的核心问题。自1892年卢戆章发表《一目了然初阶》开始，经过了60多年的努力，到了1958年才有了《汉语拼音方案》。按照吕叔湘先生的意见，《汉语拼音方案》是拼写汉语的最佳方案。《汉语拼音方案》自产生以来，一直在争论中艰难前进。2000年全国人大常委会通过的《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第十八条规定：“国家通用语言文字以《汉语拼音方案》作为拼写和注音的工具。”“《汉语拼音方案》是中国人名、地名和中文文献罗马字母拼写法的统一规范，并用于汉字不便或不能使用的领域。”“初等教育应当进行汉语拼音教学。”这些规定完全必要的，我们坚决拥护，并且要努力贯彻实施。

　　20世纪的后半个叶，汉语拼音的应用取得了两项重要成果。一项是输入拼音、电脑自动转换为汉字的拼音转换法。这是汉字输入电脑的最佳方法。没有汉语拼音就不可能有这种输入方法。另一项是小学注音识字·提前读写的教学改革实验取得了成功。它使我国小学语文教学改变了“先识字，后读书”的老传统，它不但使学生提前获得了读写能力，更重要的它能早期开发学生的智力。

　　反对汉语拼音的人，竭力否定这两项应用成果。近年来，借教育改革、减轻学生学习负担之机，有的人竭力削弱汉语拼音教学，减少教学时间，降低教学要求。我们要知道减负是减轻不必要的负担，不是把必要的负担也减下去。削弱汉语拼音教学，将会对我国科学教育的发展，带来严重的后果。汉语拼音教学不能削弱。还有人竭力反对汉语拼音的分词连写，认为实行分词连写就是把汉语拼音当成了拼音文字。这种认识是十分有害的。应该明白，汉语拼音不但用来给汉字注音，更重要的是还可以用来为汉语拼音。组成汉语的基本单位是词而不是字，拼写汉语的基本单位是词而不是字，语文教学要让学生建立词的观念。字的输入是信息处理的必要条件，但是信息处理的对象是汉语的词而不是记录汉语的字。用汉字来写现代汉语，既不分词也不连写，掩盖了汉语里的词的界限。这不是汉字的优点，而是汉字的缺点。

　　对汉语拼音的态度，常常和对拼音化的看法联系在一起。有的人不赞成拼音化，认为推行汉语拼音就是为了拼音化。其实对拼音化要有一个正确的认识。周有光说：“所谓‘拼音化’就是用字母拼写语言。以字母作为正式文字，是狭义的拼音化。以字母作为正式文字的辅助符号，是广义的拼音化。”[4]（P18）在中国，只有广义的拼音化，没有狭义的拼音化。

　　信息化网络化离不开汉语拼音。中文要走向世界，也离不开汉语拼音。双字节的汉字在信息技术中无法和单字节的英文接轨，而汉语拼音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信息化使汉语拼音获得了广阔的生存空间，任何否定汉语拼音的思潮都是不利于中文的信息化的。

      五、提高英语的水平。在我国，英语作为第一外国语的地位不可动摇。新中国建立后曾一度以俄语为第一外国语，英语的传播受到影响。改革开放以来，英语热不断升温。2001年，北京举办大运会，上海举办APEC会议，在民众中激发了学英语的热情。教育的发展、科技交流的增加，对英语的需求的持续增长，促使知识分子的英语水平有了明显提高。这对中国走向世界、发展科技是必不可少的语言条件。“中国一百年以来，学习外语，选择了英文，是完全合情合理的，是顺乎世界潮流的。”“我们中国人，如果能掌握了英文，则游遍世界无困难。在今天的世界上，英文实际上已经成了‘世界语’了。”[5]（P21）

      六、促进语文教育的现代化。语文教育在整个基础教育中占有十分重要的位置，关系到国家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封建时代的语文教育虽然也积累了许多有用的经验，但是它的教育观是封建的、许多方法是落后的。五四新文化运动冲击了封建主义的语文教育，使中国的语文教育走向新生。新中国的语文教育有了很大的发展，但是也受到了错误思潮的干扰，影响教育教学质量的提高。要发展现代化的语文教育就要向前看，要与世界教育接轨。首先要明确语文教育的根本目的，是培养学生获得母语的听说读写的能力。思想教育隐含在语文教育之中。要吸收传统教育里的有用的部分，反对盲目照搬传统教育的一切，反对语文教育里的复古倾向。反对借口继承优秀文化遗产，把四书五经搬上小学课堂。恢复读经不利于培养青年一代建立科学的人生观与世界观，不利于青年一代掌握现代语文的听说读写能力，祸国殃民。

      七、推进语文技术的现代化。世界已经进入信息网络时代，正在进行一场数字化革命。所有信息媒体都采用数字化的形式，以比特的形式进行加工、处理和传输。在迎接知识经济时代到来的大事业上，中国语文现代化与中文信息产业、中文信息处理技术息息相关。发展语文技术不但是促使语文研究手段的现代化，也是语文应用技术的现代化。在中国个人电脑的应用已经有了良好的开端，在此基础上应大力发展各种现代化的实用语文技术。北大方正的激光照排技术带来了印刷革命，就是一个成功的先例。还要把现代的语文技术用在语文教学上，发展远程教育，直接为中国教育的现代化服务。语文现代化不能包办语文技术的革新，但是能促进语文技术沿着正确的道路的发展，中国应该像美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设立“曼哈顿工程”（Manhattan Project）①来开发核子技术那样，为中国语文技术的现代化进行规模庞大的研究、开发和推广应用。

肆 重要的是要改变观念

　　1934年鲁迅写文章呼吁“中国语文的新生”，中国语文现代化就是要建立新时代的新语文，使中国语文获得新生。要改革旧时代的旧语文、建设新时代的新语文不可能不遇到阻力，阻力首先是来自传统的语文观。为了克服这种阻力，有时就要展开激烈的学术论争。

　　还在五四时期，为了反对白话文，先有林纾跑出来写了《荆生》《妖梦》，幻想出一个伟丈夫痛斥提倡白话文的革新派，后来又有“甲寅”“学衡”拼命提倡尊孔读经。新式标点符号的改革也曾受到许多人的反对。鲁迅在《忆刘半农君》（1936）里说：“那是十多年前，单是提倡新式标点，就会有一大群人‘若丧考妣’，恨不得‘食肉寝皮’……”国语罗马字身世坎坷，设计时本来是要作为文字，可是出世后却屈居注音字母第二式。在简体字运动的推动下，1935年8月南京政府教育部公布《第一批简体字表》准备推行，可是受到保守势力的强烈反对，最后不得不收回成命，宣布“暂缓推行”。回顾历史，我们清楚地看到这些阻挠语文改革的企图都没有成功。

　　面向21世纪，我们要建设新语文，自然也会受到复古思潮的反对。有人说：“我们以为，‘语文现代化’的提法并不科学，也无法付诸实施。那么，就不如依旧用‘语言文字规范化’的提法，因为这后一种提法能够反映问题的实质。再者，如果我们声声呼唤‘中国语文现代化’，是否意味着当今中国语文的落后、原始呢？仅从消除这种误会着想，也应当放弃这个‘语文现代化’的提法。恐怕这不只是一个简单的感情问题吧。”[6]（P36）文章的作者并没有说明“语文现代化”这种提法怎么“不科学”，所以我们就无法和他讨论。至于说语文现代化“无法付诸实施”，简直是莫名其妙。今天有几亿人学会了说普通话，还不叫实施吗？现在的书刊、文书、考试使用的都是白话文，而不封建时代的文言文，这不是语文现代化的实施吗？汉语拼音、简化汉字，难道这些都不算实施？落后与先进要和时代的要求来比较。19世纪的中国语文状况，和当时正在兴起的民族民主革命的要求相比就是落后，不然的话就无法解释语文现代化的蓬勃兴起。在今天对于那些不适应时代要求的语文观和语文生活，例如宣传方言优越感、鼓吹复古读经、贬低以至否认汉语拼音等，自然就是落后的。要知道社会演变与语文演变存在着密切的关系，语文改革也必须与时俱进。正如高天如说的那样：“这一以建设新语文为宗旨的课题，对于汉语学说来，又是最具活力、最有现实意义的，因为它直接关涉着古老的中国语文如何走向现代化，如何使汉语汉字适应现代社会生活的需求、完美地为使用者服务的大方向。”[7]（P234）

　　语文现代化的生命力在于关注并解决现实的语文问题，推动教育的发展，促进社会的发展。如果做不到这一点，它就没有前途；如果做到了这一点，任何人的反对也不会发生作用。中国语文现代化是符合中国发展的前进方向的，是符合最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的，是符合国际化和信息网络化两大潮流的。倒退是没有希望的。“四书”“五经”是读不下去的，因为它不能教给学生现代社会所需要的听说读写的语文能力。简化字不可能被繁体字所取代，因为它比繁体字简单，好学好用。汉语拼音是反对不掉的，因为它是信息化时代不可缺少的工具，在汉字不便或不能使用的地方只得使用汉语拼音。任何人为的阻挠可能得意于一时，但最终不能改变中国语文现代化的前进方向。

　　中国在古代有辉煌的成就，可是在最近几百年里却落后了。长期的闭关锁国使中国与世界的发展造成了不小的隔膜。世界前进了，新时代要有新语文。对这种变化，有些人不了解，思想准备不足，在日新月异的语文生活面前处处显得被动。知识分子本来应该走在生活变化的前面，可是在语文改革上有人却落在了生活变化的后面，自觉或不自觉地成为变革的阻力。在历史发生大变化的时代，发生这种现象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不能长久处于语文改革的对立面，那样对国家对社会，以至对个人都没有什么好处。要改变观念，跟上时代，做语文改革的促进派。


[注释]

　　①曼哈顿工程：美国政府在1942年6月开始实施的一项旨在利用核裂变来制造原子弹的工程。1942年10月实现了在实验室里实现了核裂变连锁反应。1945年夏天研制出第一枚实验用的原子弹。到这时，政府的拨款已经增加到20亿美元。在此后的一个月内，又生产了两枚原子弹，后来投到了日本的广岛和长崎。


　　[参考文献]

　　[1]魏建功．我对汉字改革的一些粗浅看法[A]．魏建功文集：第四卷[C]．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1．
　　[2]周有光．向信息化时代前进[A]．语文现代化论丛第二辑[C]．北京：语文出版社1996．
　　[3]周有光．当代中国的文字改革序言[A]．王均．当代中国的文字改革[C]．北京：当代中国出版社1995．
　　[4]周有光．周有光语文论集：第3卷[M]．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2002．
　　[5]季羡林．汉语与外语[M]．北京：语文出版社，2000．
　　[6]郎铸．“中国语文现代化”献疑[J]．汉字文化，1995（1）．
　　[7]高天如．中国现代语言计划的理论和实践[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93．

古敬恒先生:
新春快乐,幸福美满!
2001年1月,我曾收到您惠寄的贺年卡,要我给贵校的学报投稿,我十分感谢.2001年12月1 –2日,中国语文现代化学会与北大汉语语言学研究中心在北京联合举行了"语文现代化与汉语拼音方案国际学术研讨会",会议取得了成功,好多家报纸及语文刊物都做了报道.在这次会上我提交了《中国语文现代化的回顾与展望》论文,会后对文章做了修改补充,现奉上请审阅,作为投稿,不知是否合用.如不合用,请不必勉强,退还给我就可以了.
多谢!
苏培成
2001-0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