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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葆嘉学术论文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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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10-6 16:20:0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李葆嘉论中国语的历史与历史的中国语

深圳大学文学院演讲(2002.12.05)
香港中國語文學會學術演講(2003.03.08)

中国语的历史与历史的中国语

引 言:中国语言文化史研究模式的重建

东亚华夏,为拥有5000年乃至7000年文明史的古老之邦。随着20世纪70年代以来中国境内考古文化的一系列重大发现,随着东亚-南洋语言关系研究的逐步深入,“汉语的起源”或“汉语的祖先”这一挡不住的诱惑再次成为海内外语言学家关注的焦点。
从80年代中期,我开始接触历史语言学。1985年夏,在中央民族学院参加汉语音韵学和藏语研讨班,购得《汉藏语言概论》等。美国语言学家P . K . 白保罗40年代提出、80年代才为中国大陆语言学家广泛知晓的“澳泰语系假说”,把侗台—苗瑶语言从汉藏语系中划分出去,对于长期奉行“汉藏侗台苗瑶语言同源假说”的中国语言学界震动极大。登上长城的时候,面对关内的农耕和关外的游牧,在两个古老的文明世界之间思索着“万里长城”的历史含义,遥想华夏汉语的起源和演变。从那以后,在研究广韵学和上古音的同时阅读民族语言学论着。1987年看到竟成先生论及古代汉语和阿尔泰语相似性的《古代汉语元音和谐现象》;1988年读到格勒先生论述距今六千年前考古文化学的《中华大地上的三大考古文化系统和民族系统》。三大考古文化系统、三大历史传说氏族系统、东亚-南洋三大语言系统——在脑海中冥然贯通。1989年草成《试论原始华夏语形成的历史背景》,初步提出“东亚三大太古语系说”和“原始华夏语混成说”。尽管白保罗切断了汉语和澳泰语的同源关系,但我仍然以考古文化系统和传说氏族系统相互印证的宏观背景,推断原始华夏语和原始南方语必定具有发生学关系。1991年从《国外语言学》上看到法国L .沙加尔在国际汉藏语言学会上宣读《汉语南岛语同源论》的报导,邢公畹对沙加尔的述评使大陆学者了解到“汉语南岛语同源说”的最新论证。中国民族语言学家和一些古音学家开始从“澳泰语系假说”的论争转向“汉藏语和南岛语同源关系”的讨论,与之同时“汉语的祖先”成为20世纪90年代国际汉学界的热点课题。
我仍然沿着自己的思路继续探索。十几年来,首先立足于以音韵为本而贯通文字训诂,再打通古今汉语学、汉语方言学、民族语言学和理论语言学,进而力图融会贯通语言文字学和考古学、历史学、神话传说学、人类学、遗传学、心理学、文化学、艺术学、社会学、政治学、哲学、逻辑学、学术思想史等相关科学。以“大视野、全方位、重探索”的宏观立场,采取语言文化史的溯源沿流、跨学科成果的融会贯通、史实和史论互渗的研究方法,相继提出一系列观点。1993年写成《华夏汉语三元混成发生论》,以“混成发生”补正了桥本万太郎的“推移”说。1994年秋写成《论汉语史研究的理论模式》,对当前通行的四个汉语史研究理论模式([瑞典]高本汉直线型模式、[美国]普林斯顿方言逆推型模式、[美国]张琨时空二维差异型模式、[日本]桥本万太郎地理推移型模式)逐一剖析,阐述了“混成发生·推移发展”模式。1995年写成近5万字的《中国语的历史和历史的中国语——7000年中国语史宏观通论》,力求贯通考古学、历史学、传说学、人种学、民族学与历史语言学诸学科的最新研究成果,以“东亚-南洋语言文化圈假说”为背景将新模式概括为“南耕北牧·冲突交融·混成发生·推移发展”。通过溯源沿流式、大视野、全景观的审视,以期重建中国语史观和中国文化史观,不但以新的模式重新阐释中国语言史,而且试图通过阐释中国语言史重建中国文明史乃至东亚文明史。1999年又完成了《语言关系类型学:对谱系树模式的超越》,提出采集狩猎经济型语网、海上游牧经济型语珠、农耕经济型语区、游牧经济型语系的四分法,试图从世界文化背景上进一步阐释新石器时代以来人类语言的关系类型和演变模式。
十多年来,已经发表的相关论着是:
1.《试论原始华夏语的历史背景(提纲)》,《语言学通讯》1990-1~2合刊。
2.《论华夏汉语混成发生的考古文化与历史传说背景》,(1)《东南文化》1995-2。
3.《华夏汉语三元混成发生论》,《建设中国文化语言学》(北方论丛丛书1994年)。
4.《论华夏汉语的混成发生和推移演变》,韩国《中国人文科学》1994-12。又题为《天问:华夏汉语祖先安在》,台北《国文天地》1995--117。
5.《论明清官话的市民文化内涵》,《南京社会科学》1995-6。
6.《中国语的历史和历史的中国语--7000年中国语史宏观通论》,日本《中国语研究》1996-38。
7.《高本汉直线型模式述论》,《江苏教育学院学报》1995-3。
9.《普林斯顿方言逆推模式述论》,《青岛大学师范学院学报》1995-1。
9.《张琨时空二维研究模式述论》,《徐州师范学院学报》1995-3。
10.《论桥本万太郎的推移模式及相关问题》,《云梦学刊》1995-4。
11.《论汉语史研究的“混成发生·推移发展” 模式》,《江苏教育学院学报》1997-1。
12.《论汉语史研究的理论模式》,(1)《语文研究》1995-4。
13.《吐火罗语文与早期汉译佛经文本——与季羡林先生商榷》,《语言研究》1998年长春汉语音韵学第五届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
14.《中国混合语的研究现状和理论探索》(第一作者),《语言研究》1999-1。
15.《现代语言起源的化石解剖学和分子生物学思考》,(1)《南京师范大学学报》2000-4。
16.《清代琉球官话课本南京音系说》,《汉语音韵学第六届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香港文化教育出版公司2000年。
17.《奚琴、嵇亲、胡琴音义考论》((第一作者),《中央音乐学院学报》2002-1。
18.《混成与推移:中国语言的文化历史阐释》,台湾文史哲出版社1998年4月。
19.《当代中国音韵学》,广东教育出版社1998年10月。
20.《理论语言学:人文与科学的双重精神》,江苏古籍出版社2001年9月。
21.《汉语起源与演化模式研究》,黑龙江教育出版社,2002年7月。
22.《中国语言文化史》,江苏教育出版社2003年6月。

一、现代语言的起源和东方语言的史前

人类起源的探索,可以区别为“人科动物起源”和“现代人类起源”;语言起源的探索,可以区别为“交流符号起源”和“现代语言起源”。现代人类,是指我们这些具有意识表现力、艺术想象力和语言交际力的人类;现代语言,是指我们所使用的有声分节语言。
(一)现代语言起源演进的坐标
依据分子生物学,即对现代人类的基因研究,现代语言起源演进的坐标如下:
1.12万年前:现代人类的女性共祖出现 美国威尔逊小组通过不同种族胎盘线粒体DNA的遗传研究,推定现代人类源自一个共同女祖。“夏娃理论”蕴涵了现代语言起源的远古同源论。
2.10万年前:现代人类完全直立及咽腔成熟 英国与荷兰科学家通过检查提供平衡感的内耳机制,发现10万年前的人类祖先才是直立步行的灵长类动物。完全直立行走才有可能在促成咽腔的成熟,为现代语言的形成提供生理条件。
3.10万年后:现代人类的神经系统成熟 美国神经生理学家认为,10万年前人类祖先的神经生理状况和别的动物没有太大差别。在这以后,前语言在某一方面的预先适应与大脑进化到关键体积的相一致,神经生理状况的成熟才导致了语言的产生。
4.10万年前:现代人类进入中东地区 在非、亚、欧信道的卡夫塞洞等,发现了大量距今10万年的新人化石,现代人类的始祖已踏上了向欧亚大陆迁徙的不归路,逐步取代了欧亚地区的原生人种。中东地区在1万年前最早出现新石器革命。中东是人类最早的农业定居点,又是城市出现、国家形成、宗教萌发和文字创制的最早地区。
5.5.9万年前:现代人类的男性体质成熟 人类学家理查德·道金斯认为,除了存在一位现代人最近的母系共祖,还必定存在一个所有现代人最近的父系“焦点祖先”。美国斯坦福大学研究父系传递的Y染色体,推断人类最近的男性始祖生活在5.9万年前,现代人男性体质成熟比女性晚若6万年。在进化过程中,Y染色体的组成经过多次变化,以选择**能力最强的组合。英国的一项研究表明,初生男婴的发育程度平均比初生女婴晚4—6周。男性体质的成熟标志着现代人体质的最终成熟,成熟的现代语言可能出现在这以后。
6.4.5万年前:现代欧洲人的祖先进入欧洲 在欧洲,至今没有发现超过3.5万年前的现代人化石。英国科学家根据线粒体DNA特征的分组结果,推测现时欧洲人99%是由4.5万年前迁入欧洲的7位女性祖先繁衍而来的。现时非洲人分属三个线粒体DNA家族, 欧洲女性祖先与其中的一个关系密切。另一些科学家在欧洲的不同地点,对1007位男性的Y染色体进行检测,发现欧洲现时人可归纳为10个基因部族,而其中的80%来自大约4万年前的同一男性祖先。在2.4万年前的最后一次冰河时期开始时,欧洲人已散居到西班牙、巴尔干半岛和乌克兰一带。这项研究显示,4万年前抵达欧洲的一位男性猎人,他的子孙逐步繁衍并不断迁徙最终占据了欧洲大陆。考古研究表明,在3.5万年前的西欧,土著尼人与新人共存期间长达2-1万年。1997年,德国慕尼黑大学动物研究所宣称,对尼人化石中基因的分析结果,支持非洲人迁徙到欧洲取代了当地人种的假说。早先的欧洲新人是黑皮肤,其后裔在3万年前白化。
7.3万年前:现代东亚人的祖先源于非洲 中美合作研究,利用以30个遗传标志为对象的基因分析,获得了中国28个人口群落的遗传详情,与全球其它11个人口群落比较的结果是遗传基因大致相同。另外,通过对涵盖东亚、东南亚、大洋州、西伯利亚和中亚的163个人群的12,127位男性的Y染色体进行检测,所有样本上都发现了突变位点M168G。这个突变位点大约在不早于7.9万年前产生于非洲,是部分非洲人特有的遗传标志。这是支持“东亚人非洲起源说”的有力证据。根据东亚大陆没有发现距今10-3万年之间的新人化石,以及东亚-东南亚采集的2000份样本基因无一例是当地原人的后裔,可以推定当地原人在7.5-1.5万年之间的冰川期灭绝了。从世界人类演变史来看,100万年前发生的世界性移民浪潮中,原人的祖先曾从非洲迁到中东、欧洲和东亚,进化为当地古人。只有最近一次的世界性移民浪潮中的新人,才是现代人类的祖先。基因证据并不支持黄种人有独立起源的可能,源于非洲的现代人类在3万年左右到达东方,逐步取代了当地的原居人种。
8.人口迁徙留下人类基因的生态变异 美国塞莱拉公司与国家卫生总署宣布,根据基因草图,他们一致认为:种族是一个社会概念,而不是生物学概念,基因图谱并未显示任何种族差异。我们都是10万年前从非洲的少数原始部落迁徙和进化而来。区别不同种族的常用特征,如肤色、目色和鼻宽,是由千分之一的外表基因控制的。这些基因变异是为了适应环境带来的压力,而人的智力、艺术天赋和社交能力却是由数千个基因决定的。世界上不同民族之间,99%以上的基因密码是相同的,现代人类的起源和进化是在相同基因的基础上完成的。可以根据不同地区的男性基因研究,发现生态环境的改变引起的某些基因变异,依据这些推定几万年来人类的迁徙时间和路线。
可以推定。现代人的有声分节语言成熟于距今4—3万年之际,在最近的一次冰河期结束的1万多年前,我们的祖先从严冬的洞穴中走出来,迎来了新石器革命的灿烂春光,相继叩开了“文化”和“文明”的大门。
(二)东亚南洋语言的史前构想
距近4-3万年左右,新人从中东出发,经过伊朗高原分别从南北两个方向进入东亚大陆。北支从帕米尔高原向东进入黄河流域与大漠南北,然后继续向北,乃至经过白令海峡路桥进入北美,逐步演化为东亚种群—北亚种群—北极种群—印地安种群。其中东亚种群在黄河流域,北亚种群在大漠南北。南支从印度次大陆,经由东南亚再进入珠江和长江流域,而后演化为达罗毗荼种群—南亚种群—巴布亚种群—澳大利亚种群,
东亚大陆南部的先民,进入新石器时期后分化为西南支南亚(孟高)语群和东北支江淮(南岛)语群。在恒河—湄公河—珠江流域的西南支,扩展到长江中游。后分化为蒙达、孟高棉和苗瑶语群。在长江流域下游的东北支,扩展到淮河流域,北迁到山东半岛—辽东半岛—朝鲜半岛-日本列岛,成为东夷语群。留居在长江以南的太湖流域,则成为百越(侗台)语群。南迁海岛的则成为印尼—南岛语群。黄河中上游的东亚先民,进入新石器时期后形成藏缅语群,后来分为三支:黄河中上游的北支成为氐羌语;进入缅甸的南支成为缅甸语;由川康进入西藏的西南支成为喜马拉雅语。留居大漠和南西伯利亚一带的北亚先民,进入新石器时期后成为阿尔泰语群。
中国居民同属于蒙古利亚人种,但根据GM单倍型频率却可分为南北两大类型,北方人群中GMag单倍型频率较高(0.29~0.54,南方人群0.03~0.25);与之相反,北方人群中GMafb单倍型频率较低(0.08~0.39,南方人群0.46~0.81)。其地理分界线在北纬30度即长江一带。(张余善《中国人口地理》)与之一致,东亚大陆南北语言文化的显著区别是:作为基本词汇,南部叫水流为“江”(孟高棉语),而北部叫“河”(阿尔泰语);作为句法结构,南部顺行结构(VO,NA) ,而北部逆行(OV,AN),但粘着结构却是其共同原始特征。

二、原始华夏语的混成发生

(一)考古文化学证据
距今7000年前,中国境内的新石器时期三大考古文化系统大致形成。处于东南沿海及湖泽平原的是以植稻农业为特征的青莲岗(龙虬庄、河姆渡、大汶口)水耕文化;处于西北黄土河谷地带的是以种粟农业为特征的仰韶(含半坡早期)旱耕文化;处于河套大漠草原的是以游牧为特征的北方细石器文化。三大考古文化系统的创造者都是蒙古人种,但东南文化的创造者是南亚种群,即太古夷越人;西北文化的创造者新石器时代是东亚与南亚种群,青铜时代是东亚种群,即太古氐羌人;北方文化的创造者早期是北亚种群,晚期有北亚和东亚种群混合的趋势,即太古胡狄人。
青莲岗文化是江淮平原的产儿。以长江三角洲为中心,扩至黄淮下游及东南沿海,包括珠江流域的石峡文化等。其主要显著特征是:1.炊具以三足器釜鼎为主。礼器和酒器,鸟形造型。2.扁平穿孔石斧。3.玉器文化。4.拔牙习俗。5.犁耕农业为主。6.杆栏式建筑为主。青莲岗文化分布的区域是古代夷越诸族的范围,其后裔与之存在着相同的文化模式,考古文化和民族文化特征吻合。湖南城头山(8000)、河南贾湖(8000)、江苏龙虬庄(7000)、浙江河姆渡(7000)等遗址发现的稻谷遗迹是人类最早种植的稻谷,比印度早4000年。在江淮流域繁衍起来的原始稻作文化,向北传至山东半岛,再经辽东半岛—朝鲜半岛,越对马海峡到日本。东南原始文化系统可称之为“米文化”。
仰韶文化是黄土高原和河谷孕育的文化。远古先民以渭水河谷为基地,发展到河湟以至川滇。仰韶文化的早期是渭水流域的半坡文化,中期有漳河文化、关中文化等。晚期有中原的西王村文化、马家窑文化,扩散到金沙江、澜沧江、云南和西藏等地。主要共相是:1.粟类作物。2.椭圆形石斧。3.红陶器形以圜底、尖底和平底为主。彩陶以鱼、蛙为特征。炊具以罐为主。4.半窖式粘土木构建筑。仰韶文化系统分布的地区是古代羌戎诸族的范围,考古文化和民族文化诸因素可以验证。他们是粟类作物的发明者,距今大约已有8000年历史,比非洲、欧洲种植粟类的历史早4000年。麦子起源于两河流域,“麦”,来也,史前即从西方传入。西北原始文化系统可称之为“稷文化”。
北方细石器文化是山林草原的产物,数百处遗存广泛分布在东北西北和西藏地区。文化共相以石片器为主,盛行嵌镶石刀的复合工具。细石器文化分布的地区,是历史上狄人、胡人等阿尔泰诸族的范围。距今8000年的新乐文化分布在辽东到松花江流域,具有与细石器共存的红陶文化,器形以深腹罐最典型,以压印的之字纹饰为特色。距今6000年的红山文化,发现了最早的祭祀遗址、母性偶像和龙型器。
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远古文明的形成和发展都受制于生态环境。就文明程度而言,处于东南得天独厚的青莲岗考古文化最高,处于西北河谷地带的仰韶考古文化次之,处于北方山林草原的细石器考古文化再次之。这一与东亚大陆远古生态环境密切相关的考古文化系统格局的形成,奠定了新石器时代以来东亚大陆的本原文化、社会组织、民族心理的基本结构,限定了中国境内文化史、社会史和民族史以及语言史的发展走向。与三大考古文化系统形成相平行,三大太古语区也同时形成。根据考古文化命名法,分别称之为太古青莲岗、太古仰韶和太古北方细石器语区;根据文献族称命名法,分别称之为太古夷越(苗蛮)、太古氐羌和太古胡狄语区。
(二)传说历史学证据
《易传》以“作易八卦,以垂宪象”的伏羲氏——“结绳为治,而统其事”的神农氏—— “初造书契,百工以乂”的黄帝,为原始华夏文化演进的次序。三大传说氏族系统与三大考古文化系统相互印证,
1.三大传说原始氏族系统
兴于江淮而发展到黄河下游的伏羲氏太昊,是夷越(苗蛮百越等)的宗神。 “伏羲作卦”(江淮考古中发现了八卦雏形),可见当时文明程度较高。淮河流域的部落称之为“淮夷”。伏羲氏向北逐步扩展为“九夷”,“东夷”其首领为少皓。“九夷”也作“九黎”。“黎”是“夷”的转音(“黎民”即“夷民”,“夷”、 “黎”、“人”、 “殷”、“燕”、“乙” 、“鳦”皆为同源)。
兴于渭水而发展到黄河中游的神农氏炎帝,为氐羌始祖。炎帝生于渭水支流的姜水。渭水流域到黄河中游是氐羌活动地域。神农氏的一支烈山氏, 生活在今湖北一带,“烈山”即放火烧山,说明他们是刀耕火种的部落。在夏代以上,烈山氏被奉为稷神。神农氏的另一支“共工氏”,“其子曰后土,能平九土”,被奉为社神。
兴于北方草原而后进踞中原的有熊氏黄帝,是北方游牧氏族部落所追思的祖先。推定黄帝为胡狄宗神的依据是:1.黄帝请旱魃助战大败蚩尤,黄帝族是适应北方干旱气候的游牧部落。2.黄帝族的后裔,其中姬姓的骊戎、狐戎、鲜虞都是戎狄。3.周初将黄帝后裔分封在黄帝故乡的幽燕。4.黄帝又称轩辕,传说黄帝造车。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最早使用马车,被称之为“马背上的民族”。5.黄帝的后裔夏后氏夏禹,称之为“戎禹”。《诗经·长发》:“禹敷下土方”,夏后氏是从河套一带沿黄河南下中原。6.《史记》:“匈奴,其先祖夏后氏之苗裔也”。
2.古史传说三大原始战争
考古研究表明,青莲岗文化溯黄河而上,仰韶文化沿黄河而下。经过1000多年的频繁接触,公元前4000年左右在河南形成庙底沟氏族文化。这个文化共同体包含有两大文化的一些共同特征,但以东方占优势。庙底沟文化融合着附近的氏族部落,逐步占有了原仰韶文化的区域,使中原地区像一个漩涡,将新的文化因素吸收进来,而又将“融合性”的文化因素洪溢出去,由此形成了更大的混合型中国文化原始共同体——华夏文化老根。
无论是史前还是史后,文明的传播洪溢或冲突交融,往往通过战争为媒介。中国古史传说中的三次氏族战争,成为三大考古文化系统与三大传说氏族系统之间冲突交融的史前史折光。第一次涿鹿之战,发生在公元前第三千纪。蚩尤是伏羲氏的一支,共工是神农氏的一支。蚩尤从东向西发展,夺取了共工的土地。共工“振滔洪水”,危害了九夷的利益。“蚩尤乃逐帝,战于涿鹿之野,九隅无遗”。第二次冀州之战。共工败后,炎帝“乃说于黄帝”,结成炎黄联盟。黄帝“使应龙蓄水”,使蚩尤干旱难熬,蚩尤请风伯雨师,“天大晦冥”。黄帝又请旱魃,天气放晴,擒杀蚩尤于冀州之野。黄帝令少皓统领夷人,与夷人结成部落联盟。 第三次阪泉之战。 黄帝不再返回北方,“诸侯咸归轩辕”。“炎帝欲侵凌诸侯”,与黄帝争夺盟主地位。黄帝“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三战,然后得其志”。胜利了的黄帝乘势向南,“五十二战而天下咸服”。黄帝族南迁后,逐步由游牧经济过渡到农业定居,为三大文化系统的加速融合创造了契机。氏族部落之间的杂居通婚,跨出了华夏民族和华夏语言混成发生的第一步。因此黄帝被奉为“人文初祖”,《史记》从黄帝起笔。
华夏文化由此进入传说中的五帝时代。高阳氏颛顼(夷越,河南)、高辛氏帝喾(夷越,河南)、陶唐氏唐尧(胡狄,从汾水进入中原)、有虞氏帝舜(夷越,河南)、夏后氏戎禹(胡狄,从河套南下中原),此起彼伏逐鹿中原的同时,原始夷越语、氐羌语、胡狄语也逐步混合而成原始华夏语。没有卷进融合的周边氏族,分布在东南的夷越,为“淮夷”、“东夷”、“三苗”、“南蛮”、“百越”。分布在陕甘宁和川青藏的氐羌,为“羌戎”、“西戎”或“百濮”。分布在大漠草原的胡狄,为“狄”、“貉”、“猃狁”、“匈奴”等。后世遂有“夷夏之别”。
这种围绕富庶中心地区反复征战的情况,其它文化圈也曾经存在。人类文明发祥地的两河流域,公元前第四千纪到第二千纪,南部的苏美尔人创造了早期的两河文明,公元前24世纪,北部的阿卡德人打败苏美尔,统一了巴比伦尼亚。公元前18世纪,巴比伦王朝的汉穆拉比统一了两河流域。公元前14世纪,亚述又征服了两河流域。这些征战扩张,既摧毁了原有的文明,又在其废墟上建立起更为强大的文明。长期以来,囿于中华民族大一统的传统观点,一直没有揭出华夏族来源的复杂性,只是到了20世纪70年代,随着考古文化的重大发现,才开始逐步认识到这点。
(三)历史语言学证据
原始华夏文化发轫于黄河中游的河洛地区。这一区域,北与胡狄,西与氐羌,东南与夷越毗邻,成为阿尔泰、藏缅、南岛语言文化的交汇之处,华夏语与这些周边语言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由此出现了华夏语和毗邻语言的三种同源论。
1.汉藏同源论
依据汉语与藏语的同质部分,可以认为汉藏语同源。此说为西方学者提出,中国的汉藏比较语言学研究始于30年代,俞敏认为,汉藏两族人种族同宗且语言同源。其始祖神农氏以姜水成姓姜,周人祖母为姜原。“姜”与“羌”同源,周人与西北羌人同宗。到了唐代,羌人组成吐蕃,明朝叫“乌斯藏”、“卫藏”。藏语和周姜王室语言尤其相似。藏语近指代词adi,远指代词de,《尚书》近指代词“时”*d«,远指代词“是”*d。日本学者认为,藏语在词汇方面和汉藏语大有关联,在句法方面更像阿尔泰语。藏语有一套位于名词性成分后的格标志。藏语的施受结构是SOV,修饰结构是AN与NA并用。周语是否具有格和形态变化,从汉字文献中很难看出,但先秦文献中有SOV和NA语序。藏语词汇方面和汉藏语大有关联,是因为汉藏语确有同源关系。藏语句法方面更像阿尔泰语,是因为汉藏语和阿尔泰语的原始类型相似。
2.汉南同源论
依据汉语与南岛语同质的部分,可以认为汉语与南岛语同源。20世纪上半叶,一些西方学者已经指出南岛语和汉泰语之间的关系比汉泰语和藏缅语的关系更密切。与之同时,还有许多艺术史家、人类学家和考古学家,为了说明南岛文化与中国中南部早期文化的一致性而做了大量论证。凌纯声根据印尼和中国悬棺葬的分布情况,认为印尼人来源于洞庭、鄱阳湖之间,又推定“东夷”就是密克罗尼西来和波利尼西亚人的祖先。美国人类学家杨江认为,早在公元前4000年,马来—波利尼西亚人的祖先就开始了从中国东南出发的长途迁移活动。他们向南穿越印尼,向东到达南太平洋诸岛。绝大多数迁往南洋的夷越,至今还保持着与古越族相类似的文化习俗。1990年,沙加尔发表了《汉语南岛语同源论》。他发现汉语单音节字词,经常与双音节的南岛语词的末一个音节对应,而南岛语双音节词的词根正处在末一音节,这就是说经历过单音节化过程的古代汉语保留了原始南岛语的词根音节。如南岛语*lalu(经过),汉语“逾”上古*lju、中古*ju。
侗台语各族先民与百越有关,而百越的一部分原居江淮。郑张尚芳揭示了江淮一带的古越语残留。《左传》:“吴王夫差败越于夫椒”,“夫”*pja与侗台语“石山”pja、pha、pa(岜)对应,“夫椒”即“椒山”。陈忠敏认为,上海与浙南至今尚存的缩气音,为古代百越的居住地域及迁徙路线提供了线索。刘向《说苑》载有《越人歌》,大约是公元前528年的作品。一些学者用壮语或泰文,释读了《越人歌》。又利用侗台解读了《越绝书》中的越王勾践发出的命令,进一步证明了吴越语和侗台语同源。“越绝书”之“绝”古音*dzod,与泰文cod[tsod]“记录”音义相近。《越绝书》别称“越录”、“越记”, “绝”即“记录”。
3.汉阿同源论
依据汉语和阿尔泰语的同质关联部分,有人认为汉语与阿尔泰语有发生学关系。早在20世纪40年代,历史学家岑仲勉就发表了《揭出中华民族与突厥族之密切关系》。 20世纪80年代,赵相如专门探讨汉语和维语的关系,提出维二者可能在来源上具有某种一致性。竟成也先后发表了几篇论文,对汉语和阿尔泰语的同源关系做了初步探讨。提出上古汉语和阿尔泰语都存在元音和谐、汉语和阿尔泰语有一批对应词等。
历史语言学中的华夏汉语的“三种同源论”,表明了华夏汉语形成的复杂性。将不同语言学家研究得出的“三种同源论”置于7000年至5000年之间的三大考古文化系统和导致华夏民族产生的史前三次原始战争的宏观背景之上,可以提出“原始华夏语混成发生论”。
现存中国最古文献为西周所撰。周人是氐羌与胡狄混血,所以《尚书》、《周易》、《诗经》等中的语言,既有可与藏缅语对应之处,又有可与阿尔泰语比较的基础。周人因袭了殷商文化,而江淮流域的夷越荆蛮语言,不仅两周未能同化,而且秦汉也不可能完全汉化。直至魏晋六朝,南中国依然存在许多夷越语词,并以汉字形式不断进入汉语。永嘉之乱以后,中国的中心南移,这些词语大量被收进隋唐宋韵书,这就是沙加尔能够利用《集韵》语词的古音构拟来与南岛语寻求对应的原因。华夏汉语与毗邻语言的“三种同源论”,即使不进行历史语言学的详尽比较,也可从考古文化学成果和地缘文化学原理中推测出来。
(四)中原三代更替与华夏语氐羌化
夏商周三代并非同一种文化的一脉承传,而是在地域、时间上都是三个互相重叠、交错影响的部分,经过持久的融合才奠定了中国文化的基本格局。
夏代无文献传世,夏语难以详论。《说文》:“夏,中国之人也。”夏,大也。中原居民称“夏”始于此,夏王朝对华夏族的巩固发展起着承上启下的关键作用。夏人从河套一带进踞中原,可推知其为胡狄族。“匈奴,其先夏后氏之苗裔也”,匈奴又译为“胡”。“胡”*Äa、“夏”*Äea音近,“胡”也有“大”义,皆源自原始胡狄语。又“禹兴于西羌”,这暗示着夏禹在进入中原前已与氐羌混血。进入中原后,又与夷越发生交融。因此,夏语可能是以胡狄语为主导,而混有氐羌和夷越的语言。
商人称“商”,其字上为象征王权的冠冕、下为祷告占卜之口。商人又称“殷”,《说文》:“作乐之盛称殷,……《易》曰,殷荐之上帝”,殷人是一个祭祀天地祖考、崇尚乐教的民族。周人称商为“殷”,是因为承袭了商人的乐教文化。“殷”是“夷”的一支,“殷”、“夷”阴阳对转,东南地区古音同。《说文》:“夷,东方之人也”,“人”与“夷”同源。汉语中的“人”来自原始夷越语。汉语中的“民”来自原始氐羌语。《诗经·玄鸟》:“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商人以燕子为祖先,已为甲骨文证实。但《史记》:“殷契,母曰简狄,有戎氏之女”,这表明了殷商文明承袭了早先的戎夏文明,因此殷商语或夷商语是以原始夷越语为主导,而渗入原始胡狄—氐羌语的语言。胡厚宣认为:“商而称中商者,当即后世中国称谓之起源也”。中国之称谓,由“夏”而“中商”,再成“国中”(夷越顺行结构),至周代演变为“中国”(氐羌逆行结构)。商语中,人名多祖甲、祖乙,地名多丘商、丘雷,病名为疾口、疾耳,此顺行结构NA为南方语言之特征。在甲骨文语法研究中,关于动宾补的语序,竟然六种可能有的语序都存在。夷商语可能还是粘着结构,只是被表词汉字掩盖了。
周人来自西方,是迁徙到渭水流域得以兴旺发达的一支羌人。周人自以为是黄帝后裔,承袭“姬”氏,又追溯其祖先为虞夏之臣。因此又自称“有夏”,其同宗称“诸夏”,其语言名“雅言”亦即“夏言”。由此推知,周人以氐羌为主,曾与胡狄混血,其语言可能是与胡狄有所接触交融的氐羌语。周人在中原建立王朝,承袭了中原文化且借用殷商文字,又势必受夷商语的影响。周代封建联邦制历时900年,通过分封宗亲、移民洛邑和周礼雅乐使雅言得以传播,致使中原语言“氐羌化”。《尔雅》相传周公始撰,秦汉间定型。“尔”,迩也,近也;“雅”,夏也。《尔雅》就在于促使方言向雅言靠近。华夏典籍《易》《书》《诗》《礼》和百家诸子皆撰成于两周,其后私学兴起,师生相传,形成了绵延至秦汉的读书音传统。这些“氐羌化”的文献语言,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源头,对后世之影响十分深远。


三、秦汉以后汉语的推移发展

(一)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的冲突交融
农耕世界以定居的农业经济和城市文明为主,生活富裕而精神保守;游牧世界以流动的游牧经济和部落文明为主,生活艰难而勇于开拓。两个文明带一经形成,冲突就频繁发生。进入金属时期以后,随着游牧民族渴望享受农耕文明成果而向农耕世界发动的进攻,两种文明接触、冲突、交融的旧世界交响曲开始循环往复地演奏。当某个游牧民族在强大头领的率领下统一起来之时,一次大规模的民族战争就来临了。进入农耕世界的征服者都不得不适应当地的经济文化而为被征服者所同化,并且还可能换用了语言。当农耕世界恢复平静、民族融合渐趋完成之时,战争的乌云又在山那边重新聚集,一场新的民族战争又在孕育之中。征服、迁徙、融合、再征服、再迁徙、再融合……成为古代民族接触史的主旋律。与之相应,不同语言之间的接触、融合、再接触、再融合……亦成为古代语言史的交响乐。在东亚大陆,对于进踞农耕世界的征服者来说,是语言的换用;对于被征服者的农耕世界的语言来说,是语主的嬗变。从而使语言的变化突出表现为语主的变化。
秦汉以后,在北方先后兴起的游牧民族,有汉代的匈奴、丁零,魏晋北朝的鲜卑、柔然,隋唐的突厥,北宋的契丹,南宋的女真,此后是蒙古和满洲。尽管中原汉人以征战、长城、联姻、册封、任用、内迁等一系列方式阻挡游牧民族南下,但是北方游牧民族仍然呈周期性向中原农耕文明区域泛滥,一次次逐鹿中原,大有步黄帝遗踵之雄风,屡屡在中原建立民族政权。从始皇结束姬周封建联邦制统一中国(前221)到清帝皇冠落地(1911)的2132年间,北方民族统治中原或全境长达840年之久,这还不包括具有鲜卑血统的隋唐的326年统治。其中尤以近古时期,从辽、金、元到满清的北方民族政权连绵不绝,造成了中国历史和汉语演变的复杂画卷。
为了阻挡北方游牧民族南下,尽管中原王朝修筑起万里长城,但是并未能够遏制文明的冲突。“长城”的历史文化内涵是:1.作为文化古迹,一项庞大的军事工程建筑物遗址;2.作为统治形态,秦皇暴政的物质孑遗;3.作为政治目的,中原汉人政权一厢情愿划定的一条南北分界线;4.作为战争结果,中国历史上的“马其诺防线”;5.作为文化象征,中原文明阻挡北方民族南下失败的象征。北方民族只要向中原发动进攻,战马的铁蹄一定会跨越万里长城。即使明朝将京师迁往北京,即使再怎样加固万里长城,也无法防范汉人自己打开山海关。就是吴三桂不献关,腐朽的明王朝也已无法阻止勃发的满清入关。因此长城既不是中华民族强大的象征,也不是“爱国主义”的象征,只是一座废墟。
由于东亚大陆生态圈的南耕北牧特征,导致了中国历史上一次次大规模的民族迁徙和民族融合。秦汉以后,以两晋之际的“永嘉之乱”、盛唐之末的“安史之乱”、两宋之交的“靖康之难”为三大高潮,北方游族的入主中原引发了中原汉族居民的屡次大规模南迁,导致中原汉语一分而二。民族融合,又导致了“北留中原汉语”的阿尔泰化或阿尔泰人的换用汉语,与“南迁中原汉语”的夷越化或夷越族的语言转型。在汉文化和汉族日益辐射和壮大的同时,汉语在对周边语言“汉语化”的历史性进程中也就开始异化汉语本身。
(二)主导语言基础音系的历史大变迁
秦汉帝国的建立,标志着中国历史走上了全新的发展历程。西方称中国为Cina源于“秦”的对音, 而中原民族自称“汉”则始于汉朝。 虽然中国境内的语言复杂,但从周代开始就已形成一种在官场和文学中使用的主导语言。周秦“雅言”,西汉“通语”,东汉魏晋为“洛语”,南朝为“吴音”,隋唐为“汉音”或“秦音”,宋元为“正音”或“雅音”,明清为“官话”。在2200余年的历史长河中,汉语主导语言的基础音系实现了一次次变迁,呈现出西安音→汴洛音(洛阳标准)→南京音,又西安音→汴洛音(汴京标准)→南京音的周而复始的迁徙轨迹。东汉、魏晋的汴洛话是周代镐京(西安)话在中原的后裔,南朝建康(南京)话又是魏晋洛下话在江淮的发展。至于本世纪逐渐上升为主导音系的北京话,则是明初迁往北平的江淮话的演变,现代北京话是明代江淮话在北方阿尔泰化的后裔。
1.主导语言的第一次大变迁
西周(约前1066—前771)以镐京(西安)为“宗周”,王族或王畿语言成为占统治地位的雅言,随着分封宗亲、礼制教化和文学典籍,雅言也就流播到各地。周公为控制东方,在中原建洛邑为“成周”,迁王畿之众驻守,镐京雅言东传中原洛邑。东周(前770—前256年)平王迁都洛邑,雅言再次东迁。秦始皇“书同文”,以秦文为规范即以秦音为正音。刘氏王室虽为楚人,但西汉(前206—后25)建都长安,其主导语言的基础音系必然承袭周秦王畿雅言,逐步演变“通语”。
东汉(25—220)都洛阳,主导语言的基础音系转而为洛阳语音。汉晋之间虽有三国鼎立,但曹魏(220—265年)一直以中原为中心统治中国北部,不久又一统西晋(265—317年),相沿建都于河洛。在河洛建都前后历时近300年之久,从而形成了魏晋文学标准音“洛生咏”或“晋语”。
东汉末年,匈奴、鲜卑等北方民族在晋室内乱之机攻陷洛阳,造成永嘉之乱。 “洛京倾覆,中州士女避乱江左者十六七”。中原汉人向潮水般越淮渡江,相继南渡人口约为90万,其中侨寓今江苏和安徽境内的占南渡人口一半。东晋建都建康(南京),建康盛行“洛生咏”,在江淮一带设置侨州,洛音流播于江淮。官吏对士人说洛语,对庶人用吴语。到了刘宋时期,洛语在江南上流社会已经普及。人口与文化的交融,导致了吴越语的汉语化或汉语的吴越化局面的出现。“五胡乱华”,南北朝对峙。中原汉语 “南染吴越,北杂夷虏”,为秦汉以来中原语言之一大巨变。经过宋齐梁陈,源于中原而兴于江东的江南文化日益成熟,形成了源于中原洛阳而在江东建康有所发展的新的主导语言的基础音系——中古金陵语音系统。隋初统一中国,遂有长安论韵。汉化鲜卑人陆法言编撰《切韵》,以维护金陵、洛下之正音余绪。所谓“因论南北是非、古今通塞”,金陵为南而洛阳为北;金陵为今而洛阳为古。日本“吴音”,就是奈良时代到7世纪输入的六朝语音。
从秦和西汉的长安音,到东汉、魏和西晋的洛阳音,再到东晋南朝的金陵音,由此形成了历时800年之久(前206—后600年)的上古至中古汉语主导语言基础音系的长安→洛阳→金陵的“横折型”大变迁。?
2.主导语言的第二次大变迁
隋(581—618)唐(618—907)相继建都长安(今西安),以洛阳为东都,主导语言基础音系难免西移,“秦音”或“汉音”逐渐成为唐代主导语言的基础音系。天宝年间(742-755),元庭坚更—反“时俗共重,以为典则”的《切韵》,直以秦音撰成《韵英》。时人斥责陆氏《切韵》为“吴楚之音”。当时日本遣唐学生和僧人,将长安方言“汉音”带回日本,有“诵两京之音韵,改三吴之讹响”之说。
从安史之乱到黄巢起义,北方战火纷飞,中原居民被迫南迁。唐亡以后,五代(907—960)相继建都汴洛。北宋(960—1127)统一以后,建都汴京(开封)。在书面语中颁行官韵,以“设教崇文,悬科取士”,通行口语中主导语言的基础音系由长安回归汴洛,形成了宋元明称之为的“宋音”、“雅音”或“中州音”。
契丹在唐末五代兴起,建立了与北宋对峙的辽国(907—1125)。后女真建立金国(1115—1234),灭辽以后进攻北宋,靖康二年(1127年),汴京陷落,金人掳徽宗、钦宗二帝北归,史称“靖康之难”,引发中原居民的又一次大规模南迁。时汴洛“宋音”主要迁往两处。一处是临安一带。杭州话因周围为吴语区,虽保留中原汉语的一些特点而终究为吴语同化。一处是以南京、扬州等为中心的江淮一带,当时迁进几十万中原居民。因江淮语在六朝时已被中原汉语覆盖且处于吴语北部边缘,因此迁往江淮的“宋音”相对纯正地得以保存。南宋(1127—1279)时期,日本镰仓时代由江南输入的汉字音称之为“宋音”,即指由中原迁往江南的汴洛语音。
女真人在接受了农耕经济和汉文化过程中换用了汉语。金亡以后,中原女真人与汉人融合。元蒙古(1279—1368)宣布蒙古语为“国语”和八思巴字为“国字”,对汉语言文化并不提倡。元亡明(1368—1644)兴,留居汴洛的中原之音,历金元近300年统治,已非中原旧音;而迁往临安为吴语所包围的汴梁宋音亦已“南浸吴越”;唯有江淮之间的“中原之音”相对纯正。朱元璋诏修《洪武正韵》,“壹以中原雅音为正”即以南京音为基础音系。南宋以降,“中原”已从地理概念演变成为“文化传统”概念。所谓元明的“中原正音”实指保留在江淮语中的前朝“宋音”,并进一步成为明清官话的基础音系。日本江户时代传入的汉语“唐话”,主要学习南京口音。“唐话”、“官话”便成为明清南京话的专称。
从隋唐的长安音,到北宋的汴洛音,经由南宋与金对峙、元蒙古统治的周折,再到明代官话南京音,由此完成了历时近900余年之久(600—1468年)的中古至近古汉语主导语言基础音系的长安→汴洛→南京的又一次“横折型”大变迁。这种近乎八、九百一次的大循环,与北方民族入主中原的征服战争密切相关,而北方民族的进攻又与草原生态环境的变化周期有关。牧草的生长有丰歉之别,如果雨水充沛则牧草丰茂,马羊肥壮,牧民也就自得其乐;倘若天气干旱则牧草稀少,马羊瘦弱,牧民生活艰难,就会四处掠夺。轻则“南下牧马”,重则“逐鹿中原”。这种与自然气候变化的周期,引发了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的周期性的变化冲突,最终导致了中原汉语基础音系的周期性循环变化,同时也造成了中国政治、经济、语言、文化从一元格局向二元格局的嬗变。

四、汉语方言分区是中国移民史投影

语言的变化是语主的变化,一部汉语方言形成史就是一部中国移民流播史。汉语方言的划分必须以汉人移民和“汉语化”程度作为依据。北方民族南迁中原,迫使中原居民南迁江淮,或继续南下三大湖,或再沿东南沿海和赣江、湘江远徙岭南闽广。长江流域和秦汉以前百越居住的广大华南地带,逐步成为中原居民新的栖息地区。这种此起彼伏的人口大迁徙,在人口生物学上留下了烙印。根据研究,与一个汉族群体具有最密切关系的往往并不是其它地域的汉人,而是地理位置毗邻的其它民族群体。在这种生态环境和历史背景下形成的日益壮大的“汉族”,不可能是一个以内部遗传为基础的种族概念,而只能够是一个以共同文化渊源为基础的国族概念。中国古代的“方言”,不是古希腊的dialect,也不是现代语言学中的“一种语言的地方变体”,而是不同的邦言。中国现代的“方言”也不应是以严格的语言特征为标准的语言学概念,而应是一个以可追溯文化渊源为内涵的民系学概念。永嘉之乱中原居民迁徙的结果,打破了两汉魏晋以来的语言分布格局。
1、沿江中原汉语带的出现。中原汉语的大面积覆盖,致使在古北部吴语区和北部楚语区形成一条东起海滨、西达湖湘的中古江淮语带。2、中原汉语南流走廊的形成。一些中原居民,由江淮继续南迁皖南山区或经鄱阳湖平原沿赣江流域而下。上古连成一片的吴语和楚语被从中隔断,形成了江淮语、徽语、赣语和客家语对中古吴语的弧形包围圈。3、洞庭湖北出现了西南话的雏形。从秦雍沿汉水流域到达洞庭湖流域的居民,成为西南话的祖先。3、浙江沿海吴越居民的连锁性南迁。中原汉人到达江南以后,迫使江浙吴越土著递相南移,引发了浙江沿海百越居民的连锁性南迁以及闽广境内百越语的变化。4、波及南方民族的人口迁徙和语言演变。连接长江流域与珠江流域的中原汉语南流走廊的出现和沿海吴越、百越居民的连锁性南迁,波及其它南方各族的人口迁徙和语言演变。5、幽燕语和三晋语的汉语化运动。由于洛阳、长安相继被匈奴所占,中州士女很多流向西北或迁往辽西避难,势必引起幽燕和三晋的汉语化运动。 6、北留中原汉语的阿尔泰化。中原人口急剧减少,内迁的匈奴、鲜卑等北方民族,估计远远超过200万。北魏“断诸北语,一从正音”,阿尔泰人的语言换用,引发了北留中原汉语的阿尔泰化。就是这样一个“T”型纵横语带,奠定了以后汉语方言格局形成的基础,决定了中古以后中原汉语的流向。颜之推提出“北杂夷虏,南浸吴越”,即指“北留中原汉语”的阿尔泰化与“南迁中原汉语”的南亚化。所谓汉语的“阿尔泰化”主要是北方民族在换用中原汉语的过程中以阿尔泰语的底子异化了汉语;所谓汉语的“南亚化”主要是南迁中原汉语对南亚语的不完全汉语化而残留了南亚语底层。在周边接触语言绵延不绝的汉语化过程之中,汉语在同化接触语言的同时异化着自己。
对于南方汉语方言的歧异性,可以用多种因素加以解释,比如中原居民南下朝代有先后,原居地区有东西,再如与中原汉语融合的百越语内部原来具有差异,或者中原迁入人口和当地土著人口的比例不同,以及南方汉语方言后来的演变不尽相同,等等。最具有决定作用的因素到底是什么?根据跨学科研究,古代南方土著印纹陶文化的分区和汉语南方方言的区域具有对应性。萌芽于新石器时期的南方印纹陶,是分布在长江以南的古越文化遗存。考古学家一般将其分为七个次文化区:1.宁皖区(原始侗台族山越);2.太湖区(原始侗台族于越);3.赣鄱区(原始苗瑶族苗蛮);4.湖湘区(原始苗瑶族荆蛮);5.岭南区(原始侗台族南越);6.闽台区(原始侗台族闽越);7.粤东闽南区(原始侗台族骆越)。除了覆盖式移民造成的江淮语(东晋南朝)插入宁镇地区,封闭式移民造成的客家话(北宋)分布在赣南、粤东和闽南地区,还有军事移民造成的平话(宋),南方印纹陶次文化区的分布与现代汉语南方方言:1.徽语(江淮语);2.吴语;3、赣语;4.湘语;5.粤语(平话);6.闽语;7. 粤语、闽语(客家话)的分布对应。南方印纹陶是古越族创造的文化,他们的语言就是原始南岛(侗台)—南亚(苗瑶)语言。如果南方印纹陶文化中的不同的亚文化包括了不同的亚语言,可以推定,现代汉语南方方言具有不同的古越语方言底层。在中原居民南迁的历史过程中,汉语南方方言的形成与当地百越土著的语言密切相关,各文化区域不同的土著语言底层导致了汉语南方方言的差异。

五、关于中国语史研究的理论模式

在历史语言学研究中,不管是汉藏同源说、汉南同源说,还是汉阿同源说,都是从不同角度,依据各自选择的材料的材料来分别论证了汉语与毗邻语言的同源关系。原始华夏族的形成是史前民族或种族融合的结果,与之同步形成发展的华夏语不可能不具有与被融合语言的对应之处。与其说华夏语仅仅与某一毗邻语言有同源关系,不如说在历史发展的长河中,后来被称之为“华夏汉语”的这种语言与毗邻三大语言的“原始祖语”都先后出现过渗透、换用与混成关系。原始华夏汉语就是一种伴随着多种文化撞击整合为强大中原文明的历史互动过程中,所产生的多元性、层叠性混合语言。?
除了与南方汉语相连的苗瑶侗台语、越南语是孤立语,周围广大区域的语言,如阿尔泰语、南岛-南亚语、朝鲜语和日本语、藏缅语,几乎都是粘着结构。为什么在粘着语包围圈内的汉语却是孤立型?越是混合的语言,形态脱落得越快。导致粘着结构的原始华夏语演变成为孤立结构的汉语,只有历史上得语言混合。与汉语毗邻的苗瑶—侗台语言,虽然确定为孤立类型,但依然有不少粘着形式。它们的孤立趋向是公元后4世纪受汉语长期影响的结果,或者“汉语化”进程的中断。
秦汉以后的汉语推移演变表现为,由于中古时期北方民族的进入中原和中原居民的南迁,汉语周边的古代民族一些语言地域才逐渐成为汉语方言区域。在中原居民南迁的历史过程中,汉语南方方言的形成与当地百越土著的语言密切相关,各文化区域不同的土著语言底层导致了汉语南方方言的差异。进入中原的北方游牧民族,除了蒙古元(也有一部分),都普遍换用了的汉语,这种阿尔泰化的“北语”历史上称之为“汉儿言语”。明清“官话”是专指以南京话为代表的江淮语,并不用来称呼北方“汉儿言语”。将北京语音确定为国语标准是20世纪20年代的事情,适逢当时的首都在北京。

综上所述,公元前第五千纪,中国境内存在三大太古语网。公元前第三千纪左右,在三大太古语系的交汇之处,伴随着三大太古文明的接触→冲突→交流→融合,原始华夏文明萌发的同时,原始华夏语随之混成发生。公元前1300年,中原语言有了成熟的文字。公元前1100年到前200年,说氐羌语的周王室促使中原语言“氐羌化”,并且留下影响深远的文献典籍。秦汉统一以后,中原语言始有“汉语”之称。这以后是伴随着一次又一次大规模移民的波澜壮阔的“汉语化”历史进程。在这漫长的7000年中,中国语从太古语、华夏语到汉语,经历着生生不息的运动。虽然桥本万太郎提出的“推移模式”反映了周秦以后汉语与周边语言互动发展的基本态势,但是只有在强大文明中心和强势语言形成以后,才有以华夏文化和华夏汉语为主导的推移性延伸。如果不进行寻根推源式的探讨,秦汉以后的中原汉语则成了无源之水。从黄帝开始的5000年的中国语言史,可以归结为,秦汉以前中原地区的语言发展主流是华夏语的混成发生,与华夏民族的形成、华夏文明的崛起相一致;秦汉以后中国境内的语言发展主流是汉语的推移发展,与汉民族和汉文明的扩展延伸相一致。因此,我提出“南耕北牧·冲突交融·混成发生·推移发展”的中国语言文化史的理论模式。一言以蔽之——同化即异化。
 楼主| 发表于 2003-10-6 16:23:29 | 显示全部楼层
李葆嘉论东亚南洋语言历史文化圈假说
文章来源:湘里妹子学术论坛-www.xlmz.net-2003
东亚南洋语言历史文化圈假说(一)

李葆嘉


提要:如果把东亚南洋语言文化圈的语言关系的早期类型确定为语网和语区,植根于印欧谱系树眼光和东亚南洋语言事实的龃龉所导致的语言系属关系观点的纷纭繁杂,有希望迎刃而解。东亚南洋语言文化圈假说的价值就在于力图为未来的汉语语言史、中国语言史和东亚南洋诸语言的研究提供一条新的研究思路。在语言描写微观研究的基础上,参证语言年代学和考古学、历史学、民族学、遗传学等领域的一系列成果,可以探索东亚—南洋语言的史前渊源、鸟瞩东亚—南洋语言的演变大势、阐释汉语和周边语言的同源异流现象,并且纵横中国境内语言的古往今来,溯源沿流华夏汉语的历史演变。


尽管从东西方古老的传统经济方式的差别,就可以窥见东西方语言关系类型的迥然不同,但是由于历史比较语言学发轫于19世纪的西方,并且依据世界语言中少见的、由史前游牧文明所决定的分化轨迹的印欧语事实建立了谱系树模式,因此当西方学者和那些受西方语系说熏陶的东方学者以“印欧语眼光”审视远东语言的时候,谱系树模式与远东语事实的龃龉必然导致东亚南洋这一广袤区域的语言系属关系的众说纷纭[1]。如果把东亚南洋语言文化圈的语言关系的早期类型确定为非语系的语网和语区,印欧谱系树眼光和东亚—南洋语言事实龃龉所导致的语言系属关系的歧异,也许有希望迎刃而解。

一、 东亚南洋语言关系假说的歧异

(一)汉藏—印欧语同源说
1871和1872年,远东语言学研究的先驱艾约瑟(J. Hdkins)在《中国在语言学中的位置:揭开欧洲和东亚语言具有共同来源的一个尝试》中和施莱赫尔(G. Schlegel)在《汉语—雅利安语》中相继提出这一欧亚语同源言假说。1963和1965年,美国谢飞(R. Shafer)的《欧亚语》和《欧亚语言学的超级语系》中又发扬这一同源说。1995年,加拿大蒲立本《汉语的史后和史前的联系》中从语音结构和同源词两方面试图论证汉藏语和印欧语的发生学关系。他所构拟的上古汉语的两个元音的系统,与原始印欧语元音系统存在对应关系。在辅音方面也存在一些对应规律,如上古汉语 *N- 对应原始印欧语的 *g-,并考证出24个同源词。蒲立本并且认为汉藏语和印欧语的分化在6000年以前,即在利用历史比较法构拟出来的原始印欧语之前。德国学者张聪东在《古汉语复辅音在印欧语词汇的印证》(1991)中,从谐声字和印欧语词根音义相通的“同源系列”入手,试图揭示汉语和印欧语的相似性。如果这些同源系列对应可靠,那么东亚语和印欧语之间的古老的史前同源关系,其背后隐含着意义更为深远的人类语言起源单源论的证据。
(二)汉语—藏缅语—苗瑶语—侗台语同源说
1881年和1887年,格鲁布(W. Grube)和拉古勃里(T. de. Lacouperie)先后在《汉语的历史地位》和《汉文创制前的汉语》中讨论汉藏语言的系属问题。1911年,科诺(S. Kenow)在《印度语言调查》中最早提出侗台语属于汉藏语系,同时认为藏缅语的词序为SOV,汉语和台语的词序为SVO。在对藏缅语所知甚少的情况下,法国马伯乐(H. Maspe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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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游汝杰《中国语言系属研究述评》,《云梦学刊》1996年第3期。

提出了汉藏语系分为东支汉—台语族和西支藏—缅语族的设想。这以后,施米特(W.Schmidt,1914)、特罗姆贝提(A.Trombetti,1923)和普鲁伊路斯基(J.Przyluski,1924)都提到汉藏语或印支语。
1934年,赵元任《中国分省新图》中在阿尔泰语类之外,分出包括汉语系、太语系、苗瑶语系和藏缅语系的汉藏语类。1937年,李方桂以当时的语言调查和理论为基础,在《中国年鉴·中国的语言和方言》中确定了包括汉语族、侗台语族、藏缅语族和苗瑶语族的汉藏语系,认定汉语和侗台语同源的主要依据是单音节和声调。张琨(1947)又证明了苗瑶语声调和汉语的一致性(1970),但后来马提索夫等提出“声调发生”的概念,认为声调的发生和语言发生学无关。邢公畹(1948)和俞敏(1949)从语法角度论证汉藏同源,但60和70年代,河野和桥本万太郎认为汉语和藏语的语法系统差别太大,可以说是两种不同的语言结构类型。尽管如此,李氏四分系统一直是中国语言学界长期认同的传统分类法。虽然《中国语言学报》(1972)在重新刊登李氏旧文时并加上了“李氏的论述在本质上仍然是正确的和有用途的”编者按,但是李方桂在《台语》(1974)中却承认台语和汉藏语系的关系从未明确建立。陈保亚认为,与美国学者的同源标准不同,中国学者的“汉藏语系说”研究方法采取的同构标准[1]。然而这仅仅是表象,在一些中国学者的潜意识中是“传统疆域标准”——即宁可把境外语言纳入汉藏语系,而绝不可以将境内貌似汉藏语的语言认定为非汉藏语系,除非这种语言和汉藏语的差距实在太明显。
(三)台语—加岱语—印尼语联盟说
与中国学者的“疆域文化决定论”不同,美国学者采取的是“语言文化决定论”。从1935年,美国的一些语言学家在人类学家克罗伯(A.L. Kroeber )的主持下,开始执行汉藏语言比较研究计划。1942年,白保罗(P.K. Benedict)的《台语—加岱语—印尼语:东南亚的一个新联盟》,提出台语(相当于侗台语族中的壮傣语支)、加岱语(包括黎语、拉嘉语、仡佬语等)与印尼语才具有发生学上的关系,而不是与汉藏语,台语和加岱语只不过在汉语影响下发生了很大变化。
白保罗认为:1.虽然加岱语[2]是单音节、孤立型,和台语一样有完整的声调系统,但声调和词音单音节结构不能作为语言亲属分类的依据,而台语和汉语的对应词是借词。2.加岱语和台语、印尼语一样,是NA 、VO的顺行结构。藏缅语的原始形式是逆行结构OV,而卡伦语和汉语的VO顺行结构是受澳泰语、苗瑶语、孟高棉语影响的结果。3.台—加岱—印尼构成一个单一的语言连续体。虽然加岱语和台语的单音节与印尼语的多音节不同,但这是加岱语和台语从汉语中借来声调且音节脱落的结果。尽管加岱语更接近台语而不是印尼语,然而加岱语是这三位一体的过渡成员。 4.台语—加岱语—印尼语的祖先是原始澳泰人,也许历史上的澳泰人文化技术比北方汉人发达。台语词汇之所以与印尼语相差甚远,而与汉语词汇近似,是因为上古汉语向澳泰语借词后又贷词给澳泰语的结果。5.加岱人是中国中南部的土著居民。仡佬人的老家在贵州,由于苗族的进入而迫使他们南迁。白保罗进一步推断,长江流域以南是玻里尼西亚人或原始澳泰人的居住地,他们从中国南部海岸经过海南岛迁徙,北支迁移到台湾,东支迁移到菲律宾,南支迁移到越南、婆罗洲、爪哇、苏门答腊和马来半岛。印尼语曾分布在南大陆的语言底层,可以从加岱语中看出来。6.在孟高棉语为主体的地域以南的马来语今天异乎寻常的位置,只能解释为它是从印尼诸岛由海路迁徙而来的。北面的台语—加岱语、东面的占语和南面的马来语,在孟高棉语的周边呈现出弧形分布状态。而苗瑶语可能是原始南方语的一个分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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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陈保亚《百年来汉藏语系谱系研究的理论进展》,《语言学论丛》第21辑,商务印书馆1998年。
[2]“加”Ka是拉嘉语、仡佬语“人”的前缀,“岱” dai是黎族自称。

台语—加岱语—印尼语的原型,就是施米特《世界的语系和语言圈》所划出的原始南方超级语系(Austric Superstock)的北支,与南支孟高棉语的分裂一定发生在华南—印度支那地区,随后这两支分别在南北定居下来。德国史图博(H. Stubl)在《海南岛的黎族:为华南民族学研究而作》(1937)中指出印尼人和密克罗尼西亚人许多相同之点。黎族原有的印尼文化特征早已为大陆上汉化的加岱族所忘却,台—加岱—印尼共同的人种图象早已磨损得无从修复。
与白保罗共同完成《汉藏语言学》手稿的谢飞,早在1938年就通过基本词汇比较,发现台语和汉藏语之间缺少语音和语义上的紧密关系,认为台语不属于汉藏语系。虽然在《汉藏语系语言的分类》(1955)中仍然将台语归入汉藏语系,但认为汉语与藏语的关系比与台语的关系更接近。即使台语与汉藏语有关系,那种亲属关系也很遥远。同时,谢飞的汉藏语系说却把黎语和苗瑶语排除在外。奥德里古尔(A. Haudricourt)在《台语的语音和词汇》(1948)中认为,台语和汉语接近的常用词是数词、军事术语和工艺术语等一些容易借入的文化词汇,与之相反,人体部位名称和农业词语都和相应的汉语很少具有共同之处。通过基本词语比较,欧德里古尔也得出了马来—玻里尼西亚诸语言发源于亚洲的结论。伊万诺娃(E.B.Иванова)在《论台语及其在发生学分类法中的地位》(1970)中认为:台语民族的祖先属于包括现代印尼和孟高棉诸民族祖先在内的同一原始人种集团。在起源上大概与汉藏诸民族没有关系,但是从太古时代就开始接触了,并且这些接触在台语族的语言文化中留下了若干痕迹[1]。赞同这一假说的还有易嘉乐(S. Egerod)、福雷斯特(R. Forrest)、包拟古(B. Nicholas)和马提索夫(J. Matisoff)等。
与白保罗的台语—加岱语—印尼语联盟说得到国际语言学家的普遍赞同相反,绝大多数中国语言学家还难以接受侗台语和苗瑶语从汉藏语系中分离出去的结论,依然固守传统四分法。尽管如此,还是有一些中国语言学家依据语言事实,从“疆域文化决定论”中突围出来。闻宥在《台语和汉语》(1957)中通过台语和汉语基本词汇的比较,认为二者没有同源关系。罗美珍在《试论台语的系属问题》(1983)中认为,台语是在汉藏母语基础上发展而来的一种语言。古代台语民族即百越族,其语言原是多音节型。《世本·居篇》:“吴蛮夷言多发声,数语共成一言”,扬雄《方言》所载的吴越词语是双音节,如怜职爱、煦暇热。作为百越的一支,南迁以后的印尼人保留了古老的粘着型和多音节。留居大陆的台语先民则放弃了百越语或原始马来语,换用了原始汉藏语。原始汉藏语分化以后,独立发展成一支语言的台语残留着原始马来语的底层。倪大白在《中国的壮侗语与南岛语》(1988)和《南岛语与百越诸语的关系》(1994)中,把侗台语和印尼语、阿眉斯语、布嫩语、回辉语、菲律宾语和马来语进行比较,得出侗台语和南岛诸语言的基本词汇具有一致性的结论,并且参照考古学和人文史资料,证实侗台语和南岛诸语言同出一源,但侗台语的语言类型已经转变,侗台语的系属应称之为“马来—支那语”。这些研究表明从基本词汇角度看侗台语和印尼语有亲属关系,从结构类型角度看侗台语和印尼语有亲属关系。根据混合语理论,侗台语可能是一种历史混合语(从公元3世纪开始),侗台语的“基础来源语”是南岛语,“混入来源语”是汉藏语。
雅洪托夫(S .E. Yakhotov)在《语言年代学和汉藏语系诸语言》(1964)中认为,单一的加岱语支是不存在的,加岱诸语言互相接近的程度和台语支诸语言一样,而不是更接近些。无论是台语支语言,还是加岱语支语言,只能在斯瓦迪斯词表中找到10—15个与现代印尼语一致的词语,这表明台语—加岱语与印尼语之间的亲属关系比台语和加岱语之间,甚至比汉语和藏缅语族之间的关系都要远得多。雅洪托夫的语言年代学研究结果和白保罗的分类法一样,都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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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苏俄]伊万诺娃《论台语及其在发生学分类法中的地位》(许浩福译),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语言室《汉藏语系语言学论文选译》,1980年。

台语和苗瑶语不属于汉藏语系。语言年代学方法以语言分化模式为前提,排除了诸语言之间的接触或混合,只是一种封闭性语言的均时发展的比较方式。因此必须折算或扣除接触或混合所引起的加剧的词衰减变量,以弥补均时语言年代学方法之严重不足。如果考虑到汉语对台语的巨大影响,就不能够仅仅依据台语与印尼语的一致性词语的10—15个来计算分化年代,而应当进行年代矫正。
(四)澳泰语系说
在《台语—加岱语—印尼语:东南亚的一个新联盟》中,白保罗以“新联盟”为基础进一步提出澳泰语系说[1]。1943年写成的《汉藏语言概论》,由马提索夫找出来详加注释,直至1972年得以出版[2],公布了白保罗将侗台语和苗瑶语划出去的汉藏语系分类法。

原始南方语(Proto-Austric) 原始汉藏语

北支澳泰语系 南支孟高棉语系 汉语 藏缅语 卡伦语

台语 加岱 印尼 苗瑶 孟高棉 越南

雅洪托夫在《语言年代学和汉藏语系诸语言》(1964)中用语言年代学方法,提出与白保罗相似的澳斯特利(Austric)语系说。

原始澳斯特利语 原始汉藏语

印尼 侗 台 孟高棉—苗瑶 汉语 藏 缅 喜马拉雅

黎语 侗水 台语 孟高棉 苗瑶 藏语 景颇 缅语 彝语 卡伦

雅洪托夫认为:统计证明,在苗瑶语中可以找到很多与孟高棉语共同的词,而与侗台语共同的词却很少。苗瑶语也属于南方语系,而且在这一语系中比其他所有语言更接近于孟高棉语族,这可能是因为苗瑶语脱离孟高棉语族的时间比南方语系分化为三个语族的时间要晚。
(五)汉语南岛语同源论
“南岛语系”这一术语据说是杰姆波沃利夫提出的,它包括印度尼西亚、美拉尼西亚和玻里尼西亚诸语族的语言。关于南岛语和汉藏语的关系20世纪初就引起语言学家的注意。1916年和1922年,孔好古(A. Conrady)发表了《澳斯特利语言和印度支那语言间值得注意的关系》和《澳斯特利语—印度支那语新的对应》。W.施米特用“共同底层”建立起包括这些语言的印支(汉藏语)—南方(南岛-南亚)超级语系。1942年,吴克德(K. Wulff)发表《论马来—玻里尼西亚语言和印度支那语言的关系》。通过泰语和南岛语、藏缅语和南岛语的词汇对比表,证明在澳斯特利语(南亚语和南岛语)和汉藏语(汉泰语和藏缅语)之间具有发生学关系,与藏缅语相比,汉泰语和南岛语的关系更为密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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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白保罗《澳泰:语言和文化》论文集,1975年出版。
[2] 白保罗《汉藏语言概论》(乐赛月、罗美珍译),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语言室印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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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葆嘉论东亚南洋语言历史文化圈假说(二)


东亚南洋语言历史文化圈假说(二)

李葆嘉

1990年,法国沙加尔论证了汉语南岛语同源说。[1]依据白保罗的台语单音节是音节脱落结果的观点,认为汉语的单音节词和南岛语的多音节词的末一音节对应。汉语的声调和南岛语的辅音韵尾对应:原始南岛语的-s韵尾和上古汉语去声-agh、-idh、-adh对应;原始南岛语的-p、-t、-k的和上古汉语入声-p、-t、-k对应。汉语辅音聚合关系和南岛语的对应:上古汉语的不送气清塞音、送气清塞音、浊塞音的对立,相当于原始南岛语的清塞音、鼻冠清塞音、浊塞音的对立。汉语介音与南岛语中缀的相近:上古汉语的介音-j-和-r-是具有构词作用的中缀,和原始南岛语中缀-in-、-ar-相近。已经发现的汉语和南岛语关系词有222个[2],其中17个见于斯瓦迪斯词表。
谢飞(1955)曾提出:汉藏语和Athapqskan语配比的词根,与汉藏语和南亚语配比的词根完全不同,这是否表明汉藏语系是否实际上是两种更原始的语系:太平洋语系和南亚语系的某种混合物呢?伊万诺娃(1970)认为把汉藏语系、孟高棉语系和马来—玻里尼西亚语系联合成一个太平洋语系的理论,现在既没有可能创立但也不必拒绝。在汉语南岛同源论提出以后,邢公畹(1991)和郑张尚芳随即表示支持,提出包括汉语、藏缅语、侗台语、苗瑶语、南岛语和南亚语的华澳语系说。
(六)汉语—藏缅语—高加索语同源说
汉语—藏缅语—北高加索语同源说,也称之为汉—蒙语系说。1853年,霍奇森(B .H .Hodgson)在《论汉藏语和蒙古语的亲属关系》中,对汉藏语和高加索语亲属关系的论证做过尝试。1939年,波达(K . Bouda)的《苏美尔语与巴斯克语、西高加索语以及藏语的关系》一文继续探讨了这一问题,因此西方的一些学者认为存在一个“汉—蒙语系”。1995年,俄国学者斯大罗丝汀(S. Starostin)在《上古汉语词表:一次历史的透视》通过35个基本词汇的比较,得出汉语和藏缅语24个同源、和北高加索语13个同源、和南岛语4个同源的结果,推断汉语和藏缅语关系最密切,其次是与北高加索—叶尼塞语。斯大罗丝汀提出南岛语和台语的关系相当于汉藏语和北高加索语的关系,因此汉语南岛语同源说必须放弃。
(七)苗瑶语系属的歧异
苗瑶语系属大致有三种假说。1.孟高棉语族说。英国戴维斯(H·R·Dawies)在《云南:印度和扬子江的链环》(1909)提出此说。他还认为孟高棉语(不包括蒙达语的南亚语)、掸语、汉语和藏缅语有共同的起源。2.澳泰语系说。白保罗(1942)认为苗瑶语属于澳泰语系,但有所存疑。与之相似的是雅洪托夫(1964)认为苗瑶语与孟高棉语族关系密切,属于澳斯特利语系。3.汉藏语系说。王辅世《苗瑶语的系属问题初探》(1986)中,批评了戴维斯和白保罗的缺陷,从同源词和类型学的相似性确定苗瑶语属于汉藏语系,但对属于什么语族或是否独立为语族却未明确。
(八)白语系属的歧异
白语的系属大致有五种假说。1.孟高棉语族说。戴维斯在《云南:印度和扬子江的链环》中通过对一百个词的分析,得出汉语源42个、藏缅语源33个、孟高棉语源23个、掸语源2个。依据现代白语地区没有孟高棉语,推定这23个必定是白语的原词。2.混合语说。李澡在《大理县志稿·方言》(1916)中认为白语是固有蛮音从宋元以后与彝语混合,又受到明初吴越一带迁来的汉族居民语言影响的混合语。罗常培的《语言学在云南》也主张白语为“夷汉混合语”说。徐嘉瑞《民家语新诂》中认为白语是汉语和白蛮语的混合,当归入汉藏语系,别列语族。徐将“民家”考释为“名家”,其实“民”是汉藏人的自称。3.藏缅语族说。闻宥《民家语中同义词之研究》(1940)批评了戴维斯的白语孟高棉语族说,认为白语中最古的成分是藏缅语言,至于孟高棉语的成分简直没有。李方桂早年(1937)曾经认为白语属于彝语支,但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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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L. Sagart: Chinese and Austronesian are Genetically Related, 23rd 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on Sino-Tibetan languages and Linguistics, 1990, U.S.A.


(1980)认为白语受到汉语的强烈影响,系属值得怀疑。周耀文的《略论白语的系属问题》(1978)认为属于藏缅语族的一个单一语支。赵衍荪在《白语的系属问题》(1982)中同意白语属于彝语支。4.上古汉语方言说。三十年代,白族学者赵韬父《白文考》认为白语中保留大量周秦汉语“雅言”词汇,属于在汉代以前就形成的汉语方言,后来受到与之杂处的其他民族语言的影响成为白语。张海秋认为白族的“言语声音,实能保存三代以来之古语古音”。5.汉白语族说。白保罗(1942)的汉藏语分类把白语归入汉语族。郑张尚芳在《汉语和亲属语同源词根词及附缀成分比较上的择对问题》(1995)中认为白语属于汉白语族,在《白语是汉白语族的一支独立语言》(1999)中论证了“汉白语族”假说。 吴安其在《藏缅语的分类和白语的归属》(2000)中认为,白语在语音、语法和核心词的构成上与彝缅语比较接近,词汇上与汉语的相近是借用造成的,从语音和语序的历史看,白语应是彝缅语的一支。实行古氐羌人习俗火葬的白族这一藏缅支系到达滇西北可能是战国至汉,其习俗不同于分布在洱海的较早从四川进入云南的古藏缅“昆明人”和滇池一带的“滇人”。但是,既然白族远祖是古氐羌人的一支,那么与来源复杂且与藏语同源的汉语之间的同源关系就是存在的。问题是要使“汉白语族”成立,就必须证明白语是什么时期从华夏语中分化出来的。
(九)阿尔泰假说和阿尔泰语系
阿尔泰假说问题可以说就是阿尔泰语系假说的问题。迄今为止,围绕阿尔泰假说问题仍然有许多争议。焦点就在于是否承认阿尔泰语系的存在,或者说阿尔泰语诸语言之间是亲属还是借贷关系。第一个注意到突厥、蒙古、通古斯语言之间存在相似性的是瑞典冯·斯特来林贝尔格(Von Stralingberg),在18世纪上半叶提出分为六个语群的“塔塔尔诸语言”假说。一个世纪以后,拉斯克重新命名为斯泰基诸语言,并将其中的语言做了调整。由于阿尔泰诸语言是粘着结构,因而这一特征一度成为判断是否与之相关的语言的主要原则。马克斯·缪勒将暹罗语、藏语、拉德维达语、马来语也扩大进来,称之为“都兰诸语言”。M·A·卡斯特林(M·A· Kastling)认为语言同源的本质是词素的一致性,只有乌戈尔—芬兰语、萨莫耶德语、突厥语、蒙古语、通古斯—满语才构成相关语群,现通常分为乌拉尔语群和阿尔泰语群。兰铁司(G·J· Ramstedt)在《阿尔泰语言学导论》中,确立了原始朝鲜语、原始突厥语、原始蒙古语、原始通古斯—满语的阿尔泰语系四种方言说,并建立了许多语音对应关系。
不接受阿尔泰假说的学者主要有两类:一类学者并不否认阿尔泰假说,但认为证据尚不充分;一类学者认为阿尔泰假说不能成立,把阿尔泰语中的这些共同成分解释为接触的结果。虽然阿尔泰假说的理论尚不完善,但迄今为止,反对者并没有提出使语言学家能够接受的、足以否定这一假说的充分证据。之所以有学者不接受阿尔泰假说,一方面,是因为谱系树模式或“语系”说的禁锢。以严格的印欧语系眼光来看世界语言,符合“语系”的除了印欧语系,可能就是闪含语系。狭隘的“语系”说禁锢了欧洲学者的眼界,认识不到——不同的生态环境和经济方式决定了语言的发展方式。在早期语网的基础上逐步分化,又随着游牧经济相互借贷词语的阿尔泰诸语言,确实不可能也无须具有印欧语系那么严格的词语对应规则和明显的分化层次。以游牧经济为基础的语言,结构类型的相似性应是衡量这类语言的亲缘关系的标准之一。依据元音和谐规则、粘着结构类型和部分基本词语对应,可以认为阿尔泰诸语言是以原始语网和相互借贷词语为基础的亲属语言。至于阿尔泰诸语言的内部关系,比如原始突厥语和原始蒙古语的关系、突厥人何时迁至西域、突厥人和西域土著的关系等,还值得深入探讨。一方面,西域地区的土著居民是雅利安人种,当地曾经存在过四种印欧语;另一方面,与蒙古人的草原文化有所不同,突厥人是西域地区的“绿洲文化”。
(十)东亚南洋语言文化圈假说
1990年,李葆嘉提出“华夏汉语混成发生论”。稍后,在《中国语的历史和历史的中国语》(1996)进一步提出“东亚南洋语言文化圈假说”,这一语言文化圈包括澳台语(日本语、朝鲜语、南岛语、侗台语)、南亚语(南亚语、越南语、苗瑶语)、汉语(南方汉语、北方汉语)、藏缅语(彝语、藏语、缅语、景颇语、羌语)和阿尔泰语(通古斯语、蒙古语、突厥语)。又在《语言关系类型学:对谱系树模式的超越》中提出涵盖谱系树模式的世界语言关系类型的四分法。

二、东亚南洋语言文化圈的史前渊源

根据近30年来的考古学成就,中国境内的旧石器遗存和新石器文化的中心并非仅在黄河流域,反之,多种考古文化的冲突交汇才形成了后来居上的中原文化。虽然考古学界最近宣布,1997年在河北南庄头出土的陶片、石器、角器以及谷物这些一万年前的新石器文化遗存,东亚制陶史的开端提前了3000年,但仍然没有证据说明这就是东亚新石器文化的原始母体,同期的考古文化就有江南的溧水神仙洞遗存。黄河流域汉藏南岛综合体或单一的新石器文化母体可能并不存在,东亚南洋新石器文化母体更有可能存在长江流域和黄河流域两个源头。在讨论了若干预设的基础上,才有可能探索东亚语言的史前渊源,以建构东亚南洋语言文化圈假说。
(一)东亚南洋语言文化圈假说的若干预设
1.夏娃理论和蒙古人种的形成
依据生物分子学的研究和考古文化的印证,现代人或新人起源于距今15—12万年之际的东非大草原。欧洲科学家依据线粒体DNA特征研究的分组结果,推测现代欧洲人的99%是由大约在4.5万年之际先后来到欧洲的七位女性祖先繁衍而来,并提出欧罗巴人种的“白化”在距今3万年之际。由此可以旁推,蒙古利亚人种也应形成于距今3万年前,东亚大陆的原始居民应是在这之前即距今4万年之际从中东地区迁来的。
2.采集狩猎经济型的连锁语网
俄国民族学家托尔斯托夫曾经提出“原始语言连锁扩散性假说”,澳大利亚的土著语之间很难找出明确界限,因而形成了扩散网络,可以推定新旧石器时代之交“原始语网”说。由于人类新石器革命进程的不平衡和生态环境所导致的自然经济方式的不同,致使世界语言呈现游牧型语系、农耕型语区、采集狩猎语网和渔猎型语珠等四种语言关系类型。在东亚大陆南部、东南亚以及南岛这一广袤区域,直至公元以后,一些地区还处于新石器时代早期,甚至依然停留在旧石器,与印欧语的语系式分布状态不同,语网关系成为这一区域的语言分布特征。欧洲学者并非全然没有觉察到这一状况。本维尼斯特(E. Benveniste )认为:在远东“存在着从藏语到缅甸语,再到怒江语群诸语言,其后到孟高棉语,最后到大洋州诸语言的逐步过渡。这些语群中的每一语群都不可能界定得清晰,每一语群都有其特点。其中一些特点使它与前一语群衔接,而另一些特点则使它与后一个语群衔接……。植物学家很熟悉这种‘连锁血缘’,也许只有这种类型的分类法才是我们现在构拟的这一范围内的一些大语群的唯一合适的分类方法。”[1]面对东亚南部区域的语言复杂性,可以设想,在新石器时代早期,原始南方语仍然是以由若干个语链组成的原始语网。
3.语言亲缘关系的历史性质
正如安德罗诺夫所说:“从语言本质的自然主义理解,留下的所谓一个语系内部诸语言的亲属关系不可能永久性的和最初性的,而是带有历史性的——它是逐渐形成的,同样也能逐渐衰弱以致消失。”[1]语言亲属关系的历史性观点揭示了语言关系的动态性,从而指明了语言亲属关系的认定只能以某一时期内的存在为依据。从理论上说,可以把这一上限确定为新石器时代的开端但实难统一,因为各地部落文化进入新石器时代的先后不同,借助推测早期语言同源或接触的新石器时代文化遗存的分布不平衡。依据东亚大陆的考古文化系统,一般只能追溯到距今7000年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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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转引自伊万诺娃《论台语及其在发生学分类法中的地位》。

马伯乐认为:“古代汉族文化与泰族、彝族、苗族文化之间有那么多的共同之点和显著的相似现象,以致令人不由自主地产生了所有这些民族在史前时期就存在共同文化的想法。有过这样的文化共同是确定无疑的,它可以用汉、藏、彝、暹罗等语言中的大量亲缘关系词得到证实,比方说在所有这些语言中都有共同的数词。虽然不能根据这些相似形式就遽然断言,这些语言一定是亲属语言,但是这些词语可以表明:这些民族的语言和文化在史前时期就已经彼此发生了深刻的影响。也许它们不存在语言的亲属关系,可是明显地具有文化的亲属关系。”[1]既然这些民族的语言文化在史前时期就彼此发生了深刻影响,因此如果限定在某一个阶段,它们之间就具有某种程度的亲缘关系。亲缘关系的长河中,存在可追溯的“同源亲缘”,也存在本非同源的“接触亲缘”;反之,存在本非亲缘的“真性异源”,也难免亲缘泯灭的“假性异源”。
4.语言亲缘标准的综合性质
对于东亚地区语言结构的相似性,一些欧洲学者强调不是起源的共同性,而是接触渗透的趋同性。奥德里古尔(1961)认为:“在结构中的相似性足以论证语言在发生学上的亲属关系时,认为有可能把东南亚语言地图的复杂性简化为二分法,使汉藏诸语言与南亚诸语言相对立……吴克德曾经试图使这些语言的关系互相靠拢。现在既然强调语言邻接的意义及其最终的表现——双重语言制,就不那么倾向于否定结构借用的可能性了,用二分法或单一性简化语言地图是不能令人信服的……。按照这一假设[2],除明显的现象以外,东南亚各种不同的语言区域在发生学上彼此间没有联系。”[3]此外,张琨(1969)、马提索夫(1973)和白保罗(1976)等,也同样认为类型学标准,特别是声调不足以证明同源关系。
也许,因为汉语的声调也可能是后起的,因此声调和词音单音节性确实不能作为同源的证据。尽管受汉语的影响,侗台语和苗瑶语等语言的结构类型发生了转换,但是仍然不能以语言接触中的“结构借用可能性”否认发生学上的“语言结构相似性”。如果史前语言的亲缘关系和结构类型不具有一致性,那么就无法讨论语言的同源。这一亲缘关系和结构类型的一致性,至今在许多关系语言之间还可以看到。所谓语言的同源,包括根词同源和结构同源两个方面。依据本维尼斯特“在史前时期就已经按照类型相似组成语言集团的话,那么从历史的观点来看,我们觉得类型的相似性似乎是发生学上的亲属关系的一个证据”[4]的观点,那么与他另提出的 “语言结构类似不能成为语言同源证据”不免互相矛盾,也就是说后者不具备历史语言学理论的普遍意义。
无论像中国学者为维护“汉藏语系四分说”所坚持的语言结构的稳定性(同构标准),还是像外国学者坚持把基本词汇的对应作为唯一标准(同源标准),其实都是无的放矢。在语言接触过程中,语言的任何要素从来不存在绝对的稳定性,问题在于接触的方式和深度。虽然结构类型的相似性可能出于长期影响,但基本词汇也并非不可能大量借用。依据语言的无界接触观,语言中的任何成分都可以渗透和借贷,不但结构类型和音系格局可以借贷,就是核心词汇可也以借贷。西方历史比较语言学所标榜的“语音对应规则”,除了可以作为语言同源的证据,也可能是语言趋同的结果。语言接触中最活跃的要素词语,其语音结构特征会对接触语言的个别音位乃至音系格局发生影响,其语义结构方式会对接触语言的语法范畴乃至结构类型发生影响。随着语言接触的深入,语言的任何要素都可能发生变化即丧失其稳定性。因此语言亲缘关系的认定标准,应当是音系格局、结构类型、基本词汇以及文化特征、历史追溯的综合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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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转引自伊万诺娃《论台语及其在发生学分类法中的地位》。
[2] 根据上下文是指“区域接触性借用假说”。

5.同源词和借源词的历时相对性
词语的相似性有同源和借用两种可能。所谓“同源”,应当包括新石器时期以来的语系分化和旧石器时代的语网延展两种情况下的同源。虽然连锁型语网关系是东亚南洋某些语言地区域至今仍然可见的基本特征,但是不可否认新石器时代强势文明的形成促使某些地区的连锁型语网向同化型语区方向的演变趋势。随着强势文明的形成发展,其语言文化因子必然会向周边扩散,从而促使接触语言的或少或多的同化进程。由于东亚地区语网关系和文化扩散的交叉性,致使同源词和借贷词的区别变得非常复杂,最后不得不以“关系词”来指代“语词的相似性”。但是前代的借用可能成为后代的同源,二者只是不同历史层次上的关系词,因此相互之间没有绝对的界限。由于年代久远的早期借用和可能同源之间的界限趋于泯灭。当语言成分借贷到达一定程度,借贷双方也就成为亲属语言。最全面的借用也就是语言的换用。较长历史时期的持续借用和较短历史时期的迅速换用,只是过程长短不同而实质无别。因此无论是借用和换用,还是渗透和混合,都没有截然的界限。
6.语言混合是深刻接触的自然结果
以往的中国语言学界,谈到语言融合也只是所谓同化,或斯大林主张的胜利者的 “吃掉”,而根本没有想到通过混合会产生一种新的语言。在人类历史上,语言的混合是若干语言长期接触的必然结果。语言接触必然导致语言要素的渗透以致混合,而对于混合过程中的语言来说根本不存在什么最稳定的要素。在渗透较弱和层次清楚的两种语言接触的情况下,可以根据其主流特征确定其归属关系;在混合深刻和层次复杂的多种语言接触的情况下,唯一明智的选择就是确定为混合语,揭示其“基础源语”和“混入源语”。对于这种混合语,到底是新语种的产生还是原语言的演变,这不是一个语言学问题而是一个民族学或文化学的问题。语种的质的规定性,绝不等于语言的差异度,而是取决于语主的文化心理的认同度。两种差别迥然的语言,由于文化心理的一致认同可以确定为一种语言;而两种差别微殊的语言,由于文化心理的拒绝认同则必须确定为不同语言。
语言的历史是语主的历史,语言的演变是语主的演变。从来不存在脱离语主的语言系统内部自身的自发演变,封闭社会的语言的变化几乎停滞说明了这一现象,而语主的变化可以说是一个耗散结构。一方面,由移民引起的语言历史分化,可以使方言演变成为亲属语言。另一方面,由移民引起的语主局部嬗变,也可以通过语言换用使所换用语言发生重大变化而成为一种方言。因此,语言演变是移民交融和语言接触的历史投影。
语言系统是人类文化系统中与其他子系统密切相关的的一个子系统。史前语言学既为“史前”,就不可能像现代语言学那样具有丰富的语料。以已有的各类语料为基础,采取语言学、考古学、历史学、遗传学、民族学、社会学和相关学科的综合性研究方法,是探索语言史前状态的唯一途径。
(二)东亚南洋语言文化圈假说的史前构想
根据人类学和考古学的研究,人类在距今5—4万年发生巨大突变,从体质上的现代人逐步转变成为心智上的现代人。可以选择这一关键点,作为建构东亚—南洋语言文化圈史前语言史的起点。距近4—5万年前,作为起源于新人的原始居民从中东出发,经过伊朗高原分别从南北两个方向进入东亚大陆。这些进入东亚大陆的新人,身材矮小且皮肤黝黑,和现代蒙古利亚人种不完全相同。北支从帕米尔高原向东进入黄河流域与大漠南北,然后继续向北,乃至经过白令海峡陆桥进入北美,逐步演化为东亚种群和北亚种群的新蒙古利亚人种,以及北极种群和印地安种群。其中东亚种群成为黄河流域居民的祖先,北亚种群成为大漠南北居民的祖先。
南支从印度次大陆[1],经由东南亚再进入南中国沿海和长江流域的成为蒙古利亚人南亚种群,继续向东南进入大洋州的成为澳大利亚人种。其中南亚种群的北支——江淮类型成为长江流域居民的祖先,南亚种群的南支成为岭南—湄公河—恒河地区居民的祖先。如果汉藏语和印欧语确实存在发生学关系或一些远古同源词,除了可能源于最初欧亚人种的分化,就是分化后的文化扩散的借词。蒲立本认为印欧语和汉藏语的分化在6000年前的说法之所以不能苟同,其理由就是人种体质类型在距今3万年形成,虽然不排除东亚现代人并非一次性迁徙,可能是一波波迁徙而来,但是没有遗传学证据表明白种人从欧洲来到东亚后再转变为黄种人。
越过白令海峡进入北美的印地安种群,成为说印地安语言的祖先。滞留在北极圈沿海附近的“海上游牧民族”的北极种群,成为说北亚细亚语的祖先,北亚原始语链的破裂而形成离散性语珠。东亚北部原始居民所说语言即原始北方语言。留居中国北方和蒙古、南西伯利亚一带的北亚先民,进入新石器时代以后,所说的语言逐步形成分布在大漠草原的原始阿尔泰语群,后来陆续向北方、西北、东北方向远徙。在黄河中上游的东亚人种所说的语言成为原始藏缅语群,后来分为三支:留在黄河中上游的北支成为氐羌语;进入缅甸的南支成为缅甸语;由川康进入西藏高原的西南支成为喜马拉雅语。东亚大陆南部原始居民所说的语言即原始南方语。进入新石器时期以后,不晚于距今7000年前,存在着北支江淮(南岛)语群和南支南亚(孟高棉)语群。南支南亚语群分布于恒河流域、湄公河流域、马六甲-尼科巴-苏门答腊以及云贵高原,后分化为蒙达语群、孟高棉语群和苗瑶语群。北支江淮语群,一部分沿江越淮迁到山东—辽东—朝鲜半岛,渡海到达日本列岛,在这一范围内形成东夷语群。一部分留居在长江以南的鄱阳湖—太湖流域,演变为百越语群(侗台语群)。一部分迁往南洋群岛甚至以远,演变为南岛语群(印尼语群)。
虽然中国原居民都是蒙古利亚人种,但是根据GM单倍型频率却可以分为南北两大类型,北方人群中GMag单倍型频率较高,在0·29-0·54之间,南方人群仅在0·03-0·25之间;与之相反,北方人群中GMafb单倍型频率较低,仅在0·08-0·39之间,南方人群却高达0·46-0·81。南北两大类型的地理分界线在北纬30度即长江一带[2]。与之一致,东亚大陆南北两支语言文化的显著区别是:作为基本词汇,北部叫水流为“河”,而南部叫水流为“江”; 作为句法结构,北部语言为OV、AN的逆行结构,南部语言为VO、NA的顺行结构,但粘着结构却是其共同的原始特征。借助考古文化系统研究的成果,以中国境内三大考古文化系统的形成为座标,可以为东亚新石器时代的远古语言概貌的考察找到了一个相对支点。在三大考古文化系统的形成之前,南方是原始采集—狩猎演变而来的迁移型原始农耕经济,而后在一些地区又形成定居型发达农耕经济;北方是原始采集—狩猎演变而来的半农半牧型混合经济,而后在一些地区又形成专门的游牧经济。依据澳大利亚土著语言关系的性质可以推定,在东亚大陆早期农牧社会出现之前或原始采集—狩猎经济方式下的语言状况为连锁性原始语网,而农牧化引起的迁徙则是促使连锁性语网逐步分裂或重组的历史条件。南亚语、南岛语、藏缅语和阿尔泰语的部分底层相似性,也许正源于此种连锁性原始语网。
公元前5000年左右,三大考古文化系统的形成标志着青莲岗、仰韶、北方三大太古语区的形成,三大语区的共同特征是语言结构都是原始粘着型。由于中原地区得天独厚,多种语言文化的冲突交融促使原始华夏语的混成发生,因此包容着不同历史层次的孑遗。斯大罗丝丁之所以认为汉语和藏缅语关系最密切,其次是与北高加索—叶尼塞语,而和南岛语关系较远,就是因为依据的是氐羌化的周秦语料。沙加尔之所以认为汉语和南岛语同源,是因为利用的是搜集了许多南方词语的《集韵》,而《集韵》中搜集的用汉字书写的百越语或汉语东南方言词,正与南岛语的词具有对应关系。
白保罗认为台语与汉语词汇近似而与印尼语相差甚远,是上古汉语向澳泰语借词而后又贷词给澳泰语的结果,其前提——澳泰人的文化技术比北方华夏人发达——没有考古学证据。罗美珍的大陆台语先民换用原始汉藏语而残留着原始马来语底层的假说和倪大白的台语“马来—支那语”假说,都隐含着台语是历史混合语的潜台词,而问题在于:台语先民是什么时间换用原始汉藏语?是什么条件引发了百越先民的语言换用或接受渗透?雅洪托夫提出,4世纪以后中原居民的大量南迁促使侗台语先民的语言转型或语言混合。作为中介将台语和印尼语联系起来的加岱语群,其中拉嘉语等在越南境内,黎语处于台语和南岛语之间,正好填补了台语和南岛语推移的中间环节。同样,关于苗瑶语是属于南亚语还是藏缅语的分歧,正好表明苗瑶语处于南亚语和藏缅语的中间性质。加岱语和苗瑶语的过渡性正是语言接触渗透的产物。雅洪托夫依据台语、加岱语与印尼语一致的词语在斯瓦迪斯表中只有15个,推定其亲属关系比台语和加岱语之间,甚至比汉语和藏缅语族之间的关系都要远得多,以证明加岱语支并不存在。这一结论的不周之处是,既没有考虑语言渗透所引起的词衰减变量,更没有设想语原始网状态下的语言歧异因素。以单纯的语言分化论和封闭的语言年代学方法,也只能够得出这样的不尽符合语言历史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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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据研究,印度次大陆的土著是被从北方来的达罗毗荼人赶入偏僻丛林的说南亚蒙达等语言的原始居民,后来达罗毗荼人又被从伊朗高原来的雅利安人向南方驱赶。
[2]张余善编著《中国人口地理》,商务印书馆1997年。


李葆嘉论东亚南洋语言历史文化圈假说(三)

论东亚南洋语言历史文化圈假说(三)

李葆嘉


三、东亚南洋语言文化圈的变迁鸟瞰

距今7000年前,在中国境内大致形成的新石器时代三大考古文化体系格局,奠定了这以后中国境内乃至东亚—南洋语言文化发展的基本态势。三大考古文化系统的创造者都是蒙古利亚人种,所说的太古夷越语、太古氐羌语、太古胡狄语就是现代东亚—南洋语言文化圈内诸语言的祖先。
(一)现代阿尔泰语是太古胡狄语的后裔
在游牧文明和农耕文明的持久冲突和交融中,除了进入中原的阿尔泰人融入华夏汉族而换用了汉语和迁徙中亚和欧洲的以外,留居大漠南北的阿尔泰人,则保留着原始胡狄语的粘着结构、SOV和NA语序以及语音和谐的特点。
粘着型的朝鲜语的系属比较模糊。处于朝鲜半岛的朝鲜语其基层为原始夷越语,基本词汇与南岛语同源[1]。从文化底层来说,朝鲜半岛—辽东半岛—山东半岛—江淮平原等,在远古同属水耕文化系统,所说语言是原始夷越语。从文化接触来说,一方面,战国后期的燕国和秦朝先后控制辽东半岛和朝鲜半岛北部,西汉初燕人卫满率领数千人进入朝鲜半岛北部,以燕、齐移民为基础建立了政权,扬雄《方言》收录了朝鲜语词,辽东—朝鲜半岛文化受到中原强势华夏汉文化的持续影响;另一方面,辽东—朝鲜半岛的北面是阿尔泰肃慎、乌桓、鲜卑等的游牧世界,从商周时代,朝鲜语可能就受到阿尔泰语的影响。由于文化接触,由此形成了以原始南岛语为底层,以阿尔泰语为表层,又向汉语大量借词的后代朝鲜语。在语言谱系研究中,以往的一些学者之所以主张将朝鲜语划入阿尔泰语系,其主要依据就是只看到朝鲜语和阿尔泰语的语言类型的一致性,而不了解朝鲜语的底层语言也是粘着型。朝鲜语即使归入阿尔泰语,也是形单影只,在N·鲍培的阿尔泰语关系图中与“楚瓦什—突厥—蒙古—通古斯—满洲统一体”不相联系[1]。因此朝鲜语是一种历史混合语,可以看作南岛语和阿尔泰语的中间类型。
(二)现代藏缅语是太古氐羌语的后裔
参照雅洪托夫的研究,原始华夏语、藏缅语和喜马拉雅语从太古氐羌语中分化出来的年代是公元前25或35世纪(炎黄时代)。卡伦语分化出来的时间在稍晚,约在公元前20到25世纪之间(五帝时代)。藏缅语在公元前20到10世纪(夏商时代)开始分化出各独立语支。缅语从彝语支中独立出来是在4世纪或6世纪(东晋南北朝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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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吴安其《论朝鲜语中的南岛语基本成分》,《民族语文》1994年第1期。

在原始氐羌语的子语中,有些(如嘉戎语)还有着丰富的粘着词缀,有些已经不多。现代藏语中粘着词缀还不少,动词的时态都用词缀表示。藏语还存在着被认为可能是后起的屈折方式,由此使藏语的语言类型表现为粘着→屈折→孤立的历史演变趋势。河野和桥本万太郎所说藏语在词汇方面和汉藏语大有关联,然而在句法方面更像阿尔泰语,主要是指现代藏语的粘着结构、SOV型及NA 、AN的并用。词汇方面藏语和汉语大有关联,是因为源于氐羌的姜周使华夏汉语“氐羌化”; 藏语的句法方面更像阿尔泰语,并非受阿尔泰语影响所致,而是原始氐羌语即粘着型而藏语保留着古老的句法结构。进一步向远古追溯至距今一万年前,原始氐羌语应和原始阿尔泰语具有亲缘关系。
(三)现代南岛语是太古夷越语的后裔
南岛语系的分布区域相当辽阔,北起台湾,南到新西兰,东到南美洲以西的复活节岛,西到非洲东岸的马达加斯加岛。与世界上其他语系相比,南岛语系的数目较多,约有九百多种。中国台湾就有二十几种南岛语言。白保罗、欧德里古尔都推断南岛语源于中国大陆,从大陆出发南迁的居民将南岛诸语言流播到南太平洋群岛,马来—玻里尼西亚语和亚细亚—马来人的发源地应该到台湾和海南岛之间的中国大陆的华南去找。如果不是美国学者戴恩(Daien)以萨丕尔(1916)的“任何一群亲属语言的最早居民的故乡是现有多种语言的地区”的假设为前提,提出马来—玻里尼西亚语起源于美拉尼西亚的假说,那么“南岛语源于中国大陆”的观点应是公认的了。麦尔多克(Mekdok)认为,应当放弃在南岛语言和东南亚其他语系如台语、加岱语之间寻找亲属关系的尝试,中国南部——台语、加岱语的可能故乡——距离美拉尼西亚太远[2]。也许,麦尔多克根本没有注意到,南岛语东到复活节岛、西至马达加斯加的分布状况,表明南岛居民是非常善于海上迁徙的民族。而在从南美西岸的太平洋到东非东岸的印度洋的广大区域中,中国南部正处于中部位置。
1984年,美国夏威夷大学白乐思(Robert Blust)根据语言分类法推论:南岛民族的故乡就在台湾。台湾语言学家李壬癸,推阐依据语言古生物学提出的南岛民族的扩散中心在台湾中南部假说[3]。除此之外,台湾南岛语扩散中心的这一假说的证据还有语言学原理和考古学证据。越早分裂的语言,彼此之间的差异越大;越晚分裂的语言,彼此之间的差异越小。越早分裂的语言,距离起源地越近,越晚分裂的语言,距离祖居地越远。其他南岛语区的纷歧性普遍不及台湾地区。南岛语区的其他考古文化遗址年代,都没有台湾发现的距今大约6000年的大坌坑考古文化古老。如果依据台湾考古文化推断南岛居民在6000年前就定居在此,那么6000年前的南岛居民的前身又从哪里来?这仍然需要用语言学方法,找出与南岛语言具有亲属关系的语言以及语主更早期的居住地域。比较可靠的证据显示,南岛语和南亚语很可能具有亲属关系,它们的共同起源地应是在亚洲东南部一带,台湾只不过是南岛居民迁徙的一个中转站。据白乐思推测,共同起源地大概在距今大约8000年以前的缅甸北部。凌纯声认为南岛居民原居住在长江流域,尤其以左洞庭而右彭蠡为中心区域。最早见于中国古史者名为“九黎”、“三苗”,其后在西南曰“百濮”,在东南为“百越”。从考古学材料来看,古代中南半岛及东亚太平洋区域文化与中国南方的濮僚和百越民族具有密切的关系,与荆楚文化亦有关联。[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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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参见李增祥《突厥语概论》,28页,中央民族学院出版社1992年。
[2]详见伊万诺娃《论台语及其在发生学分类中的地位》。
[3]李壬癸《台湾南岛语言的重要性》,台湾《汉学研究通讯》,1996年58期。
[4]凌纯声《中国边疆民族与环太平洋文化》,台湾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79年。

虽然,南岛语专家李壬癸不赞同沙加尔的汉语与南岛语同源说,但是,这一假说仍然得到了许多语言学家的首肯。因为汉南同源说不但有着欧洲语言学家探讨东方历史语言学的学术渊源,而且有着60年代以来人类学家、考古学家和文化史家对于太平洋岛屿文化和中国南方以及东南亚文化史前关系研究的学术背景。美国俄勒冈州大学人类学家杨江,根据语言文化、建筑风格、人种遗传、社团组织和宗教信仰的相似性以及文化习俗的共同性等方面的证据,提出越国人后代文化或“百越文化”与马来—玻里尼西亚文化有着远古时代的悠久联系[1]。早在6000年前,马来—玻里尼西亚人的祖先就开始了从中国东南沿海一带出发的长途迁移活动。途经台湾、海南岛、中南半岛,向南行进穿越菲律宾到达印尼。尔后一路向西,最远到达非洲东部的马达加斯加岛;另一路向东,到达南太平洋群岛和夏威夷、伊斯特岛。杨江甚至给出了一份东迁时间与到达地点的年代表:距今6000年,到达中国东南部和台湾;……距今4000年,到达密克罗尼西亚……距今1400年,到达夏威夷。除了部分人与当地土著巴布亚人混合之外,他们到达的都是荒无人烟的岛屿。一方面,他们上岛时带来了不少原先饲养的动物以及原产于东南亚的椰子、野芋等植物;另一方面,没有和其他文化的产生影响和出现冲突,因此保持着源于大陆东南部的文化习俗。
依据白保罗加岱联盟的假说,台语是留在大陆的一支远古南岛语的后裔。拉古勃里(T.Lakubeli)试图用台语的起源来解释汉语和台语中的相似性,他把台语的形成说成是南部诸孟语言和北部诸语言——汉语和其他语言的混合。按照他的研究,这一混合过程的结果就是台语词汇中包含了三分之一的汉语词汇,并且接受了汉语的单音节性和声调系统。研究泰国中部语言的史莱格(shlegel)也持有同样的意见。罗美珍和倪大白的意见与之相仿,只不过将语言混合改为语言换用,将底层语言诸孟语言改为马来语。苏俄莫列夫(L.H.Molev)提出,不排除汉语和台语起源于统一原始语言的可能性[2]。根据雅洪托夫研究,汉语和台语的共同词汇数量相当多,但是见于斯瓦迪斯基本词表的却较少,修正表中完全没有,这些词汇都是较晚的汉语借词。雅洪托夫认为,可以用黎语作为佐证,它明显与台语具有亲属关系,但几乎完全没有来自汉语的借词,由此否认了台语通常被认为是汉语亲属语言的普遍看法。
粘着型的日本语系属一直比较模糊。在漫长的冰河时代,日本列岛和大陆相连。1949年,在群马县发现了岩宿旧石器文化遗址,表明日本列岛当时已有居民居住。分布在日本北方诸岛的阿伊努人,人类学家认为是蒙古人种南亚类型和赤道人种澳大利亚支系之间的混合类型。但阿伊努人也许并非分化后的南亚类型和赤道人种澳大利亚支系的后起混合类型,反而更可能是南亚类型和澳大利亚支系未分化前的原始太平洋人种或旧蒙古利亚人种的后裔。
日本大和语,西方学者拉姆斯太特认为和高丽语和阿尔泰语近似,但松本广信在《日本语和南亚语比较词汇的研究》(1928)中认为,日本语和太平洋群岛的马来语和支那语关系密切。二者的分歧隐含着日本人是来源于北方的高丽人,还是来源于南方的马来人的推测。日本人源于高丽人还是马来人这二者并没有本质的矛盾,因为这二者都源于太古夷越人或原始南岛人。根据日本绳纹考古文化遗址都在北方,可以推断大和远祖是从北方即朝鲜半岛进入日本列岛的,然而他们并非是原始阿尔泰人,而是原先居住在大陆东南沿海的原始夷越人(南岛人北支)的根在长江以南地区。日本早期居民的这一迁徙路线,和大陆水稻传入日本的路线(江淮—山东—辽东—朝鲜—日本)相一致。至于日本语和南亚语(实指南岛印尼语族)的相似性,是因为说这种语言的马来人也是从长江以南地区再南迁印尼—马来海岛的。大和人的远祖,除了是从北路迁入日本列岛的原始夷越人,并不排除稍晚时期部分原始马来人从南路经台湾、琉球而后进入日本列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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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美]杨江《马来—玻利尼西亚与中国南方文化传统的关系》(吕凡译),《浙江学刊》1991年第1期。
[2]详见伊万诺娃《论台语及其在发生学分类中的地位》。

除了新石器时代的早期移民,从夏商到周秦,中国东南沿海的居民仍然陆续迁入日本。倭人“男子无大小皆鲸面而文身,闻其旧语,自谓泰伯之后”(《魏略》),其俗近江南吴越,又自称先周泰伯之后,当是在周代从江南由海路迁入。公元前三世纪,日本进入弥生文化时代,据一些学者考证与秦人徐福东渡带来新的周秦文明密切相关。公元57年,东汉光武帝赐日本“汉倭奴国王”金印。五世纪前后日本使用汉字。中古期,先后派遣隋使、遣唐使及大批留学生和僧人来大陆,摄取中国文化。在汉字的基础上创制适合记录日本语言的假名,平安文化时代形成了民间假名文化和官方汉字文化的双层结构。2000年来,日本语虽然在语音结构和词汇系统方面深受到汉语的巨大影响,但是语言结构的粘着类型却没有改变。无论从原始大和居民来源还是语言类型,日本语当源于原始南岛语,为太古夷越语的一支后裔。也许正是列岛居民来源的南北交融性和历史层次性,才致使日本语具有与其他南岛语后裔不尽相同的特殊性,因此一些日本学者主张日本语为混合语说。
(四)现代南亚语是太古夷越语的旁系后裔
根据白保罗的澳泰语系说,南亚语和南岛语皆源于原始南方语,分化的时间估计在新石器时期早期。现代南亚语的词音结构通常表现为一个主要音节,有时前面可再加一个次要音节。前缀和中缀比较普遍,但后缀不普遍。尽管现代南亚语表达语法意义的重要手段是词序,但可以推定原始南亚语是粘着语。不可否认,南亚语从粘着型向孤立型过渡,华夏汉语的影响是最重要的因素。
作为古代苗蛮后裔的苗瑶族,秦汉魏晋居住在洞庭湖流域。南亚人最初的居住地在云贵以南,也许是在南岛人向东南迁徙以后,他们才从南部进入长江中游这一带。随着永嘉之难以后中原居民的大批迁来,苗瑶族迁往湘西和云南。根据雅洪托夫研究,苗语从瑶语中分化的时间是公元4世纪或10世纪,恰巧与历史上的永嘉之乱和黄巢起义所引发的中原居民南迁浪潮相吻合。在苗瑶语中,可以找到很多与孟高棉语共同的词汇以及少量的与台语共同的词汇。显然苗瑶语属于南亚语系,在语系内部最接近孟高棉语。苗瑶语中与汉语对应的词,多半是晚近即永嘉之乱以后的借词。
系属比较模糊的越南语,和汉语的语言类型一样。雅洪托夫认为,越南语中有很多来自汉语的词,见于斯瓦迪斯基本词表的有13个,无疑这是较晚的汉语借词。越南与同台语关系复杂,越南语和台语相同的词有些是台语借词,但有些或与台语和孟高棉语,或与台语和印尼语分别具有对应关系。越南与台语的对应词见于斯瓦迪斯词表的有30多个,其中19个与孟高棉语或印尼语具有一致性。关于越南语的原语有两种假说:一是百越语说,一是南亚语(孟高棉语)说。前者如马伯乐的《越南语历史语音学研究》(1912),由于对越南语的单音节和声调有着如此深刻的印象,以致于他尽管面对越南语中占优势的孟高棉语基本词汇成分,还是假设了越南语和侗台语的发生学关系。后者如白保罗(1942),他认为越南语作为孟高棉语群最东北的一个成员具有特殊的地位,越南语和孟高棉语系的关系正像台语和印尼语一样。由于汉语的影响,越南语和台语的词音结构大量简化,失去构形词缀,形成完整的声调系统。鉴于台语的词根在越南语里不是无足轻重的,这些变化必须归因于台语的影响。尽管如此,绝大多数的基本词根还是孟高棉语来源而不是台语来源。根据白保罗对台语的分析,可以类推出孟—高棉—越南语具有发生学上的关系。
越南北部居民,在秦汉典籍中称之为“南越”。秦兵的南征和建立象郡、南越王赵佗的统治、西汉的建立交趾、九真、日南三郡,都对越南的语言文化发生了深刻的影响。欧德里古尔所认为的汉语对台语和越南语的最大影响的公元3到6世纪[1],正是永嘉之乱以后中原居民的大规模南迁时期。939年,交州人驱逐南汉而吴权称王,越南从此成为独立国家政权,但是汉文化的影响并没有中断。这种持续的影响无疑是促使越南语,包括台语,类型孤立化的根本动因。根据雅洪托夫研究的结果,越南与同台语的对应词30多个,其中有19个与孟高棉语或印尼语具有一致性,也许可以这样解释:越南西南部的源语是南亚语,越南东北部的源语是百越语(或百越人南迁后所占据的原先南亚语区),越南语是西南部南亚语和东北部百越语(台语)的历史混合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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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详见伊万诺娃《论台语及其在发生学分类中的地位》。


四、华夏汉语和周边语言同源异流现象阐释

美国学者罗杰瑞和梅祖麟在《古代华南的南亚语》[1]一文中提出,一些不见于早期汉语甲金文记录的词语是源于原始南亚语或澳泰语的借词。通过汉语的“牙”*Nra(上古)、*Na(中古)、ia(现代),与越南语“象牙” NA 和原始孟高棉语* No、*la,以及原始台语“獠牙” *Na的比较,罗杰瑞认为这是来源于原始南亚语的借词。确定为汉语借自原始南亚语的理由是:1.最早的甲骨文献中记录的是“齿”,其词义包含臼齿、动物獠牙、长牙和象牙。2.“牙”比“齿”晚出。3.安阳殷墟曾发现象的遗骨,表明北中国有过大象,但在商周时象牙稀少且珍贵,主要是从长江中下游的越人地区进贡,如《诗经》:“憬彼淮夷,来献其琛,元龟象齿”。
这一结论颇有可以商之处。首先,依据某汉字不见于甲金文,就判断为当时语言中没有这个词的前提不能成立。假使如此,那么依据出土甲骨文所见5000多个字符,就会推出商人语言只有5000多个词语的荒唐结论。其次,根据《说文》“牙,象上下相错之形”,其形如臼齿相磨之状;根据段注“统言之皆称齿、称牙,析言之则前当唇者称齿,后在辅者称牙”,可见“牙”并非取象于象牙之形,“牙”指象牙是引申义。再次,因为不存在可与甲骨文比较的越南语等古代文献,因此无法证明是越南人等最先使用 * NA 这个词来专指象牙。根据泗洪的考古发现,距今5万年的淮河流域生活着菱齿象,根据殷墟发现的大象遗骨,表明中原地区也有过大象,即使商周时来自淮夷的象牙稀少且珍贵,即使原始南亚—南岛人可能最先使用 * NA 这个词来专指象牙,也没有理由认为这就是借词,因为原始华夏族的族源包括古代黄淮一带的夷越人,由东向西推进的、导源于青莲冈考古文化系统的龙山文化就是原始夷越人创造的文化,殷商人就是西进中原的夷越人的一支,在原始华夏语中存在原始南亚—南岛人后裔语言中的词语并不奇怪。当然,如果仅仅从姜周时代的语言层面考察,可以认为 * NA是殷商时代语词的承袭,但这一论断包涵着华夏语仅起源于藏缅语的预设。同样,在闻宥和张永言的文章中[2],也列举出一些见于汉语书面语稍晚而存在于现代南岛—南亚语言中的对应词,并且将这些语词判定为上古汉语中早已完全“归化”的外来语成分。如“贝”,泰语 beer;占语、吉蔑语bier;马来语 bia等。商人文化源于东部沿海的海岱文化,“货贝而宝龟”,以贝为装饰和货币,没有理由认定“贝”壳动物不是商人祖先原始夷越族的生态环境中的常见生物,而一定是舶来品。
依据东亚—南洋语言文化圈假说和华夏汉语混成发生论,无论是侗台—苗瑶语,还是华夏汉语,其语言文化的动脉中都流动着太古夷越语的古老血液。如果这些词确实非常古老,也只能够是太古夷越语的后裔所共有的,即是华夏汉语从“远祖”语言那里继承下来的固有词,而并非是从“弟兄”语言那里借来的外来词。之所以这些中外学者,将见于现在南方民族语而在汉语文献中“晚出” 的词,不见于甲骨文而见于先秦时代并不晚,确定为上古汉语中的外来语成分或归化词,就是因为他们首先预设了建立在谱系树模式基础上的“汉语仅与藏缅语同源”或“殷商人也是藏缅人”,而与南岛—南亚语没有同源关系的前提。然而,如果立足于华夏汉语混成发生论,就可以改换一种新的思路,得出不同的结论。因此我一直认为,预设前提决定了材料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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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美]Jerry Norrman & Tsu-Lin Mei: The Austro Asiatics in Ancient South China: Some Lexical Evidence, Reprinted from Monument Serica,vol.32,1976.
[2] 闻宥《语源丛考·鸭鸥鹜三词次第考》,《中华文史论丛》,1980年第4期。张永言《汉语外来词杂谈》,《语言教学与研究》,1989年第2期;《语源探索三例》《中国语言学报》,1988年第3期。

如果从语言史观追溯到更深层次的文化史观,之所以认定中国北部语言曾经向南亚语言借词,是因为首先预设了史前南亚文明可能曾高于黄河—长江流域文明。1966年以来,在泰国北部班清(Ban-Chiang)墓地考古文化的发掘过程中,尽管有一些美国考古学家通过测定死者骨骼周围的木片,推断套在人体手腕骨骼上的青铜手镯是距今6000年的青铜器物,以致出现了青铜文明的发源地是两河流域还是泰国北部的质疑。但是,后来对骨骼直接测定的年代结果却是在公元前300—50年之间,因此青铜手镯的年代,远远在商代青铜文明之后。尽管泰国北部盛产冶炼青铜的锡,但根据文化传播的理论,泰国北部后起的青铜文明可能源于更早的中原青铜文明,而不可能相反。
由此可见,依据汉语与南岛语发生学关系的证明,依据史前考古文化表明当时最高的夷越文明发源于江淮,并且溯黄河而上混合形成原始华夏文明共同体,而大陆居民向中国南部沿海以致南洋岛屿的迁徙在远古时期就开始了的考古文化学证据,“汉语仅仅与藏缅语同源论”就不能够成立。因此白保罗在一系列文章中,试图采取南方语言文化向北方中原传播的思路来建立新石器时期以来的大陆语言演变的模式的设想[1],与东亚—南洋的文化史实和语言史实不相符合,马提索夫由此推定早期台语对汉语产生过巨大的影响的观点也同样不能够成立。归根结底,为欧洲学术界至尽仍引以自豪的历史比较语言学,其主要贡献——谱系树理论,只是欧洲语言学家根据印欧语言材料和古代经济生产方式所建立的一种语言文化演变模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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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P.K. Benedict: Thai, Kadai and Indonesian :A New Alignment in Southeastern Asia, American Anthropologist (《台语、加岱语和印度尼西亚语:东南亚的一个新联盟》),1942;
Early Chinese Borrowings, Genetic Relationship, Diffusion, and Typological Similarities of East and Southeast Asian Languages(《早期汉语借词》),1976.又 J. A. Matisoff的观点见《马提索夫教授谈历史语言学和汉藏系语言的研究》,《美国语言学家谈历史语言学》(徐通锵整理),《语言学论丛》第13辑,商务印书馆1984年。


原文刊载于李葆嘉《理论语言学:人文与科学的双重精神》,江苏古籍出版社2001年。
 楼主| 发表于 2003-10-6 16:24:57 | 显示全部楼层
李葆嘉论现代人类语言起源的科学思考


现代人类语言起源的科学思考

提要:语言起源的研究对象不是人类符号系统的起源,而是现代人类语言的起源。化石解剖学的研究表明,人类有声分节语言的成熟有赖于咽腔成熟。依据分子遗传学的夏娃理论,现代人类祖先和现代人类语言都具有同源性。人类思维交际符号的演变表现为从原始体态语、手势语、胚胎语到现代有声分节语的连续统。3。5万年前考古记录中突然出现的艺术表现力和精巧技术,是体质现代人进化为心智现代人的清晰信号。语言的成熟被确定为“人性”出现过程中达到顶点的事件。“人性”就是“语言性”,“人的世界”就是“语言符号的世界”,现代语言造就了现代人类和现代文化。

一、语言起源探索中的“语言”界定

关于语言的起源,现当代的欧美有两种对立的观点:一种是突发型模式,认为语言是现代人的独有特征,语言能力是随着脑子增大而在晚近迅速出现的一种能力;一种是连续型模式,认为语言随着人属的进化而开始,通过作用于各种认识能力的自然选择而逐步成熟。所谓现代人类或新人,是指我们这些具有意识表现力、艺术想象力和语言交际力的人类,所谓现代语言就是指现代人类所使用的语言。
在语言出现以前,尽管远古人类使用的交际手段可以看作广义语言的一部分,但是一旦将这种在动物性感受与交换信息手段基础之上发展起来的非有声分节语言与有声分节语言混为一谈,语言起源的讨论则含混不清。为了避免把语言的起源和人类符号的起源相混淆,首先有必要对“语言”做出明确的界定。语言具有三个显著特点:1.语言的人类性。虽然人类符号交际能力产生于和其他动物有着相似点的原始交换手段,但语言是现代人特有的信息交换符号,就其抽象性、孳生性和开放性而言与动物性信息交换方式有着本质区别。所谓“动物的语言”仅是“语言”一词的泛化。2.语言的有声性。语言是语音构成的符号系统,用“语言”指称人类的“非语音符号交际工具”是引申用法。3.语言的分节性。表达一定语义的可分为不同音节的语音,不但与动物嚎叫的连续性发音有着本质区别,而且也与早期人类的连续性发音有着质的区别。只有首先讨论清楚“有声分节语言的起源”,然后才有可能在“非有声分节语言”与“有声分节语言”之间加以连续性沟通,以推测人类思维交际符号的演变连续统。

二、现代语言起源的化石解剖学思考

虽然语言起源于劳动说揭示了语言与社会劳动的依存条件,语言与思维同时起源说揭出了语言与神经思维的交互作用,但是这些思辨性论断除了诱导人们把语言的诞生时间任意前推以外,还有一个共同的盲点:忽视了语言出现的关键条件是发音器官的成熟。化石智人的发音器官是否能够发出清晰的元音,才是语言诞生的唯一准绳。当20世纪70年代的美国学者将语言起源研究的目光投向探索化石智人发音器官的功能状态时,就预示着这一研究的由思辨性转向实证性。
现代人之所以能够发出清晰的音节和不同的音素,这是由于喉部位置较低,在声带之上存在一个较大的音室--咽腔。除了现代人,所有哺乳动物喉部都位于喉咙高处,在能呼吸和饮水并举的同时限制了发音功能。儿童的体质发育史折射了人类的体质进化史。为适应吸奶和呼吸并举的需要,婴儿和哺乳动物的喉部位置一样,但在18个月以后开始下移,14岁时到达成年人的位置。如果能够确定喉部在人类进化不同阶段的高低位置,就可以对这些个体的发音状况或语言能力做出若干判断。虽然发音器官软组织不可能作为化石保存下来,但是依据头骨底部哺乳动物平直形而现代人拱形这一差别,解剖学家认为可以利用化石头骨底部的形状来模拟发音器官的构造,即依据颅底曲度来推断人类祖先的发音功能[1]。
美国科学家选择了生存在距今4 .5万年前的一个成年男子的化石。解剖学家爱德蒙·克里林(E . Crelin)制作了这位古典尼人的模拟声道,语言学家菲力普·利伯曼(P. Lieberman)利用计算机测定了通过这一声道模型可能发出的语音。结果表明,尼人不可能发出清晰的、分节的语音,其中包括像 [ a ] [ i ] [ u ] 这样的元音,其原因在于口腔与喉部直接相连,没有现代人的咽腔或咽腔过于狭窄,由此推论尼人没有现代人的这种有声分节语言[2]。利伯曼认为“尼人文化的普遍水平表明,他们的有限发音能力看来已充分加以利用,因此他们具有某种类型的语言”,而苏俄学者帕诺乌(E.H.Ланов)却认为“从尼人的物质和精神文化是那样复杂多样这一点来加以判断,他们的语言应是相当发达的了” [3]。利伯曼的“某种类型的语言”,也许是含混语音伴随性的手势语;帕诺乌的“物质和精神文化的复杂多样性必然有相当发达的语言”,其理由并不充分。语音天然为语言,但语言并非天然是语音,远古复杂多样的文化可以借助“非语音符号”来运作。语言的产生并不是需要或想要就可以“脱口而出”,必须有赖于发音器官的成熟。
即使如此,尼人的物质和精神文化的复杂多样性与声道的相当原始性,仍然使人们陷入某种困惑和茫然。不得不重新思考:颅底曲度大是否就意味着具有充分发达的语言?杰弗里·莱普曼(J. Laitman)认为,发现充分弯曲的颅底的最早时间是在距今30-40万年的远古智人中,可是依据当时的“文化”状况,这些智人似乎并不可能具有发达的语言。尼人的颅底曲度甚至不如早几十万年前的别的远古智人,这种进化上的退化似乎是不可能的[4] 。虽然人类学家认为更为可能的答案是:尼人的头骨解剖学结构特征是对寒冷气候的一种适应,这种适应可能影响了颅底形状而又不致于明显降低发音能力,但是这一解释仍然明显缺少说服力。
既然尼人的颅底曲度较平直并非意味着他们的退化,那么是否可以对“颅底曲度与咽腔成熟度的相关性”这一预设提出质疑。根据英国与荷兰科学家的报告,[5]通过检查提供平衡感的内耳
机制,发现在10万年前进化为现代人的祖先才是第一种完全直立步行的灵长类动物。这似乎在提醒:发音器官的成熟--咽腔与口腔的分离--与人类祖先的完全直立姿态有关。四肢俯行的动物,口腔势必直接插入喉部;完全直立的人类,才在口腔与喉部之间的形成了一个弯道。与其说咽腔的形成与颅底曲度具有相关性,不如说与直立程度具有相关性。正是由于直立,才有了喉部与口腔之间的弯道;正是由于有了弯道咽腔,才有了对气流缓冲的控制能力,语音的分节才成为可能。现代人有50种音素而猿类大约只有12种,在具有一定数量的音素以后,决定现代语言形成的关键并不是音素的多少而是语音的能否分节。只有语音的分节,才为音素的若干组合提供了可能。如果颅底曲度与咽腔形成没有必然相关性而咽腔的成熟度与身体直立度具有相关性,那么仅仅依据颅底曲度模拟声道以测定其发音功能推出的结论就不可靠。也许随着新人化石的不断发现,不是对尼人化石而是对新人化石进行声道模拟的连续性序列研究,对现代人发音器官的成熟才可能有明晰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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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美]理查德·利基《人类的起源》(吴汝康等译),上海科技出版社1995年.
[2]唐建《语言的起源和思维的起源》,《语文论丛》(1),上海教育出版社1981年。[美]Philip Lieberman :On the Origins of Language: An Introduction to the Evolution of Human Speech, New York,1975.
[3][ 俄]帕诺乌 E.H.Ланов《尼安德特人会说话吗?》(王钢译),《国外语言学》1983年第1期。
[5] 带良编译《人类祖先何时开始直立行走,耳朵泄露了其中秘密》,《世界科技译报》1994年7月30日.

语言的形成除了发音器官的成熟,还需要相应的神经系统的成熟。美国神经生理学家史密斯(C. Smith)认为,一直到10万年前,人类祖先的神经生理状况和别的动物没有太大差别,那些较为复杂的狩猎活动、地区迁移、社会组织、工具制造和环境控制等,都是由较为简单的符号性学习、记录、储存和革新的神经过程执行的。然后,一系列的前语言在某一方面的预先适应,与大脑进化到关键体积的相一致导致了语言的突然发明[1] 。虽然依据颅底曲度模拟尼人声道以测定其发音功能的结果大可怀疑,但人类学家既然普遍同意在3.5万年前已经灭绝的尼人不是现代人类的祖先,那么根据现代人类的完全直立在距今10万年前和神经生理状况的突变在距今10万年时,就可以推断人类有声分节语言的出现不会早于这之前。兰德尔·怀特(R。White)提出,早于10万年前的人类各种活动的证据显示了“完全缺乏会被现代人认为语言的东西”。虽然解剖学上的现代人这时已经出现,但是还没有发明文化涵义的语言,还不是心智上的现代人。直到3.5万年前,我们的祖先才掌握了现代语言和文化[2] 。

三、现代语言起源的分子遗传学思考

达尔文在《物种起源》中预见:“如果我们拥有一份完备的人类谱系图表,那么人种形成的序列将为全世界所使用的各种不同的语言提供最好的分类”。现代语言的起源和流播,与现代人的起源和迁徙密切相关。依据区域进化论即各地新人单独起源的多源论,必然推定现代语言的多源论。与之相反,持有换代论或伊甸园论的人类学家认为,现代人源于东非大草原的新人,然后流向全世界。新人起源的单源论也就蕴涵了语言起源的单源论。
区域进化论的证据主要来自古人类化石解剖学的特征,通过古人类化石和当地现代人的解剖学特征的比较而证明二者具有相承关系。必须认识到:1.某地出土的古人化石与当地现代人之间没有必然联系。出土古人化石这一事实仅仅表明这一古人曾在这一地区生活,并不能证明就是当地人的祖先。除非具有可靠的连续性材料,否则这一推测就是“结论溢出发现”。2.仅仅依据解剖性状的相似性并不能证明区域进化。某些性状既不限于某一区域,要证明某些性状具有区域连续性的参考点又太少。虽然铲形门牙在中国人中间占80-90%,在非洲占10%以上,在欧洲占10%以下,但是这毕竟不是只有东亚人种才具有的唯一特征。 伦敦自然博物馆的克里斯托弗·斯特林厄(H .Stringer)指出,在颜面形状、颧骨构造和铲形门牙等方面的这些性状并不局限于亚洲北部,所以不能用作区域连续性的证据。3.人类解剖学性状研究的相似比较法,得出的结论只具有或然性质,而不具有必然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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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桂诗春《 语言起源问题新探——〈祖先的声音〉评介》,国外语言学,1993年第1期. [美]Curtis Smith:Ancestral Voices: Language and the Evolution of Human Consciousness, New Jersey: Prentice-Hall,1985.
[2] [美]理查德·利基《人类的起源》(吴汝康等译),上海科技出版社1995年.

与之相反,遗传基因的研究为换代论提供了佐证:1.分子生物学发现细胞质中的线粒体也含有遗传物质DNA;2.现代**学也已证明在高等动物的受精过程中,精子中的线粒体DNA是不能够进入受精卵的,人类细胞的线粒体DNA都是来自母亲;3.既然线粒体DNA属于严格的母系遗传,那么如果能够证实现代人类的线粒体DNA是相同的,就可以推断他们来源于同一个母系。1987年,美国伯克莱加州大学阿兰·威尔逊(A . Wilson)小组的科学家吕贝卡·卡门(Rebecca L. Cam)等人,选择了来自非洲、欧洲、中东、亚洲以及几内亚和澳大利亚土著妇女147人生产婴儿的胎盘,进行不同种族胎盘的线粒体DNA研究。发现人类线粒体DNA基本相同,平均差异率只有0 .32%左右。由此推定现代各民族居民的线粒体DNA,最终都是一个共同女性祖先的遗传。迄今为止,接受测试的人数已经达到4000多人,生物学家宣称没有发现具有古老来源的不同于现代人的线粒体类型。由此美国生物学家提出现代人源于15-12万年生活在东非的同一个聚落的共同祖先,在距今大约10万年之后向全球扩散开来,与各地原有的直立人并不相干的夏娃理论”支撑这一理论的还有“新人化石·石器文化”的考古学证据。在非洲发现了距今大约10万年前的新人化石和距今大约9-7万年新人所建立的晚期旧石器文化。在非欧亚通道的中东地区,发现了距今大约9万年左右的卡夫塞洞穴新人化石[1]。根据夏娃理论,在夏娃后代迁往各地的过程中,虽然古典尼人和山顶洞人这些晚期智人已在欧亚各地生息繁衍,但是夏娃后代并没有与当地原人混合交融而是完全取代了他们。否则那些欧亚智人就会将与夏娃人种不同的线粒体DNA遗传下来,现代人中就会具有不同种类的线粒体DNA。然而研究思路决定了对实验结果的解释,为了判断正确与否,有必要向夏娃理论挑战。
可以采取完全相反的思路:预设欧亚原人与夏娃新人的线粒体DNA本来就相同,而现代人类是她们的共同后代。根据高等动物线粒体DNA母系遗传论,如果夏娃时代分布在欧亚非的所有智人都起源于同一古老的猿人-能人-古人-早期智人的母系,如果这些祖先都属于现代**学研究所界定的“高等动物”,那么通过更早迁徙而分布在欧亚非并由此进化而来的15-10万年之间的人类的线粒体DNA不也就应当相同吗?换而言之,现代人类线粒体DNA的相同性可能源于更为远古的人类线粒体DNA的同源性。夏娃理论的研究者认为,当时也许有几千男女同“夏娃”生活在一起,但是其他女性都没有能够留下后裔。分子生物学家用什么方法证明了这些“夏娃姐妹”的线粒体DNA与之相同,又用什么方法证明了夏娃时代的非欧亚人的线粒体DNA存在不同类型?既然现代人的线粒体DNA只有一种类型,那么分子生物学又能凭什么判断还有别的种类的线粒体DNA呢?
因此,夏娃理论的成立必须要有第一预设——当时非欧亚智人的线粒体DNA各不相同。群体遗传学家认为:如果一个物种的各个群体彼此保持地理上的接触,由突变引起的遗传变化可以借助于杂交而传播到整个地区,其结果虽然这个物种的遗传构成得到了改变,但整个物种在遗传上保持一致;与之相反,如果一个物种的各个群体由于自然巨变导致地理上的隔绝,那么起始于一个群体的遗传变化就不可能传播到其他群体,遗传上彼此不同的结果最终导致形成不同亚种或不同的物种的形成[2] 。由于猿人分化较早和远距离隔绝,可以推定夏娃时代的非欧亚人类的线粒体DNA是各不相同的,他们是人类进化过程中的不同亚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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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美]理查德·利基《人类的起源》(吴汝康等译),上海科技出版社1995年.

既然夏娃理论的倡导者依据地理隔离形成亚种的生物学公理推导出第一预设“夏娃时代人类线
粒体的DNA各不相同”,接着就必须具有第二预设——原人女性所生育的子女被夏娃人种赶尽杀绝而绝不可能延续至今。在换代过程中,土著原人是被鲜血淋漓的杀戮,还是自生自灭的消亡?根据人类学家朱布罗(E。 Zubrow )的群体影响替代模式,一个强势群体只要有2%的优势就可以导致1000年内另一个弱势群体的消亡。人们很容易理解通过暴力优势毁灭一个群体,但很难理解由于经济弱势的一个群体的自然衰亡。尽管朱布罗并不能明确地显示出人口统计学上的现代人祖先和欧洲尼人的取代方式,但是确实揭出暴力不是造成种族取代的唯一模式。在西欧的3。5万年前,尼人与新人共存期间长达2-1万年,他们的换代似乎符合朱布罗模式[1] 。依据罗伯特·阿德里(R。 Ardrey)《非洲的创世纪》中的著名开场白:“人类不是生来就清白无辜的”,仍然可以设想:群体影响替代模式并非完全排除暴力机制,也许种族竞争的替代过程是多种机制在起作用。
为了使这种换代过程减弱一些残忍的兽性而增强一些温和的人性,还是可以另辟径蹊:既然人类的线粒体DNA都来自母系遗传,父系不可能进入受精卵,那么夏娃母系后裔在向世界流播的过程中,土著父系与之结合也就不可能在线粒体DNA中留下任何痕迹。因此夏娃理论虽然排除了现代人母系多源论,然而并未排除父系来源的复杂性。换而言之,即使分子生物学确证现代人来源于同一母系,但是并没有否定现代人可能来源于不同父系。除了与夏娃同系的“亚当”,与夏娃不同母系的“亚当”是不是有可能是当地原人呢?或许,正是这些不同母系的人种之间的杂交才产生了更为智慧的现代人。可以把这一过程设想得复杂一些:由于土著母系的后代经过多次反复杂交逐渐消融在夏娃母系基因之中,最终才形成了现代人线粒体基因的一致性。因此是否可以提出“同系夏娃·不同亚当”或“反复杂交·逐渐消融”的假说呢?尽管威尔逊说他们的结论在统计学上是无可否定的,可是近来发现了一些统计上的问题,其结论被认为不像曾经宣称的那样肯定。“现代人类线粒体DNA基本相同性”是不完全归纳法的结论,如何解释0.32%的平均差异率呢?这些差异率是否是“反复杂交、逐渐消融”的孑遗呢?最后,在夏娃理论者那里还存在第三预设——即使新人移民与原人土著之间的杂交存在,其程度也是无穷小,即使发现不同类型的线粒体基因,对现代人的群体基因贡献也不大。
对于东亚大陆现代人的来源,中国考古人类学家在并不排除附带与境外人种杂交的同时坚持主体区域进化论,但是迄今为止东亚大陆一直没有发现距今10-5万年之间的新人化石。尽管人类学家坚持“没有发现不等于不存在”,合乎逻辑的说法是“没有发现无所谓是否存在”,但根据中国分子生物学家在东亚和东南亚采集的1500-2000份样本的基因研究表明,没有一例是由当地原人进化而来的后裔。由此假定北京猿人-山顶洞人的后代在7。5-1。5万年之间的冰川时期灭绝了,现代东亚人来源于非洲新人。这种假说隐含着一个新的群体替代模式——由于自然灾变导致原人的灭绝而实现人种换代[2]。
换代论和区域论,与其说是欧洲人类学家和美国人类学家的分歧,不如说是生物学家与考古学家的矛盾。考古学家不相信分子学的基因归纳,认为用基因分析的结果推测人类进化的过程是间接的;生物学家不赞成考古学的解剖比较,认为区域进化是把考古实物综合起来讲故事。针对“欧洲可能是换代的,但不能认为亚洲也发生了同样的事。中国人的进化是以连续进化为主,附带与境外人类的杂交”的观点,必须提醒:10万年前并没有欧亚非各洲的人文地理分界,更没有民族和国家意识,在现代人的起源研究中务必抛弃潜在的“国族中心情结”。从达尔文开始,在人类起源的问题上,欧洲学者相继抛弃了“欧洲中心主义”,最近又提出白种人由黑种人在3万年前变化而来化石都出自东非。[1]就方法论而言,与考古人类学采用的是结论具有偶然性的类比法不同,生物分子学采用的是结论具有或然性的归纳法。不同研究的印证才能增加结论的可信度,最终结果应是生物学与考古学各自独立研究的殊途同归。依据夏娃理论以及相关条件,现代语言的起源是单源的,有声胚胎语的形成时间是在距今10万年之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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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美]理查德·利基《人类的起源》(吴汝康等译),上海科技出版社1995年.
[2] 寿蓓蓓《 中国人在哪里长大成人?》,南方周末,1999年9月24日.
的假说。尽管为了进一步探索,可以不放弃换代论,然而无法改变这一事实——已知的最早人类

四、人类思维交际符号演变的连续统

根据儿童语言的发生学研究和聋哑人的交际方式等可以推知,在漫长的旧石器时代,声道没有成熟的人类所使用的是“非语音符号手段”。起初,从动物性信息交换方式中形成由面部表情、实物指示和身体动作等构成的喊叫伴随性原始体态语,然后在其基础上形成较为专门化的使用双手的发音伴随性原始手势语,与体态语和手势语阶段相应的是实物直观思维和手势符号思维。随着声道的逐步成熟,形成与体态语、手势语相伴随的表义音符增多性有声胚胎语,原始语言思维开始出现。在胚胎语进一步演变成为“有声分节语言”的同时,体态语和手势语也就相应蜕变为与语言交流相伴随的副语言,即现代意义上的说话时的表情体态。与副语言伴随性有声分节语言相应的是现代语言思维。距今3。5万年之际的新人文化,应当是建立在集体狩猎—经济基础上的中石器文化和具有群体交流性的有声分节语言文化。
原始“非语音符号手段”和成熟“有声分节语言”之间,有一个漫长的过渡时期。随着大脑的日益发达和语言器官的最终成熟,“非语音符号手段”渐渐为次而“有声语言”日趋为主。咽腔的日益成熟、气流的自如控制使音节的离析成为可能,有声分节语言最终成为人类交际中的主导,在实物直观感受、手势符号感受和原始语言感受的基础上最终演进出现代语言思维,由此形成人类思维交际符号演变的连续统。

人科形成 能人时期 早期智人时期 体质新人时期 心智新人时期
动物性交换方式 喊叫伴随性 原始体态语 发音伴随性 原始手势语 表义音符增多性 有声胚胎语 副语言伴随性 有声分节语
动物性感受 实物直观感受 手势符号感受 原始语言感受 现代语言感受
(混沌意识) (形象思维萌芽) (抽象思维萌芽) (语言思维萌芽) (语言思维成熟)

这一演变连续统的总趋势是:1.非语音符号的由强渐弱和语音符号的由弱渐强,语音符号最终覆盖非语音符号的同时,非语音符号变成副语言。人类意识形态从混沌性,经由实物直观性、动作意会性和原始语言性,演变成现代语言性。2.尽管如此,都是作为个体的现代人的精神世界中仍然包含着不同层次的动物性直接感受(本能反馈、潜意识)、实物直观感受(形象思维)、动作符号意会(动作思维)、混沌语言思维和清晰语言思维,并非人类精神世界都可能或都必须以语言方式表现出来。3.语言思维成为现代人的本质特征(以学者为典型),灵感来自本能反馈或混沌意识(以巫师为典型),形象思维来自实物直观感受(以画家为典型),动作思维来自动作符号意会(以舞蹈家为典型),而音乐则来源于情感的原始声音宣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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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美]理查德·道金斯《 伊甸园之河》(王直华等译),上海科技出版社1997年.

五、现代人类语言起源和成熟的坐标

现代人类的语言起源和成熟,与现代人类起源的夏娃理论、现代人类的完全直立、现代人类的神经机制成熟、 现代人类的男性体质成熟、现代欧洲祖先的来源、现代东亚祖先的来源、现代人类基因的生态变异以及现代人类的心智成熟密切相关。
(一)12万年前:现代人类的女性体质成熟
美国威尔逊小组的科学家通过不同种族胎盘的线粒体DNA遗传研究,推定现代人类的线粒体DNA最终都是一个共同女祖的遗传。支撑夏娃理论的考古学证据,就是10万年前的非洲新人化石和9-7万年前晚期旧石器文化。现代人类起源的夏娃理论也就蕴涵了现代语言起源的远古同源论,有声胚胎语的形成时间可能是在距今12万年之际。
(二)10万年前:现代人类的完全直立及咽腔成熟
根据英国与荷兰科学家的研究,通过检查提供平衡感的内耳机制,发现现代人类10万年前的祖先才是第一种完全直立步行的灵长类动物。完全直立型姿态,口腔与喉部之间才有可能形成咽腔,现代人类才可能具备元音或音节的发音能力,为有声分节语的形成提供了生理条件。
(三)10万年后:现代人类的神经成熟
神经生理学家史密斯认为,一直到10万年前,人类祖先的神经生理状况和别的动物没有太大差别,然后一系列的前语言在某一方面的预先适应,与大脑进化到关键体积的相一致导致了语言的突然发明。现代人类的神经生理状况的成熟,表明符号化认知能力的成熟。
(四) 9万年前:现代人类进入中东地区
在非欧亚通道的中东地区,发现了距今大约9万年左右的卡夫塞洞穴新人化石,表明现代人类走出非洲,开始向欧亚大陆迁徙。一方面,中东地区成为现代人类迁徙的中转站,另一方面,中东地区后来成为新石器革命的发源地、最早的农业定居点和文字创制的最早地区 。
(五)6.9万年前:现代人类的男性体质成熟
根据生物分子学的研究,现代人类的男性体质成熟比女性要晚5。7万年,即大约6万年前。这一男性进化稍后的过程,在人类胎儿的发育过程中有所反映。英国的一项研究表明,男婴出生时发育程度平均比初生女婴慢4—6周。男性体质的成熟,标志这现代人类体质的最终成熟。据此推定,现代语言在5万年左右趋于基本成熟。
(六)4.5万年前:现代欧洲人的祖先进入欧洲
英国科学家根据线粒体DNA特征研究的分组结果,推测现代欧洲人的99%是由在4.5万年前迁入欧洲的7位女性祖先繁衍而来。按照线粒体DNA的特征划分,现在的非洲人分属三个“家族”,其中一个“家族”与这7位欧洲女性祖先的血缘关系密切。
另外一些科学家在欧洲的25个不同地点,对1,007位男性的Y染色体进行检测,发现欧洲现时人口可以归纳为10个“基因部族”,而其中的80%大约4万年前来自同一男性祖先。在距今2。4万年前的最后一次冰河时期开始时,这些早期欧洲人已经散居到西班牙、巴尔干半岛和乌克兰一带。这项研究显示,4万年前抵达欧洲的一个原始捕猎者,他的子孙逐步繁衍并且不断迁徙而支配了欧洲大陆。
考古研究表明,在西欧的3。5万年前,尼人与新人共存期间长达2-1万年。1997年,德国慕尼黑大学动物研究所的科学宣称,他们对欧洲原始人——尼人化石中的基因残存物的分析结果支持了非洲人迁徙到欧洲,取代了当地古人类的这一假说。同时,欧洲科学家提出了白种人由黑种人在3万年前变化而来的假说。
(七)4万年前:现代东亚人的祖先源于非洲
由中国国家自然科学基金资助,中国的一些研究机构和美国得克萨斯大学遗传学研究中心合作,在探讨中国种族群落遗传联系的同时对东亚人口的起源进行了研究。研究组利用以30个遗传标志为对象的基因分析,获得了中国28个人口群落(民族)的遗传结构详情,然后再与全球其他11个人口群落进行比较。1998年9月29日,发表于美国国家科学院学报上成果指出:东亚人口的遗传标记大都相同,表明他们起源于共同祖先,现在可以作出结论——东亚人口的大多数源于非洲新人。根据东亚大陆一直没有发现距今10—5万年之间的新人化石,根据东亚—东南亚采集的2000份样本的基因研究而无一例是当地原人的后裔可以推定,山顶洞人的后代在7.5—1.5万年之间的冰川时期灭绝了,现代东亚人源于非洲新人。
复旦大学生命科学院科研人员及其国际合作研究者在美国《科学》(2001年5月11日)上发表研究结果,通过对涵盖东亚、东南亚、大洋州、西伯利亚和中亚的163个人群的12,127位男性的Y染色体进行检测,在所有的样本上都发现了一个突变位点M168G。这个突变位点大约在不早于7。9万年前产生于非洲,是一部分非洲人特有的遗传标志。之所以选择Y染色体,是因为这种性染色体在代代相传中大体不可能“重组”,总是稳定而全面地记录遗传信息。这是目前支持“东亚人非洲起源说”的最强有力的证据。
从世界人类演变史来看,100万年前世界性移民浪潮中,原人的祖先从非洲迁到中东、欧洲和东亚进化为当地古人。而基因分析的结果证明,最近一次世界性移民浪潮中的新人才是现代人类的直接祖先。目前的基因证据并不支持黄种人有独立起源的可能,源于非洲的现代人类在4万年前到达东亚,逐步取代了当地的原居古人。
(八)人口迁徙留下现代人类基因的生态变异
美国破译人类基因密码的塞莱拉公司与美国国家卫生总署的科学家宣布,根据基因草图,他们一致认为:种族是一个社会概念,而不是科学(生物学)概念,基因图谱并未显示种族之间有何差异。我们都是10万年前从非洲的少数原始部落迁徙何进化而来。区别不同种族的最常用特征,比如肤色、目色和鼻宽,是由极少数(0。01%)的外表基因所控制的。这些基因变异是为了适应环境所带来的巨大压力,而人的智力、艺术天赋和社交能力却是由数千个基因决定的。然而,人口遗传学加罗格斯认为,种族的分类对于研究人类的起源和迁徙过程具有很大帮助[1]。世界上不同种族的人与人之间,99%以上的基因密码是相同的,现代人类的起源和进化是在相同基因的基础上完成的。根据不同地区的男性基因研究,发觉生态环境的改变可能引起某些基因的变异,依据这些基因变异也许可以推定过去几万年来现代人类的迁徙时间和路线。
达尔文在《物种起源》中写道:“如果我们拥有一份完备的人类谱系图表,那么人种形成的序列将为全世界所使用的各种不同的语言提供最好的分类”[2]。根据现代人类起源的夏娃理论以及考古学方面的发现,可以通过大致勾画现代人类的世界性迁徙历程。距今大约12万年前,东非某一聚落的黑妈妈由于基因突变有幸成为现代人类的“夏娃”。夏娃后代在距今10万年前开始迁徙。部分子孙滞留在非洲展转(尼格罗种群的祖先),部分子孙向北走出非洲热带大草原的“伊甸园”,距今9万年左右来到中东,创造了中东新人文化。部分子孙滞留在中东(高加索种群中东型的祖先),部分在距今5万年左右进入东欧。在与欧洲尼人并存的同时,一支向西转徙,在3万年前出现在西欧(高加索种群欧罗巴型的祖先),一支向东迁徙到达东北亚(高加索种群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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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科学家研究发现,基因证明人类无种族之分》,《扬子晚报》2000年9月12日。
[2] 转译自[美]王士元:The Ancestry of Chinese : Retrospect and Prospect,原载美国《中国语言学报》专题论丛系列之八The Ancestry of Chinese Language,1995。

拉尔型的祖先)。中东的夏娃后代一部分支向东,距今5万年左右经伊朗高原先后进入南亚印度次大陆(达罗毗荼种群的祖先)和东亚大陆。南亚的一部分沿孟加拉海湾北岸进入东南亚(蒙古利亚种群南亚型的祖先),有的继续东迁到南太平洋群岛(一连串的岛屿可能是陆桥),距今3万年左右向南直达大洋洲(大洋洲种群的祖先)。进入东亚的,居住在黄河流域和北域的草原地带(蒙古利亚种群东亚型和北亚型的祖先),其中一部分继续北进,距今2万年左右到达北极(蒙古利亚种群北极型的祖先),又通过白令海峡陆桥进入美洲(印地安种群的祖先)。在这一漫长的迁徙过程中,夏娃的后裔与欧亚当地进化起来的原生智人,不可避免地展开冲突、征服、合作等方式的持久竞争,极其缓慢进行着的繁殖混杂使“夏娃基因”得以逐步扩散,以大西洋和太平洋两大原始种群为过渡,在旧石器时代晚期最终形成多种地理种群。这一大致勾画的现代人类的世界性迁徙历程,也就稀疏地投影出现代语言的起源、演变和流播,关于现代人类语言的起源和新石器时代以前的语言流播,其研究大致只能如此而已。
人类语言的历史并不那么漫长,有声胚胎语的出现不会早于10万年前,成熟的有声分节语言的历史可能仅仅只有4万年历史。原始劳动的历史,混沌意识、直观思维、动作性抽象思维的历史,比有声分节语言思维的历史要长得多。大约从1万年前开始,世界各地的狩猎-采集群体独立发展出的农业技术是文化技术进步的结果,而不是生物进化的结果。再追溯到这段社会和经济转变时期以前,会发现冰河时代的欧非的“狩猎-魔法”绘画和雕刻,这些心智产品显示出像我们现代人一样的精神世界。可是再往前追溯到大约3。5万年前,这些标志逐渐变弱而终于熄灭。人类学家相信,大约3。5万年前的考古记录中突然出现的艺术表现力和精巧技术,是现代人进化的一种清晰信号。只有到这一阶段,当旧石器时代晚期文化突然出现在历史舞台上,创新的表现力和随心所欲施加的规则才变得普遍,开始用打下的石叶制作各种精细的工具。格林·艾萨克(G。Isaac)认为,磨制工具必须施加一定规则,规则的施加是意志的执着,这是一种要求复杂口语才能够实现的行为方式。没有语言便不可能将规则施加其所制作的对象上[1] 。有目的的集体狩猎、巫术魔法也都需要这一方便而神奇的符号系统。只有到了距今3。5万年之际,体质现代人才终于完成了到心智现代人的突变。
英国人类学家肯尼思·奥克利(K。 Okelly )认为,现代人类行为的花朵就是与完全现代化语言的首次出现相联系的,难以相信,人类这个物种在其他方面具有完全现代的特征而语言却不是现代的,现代人的出现是由于语言完善到我们今天经历的水平而引起一连串的连锁反应的结果。语言的成熟被确定为“人性”出现的过程中达到顶点的事件[2]。所谓“人性”就是“语言性”,所谓“人的世界”就是“语言符号的世界”,正是有声分节语言的出现才使世界变得如此清晰和细密。也许就是人类历史上的第一次信息革命的成果--有声分节语言的成熟,才使现代人获得了有效的信息传播工具,掌握到开启文明殿堂的“芝麻开门”。 因此,可以断言——现代语言造就了现代人类和现代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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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美]理查德·利基《人类的起源》(吴汝康等译),上海科技出版社1995年.
 楼主| 发表于 2003-10-6 16:26:18 | 显示全部楼层
李葆嘉论超越谱系树模式的语言关系类型学
文章来源:湘里妹子学术论坛-www.xlmz.net-2003

超越谱系树模式:语言关系类型学

李葆嘉


提要:依据夏娃理论,现代人和现代语言应当是同源的,语言的世界性分布和新人的历史性迁徙相平行。由于文明类型演变的差异性和语言发展的不平衡性,世界语言形成了牧畜民型分化型语系、农耕民型同化型语区、渔猎采集民型连锁型语网、海上游牧民型离散型语珠四种关系类型。语言结构类型演变的总趋势是语法单位的分析化、语法手段的附加化和语法成分的离散化。随着文明的接触交融,语言关系类型和结构类型与早期经济方式的对应性日益打破。从15世纪开始,语言的世界化进程拉开帷幕。语言的世界性统一最终不可避免。


尽管一些考古学家并不赞同依据基因检测提出夏娃理论假说,但大多数人类学家权衡各种依据,倾向于认为现代人起源于撒哈拉以南的东非。除非生物分子学被彻底推翻,否则现代人起源的总体状况不能改变。许多人类学家之所以赞成语言是晚近时期迅速出现的一种符号系统,正是因为注意到旧石器晚期革命中人类行为的急剧变化。如果坚持人类进化的区域论,那么必然推定语言起源的多源论,并以之解释现在所见的语言范型的多样性和复杂性,但是依据新古人类的换代论,则必然认定现代人类语言起源的同源论,并以不同群体的语言演变差异性来解释人类语言范型的多样性和复杂性。

一、语言关系类型历史演变的差异性

关于远古语言的存在状态,俄国民族学家C .Л.托尔斯托夫曾经提出过一个原始语言连锁扩散性假说[1]。洪荒之初的人类可能说多种语言,在民族毗邻地域逐一接连发生变化,形成语言连锁扩散网,某些地区不久之前还保留着的这一古代语言分布状况的痕迹。澳大利亚原有几百种土著语言,然而在它们之间很难找出明确的界限;在新几内亚的巴布亚人中,几乎每个村庄都有自己特殊的语言。相邻部落的语言虽有差别但能通话,可是在相距较远的部落之间的语言差别大到难以交流。这种在一片区域之中,发音和语法都相去甚远的不同语言,形成了一个原始语言连锁扩散网络的甬道。原始语言连锁扩散性假说可以成立,只是要给予一个有助于现代语言研究的大致存在时间——距今1万年或旧石器时期晚期,并且称之为原始语网。
从理论上来说,人种的基因扩散和语言的结构基因扩散应当是一致的,这两者都受控于早期的自然生态。根据现代人起源的同源论假说,可以相应假设现代语言起源的同源论,其扩散过程大致如下:1.距今10-6万年之间,在夏娃种群出现以后,随着人类完全直立过程中的咽腔的日益成熟和神经生理机制的日益发达,人类现代语言的原始语源萌生。2.距今6-4万年之间,随着新人的世界性迁徙,以乌拉尔山脉-乌拉尔河-里海·卡拉库姆沙漠-伊朗高原上的沙漠和山脉为界形成大西洋原始人种和太平洋原始人种。具有同一源头的现代语言向各地缓慢流衍,形成血缘型原始语流,旧石器时代晚期的现代有声分节语言日臻成熟。3.距今3-2万年之间,与环境影响所形成的尼格罗、高加索、蒙古利亚、大洋洲和印地安等五种生态人种相对应,存在旧石器晚期五种生态地理人种型原始语圈:以撒哈拉沙漠为界分化为南部尼格罗语圈和北部高加索语圈,以印度洋-太平洋相连海域为界分化为大陆蒙古利亚语圈和大洋澳斯特列语圈,在美洲形成印地安语圈。4.距今2-1万年之间,进入新旧石器交替时期。不同的生态环境进一步制约着经济生产方式和语言文化类型的发展,对自然世界和精神世界的分类认知导致了语言范畴的出现,新旧石器交替时期的原始文明中心逐步萌生。强势文化扩散传播的不平衡性表现为相邻语言的相似性和远隔语言的相异性,不同的血缘聚落语趋于不同程度的相连地域同化,形成原始地缘型地缘语网。5.在距今大约1万年以后,欧亚非的一些地区先后进入新石器-金属时期,随着社会分工的出现,从原始狩猎方式中形成游牧经济,从原始采集方式中形成农业经济,产品的多余萌发早期的商品交换,自源文字开始出现。在这种经济文化背景下,世界语言关系呈现出经济文化圈型差异格局:(1)牧畜民型的远距离迁徙突破原始语网,语言的分离和独立发展形成分化型语系;(2)农耕民型的文化扩散突破原始语网,语言的推移和互动接触形成同化型语区;(3)渔猎·采集民型(可能存在原始农牧萌芽)保留着连锁型语网;(4)海上游牧民型的迁徙不定和交往闭塞形成离散型语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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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俄]尼·切博克萨罗夫、伊·切博克萨罗娃《民族·种族·文化》(赵俊智 金天明译),东方出版社,1989年。

根据以上线索,提出“现代人语言关系类型历史演变的连续统假说”:原始语源--原始语流原始语圈--地缘语网--“语系·语区·语网·语珠”四分格局(原文为表格):

10-6万年 6-4万年 3-2万年 2-1万年 1万年前开始
同源型 血缘型 生态人种型 原始地缘型 新石器—金属时期经济文化圈型
原始语源 原始语流 原始语圈 地缘语网 牧畜民型分化型语系
农耕民型同化型语区
血 缘 聚 落 语 渔 猎 采 集 民 型 连 锁 型 语 网
海 上 游 牧 民 型 离 散 型 语 珠

在西方学者看来,语系形成的时间对于民族起源的研究至关重要。某些考古学家和民族学家认为,语系可能形成于旧石器时代末期,距今已有1 .3-0 .7万年。在这一时期的人类迁徙过程中,某些大型原始民族的语群可能已在广阔的区域中传播开来。以游牧经济方式为主的闪含语言、印欧语言、乌拉尔语言和阿尔泰语言的分化可能如此,但是如果认识到世界语言发展的不平衡性,就不应当机械套用亲缘分化型模式。以往的历史比较语言学,仅把语系作为归纳语言关系的唯一的最终上位概念,因此除了勉强归纳出一些“语系”(其中不少是非语系),在历史比较语言学已经建立200年后的今天,一些地区的语言或者划分太繁(例如印地安语言),或者仍难纳入语系范畴(比如大洋洲原居民语言)而被称为系属不明。显而易见,西方语言学家引以为骄傲的谱系树理论是建立在印欧语料之上的一种语言关系类型。作为人类语言关系类型的第一种模式,由于急于展开研究而对一些基本理论至今没有深入探讨。因此,在促进世界语言关系研究的同时,也带来了不可避免的负面影响。
之所以以往的语言同源研究治丝益棼,可能是三个主要原因。第一、没有考虑语言的同源年代性。语言的同源至少可以分为:1.旧石器时期的现代语言起源的同源;2.新石器-金属时期或文明中心形成以后的现存语言起源的同源。为了进一步明确语言的同源性研究,不妨分解为两个命题:现代语言的起源性研究和现存语种的发生学研究。前者可以称之为现代语言的同源性研究;后者可以称之为语种的发生学研究。语系研究的本质上也是语种的发生学研究,只不过这是在历史上曾经分化为不同子语的、某一十分古老的原始语种。源头年代的相对性决定了语言起源的相对性,研究语言的同源务必明确:是什么时期和什么性质的语言同源性。第二、没有明确语言的同源性包括在“语言的相似性”这样一个更大的命题中。语言的相似性可划分为同源相似和借源相似。语言的同源和借源具有相对性,历史比较语言学的预设——语系的同源性——只能是指新石器-金属时期的语言同源性。以金属时期为标准所确定的同源,有可能在新石器时期是借源;以文字记载为标准所确定的同源,有可能在前文字时期是借源。为什么历史比较语言学家在同源词和借源词上争执不休?不得不笼统地称之为“关系词”? 最根本的原因就在于缺乏年代性标准和同源相对性观点,而没有年代标准就不可能考虑同源和借源的相对性。第三,没有认识到世界语言关系类型的复杂性。如果以新石器-金属时期为上限,除了处于语系模式中的子语具有同源性以外,处于其他关系模式之中的语种之间可能不具有同源性,也就是说这些语言没有新石器-金属时期的语系式祖语。如果这些语言之间具有某种“同源性”,那么可能是扎根于旧石器晚期的同源性。因此,我提出面对世界语言的“语言关系类型学”,并且明确“语系”模式不过是“语言关系类型学”中的一种模式,从而为世界上不同语言之间的不同关系的全面解释拓宽了道路。

二、世界语言关系类型学的四分法

新的狩猎与采集场所的寻求,在促使新人展开世界性迁徙的同时现代语言也就逐步流播到世界各地。在旧石器时代末期,尼格罗语圈可能已经分化为科依桑-班图-苏丹等原始语网,高加索语圈可能已经分化为闪含-欧罗巴-高加索-卡特维尔—乌拉尔等原始语网,蒙古利亚语圈可能已经分化为南岛—南亚-藏缅-阿尔泰—北极等原始语网,印地安语圈和澳斯特列语圈也可能已经分别演化为原始语网状态。新石器革命的成功,导致古老的狩猎—采集经济方式在河流平原地区产生原始农耕经济,在丘陵草原地带形成原始游牧经济。距今1万年左右,两河流域出现了人类最早的农业性定居。前4000年到公元前后,随着金属时代的到来和自源文字的形成,随着商业的出现和早期国家的萌芽,人类游牧-农耕-通商文化的早期中心同时形成,并进一步组成金属时期语言文化圈。欧亚非交汇处出现古埃及-苏美尔(巴比伦等)-米诺斯(古希腊等)等文明中心,欧洲呈现日尔曼—黑海—俄罗斯等文明中心,亚洲东部出现哈拉巴-夷越—华夏-西域—阿尔泰等文明中心,美洲大陆出现玛雅—印加等文明中心。这一切都在促使迈进文明门槛的诸多语言冲破原始语网,导致语言关系类型向新的多格局方向发展。
(一)语系的形成:新石器—金属时期以来最典型的语言文化的同源分化现象
1.闪含语系。在公元前4000年就存在的含米特古埃及语,公元前后消亡后演变为科普特语。以早期游牧—通商文明为特色的含米特语言由西亚而南下,在公元前1500-1000年进入北非。随着闪含人的通商活动,闪含语言广泛分布在亚非地域形成闪含语系。
2.印欧语系。公元前3000年,欧洲东部出现最初可能是原始农业经济的原始印欧文明,尔后逐步发展为以饲养为主导的游牧经济。游牧经济需要更新牧场,前2500年原始印欧文明开始分裂[1]。向地中海方向南迁的成为希腊语—罗曼语言的祖先,向北海—波罗的海方向北迁的成为日尔曼语言的祖先,向东北方向迁徙的成为斯拉夫语言的祖先,向里海方向迁徙的成为伊朗-印度语言的祖先,由此形成地域广袤的印欧语系。
公元前1世纪,日尔曼语分化为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北支、易北河与奥得河之间的西支和奥得河以东的东支。5世纪,日尔曼西支的盎格鲁、撒克逊、朱特人越过北海,进入不列颠形成古英语。9世纪,日尔曼北支的一部分西传成为古冰岛语。公元前1000年,罗曼人来到巴尔干半岛建立了罗马文明。5世纪,随着罗马帝国的崩溃,地区拉丁语成为独立语言。公元前10世纪,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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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参见 [美]王士元编《语言与人类交际·印欧语》(游汝杰等译),广西教育出版社,1987年。

尔特语通行在德国南部阿尔卑斯山以北地区。前5世纪,凯尔特人西迁到英伦三岛。5世纪盎格鲁人入侵以后,凯尔特人后退到西北部形成威尔士语和爱尔兰语。部分凯尔特人在6世纪越海迁至法国西北部,成为布列塔尼语。在维斯杜拉河语第聂伯河之间的斯拉夫语言,公元前7世纪以后开始迁徙。西支迁至易北河与奥得河流域,南支迁至巴尔干半岛,东支进入俄国。波罗的海语言在前2000年进入俄国西部,由莫斯科附近的奥卡河一带北迁波罗的海。6世纪,波罗的海人为斯拉夫人所迫而西迁。到10世纪,立陶宛和拉托维亚语言已经不能互通,其他几种波罗的海语言在几百年前就消亡了。原始印欧语的一支向东南到达里海,前20世纪进入伊朗和阿富汗,成为伊朗语言的祖先;前15世纪进入印度的“雅利安语言”,成为婆罗米语言和梵语的祖先。[1]
3.乌拉尔语系。公元前4000年,乌拉尔人居住在俄国中部,乌戈尔(Ugric)的词源来自古俄语“西伯利亚”的名称乌戈拉(Ugra)。前3000年,部分乌拉尔人开始迁移。迁向西北的乌戈拉语,在1世纪来到芬兰形成爱沙尼亚-芬兰语。说非芬兰语的原居民拉普人被迫迁入北极。迁往北方的乌戈尔语形成科米语。由北向东迁移的乌戈尔语,在鄂毕河-伊尔蒂什河流域成为奥斯恰克语,在叶尼塞河流域的成为萨莫耶德语。萨莫耶德人又继续东迁,长期居住在西西伯利亚泰加森林地带。公元初,部分乌戈拉人北移直到极北地区。公元前的最初几个世纪,部分乌戈拉人又折回西迁欧洲,9世纪到达匈牙利的成为匈牙利语的祖先。[2]
4.阿尔泰语系。在远古时代的中亚阿尔泰山脉的森林地带形成阿尔泰人。随着游牧经济生活方式,西迁带里海一带,北迁到叶尼塞河流域,东迁到蒙古草原、黑龙江流域一带,形成阿尔泰语系。在公元前5000年就已经形成的东亚北方细石器考古文化系统,可能就是阿尔泰人创造的早期文化。根研究,华夏民族的始祖就是中国北方原始阿尔泰游牧民族的黄帝。古史传说中的黄帝与蚩尤之战、殷商时期中原民族与北方民族的战争,都是黄淮农耕文明和北方阿尔泰游牧文明之间的冲突交融。
(二)语网的蔓延:滞留在旧石器-新石器早期的语言文化的连锁传播现象
1.原始达罗毗荼语网。公元前2000年,达罗毗荼语言就已经存在于印度的中北部,哈拉巴文明的创造者可能就是达罗毗荼人。雅利安人的入侵迫使达罗毗荼人南迁,在闭塞山区的达罗毗荼人及其语言残留下来了。达罗毗荼语网由于雅利安语言的冲决而残缺不全。
2.原始南亚-南岛语网。从印度次大陆到东南亚一带的蒙达—孟高棉—马六甲—尼科巴诸语言,从东亚大陆东南部(朝鲜半岛-辽东半岛-山东半岛-江淮平原-东南丘陵为大陆系列)到诸海岛(日本-琉球-台湾—印尼—马来西亚—菲律宾为海岛系列),从马达加斯加直至南太平洋群岛诸语言,组成这一庞大的原始语网。据统计南岛语有700多种,南亚语有100多种。南亚—南岛语的故乡在东亚大陆的南部。从新石器早期开始,南岛居民开始了缓慢的南迁活动,先达到台湾和东南亚,然后一部分向西经印度次大陆直至非洲东部的马达加斯加,一部分向东到达南太平洋群岛直至圣诞岛。
3.原始巴布亚语网。16世纪前,巴布亚语就与迁来的南岛语部分交织。或建议用“印太诸语言”来包括这一地区的“非南岛诸语言”。在46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竟然集中了那么多的语言,在语言学上素有“未知领域”(terra incognita)之称[3]。得到识别的语言有650-850种,已证实有远亲关系的450种,归纳为76-105个小语系(sub-family),格林伯格将其划为7大语群。其余的200种大部分被划分为大小不等的语群,但有50种被认为是独立语言,另外的则系属不清[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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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美]肯尼思·卡兹纳《世界的语言》(黄长著 林书武译),北京出版社,1980年。
[3]黄长著编著《各国语言手册》,重庆出版社2000年。
[4]《中国大百科全书·语言文字》,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88年。

4.原始大洋洲语网。在欧洲人进入大洋洲以前,原居民有500多个严格地守着各自“家园”的部落,也就存在着500多种不同的语言。1770年以后,随着被欧洲人的杀戮驱赶,人口从1788年的30万锐减到1960年的4万,语种急剧消亡,语网不复存在。据统计,现在仍说的土著语言还有253种,绝大多数濒临灭绝。较重要的语言,有通行于中部埃尔湖以北的阿兰达语言(现存仅几百人)和中部最北地区的门金语。有人主张把它们划分为28个语系,可谓荒唐之极。有人主张看作一个联系松散的大语系或“澳大利亚大语群”(Australian Macro-Phylum)[1],其实就是语网。
5.原始印地安语网。现存和可考的印地安语言约有1000种,占世界现存语言的15%,被归纳为近110种语系(北美印地安语言70个语系,中美印地安语言20个语系,南美印地安语言24个语系),格林伯格将其归纳为10个。不是语系模式而是语网模式的印地安语言,与大洋洲语网一样,也早被欧洲人的迁入而变得支离破碎。
6.高加索语网。自古以来,处于黑海和里海、伊朗高原和俄罗斯平原之间的高加索山区一向被称之为“语言之山”,现存语言约有50种。作为欧亚文明中心的边缘地区,高加索语言的结构类型代表着现存欧洲语言的最古老复综·粘着类型,北部语言比南部语言(格鲁吉亚语)更为古老。也许,欧罗巴语言和高加索语言在新旧石器交替时期处于“欧罗巴—高加索语网”,由于原始印欧文明的崛起,原始印欧语从语网中分离出去,其语言类型转变为屈折语,并进一步分化为庞大的语系,而高加索语言成为处于横跨欧亚大陆的印欧语系汪洋中的唯一语网。
7.科依-桑-班图-苏丹等原始语网。一些人主张分为科依-桑语系(15—50种)、尼日尔—刚果语系(900余种语言,班图诸语言有150种)、尼罗—撒哈拉语系。据统计,非洲现存语言有1,900种,占世界现存语言的32% 。尼日利亚现存410种语言,乍得现存210种语言。苏丹、坦桑尼亚、埃塞俄比亚、中非等国家都有100—160种语言[2]。
(三)语珠的散落:语网的断裂后的语言文化的离散游移发展现象
虽然语珠的早先状态可能是语网中的语链a1-a2-a3-a4-a5-a6……,但是或者由于a1与a2之间的地域距离本来就很遥远致使语环松散,或者由于语种a2、a4、a5的远迁和相连文明的衰亡造成语环脱裂,以致于形成了a1…a3……a6……的语种零星分布状态,或a1…a6…a3……的语种错位状态。尽管a1…a3……a6稀散分布在一个相同的生态区域,由于环节语言的脱落,在现存语种之间已经很难或不可能找到语言的相似连接性。然而,在这些散落的珍珠之间也并非所有的相似性荡然无存,至少语言类型可能大致相同。
1.北极圈语珠。居住在西伯利亚冻土带到阿拉斯加、格陵兰北极圈内外的一些语言,以往称之为“古亚细亚语言”。其祖先约于5000年(甚至更早)前从亚洲北部迁到白令海峡一带,以渔猎为生的这些沿海民族,其经济方式被称为“海上游牧”。追逐海洋猎场的漂泊不定,气候和地理的不便交通、长期缺乏文化和语言的接触,北极圈语网的破裂则形成阿伊努(2 ,4000人)—凯特语(1000人,据说是匈奴语后裔)-尤卡吉尔语(800人)-尼夫克语(4000人)-科里亚克语(8000人)-楚科奇语(1 ,2000人)-阿留申语(5500人)-爱斯基摩语(9 ,7000人)的零星语珠[3]。
2.苏美尔-米诺斯-巴斯克-亚美尼亚语珠假说。通常认为,前5千纪分布于两河流域苏美尔人不知来自何方,前2千纪分布于爱琴海上创造克里特文明的米诺斯人也是来历不明。这两种在公元前2000-1300年开始消亡、延续到公元前1世纪的语言,其结构都是粘着型。前2000年由小亚细亚移民带来的现存法国的粘着型巴斯克语,主要采用后缀、做格等语法手段。虽然现代亚美尼亚人是在前7世纪,由乌拉尔图人、斯基泰人(伊朗语族)结合而成的混合民族(现存人种属于巴尔干-高加索混合型),但前16-15世纪古代亚美尼亚人已经分布在亚美尼亚高原,现代亚美尼亚语实际是一种词汇印欧化,但结构仍保持着粘着型的混合语。根据语言结构的相同性(粘着语和做格),我提出“苏美尔-米诺斯-巴斯克-亚美尼亚语珠假说”(可能还包括埃兰、胡里特、伊特剌斯坎等古代语言)。如果这一假说得以证明,那么欧洲语结构类型的演变轨迹可能是:复综·粘着型(高加索语)—粘着型(苏美尔-米诺斯-巴斯克-亚美尼亚等)—屈折型(印欧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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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参见黄长著编著《各国语言手册》,622页,重庆出版社2000年。
[2]参见Michael Krauss《危机中的世界语言学》(王朝晖译),《云南民族语文》2000年第4期。
[3]参见《民族词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87年。

(四)语区的推移:新石器—金属时期以来最典型的语言文化的异源同化现象
1.东亚大陆语区。如果注意到东亚大陆以农耕经济方式为主,依据桥本的语言地理类型学,可以提出“地缘同化型语区”模式。距今7000年左右,东亚大陆存在南亚-南岛语、藏缅语和阿尔泰语。在这三大语言交汇之处的中原,从前3000年到公元前后混合而成华夏汉语。以文明辐射为背景,在强大语言文明中心和周边语言文明的持久互动接触中形成东亚大陆语区。在这一互动过程中,以华夏汉语为中心可以合称为“华夏汉语的阿尔泰和或阿尔泰语的汉语化,与华夏汉语的南亚化或南亚语的汉语化”。形成这一状态的原因是:(1)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的冲突交融;(2)中原农耕文明的发达;(3)北方游牧文明的善于征战;(4)南方农耕文明的不断再南迁。语区的推移和同化是这一广大区域语言演变的总态势,但并不排除同时存在局部的分化。
2.次语区。所谓“次语区”是指欧洲语言学家在19世纪认为不可思议的畸形现象、后来被称为存在于大语系中间的“语言联盟”。最典型的是“巴尔干次语区”,虽然巴尔干半岛的这些语言(独立语族的希腊语和阿尔巴尼亚语;罗曼语族的罗马尼亚语;斯拉夫语族的保加利亚语以及部分涉及斯拉夫语族的塞尔维亚-克罗地亚语和阿尔泰语系的土尔其语),除了土耳其语以外都属于印欧语系的不同语族,但长期共处同一地域,拜占庭文化的凝聚力和各语言之间持久深入的接触渗透,致使这些语言面貌具有地域趋同性,形成从词汇到音位系统和句法形态的“巴尔干语言特征”。
语言关系类型学的四分法把语言关系类型确定为上位概念,下位概念是语系、语区、语网和语珠。1.语系的基本概念包括祖语(新石器—金属时期的语言源头)和子语(历史上或现存的语种)、近亲语(同源相似性密切的语种之间)和远亲语(同源相似性疏远的语种之间)。语系模式的层次是:语系(祖语)-语族(语支的源头)-语支(语种的源头)-语种(子语)。2.语区的基本概念包括核心语(新石器—金属时期文明中心的语言)和周边语(周边文明中心的语言)、覆盖语(语言同化中覆盖底层语言的强势语言)和底层语(语言同化中所保留的弱势语言)。语区模式的层次是语区(没有新石器—金属时期的祖语或可能具有旧石器时期的遥远祖语)-语片(相似的语组)-语组(相似的语种)-语种(单一语言)。3.语网的基本概念包括环节语(处于同一语网中的某一语种)和连锁语(处于同一语网内的相连语种)、近邻语(处于同一语网内的相邻语言)和远离语(处于同一语网内的不相邻语言)。语网模式的层次是语网(旧石器时期的祖语遥远)-语链(相邻的语环)-语环(相邻的语种)-语种(单一语言)。4.语珠的基本概念包括语珠(由远距离的语种组成)和语种(单一语言)。如果采取语言关系类型学四分法,那么也许对从新石器—金属时期以来历史上及现存世界语言的关系状态可能会有新的认识。

三、语言结构类型历史演变的连续统

新石器—金属时期以来,随着表达精密的需要、语法范畴的消长、语言接触的影响,现代语言的结构类型发生演变。据现存的结构类型推断,最为古老的结构类型可能就是保留着混沌性思维烙印的复综语。这是一种词单位与句单位尚未分离、构句单位为“句词”的原始类型。就其结构而言,句词相当于其他结构类型中的形态复合词;就其功能而言,句词相当于其他结构类型中的句子单位。
以复综结构为出发点,语言结构类型的渐次演变大致如下:1.复综结构向分析结构演变。复综词逐步分解为语素结构(如中美印地安ABC三种语链复综结构的递减):复综结构的语音编插方式,如演变为词单位的语音屈折则形成屈折结构型;复综结构的语义音节化,如蜕变为词根和词缀相结合则形成粘着结构型。2.屈折结构由内部屈折向内外屈折演变。内部屈折语由辅音构成根词干、以元音屈折为变化手段,内外屈折语在内部手段之外又出现了辅音性和音节性附加词尾。3.粘着结构由紧密粘着向松散粘着演变。紧密粘着型的词缀对词干依附性极强,松散粘着型的词缀与词干的结合趋于离散化。4.松散粘着型向孤立化结构演变。松散粘着型的词缀虚词化和词干实词化,有可能蜕变为以语序和语气为主要手段组合实词和虚词的孤立型(如历史上的汉语)。5.屈折语由综合型向分析型的演变。内外部屈折结构随着内部屈折的消亡、外部词尾的失落和功能词的增多,屈折型演变为以语序和语气为主要手段组合词干和功能词的孤立型,未来英语的趋势可能如此。
人类语言的结构类型演变的总趋势是:随着语义表达的清晰化,语言结构呈现出语言单位的分析化、语法手段的附加化、语法成分的音节化和结合方式的孤立化的演变倾向。具体来说:1.语言单位的演变由复综性(复综型句词)到分析性(屈折型形态词-粘着型词根与词缀-孤立型实词和虚词);2.语法手段的演变由内部屈折法(闪含语的三辅音根词的元音屈折)到外部附加法(印欧语的辅音性和音节性词尾);3.语法成分的演变由音素性(音素交替-辅音性词尾)到音节性(屈折型音节性词尾-粘着型音节性词缀-孤立型音节性虚词);4.结合方式由附加法的粘着性(粘着型词缀)到语序法的孤立性(孤立型虚字)。
虽然从理论上可以假定纯粹结构类型的存在,但在现存语言中却找不到纯粹类型。可以看到的,都是以某一类型为主或不同典型之间的过渡,由此形成了结构类型历史演变的连续统状态(原文为表格,现改为轨迹与说明):

复综-屈折型——屈折型(内部屈折型)——屈折-粘着型(内外屈折型)

复综型 孤立型

复综-粘着型——粘着型(紧密粘着型)——粘着-孤立型(松散粘着型)


说明:
1.复综型:词单位与句单位的混沌性;复综词(中美印地安C类语言、爱斯基摩-阿留申语言、巴布亚语言)。
2.复综-屈折型:从复综性到语音屈折性;复综词·语音屈折(非洲弗拉尼语?)。
3.复综-粘着型:从复综性到外部音缀粘着性 ;复综词·词干·词缀(高加索北部语言、北美印地安语言、中美印地安A类语言)。
4.屈折型 (内部屈折型):以内部音素屈折为主;词干·语音屈折·词缀(闪含语言、格鲁吉亚语、波罗的海语言)。
5.屈折-粘着型 (内外屈折型):从音素性屈折到音节性附加 ;词干·屈折·词尾·功能词(现代英语)。
6.粘着型 (紧密粘着型):以外部音缀粘着为主;词干·词缀(乌拉尔语言、南岛语言、阿尔泰语言、南美印地安语言、班图语言)。
7.粘着-孤立型 (松散粘着型):从粘着性附加到离散性虚词;词干·词缀·虚词(亚美尼亚语、南亚蒙达语言、藏缅语言)。
8.孤立型:以语序法和虚字(功能词)法为主;实词和虚词(汉语、壮侗—苗瑶语言、高棉语、越南语)或词干和功能词(未来英语)。

语言结构类型的历史演变过程及其结果非常复杂。1.确定某种语言的结构类型,只就主要特征而言。2.在后一类型的语言中包含着不同历史层次残留的前类型孑遗(如藏语)。3.层累性、多向性的不同结构类型的接触,导致以一种类型为主的语言中包含着接触语言结构类型的不同特点(如原始华夏语)。4.越是混合的语言形态失落越多,导致由综合向分析(如英语)、由形态向孤立的结构转型(如汉语)。5.孤立结构与屈折或粘着结构的深入接触,可能导致孤立语的再转型(如五屯话)。
在史前时期,一定的语言关系类型与一定的语言结构类型具有对应性,一定的语言关系类型和语言结构类型这二者与一定的经济方式具有相关性。直至15世纪,世界性的语言关系类型与语言结构类型的对应性还可以大致看出(原文为表格)::

关系 大洋洲、美洲、非洲 北极地区 欧亚非 东亚南洋
类型
结构 采集渔猎文明 渔猎文明 游牧通商文明 农耕文明
类型 为主导的语网 为主导的语珠 为主导的语系 为主导的语区

复综型 大洋洲-巴布亚语; 古亚细亚语
印地安语; (与印地安语
高加索语 有远祖关系)
(与印欧语有远祖关系)

屈折型 闪含-印欧语
(地中海文化圈)

粘着型 苏丹-班图-科依桑语(?) 乌拉尔-阿尔泰语
(处于欧亚之间) 达罗毗荼-蒙达- 南亚-南岛语-藏缅

孤立型 壮侗-华夏-苗瑶-越南语

随着不同文明之间的冲突同化日益加剧,语言的接触交融的范围也越来越大,地缘性的语言关系类型和认知性的语言结构类型之间的对应性逐步打破,人类语言卷入了从地域趋同化到世界趋同化的澎湃潮流。

四、人类语言文化的世界化进程

在地中海文化圈,两河流域的泥板尘封着人类最古老的苏美尔,定期泛滥的尼罗河水流淌着金字塔的碎影,克里特岛屿引起海洋的探索,腓尼基字母染就智慧的思想,巴尼尼语法宣扬信仰的圣歌,维纳斯女神从爱琴海浪花和奥林匹山峰中冉冉升起,古罗马狼嗷在阿尔卑斯山和博斯普鲁斯海峡之间回荡,耶稣的圣诞光大摩西的教义,阿拉伯世界向欧洲回流着古希腊的智慧,但丁吹奏着神曲驱散中世纪的阴霾,哥伦布的扬帆济海导致殖民主义的横行,蒸汽机的云蒸霞蔚呼唤着科技文明的日出。在东亚文化圈,文明的混合催生出华夏三代,黄河的水土哺育着盛世汉唐,西通丝绸东浮瀛洲,北至黑水南下古越,长城挡不住大漠的铁蹄,中原逐鹿导致士族的南迁,汴洛文明在江淮的山清水秀中再生,民族的冲突融合使中华日益壮大。既然有文明的传播就有语言的接触,那么语言的交融从远古时期就开始了,其程度的深浅和时间的久暂导致语言演变的不同结果。
(一)语言的借用
语言接触过程中最自然不过的是借词,除了封闭的文明,世界上没有一种语言没有借词。持久的大量借词必然引起语言的变化,但只要作为独立国家或民族存在,即使同化程度再深仍然可以保持语言的独立性。尽管朝鲜语和日本语的词汇可能有70%来自历史上的汉语,但基本词汇和结构类型没有发生变化,因此仍然视为独立语言。作为语言的细胞的词,语音系统和语法要素都包含其中。在借词过程中,语音和语法都可能发生结构关联性变化。受汉语影响,满语的音位系统就发生了很大变化;南方民族语言向汉语直接借用了许多虚词语法成分。如果主借和被借语言是两种不同类型,语法成分的持续借用可以导致结构类型的转变,如受藏语等语言影响从孤立转型为粘着的青海五屯话,受汉语影响从粘着转型为孤立的海南回辉话。
(二)语言的换用
说两种不同语言的居民长久共存于同一地区,会自然形成双语制。在一定情况下,双语制可能成为弱势语言被强势语言替代的中间过程,最终导致语言的换用。除了东北少数地方的满人保留着满语,中原满人语言的换用经历了满语制--满·汉双语制--汉语制的渐变过程。为了在中原长久统治的北魏王朝,提出与汉人联姻和“断诸胡语”的国策,导致了中原鲜卑语的主动消亡(据研究,清代西迁新疆的锡伯族即鲜卑后裔,锡伯语是延续至今的北留鲜卑语)。任何换用都不可能是纯粹的换用,换用者总会以不同方式在新换用语言中打上原有母语的烙印,由此形成语言换用过程中的双重性:对于弱势语言的语主来说是语言的换用,对于强势语言的语种来说则是语主的部分变换。以致形成换用语言底层和表层结构的双重性,而成为强势语言的一种方言(印度英语就是以印度人母语的发音方法,将英语改造成为的一种方言)。汉语的方言,绝大部分在历史上就是这样形成的,因此可以称之为对周边语言的“汉语化”不足。就不同语言之间而言,语言的借用和换用都是指语言间的同化,只是同化的程度不同。就某一语种本身来说,如果是强势语言,那么在同化别的语言的过程中仍然不可避免被弱势语言部分异化;如果是弱势语言,那么在被同化的过程中并非毫不异化强势语言。不管是强势语言还是弱势语言,都合乎“同化即异化”这一规律。不同语言的同化与同一语言的分化是语言关系类型中的对立趋向,相邻不同语言之间的同化产生语区,同一语言的迁徙分化且分离发展形成语系。不但在语区形成中,“同化即异化”现象比比皆是,就是在语系分化过程中也在所难免。除非迁往无人区,否则远徙的某一语种在覆盖原住居民语言的过程中必然会受到异化,只是异化的程度与语区不尽相同。
(三)语种的消亡
除了自愿换用导致语言的自动消亡,民族文化的灭绝总是伴随着语言的被迫死亡。被阿卡德人打败的苏美尔人,其民族和语言的都隐没在历史的尘封之中。19世纪中叶英国人来到澳大利亚南端的塔斯马尼亚岛,大肆捕杀原住居民,到1876年作为民族和语言的塔斯马尼亚,随着最后一位塔斯马尼亚妇女特鲁加妮妮的死亡而死亡了。经济弱势且人口稀少的种群的语言也难免自然消亡。人数在1500-4000之间的内婚制小种群,人类学上通常叫做德莫,这种滞留在文明社会之外的德莫语言,在历史上的消亡不知其数。
根据美国萨默语言学研究所的调查[1],当今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会讲的语言有51种,近500种语言的使用者不到100人,1500种语言的使用者不到1000人;3000多种语言的使用者不到1万人;5000种语言的使用者不到10万人。全世界6000种语言的96%的语种分布在4%的人口之中。根据估计,其中一半左右将在21世纪消亡,即3000种语言将在1200个月中灭亡,这意味着每两周就有一种语言在世界上的某个地方消失。由此,人们发出“语种的消亡像物种的灭绝一样可怕”的哀叹!
(四)语言的混合
语言接触过程中最深入的是语言的混合。人类历史上的任何强大文明都是混合的文明。文明的混合必然伴随着语言的混合,语言的混合是历史上的自然过程,混合的结果则诞生新的语种。语言的混合可以分为两种类型:自然混合语和经济混合语。前者是指受同一地区语言的自然接触渗透,导致原语言不复完存而成为一种新语言;后者是指为了商贸活动出现的洋泾浜语,进一步的发展完善便成为克里奥尔语。
现代语言可以溯源于一,由于人口的流播、交通的阻隔、经济发展的不平衡等形成史前社会的上万种不同的语言。进入文明社会以来,从人类语言演变的总体趋势来说,语言分化只是局部的或暂时的状况,语言运动最终导向的是语言的统一。从15世纪开始,欧洲科技文明冲出旧大陆向全世界洪溢,世界性的文化合流进程拉开帷幕。20世纪的交通便捷、文化交融、通婚混血、经济合作和网络传播,使地球真的正在逐步变为“村庄”。一方面,世界性的经济、文化、科技、社会的发展需要统一的世界共同语或国际语;另一方面,语种的消亡正像物种的消亡一样不可阻挡。可以预见,国际语的形成并不是多种语言的杂凑,而是以一种语言为主体的混合。尽管国际语以哪一种语言为主体还不能断言,尽管国际语的最终形成可能还需要几个世纪,但是从宏观趋势来看,语言的世界性合流不可避免,世界语言趋同化的进程仿佛重演着东亚地区周边语言“汉语化”的历史,随着历史上已经发生的文明接触交融和现当代正在进行的国际科技化,人类语言又逐步趋于统一。人类文明的发展由原始单一性走向民族差异性,再由民族差异性走向世界趋同性,人类语言的演变也必然由一源性到多样性,再由多样性到统一性:这就是人类文化和语言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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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戴维·克里斯特尔《语种消亡与物种灭绝一样可怕》,《参考消息》1999年11月10日。另可以参见Michael Krauss《危机中的世界语言学》(王朝晖译),《云南民族语文》2000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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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关回复:
语言人

本能地反感这样的研究。几乎都是空话,让论者抓不住可供讨论的例子。
“12万年前:现代人类的女性共祖出现 美国威尔逊小组通过不同种族胎盘线粒体DNA的遗传研究,推定现代人类源自一个共同女祖。“夏娃理论”蕴涵了现代语言起源的远古同源论。”。“夏娃理论”本身还是一个假设,如何可以从中得出“蕴涵”的结论来。
“神经生理学家史密斯认为,一直到10万年前,人类祖先的神经生理状况和别的动物没有太大差别,然后一系列的前语言在某一方面的预先适应,与大脑进化到关键体积的相一致导致了语言的突然发明。”缺乏基本的学术思辩能力,注意这仅仅说明了一种相关,而不是因果,不可妄然作出结论。

“十几年来,首先立足于以音韵为本而贯通文字训诂,再打通古今汉语学、汉语方言学、民族语言学和理论语言学,进而力图融会贯通语言文字学和考古学、历史学、神话传说学、人类学、遗传学、心理学、文化学、艺术学、社会学、政治学、哲学、逻辑学、学术思想史等相关科学。以“大视野、全方位、重探索”的宏观立场,采取语言文化史的溯源沿流、跨学科成果的融会贯通、史实和史论互渗的研究方法,相继提出一系列观点。”单单这点就是典型的学术幼稚病。
发表于 2003-10-13 20:22:01 | 显示全部楼层

李葆嘉教授简介

李葆嘉(1951— ),用户名yuyanren,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国际文化教育学院教授,语言学博导,兼语言科技研究所所长、语言科学及技术系主任。香港浸会大学中文系访问教授(2002年9月—2003年5月)。致力于理论语言学、历史语言学、语义语法学、语言文化史、语言文化哲学、语言工程学等领域的研究。代表性论著有《论索绪尔符号任意性原则的失误和复归》、《论语言科学与语言技术的新思维》、《清代上古声纽研究史论》、《当代中国音韵学》、《理论语言学:人文与科学的双重精神》、《汉语起源与演化模式研究》(2002)、《中国语言文化史》、《20世纪中国转型语法学》等。近年来主要从事语言工程学和语义网络方面的研究。
(以上资料来自李葆嘉教授在深圳大学的讲演《东西方文化的本原差别及其分野》文本)


转自北大中文论坛http://chinese.pku.edu.cn/bbs/th ... 2163409#NO.12163409
发表于 2003-10-13 20:24:54 | 显示全部楼层
李葆嘉教授论著时序目录

1985年
1.《“句(gou)”字右文说》,《徐州师范学院学报》1985-2。
2.《国外对索绪尔符号任意性原则的批评》,《语言学通讯》1985-4。

1986年
3.《荀子的王者制名论与约定俗成说》,《徐州师范学院学报》1986-4

1987年
4.《我国地名语源学的滥觞》,《地名知识》1987-3。
5.《无标点修辞三则》,《语言学通讯》1987-1。
6.《索绪尔任意性原则的含义是什么》,《语言学通讯》1987-4。
7.《就〈诗经•秦风〉论毛传郑笺之异同》,《活页文史丛刊》1987-257。

1988年
8.《试论文字发展基本规律的虚构性》,(1)《语言学通讯》1988-1;(2)《中国语言学发展方向(论文集)》,光明日报出版社1989年;(3)《江苏社联通讯》(题名《文字自源借源论》)1988-7~8合刊。
9.《我国地名词典的雏形》,《地名丛刊》1988-1。
10.《(周祖谟)〈广韵四声韵字今音表〉校读杂记》,《中国语文》1988-5。
11.《何新〈诸神的起源〉声训辩证》,《扬子青年语言学论稿》1988-创刊号。
12.《大学语文教程》(编委,撰写〈中国古代文化常识〉),江苏教育出版社1988年,ISBN7-5343-0577-2。

1989年
13.《(王力)〈汉语语音史•先秦音系〉补苴》,《古汉语研究》1989-1。
14.《〈方言志注音小议〉的异议》,《扬州史志》1989-2。

1990年
15.《(周祖谟)〈广韵四声韵字今音表〉校读杂记(续)》,《古汉语研究》1990-1。
16.《〈周易〉修辞举隅》,《盐城教育学院学刊》1990-2。
17.《徐用锡舌上古读舌头说述论》,(1)《扬州教育学院学刊》1990-3;(2)《语言文字学》1991-4。
18.《方以智撰刊〈通雅〉考辩》,(1)《江苏教育学院》1990-4;(2)《辞书研究》(题名《方以智撰刊〈通雅〉考述》)1991-4。
19.《论语言类型与文字类型的制约关系》,(1)《南京师大学报》1990-4;(2)《语言文字学》1990-12;(3)《汉字汉语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吉林教育出版社1991年;(4)《高等文科学报文摘》1991-1。
20.《试论原始华夏语的历史背景(提纲)》,《语言学通讯》1990-1~2合刊。
21.《关于章黄古声纽说的若干问题》,《活页文史丛刊》(周本淳主编),中州古籍出版社1990年。
22.《论语言符号的可论证性(提要)》,《语法求索》,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0年。
23.《语言学新探》(编委),高等教育出版社1990年,ISBN4-2274-5 / H .282。

1991年
24.《新化邹氏古声二十纽说研究》,《古汉语研究》1991-1。
25.《论李元的古声互通说》,《徐州师范学院学报》1991-2;(2)《语言文字学》1992-1。
26.《论语言符号与文字符号的区分度互补原理》,(1)《江苏社会科学》1991-2;(2)《中国语言学年鉴》,语文出版社1993版。
27.《汉字文化圈与汉字的科学研究》,(1)《徐州教育学院学刊》1991-3;(2)《语言文字学》1991-12。
28.《柳暗花明又一村--〈古汉语同义修辞〉评介》,《营口师专学报》1991-3。
29.《〈水浒〉一百零八将绰号绎释》,《明清小说研究》1991-3。
30.《释“海”》,(1)《中文自学指导》1991-5;(2)《语言文字学》1991-8。
31.《中国语言学大辞典》(参编, 撰写〈语言学史卷•训诂学史〉和〈语言学家•清代和现代苏沪浙地区〉),江西教育出版社1991年,ISBN7-5392-0811-2 / H.9。

1992年
32.《展望世纪交会的汉语音韵学研究》,(1)《云梦学刊》1992-1:(2)《语言文字学》1993-1。
33.《论清代上古声纽研究》,《语言研究》1992-2。
34.《论〈广韵〉反切的今音标读》,《盐城教育学院学刊》1992-2。
35.《汉语音韵研究的历史考察与反思》,(1)《南京师大学报》1992-2;(2)《语言文字学》1992-6;(3)《中国语言文字资料信息》1992-4。
36.《论汉语音韵研究的传统方法与文化学方法》,(1)《江苏社会科学》1992-4;(2)《语言文字学》1992-8。

1994年
37.《试论语言的发生学研究》,(1)《南京师大学报》1994-1;(2)《语言文字学》1994-4;(3)《高校文科学报文摘》1994-3。
38.《论夏燮的古声合用说》,(1)《古汉语研究》1994-1;(2)《中国语言文学资料信息》1994-6。
39.《论语言符号的可论证性、论证模式及其价值》,(1)《江苏教育学院学报》1994-2;(2)《语言文字学》1994-6。
40.《论索绪尔符号任意性原则的失误和复归》,(1)《语言文字应用》1994-3;(2)人大复印报刊资料《语言文字学》1994-11。
41.《古韵十二摄三十六部系统之假定》,《语言研究》1994年天津汉语音韵学第三届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
42.《论汉语音韵的文化内涵》,(1)《江苏社会科学》1994-4;(2)《语言文字学》1994-10。
43.《汉语汉字文化研究的再深入》,《汉字文化》1994-4。
44.《文化语言学研究的理论探讨》,《汉语学习》1994-5。
45.《论汉语音韵研究的人文传统》,《语言文化学刊》1994-10。
46.《华夏汉语三元混成发生论》,《建设中国文化语言学》(北方论丛丛书1994年)。
47.《论华夏汉语的混成发生和推移演变》,韩国《中国人文科学》1994-12。
48.《东台市志•方言篇》(5万字),江苏科技出版社1994年,ISBN7-5345-1798-2。
49.《语言学概论》(参著),山西高校联合出版社1994年,ISBN7-81032-556-6。

1995年
50.《海外的中国古音研究》(第一作者),(1)《学术研究》1995-1;(2)《语言文字学》1996-1。


著作

51.《参与:中国文化语言学的当代意识》,《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1995-1。
52.《论华夏汉语混成发生的考古文化与历史传说背景》,(1)《东南文化》1995-2;(2)《语言文字学》1995-9。
53.《普林斯顿方言逆推模式述论--汉语史研究理论模式论之二》,《青岛大学师范学院学报》1995-1。
54.《论古音十九纽的重新发现》,(1)《南京师大学报》1995-2;(2)《高校文科学报文摘》1995-5。
55.《掭字形义考》,《文教资料》1995-3。
56.《高本汉直线型模式述论--汉语史研究理论模式论之一》,《江苏教育学院学报》1995-3。
57.《张琨时空二维研究模式述论--汉语史研究理论模式论之三》,《徐州师范学院学报》1995-3。
58.《论桥本万太郎的推移模式及相关问题--汉语史研究理论模式论之四》,《云梦学刊》1995-4。
59.《论汉语史研究的理论模式》,(1)《语文研究》1995-4;(2)《语言文字学》1996-3。
60.《论明清官话的市民文化内涵》,《南京社会科学》1995-6。
61.《人类文字起源多元发生论》,《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1995-6。
62.《天问:华夏汉语祖先安在》,台北《国文天地》1995--117。
63.《语言文字原理》(主编),岳麓书社1995年,ISBN7-80520-610-4。

1996年
64.《人类文字起源多元发生论》(续),《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1996-1。
65.《〈广韵〉真谆部反切下字类隔刍议》,《古汉语研究》1996-1。
66. 《清代古音学研究的枢纽--邹汉勋古音学述论》,《徐州教育学院学刊》1996-1。
67.《〈水浒〉英雄绰号修辞艺术论》,《修辞学习》1996-1。
68.《论文化研究中的音韵导入》,《江苏社会科学》1996-2。
69.《“逄”为“逢”讹变说》,《语文之友》1996-2。
70.《〈清代上古声纽研究史论〉概要》,《文教资料》1996-3。
71.《“伊惜”解》,(1)《语文之友》1996-3;(2)《学语文》1996-4。
72.《论文史研究中的古音伪证》,(1)《南京师大学报》1996-4;(2)《语言文字学》1997-2。
73.《中国当代的汉语音韵学研究》,《学术研究》1996-9。
74.《七十年来上古声纽研究论著分类目录》,《音韵学研究通讯》1996-19~20。
75.《台湾声韵学当前研究的状况》(竺家宁发言,李葆嘉记录整理),《音韵学研究通讯》1996-17~18。
76.《中国语的历史和历史的中国语--7000年中国语史宏观通论》,日本《中国语研究》1996-38。
77.《〈广韵〉大韵韵目与小韵韵目之同字切异考》,《语言研究》1996年福州汉语音韵学第四届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
78.《清代上古声纽研究史论》(35万字),台湾五南图书出版公司1996年,ISBN957-11-1181-3。
79.《新刊点校广韵》(45万字),收入《传世藏书•语言文字•2》,海南国际新闻出版中心1996年。

1997年
80.《论汉语史研究的“混成发生•推移发展” 模式--汉语史研究理论模式论之五》,《江苏教育学院学报》1997-1。
81.《中国谚语大全•江苏卷•江苏谚语方言词语汇释》(审订),1997年。
82.《广韵反切今音手册》(30万字),上海丛书出版社,1997年。ISBN7-5326-0438-1/H .43。
83.《现代汉语自考辅导》(撰写《文字》),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ISBN7-305-03076-7/H197。
84.《中国语言学人名大辞典》(编委,负责“江苏省”),岳麓书社1997年,ISBN7-80520-719-4。

1998年
85.《论华夏汉语的原初证音法与反切法的产生》,(1)《南京师范大学学报》1998-2;(2)《高等学校文科学报文摘》1998-4。
86.《吐火罗语文与早期汉译佛经文本》,《语言研究》1998年长春汉语音韵学第五届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
87.《论混合的语言和语言的混合》,《语言研究集刊》第6辑,江苏教育出版社1998年。
88.《混成与推移:中国语言的文化历史阐释》(25万字),台湾文史哲出版社1998年4月。
89.《当代中国音韵学》(32万字),广东教育出版1998年10月,ISBN7-5406-2891-3。

1999年
90.《中国混合语的研究现状和理论探索》,《语言研究》1999-1。
91.《论华夏汉人对语音的自然感知》,《徐州师范大学学报》1999-1。
92.《音乐文化模式与语言文字模式的相关性》,《音乐教育》1999—3。
93.《教材的理想和理想的教材》,《南京师范大学学报》1999-12。
94.《江苏文化史论•江苏文化沿革与江苏语言文化》,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年,ISBN7-
81047-247-X/G .145。

2000年
95.《现代语言起源的化石解剖学和分子生物学思考》,(1)《南京师范大学学报》2000-4;(2)《高等学校文科学报文摘》2000-6。
96.《清代琉球官话课本南京音系说》,《汉语音韵学第六届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香港文化教育出版公司2000年。
97.《〈马氏文通札记〉辩证--兼论〈马氏文通〉的三种价值》,《语言研究集刊》第7辑,江苏教育出版社2000年。
98. 《引玉集——语言学和文献学研究论集》(主编),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2000年印行,苏出准印JSE-002593。
99.《语言理论》(主编),中南大学出版社2000年,ISBN7-81061-342-1/H .050。

2001年
100.《语言是人类的精神家园》,载《科研论文阅读与写作》,江苏古籍出版社2001。
101.《科研论文的格式体例与实施程序》,载《科研论文阅读与写作》,江苏古籍出版社2001。
102.《论汉语方言的民系本质与格局形成》,第二届国际吴方言学术研讨会(2001年4月苏州大学)论文。
103.《论现代汉语元语言系统研究及其价值》,全国现代汉语词汇规范问题学术研讨会(2001年12月厦门大学)论文。
104.《理论语言学:人文与科学的双重精神》(27万字),江苏古籍出版社2001年9月,ISBN7-
8O643-436-4/H .17。
105.《古代汉语》(主编),吉林大学出版社2001年6月,ISBN7-5601-2474-7/H .252。
106.《实用现代汉语规范词典》(主编),吉林大学出版社2001年6月,ISBN7-5601-2474-7/H .252。

2002年
107.《论20世纪中国转型语法学》,(1)《徐州师范大学学报》2002-1;(2)《高等学校文科学报文摘》2002-3。
108.《奚琴、嵇亲、胡琴音义考论》,《中央音乐学院学报》2002-1。
109.《论语言科学与语言技术的新思维》,《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2002-1。
110.《汉语元语言系统研究的理论建构及其应用价值》,《南京师范大学学报》2002-4。
111.《语言学的渊源、流派及其学科性质的变迁——语言学史研究札记之一》,《江苏社会科学》2002-5。
112. 《论语言符号与文字符号的区分度互补原理》,入选《江苏社会科学优秀论文精选(1990—2001)》,《江苏社会科学》编辑部2002年9月。
113. 《汉语起源与演化模式研究》(35万字),黑龙江教育出版社(《语言研究新思维丛书》之一),2002年7月。ISBN7-5316-9/H .35。
114. 《语言科技复合型人才培养模式的建构》,载《创新教育在课堂》,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10月。
115. 《明清西洋传教士官话课本音系研究》,香港大学国际明清学术研讨会论文,2002年12月。

2003年
116.《论言语语言学的语层性、语域性和语体性》,《语文研究》2003-1。
117.《广西民族语言文化大观——〈广西通志•少数民族语言志〉介评》,《广西地方志》2003-1。
118.《语义语法学理论和元语言系统研究》,(1)《深圳大学学报》2003-2;(2)《高等学校文科学报文摘》2003-4。
119.《论语言科学与语言技术》,中国语言学会第11次年会(2001年11月扬州大学)论文,载《中国语言学报》第11期,商务印书馆2003年。
120. 《汉语的词义搭配和义征的提取辨析》,浸会大学语文研究中心演讲(2002年11月), 新世纪第二届现代汉语语法国际研讨会(2003年4月广州暨南大学)论文,《兰州大学学报》2003年用。
121.《人工语言脑:自然语言处理装置研制的新思路》,第四届汉语词汇语义学研讨会(2003年6月香港城市大学)论文。
122.《隋唐音研究》(葛毅卿遗著,李葆嘉理校,35万字),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年9月。
123.《中国语言文化史》(50万字),江苏教育出版社2003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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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6-22 16:19:2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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