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复叠类型综述

湘里妹子

作者：李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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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要 本文提出了"复叠"的概念,将复叠分为叠合,重叠和重复三种不同性质的类型.文章较全面地讨论了完全复叠和不完全复叠,直接复叠和间接复叠,加叠,对叠,回叠等复叠方式.

      复叠(Reduplication)是使某语言形式重复出现的语言手段,是近代汉语,现代汉语以及现代汉语方言中存在的普遍现象,同时也是汉藏语系,南岛语系(又称"马来-玻利尼西亚语系"),南亚语系等亚太地区语言中最常见的现象,张敏(1997)指出,在阿尔泰语系,达罗毗荼语系(Dravidian),乌拉尔语系(Uralic),闪含语系(Hamito-Semitic),霍坎语系(Hokan),尼日尔-科尔多凡语系(Niger-Kordofanian),尼罗-撒哈拉语系(Nilo-Saharan),美洲印第安语和一些印欧语系语言中,也有复叠现象.对这样广泛存在的语言现象进行研究,无疑是很有意义的.

      中国的传统小学一直注意对汉语"叠字"的探讨,近20多年来中国语法学界投入较多的精力从不同的角度来研究复叠问题,发表了上百篇论文.在国际上,1921年E. Sapir就在他的名著《语言论》中讨论了印第安语和非洲,大洋洲一些语言中的复叠问题;20世纪60年代以来,伴随着认知-功能语言学的兴起和发展,复叠引起了语言类型学家的浓厚兴趣,H. Key,R. M. W. Dixon,E. A. Moravcsik,A. Abbi,J. L. Bybee等人,先后调查了多个语系几十种语言的复叠现象,得出了一些有价值的结论.(1)

      汉语的复叠现象丰富多彩,在世界语言中颇具特色,研究汉语的复叠问题具有语言类型学上的重要意义.对汉语的复叠研究虽然取得了不少成果,但还有一些基础性的工作需要进行.过去所谓的"重叠"其实包含了性质很不相同的现象,而且还有一些被忽视的现象.本文将复叠分为叠合,重叠和重复三大类型,并试图较全面地梳理一下汉语的各种各样的复叠现象,为研究汉语的复叠做些基础性的工作.

一 叠合,重叠和重复

(一)叠合

      复叠之前的形式称为"基式",复叠之后的形式称为"复叠式".根据各种复叠现象的性质,可将复叠分为叠合,重叠和重复三大类型.

叠合指构词层面的复叠,又可分为音节叠合和语素叠合.例如:
[1] (黑)乎乎 (干)巴巴 (白)花花 (湿)漉漉 (慢)腾腾
[2] 蛐蛐 饽饽 猩猩 狒狒
[3] 蒙蒙 萋萋 脉脉 茫茫 绵绵 霏霏
[4] 爸爸 妈妈 哥哥 弟弟 姐姐 妹妹

       例[1]～[3]是音节叠合,"乎","蛐","蒙"等只是个音节形式,本身并无意义,复叠为"乎乎","蛐蛐","蒙蒙"等后才成为语素.例[1]类单位的作用是附在某种成分的后面帮助构成状态形容词(2).被附着的成分主要是单音节的表性质的形容词性的语素,如"黑","干","白","湿","慢"等,也有名词性的语素,例如:
[5] 血淋淋 肉乎乎 水汪汪 雾腾腾
例[2],[3]与例[1]的不同,是"蛐蛐"(3),"蒙蒙"等可以成词.例[2]是通过音节叠合构成名词,例[3]是通过音节叠合构成状态词,可以作定语,状语和谓语.例如:
[6] 蒙蒙细雨下个不停.
[7] 林仙儿绕到他面前,脉脉地凝注着他.
[8] 春雨绵绵,润物细无声.
这类状态词的基式,在古代汉语中有些可能是有意义的语素,但是它们的意义在历史的长河里已经磨损殆尽,若不是记录它们的汉字还会引起人们的一些联想,今人已几乎仅仅把它们作为音节形式看待,就连现代汉语的词典,也只解释复叠式的意义,而不析解其基式的意义.(4)
例[4]是语素叠合,它与音节叠合的不同,是"爸"等本身有意义,两个"爸"等复叠起来构成一个词(5).语素叠合有一定的能产性,例如"太太","奶奶","姑姑","爹爹","伯伯","叔叔","爷爷","舅舅","公公","婆婆"等.(6)

(二)重叠

      重叠与叠合的共同点是基式不能无限制地重现,一般是只能重现一次;但重叠属于句法层面的复叠(7),因此相当活跃.根据基式的语法性质,重叠可以分为名词性重叠,数词重叠,量词重叠,数量短语重叠,动词性重叠,形容词性重叠,副词重叠,拟声词重叠等.根据基式的所属的语法层面,重叠可以分为词重叠和超词重叠.
当基式是一个词时,由之构成的重叠称为词重叠.例如:
[9] 怎奈真挚的友情并不是人人都能得到的.
[10] 它的宽大的叶子也是片片向上,几乎没有斜生的,更不用说倒垂了.
[11] 他不能白拿俞鸿的钱,就用这钱实践实践他的菜谱,开发开发"唐老鸭"什么的,让杨芝敏每天吃饱了撑得骂他.
[12] 重庆的主要街道在山城的脊背上弯弯曲曲地延伸着.
"人人","片片","实践实践","开发开发","弯弯曲曲"都是词重叠."超词"是指比词大的语言单位,可以是短语,也可以一个词带上某种附着成分.当基式是超词单位时,这种重叠称为超词重叠.例如:
[13] 他在街上挺神气地一拐一拐地走,有孩子就冲他喊,纯溪出了稀奇事,拐子还戴大奖章.
[14] 这座学校已有几十年的历史,一座座楼看起来很旧,但是,在这里生活和学习的人们是朝气蓬勃的.
[15] 缝着缝着,他又从线笸箩里找出两个小红扣钉上.
"一拐"是副词"一"与动词"拐"构成的动词短语,"一座"是数量短语 "缝着"是动词带时态助词"着","一拐一拐","一座座","缝着缝着"是超词重叠.

(三)重复

      重复是句法和超句法层面的复叠,其基本特点是基式的重现次数不受限制,起码是在理论上不受限制.例如:
[16] 吵吵吵,一天到晚就知道吵,叫人耳根清静一会儿不行吗?
[17] 说着,丁恒你你你你你你地把人重又分了.再打,丁恒那组还是赢家.

      重复与重叠的不同除基式重现受限与否之外,还表现如下两个方面:
     
      第一,重叠一般都会增加新的各种各样的语法意义,重复只增加"多"的意义和一些语用色彩."吵吵吵","你你你你你你"都有多次或多量的意义,而且,"吵"的多次重复常表厌烦,"你"的多次重复表示分派,都属于语用层面的.

      第二,重叠具有较大的内部一体性,这种一体性的表现是:重叠成分或在读音上有变化,或在韵律上形成一个整体(8),重叠式内部一般不能出现停顿;在意义上,重叠式形成一个相对完整的意义体,重叠式的意义与基式有较大的不同,而且不仅表示量多,还可以表示量少等其他的意义.重叠则不具备这些特征.

       有些语形相同的复叠式,其实可能有的是重叠,有的是重复.请比较:
[18] 那么你就陪李大哥到外面走走,我到厨房去做几样菜,替大哥接风.
[19]走走,我们先去洗澡,洗过澡吃过饭给你们换地方住.
例[18]中的"走走"是重叠,例[19]中的"走走"是重复,表示催促.

二 完全复叠和不完全复叠

      把复叠分为叠合,重叠和重复,根据的是复叠的性质.根据语表形式,还可以将复叠分为完全复叠和不完全复叠,直接复叠和间接复叠,加叠,对叠,回叠,反叠等.

(一)完全复叠

      完全复叠是将基式的所有成分都进行复叠的方式.除了多次重复之外,完全复叠主要有三种:AA式,AABB式和ABAB式.AA式适用于基式为单音节的,AABB式和ABAB式适用于基式为双音节的.
AABB式复叠主要适应双音节的性质形容词和拟声词.例如:
[20] 她们进去的时候,当然都打扮得漂漂亮亮,干干净净,而且脸上当然都带着笑,纵然是被训练出来的职业性笑容,但呈现在少女们的脸上,看来就非但不会令人讨厌,而且还相当动人.
[21] 忽然,一面浓黑的云旗掩天而过,噼噼叭叭雨箭斜飞,水弹横射,海空一片水雾迷漫.
"漂漂亮亮","干干净净"是性质形容词的复叠,"噼噼叭叭"是拟声词的复叠.同AABB式比较,ABAB式的适应范围可能稍大一些.双音节的动词,状态形容词,一些性质形容词,拟声词以及一些超词形式,都可有ABAB式复叠.例如:
[22] 你可以把方先生跟李先生介绍介绍.
[23] 很快她又抬起头,一双滚烫滚烫的眼睛望着我,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24] 在这一段里,该快活快活的时候还不敢去干,地道的傻子;过了这村便没有这店!
[25] 乌云弥漫着天空,顷刻间,雷声隆隆,电光闪闪,就会哗啦哗啦地下起暴雨来,有时竟会带来冰雹或者龙卷风.
[26] 可是这样一年一年蹉跎下去,哥哥嫂嫂深怕她嫁不掉,一辈子的累赘.
[27] 还有的,因为中了暑,或是发痧,走着走着,一头栽在地上,永不起来.
例[22]的"介绍介绍"是动词复叠.例[23]的"滚烫滚烫"是状态形容词复叠.例[24]的"快活快活"是性质形容词复叠.双音节性质形容词以AABB式复叠为常,采用ABAB式重叠,都具有"致使性",即让某人处于某种状态,获得某种体验,发生某种变化等等.(9)例[25]的"哗啦哗啦"是拟声词复叠.例[26],[27]是超词复叠.
值得注意的是,有些结构表面形式都是ABAB,但性质并不相同.例如:
[28] 想是上银行办公养成的好习惯,勤勉可嘉,佩服佩服!
[29] 我觉得方先生的提议不切实际——方先生,抱歉抱歉,我说话一向直率的.
"佩服佩服","抱歉抱歉"虽然同例[22]中的"介绍介绍"同形,但不同类."佩服佩服","抱歉抱歉"是重复,"介绍介绍"是重叠.
AABB和ABAB这两种复叠方式,在表义上是有所不同的.比较:
[30a] 你既然想告诉他,为什么不痛痛快快地说出来呢?
[30b] 俺不说,怕闷出病来,你让俺痛快痛快吧!
[31a] 这些纯朴的乡民,就像那哗哗啦啦流淌的溪水,不厌其烦地反复吟唱着世代流传的歌谣.
[32b] 假使真灌成片子,那声气哗啦哗啦,又像风涛澎湃,又像狼吞虎咽,中间还夹着一丝又尖又细的声音,忽高忽低,袅袅不绝.
"痛痛快快"是对"痛快"这种性质的程度加强,而"痛快痛快"是给人以"痛快"的心理感受."哗哗啦啦"所模拟的声响是连续不断的,而"哗啦哗啦"所模拟的是一种持续性反复出现的具有明显节奏变化的声响.
由于某些词语可以兼有AABB和ABAB两种复叠方式,在类推心理的作用下,某些说话人也可能改变某些词语的常规复叠方式,出现特例.例如:
[33] 风大了,清清凉凉的,吹在身上很惬意.(苇鸣《箫声尽处》,《十月》1999年第5期第144页)
[34] 葱葱绿绿的荷叶托着白白生生鲜鲜亮亮的瓜肉,甜香滑嫩,沙沙脆,不出一点渣儿,吃得人直眨巴眼.(张安杰《正骨》,《十月》1999年第2期第137页)
"清凉","葱绿","鲜亮"是状态形容词,一般只能用ABAB式复叠,但是却见到了"清清凉凉","葱葱绿绿","鲜鲜亮亮"的说法."白生生"是在性质形容词"白"后面加上一个音节叠合形式"生生"构成的状态形容词,但是由于受AABB复叠式的类推影响,例[34]竟出现了"白白生生"的说法.

（二)不完全复叠

      不完全复叠是将基式的部分成分进行复叠,主要有三种复叠方式:AAB式,ABB式,BAA式.
一些动宾结构或准动宾结构的动词,常采用AAB式复叠.(10)例如:
[35] 来喜遛马去了,给它"散散心".
[36] 我们又不是开业修车的,哪儿有帮帮忙就要钱的?
[37] 我们主子劳乏一日,又有了酒,一会儿安歇,得洗洗澡.
"散心"是动宾结构,"帮忙","洗澡"是准动宾结构.其复叠方式只能是AAB式.单音节动词带单音节宾语所构成的语言单位,如"摇头","挥手"等,是词还是短语,不同的人常有不同的看法,在不同的语境中性质可能有异.这些单位的内部关系比"散心","帮忙","洗澡"等要疏散一些,具有短语的特征;但是,由于它们是双音节,在许多方面也表现出一些词的特性.所以,这些语言单位的复叠常可进行两可处理.例如:
[38] 我望着瓶瓶,悲哀地摇摇头,什么也说不出来.
[39] 说罢挥挥手,就有两个联防队员将二人带出去.
如果把"摇头","挥手"看作一个词,"摇摇头","挥手"是AAB式复叠;如果把它们看作短语,"摇摇头","挥手"则是一般单音节动词的AA式复叠带宾语.
ABB式是一些双音节形容词,拟声词,数量短语采用的复叠方式.例如:
[40] 让我们夜夜守着冷清清空屋子,望着门前的大海,望着天上的月娘妈.
[41] 钟叔接过酒,扬脖咕咚咚几大口灌下.
[42] 这升起了一片片风帆的众多木船,远望就像飘游在水空上的一朵朵白云;这由机动船拖拽的一支支船队,就像串珠落到了绿色的缎带上.
"冷清清"是性质形容词复叠."咕咚咚"是拟声词复叠,拟声词的ABB式复叠AABB式近似,与ABAB式不同."一片片","一朵朵","一支支"是数量短语复,把这些现象分析为数量短语的ABB式复叠而不分析为量词的AA式复叠,是因为在现代汉语中数量短语常一块黏连使用,相当于一个语言单位,具有整体性.
此外,还发现状态形容词采用ABB式复叠的个别例子:
[43] 心想回家吃早还来得及,便抱起那贴在身上的一堆白嫩嫩软滑滑的细肉回到咱蓝月湾……(刘小龙《死船》,《十月》1999年第6期第185页)
"白嫩"是状态形容词,其一般复叠方式是ABAB,但在例[43]中却复叠为"白嫩嫩".这种复叠方式显然具有个人或某种方言的色彩.这种现象的出现,可能是受后面"软滑滑"的影响,也是可能是受ABB式类推的影响.
BAA式是一些双音节形容词可以采用的复叠方式.例如:
[44a] 一串串亮晶晶的糖葫芦,在灯光下看来更亮得如同宝石.
[44b] 一句话把肉球说得浑身一抖,两眼紧盯着孙恒山,慢慢地似有晶亮的东西在眼眶里滚动.
[45a] 夜深了,到处是一片片黑黝黝的怪影.
[45b] 因天阴,屋里很暗,被烟熏得黝黑的壁上嵌着一排斑驳的石碑.
[46a] 这是从活鲜鲜的口语中来的,但是经过仔细的选择,锤炼和加工的语言.
[46b] 他也正值青春年华,充满了活力,他自己就是鲜活的.
请比较"亮晶晶"与"晶亮","黑黝黝"与"黝黑","活鲜鲜"与"鲜活".由于"亮晶","黑黝","活鲜"不成词,所以只能将a中的复叠式分析为BAA式.BAA式复叠的意义与ABB式较为接近,但基式绝大多数是状态形容词.如果考虑到"阴森森","热腾腾","灰蒙蒙"这类带音节叠合形式的状态形容词,考虑到状态形容词偶用AABB的方式复叠,那么,会发现因类推规律的作用而表现出的各类形容词复叠方式的趋近.
此外,在某些方言中,还有ABA式复叠,如河南泌阳话中就有"点把点","个把个","天把天"的说法.(11)

三 间接复叠

前面所举的例子都是直接复叠,这里谈间接复叠.间接复叠是复叠成分之间嵌有其他成分的复叠方式.根据嵌加的成分不同,可以把间接复叠分为嵌"一"式,嵌"了"式,嵌"又"式等.
(一)嵌"一"式
嵌"一"式是指在复叠成分之间嵌有"一"的复叠式.例如:
[47] 俞鸿没有休息,他需要的是再冷静地想一想.
[48] 你若能令别人笑一笑,纵然做做愚蠢的事又何妨?
[49] 他们走着,平静地,有规律地下着脚步,有时候换一换肩,或者放下一只手在嘴边呵一口热气.
[50] 第二天一早起来,用凉水擦一擦脸,清醒过来,忙收拾屋子,贴对子,换新衣服.
嵌"一"式中,重叠的成分都是单音节动词,以不带宾语为常,有时也可带宾语,如例[49]
中的"换一换肩"和例[50]中的"擦一擦脸".嵌"一"式中的"一"大多数已经虚化,因此, "一"可以夹在无法计量的"想","笑","看"的复叠之间.
"V一V"格式大约起源于宋代.在北宋时的《景德传灯录》和南宋时的《朱子语类》中已可见到.早期的"V一V"中的"一V",是一种特殊的数量补语.随着"V一V"虚化出"VV" 格
式,反过来也使"V一V"中的"一V"逐渐虚化(12).因此,现代汉语中的嵌"一"式同近代汉语中的"V一V"格式已不相同.

(二)嵌"了"式

嵌"了"式是指在复叠成分之间嵌有"了"的复叠式.例如:
[51] 梅微微地笑了笑,她并不马上答话,只把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们.
[52] 他抬了抬厚实的眼皮,正眼看了看俞鸿,觉得这戏唱得有些快.
[53] 康熙近前来,端详了端详,笑道:"我拿了去请太夫人看!"
嵌"了"式中的动词,多数是单音节的,少数是双音节的(如"端详了端详"),而且可以较自由地带宾语.嵌"了"式只能用于已然发生的事情,因此,这里的"了"不仅表完成,而且是表"已然完成",与纯表完成体的"了"不同.
嵌"了"式同嵌"一"式综合,构成"A了一A"式.例如:
[54] 走过天桥,斑马线,十字街,在一个公用电话亭停下来,想了一想,还是给刚才那两个家伙分别去了电话.
[55] 他笑着指了一指我面前的那堆书,说这是你那位丁一了嘛?
"A了一A"式兼有嵌"了"式和嵌"一"式的特点:动词是单音节的,"一"是虚化的,整个结构只用于已然发生的事情.

(三) 嵌"又"式

      嵌"又"式是指在复叠成分之间嵌有"又"的复叠式.嵌"又"式有两种主要用法,一种是嵌在数量复叠式中.例如:
[56] 这时,坦克就从我的身旁一辆又一辆地向东长安街的方向驶去.
[57] 他就给我弄了两张英租界的居留证,我把它们揣在口袋里,一次又一次把熟人带进英租界,就这样我奔走了几天几夜,接了一大批人进入英租界来.
嵌"又"式中的量词可以是名量词,如"一辆又一辆"中"辆",也可以是动量词,如"一次又一次"中的"次".这种嵌"又"式中的"又"可以换成"接(着)","连(着)","挨(着)","跟(着)"等:
[58] 风儿掀起一排接一排的轻浪,激起一片哗哗的喧响.
[59] 宣传标语一张连一张,贴满了整堵墙.
[60] 屋里的人一个挨着一个,挤得透不过气来.
[61] 一大队日本坦克一辆跟着一辆发出钢铁撞击的咔咔声,每辆车上飘着一面血红阳光的日本旗.
嵌"又"式的第二种用法是同嵌"了"式综合使用,形成"A了又A"格式.充当A的都是动词,而且常常是两个"A了又A"格式连用,表示动作的反复进行.例如:
[62] 总经理眼角瞟了又瞟,没说话.
[63] 王辅臣一路上把那枝豹尾枪摸了又摸,看了又看,他心里真高兴.

四 加叠,对叠和回叠

(一)加叠
加叠又称"叠结"(13),是指两个AA复叠式再迭结在一起的现象,可以记作"AA+BB".例如:
[64] 一干人在园中走走停停,康熙不住地指手划脚,说这边假山砌得好,那边亭子造得没章法.
[65] 她看见很寒的风有点偷偷摸摸窜上来的意思,一些云也在不怀好意地聚焦.
"走走停停","偷偷摸摸"不同于AABB式复叠,因为"走停","偷摸"不成词.加叠是AA和BB先分别复叠后再迭结起来,故称加叠."走"和"停"意思相反,"走走停停"是反义加叠."偷","摸"意义相近,"偷偷摸摸"是近义加叠.
加叠的A和B都是单音节,且是处在同一的语义领域之中(14).在AA+BB加叠式中,A,B可以是名词,代词,方位词,数词,量词,动词,形容词,拟声词等,依次各举一例:
[66] 汪士荣叹道:"天下敌敌友友,你你我我,竟如此有缘."
[67] 里里外外随时能见康熙的,只有一个张廷玉.
[68] 你不开口,这事我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69] 今天,吴门桥盛装照临大运河,她的满身珠翠就是两岸碧绿的田畴和无数的园林,丛簇簇的鲜花和亭亭如盖的绿树.
[70] 二个男人一个女人谁也不听,都情绪激动,吵着吵着就推推搡搡扭在一起了.
[71] 其他人都围在电脑前惊惊怪怪地看黄姗的信.
[72] 无数的麻雀在槐树枝上吱吱喳喳地叫个不停,欢迎初升的太阳.
AA+BB式复叠具有一定的整体性:其一,有些A,B原本不能复叠或不常复叠,进入AA+BB式中才可复叠,如"七七八八"中的"七","八","惊惊怪怪"中的"惊"等.其二,有些AA+BB式的意义并不等于AA的意义加上BB的意义.例如:
[73] 搞改革就不能怕打破坛坛罐罐.
"坛坛罐罐"的意义并不仅指所有的坛子和罐子,而是泛指各种不贵重的家什.这种意义的融合近乎合成词与其构成语素之间的关系.其三,在AA+BB式中,A,B的前后排列顺序有些是自由的,但多数则有一定的顺序.比如"出出进进"也可以说成"进进出出":
[74] 她爬上一条长长的陡坡,看见不少与她一样细长的女子从练功房里出出进进.
[75] 大地承载着我,空气保护着我,万物在我身体,感官中进进出出,供给我生命的粮食,难道这些不是爱?
但是,"里里外外"不能说成"外外里里","说说笑笑"不便说成"笑笑说说".这种排列顺序,是受文化,音律,词语的语法性质及其意义关系等多种因素制约的.

(二)对叠

对叠指如下两类现象:
[76] 女孩好看的眼睛在玻璃杯后面闪来闪去.
[77] 江树庚在集市上东走走西看看.
例[76]是"单对叠","闪来"与"闪去"对举迭结,在"来"和"去"的相互呼应套接下,两个"闪"构成间接复叠.例[77]是"复对叠","走走","看看"已是复叠式,再分别带有"东"和"西",在"东","西"的呼应套接下,"东走走"与"西看看"对举迭结,形成复叠的加合.如果将"来"和"去","东"和"西"这样的起呼应套接作用的词语称为"套接词语",那么可以将对叠定义为:通过套接词语的作用将两项词语对举迭结起来,形成间接复叠(单对叠)或复叠加合(复对叠)的现象.
单对叠有前附式和后附式之分.前附式是指套接词语(X,Y)分别附接在复叠单位(W)前面的现象,可以码化为"XWYW".例如:
[78] 门外,早已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乱七八糟地高喊"打死这个狗东西!"
[79] 双手将鹅一撕两半,左一口右一口,汤水淋淋沥沥撒了一桌子.
[80] 保卫科长悠闲缓慢地吸着,继续跟顺嫂东一句西一句地聊着.
[81] 美琴与丑琴隔街二重唱,歌声穿过绿叶你一下我一下地握手.
[82] 冒着大雨,淋得水鸡似的踉踉跄跄,高一脚,低一脚从黄极殿向南……从传心殿门口出来.
[83] 江保根这小子真他妈的没个德行,叫你藏着掖着点儿,你那张脸,你偏不,东瞅西瞅的不定想瞅谁家的娘们.
前附式单对叠中的W,主要是数量短语,如上面例子中的"三层","一口","一句","一下","一脚"等,有时也可以是动词,如例[83]中的"瞅".套接词语有表方位的,如"里""外","左""右","东""西"等,有人称代词,如"你""我",有形容词,如"高""低".
后附式是指套接词语分别附接在复叠单位后面的现象,可以码化为"WXWY".例[76]就是后附式.再如:
[84] 不仅他们的细声曼语在我的脸上飞过来飞过去,而且他们的手臂也不时的在我脸部的上方连接起来.
[85] 毽子变成了很听话的东西,它只是在她的脚边跳上跳下.
[86] 一时间,他的心空白一片,什么事也想不成,连轿也忘了叫,一脚高一脚低像踩在棉花垛上似的踽踽独行回到府邸.
后附式单对叠中的W主要是动词,如例中的"想","飞","跳"等,有时也可以是数量短语,如例[86]中的"一脚".套接词语主要有表趋向,表方向的"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