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跑

巴蛮

（一）
和往常一样，到达体育场时，天还未亮。四周黑影憧憧，寒风呼啸，也许就要下雪了，我想。听脚步声，跑道上不会超过十人。在这么一个冰冷的冬天的早上跑步，心中着实不愿意，可想起绮绮走时叮嘱我说：“我走了，你要坚持哟！” 我怎么能拒绝呢？尤其她娇美的神情、银铃一般的噪音，令我沉迷，别说是晨跑，就是裸奔我也会一往无前。

十年没有参加过晨跑，一个月前绮绮要我来陪她锻炼，我才十年里第一次开戒。第一圈才跑一半，我就发现400米的跑道，对我而言是太长了。固然，看我的打扮（阿迪达斯的运动服加锐步跑鞋）和身材，我真的比运动员还运动员，可是长跑从来就不是我的长项：我的思维是跳跃的，行为是反叛的，因此我的肌肉也不适合单调机械的长跑。除了少数几位六十岁的老人，几位超肥的少妇外，体育场中大部分人都比我跑的距离长，速度也比我快。有位绿背心的女孩子，每三圈就可超过我一回。她一般六点钟来，七点钟结束，这一个小时内，她完全是架跑步机器，动作划一，速度均匀，看来是个专业的长跑健将，我真的好想找她签个名——说不定哪时要在电视上才可以看见她。

当然最令我汗颜的是绮绮。跑步时，她把运动衣扎在腰间，甩开膀子的那劲头仿佛一个调皮的小男孩。她的跑姿也许不如那个绿背心的女孩专业：步幅太大，摆臂的动作也太夸张，但她的体力似乎永不枯竭，我跟她一起跑到第四圈时，就大汗淋漓，气喘如牛，想停下来歇口气。但她此时游刃有余，还算是热身呢！

看到我耐力差，开始几天，绮绮很关心我，到第四圈便指着场外的健身器材说，你去歇一歇，过会儿再跑吧。说完风一样刮过我的身边，令我望尘莫及。她的体力，让我彻底丧失自尊，体会到只有阳痿男人才会有的痛苦。有几回我想告诉她，她的跑姿可以纠正一下（虽然我跑步不行，理论水平还是可以的），可是一想到她干净利落地，如同法拉利超越拖拉机的惊人速度，我还能说什么呢？

十天后，绮绮对我苛刻起来，一看到我有开小差的意思，她便嘟着嘴道：“你的体力怎么这么差呢？不行，再不能偷懒了，即使跑慢一点，也要坚持。”她就像个严格的体育教练，不停地在我耳边大声呵斥，甚至强行拉着我跑。假若我来拍个《我的野蛮情人》，保证赚大钱。那以后，我每早上加到十圈，开始那几天，双腿仿佛不是自己的，走路都打飘，单位的同事都惊奇地问我：“是哪个少妇这么厉害，把个棒小伙折磨得风都吹得走？”

[ 本贴由 巴蛮 于 2003-12-23  18:51 最后编辑 ]

[ 本贴由 巴蛮 于 2003-12-23  23:03 最后编辑 ]

巴蛮

（二）
渐渐地东方吐出鱼肚白，跑道上的人渐渐多起来。体校那些不识愁滋味的小伙子在场子中间练习散打，他们悬挂在看台上栏杆的花花绿绿的运动衣，如同万国旗在风中飘扬。近距离内，也可以勉强看得出对面来人的轮廓。一位穿红色运动衣的大个子，向我打了一个招呼。他嘴里像塞着什么一样，我一个字也没听不清，也没认出他是谁来。这是第一次有人给我打招呼，估计是同情我“双雁失群”吧。这让我胆寒：究竟有多少人知道我和绮绮的关系？

我和绮绮第一次相识是在三年前。我们都是文学爱好者，不过都是自娱自乐型的，少写，也很少参加活动。因为我们都觉得，九十年代整个文艺界都烂掉了。尤其是在我们这个小城内，稍有水平都去给领导当秘书去了，次一点的也可以当过记者什么的，剩下的从来没成功地写过一点东西，只好要处嚼舌根，当帮闲。但那一次不同，是我的一位朋友出了书，要开研讨会——假若他不是我的朋友的话，我可能负责地说，那真是本七拼八凑的烂书，白送我都不想要。但他确实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仅要硬着头皮看完，还得在会上发言，在报刊上给他写评论吹捧。

会前照例有领导讲话，领导讲完又要学什么文件。开始我还可以用大量地喝水、频繁地上厕所来对付单调枯燥的场面。两小时后，会议还没进入正题，我彻底失去了耐心，到会议室外的院坝晒太阳——院坝里鸟语花香，确实是散心的好地方。

院坝里有人，正蹑手蹑脚地在花草中捉蝴蝶呢，她身材高挑，长长头发一直披到腰间：原来还有人比我更没听废话的心情。我的到来，吓她一跳，她转身时，头发像电影中的慢镜一样甩过：美得令我停止呼吸。我们如两个逃学的顽童，相视一笑。她自报家门叫余绮。我顺口说：“澄江静如练，余霞散成绮。好有诗意啊！”她脸一红，说起她父亲——一位爱好古诗的老先生，是如何喜欢这句诗的，她还没生下来就给她取好了名。

我也是位旧体诗爱好者，于是我们越聊越投机，逃学行动很快升级，转移到一个咖啡厅。第二天，我正下定决心要追她时，一个男人一手抱着个不足一岁的小孩，一手持着菜刀，找上我家门。我这才知道，她已成婚。

三年后，我可以回忆起我和绮绮初见时的每一个细节，记得我们聊过的每一句话。但他男人在我家中的场面，我的记忆如同一团乱麻，毫无头绪。对菜刀，我并畏惧，我害怕的是这样一个事实：我爱上别人的老婆。她的男人，最后扔下手中的菜刀，抱着小孩跪下来哭着说：“我给你磕头，你不要拆散我的家啊……”，那撕心裂肺的声音，如同一着悲剧的片尾曲，为我的初恋降下帷幕。

巴蛮

（三）
“解道‘澄江静如练’，使人长忆谢玄辉。”我边跑边叨念着这句我曾极其喜欢的诗句，觉得我最崇拜的李太白这句诗写得实在不高明：谢玄辉有什么好忆的？假若是我写，我定会写成“解道澄江静如练，使人深深忆余绮”。我一点也不恨绮绮，——她并不是有意骗我，勾引我。这段感情深深地埋在心里，三年里，我们没有见过一次面，但从来没停止过思念。每次有人提起她，心脏就像电击一般。我不敢透露我们的过去，总是小心地转弯抹角地打听她的情况。我听人说起她的男人：他把绮绮看得比什么都严，好像是他笼中的小鸟，绮绮与单位的同事说句话，都可能受到他的威胁。但他自己却喜欢沾花惹草，甚至公然在外与情人同居。听到这些，我更同情绮绮的不幸，增加我对她的思念。

已是第四圈了，呼吸渐已沉重，汗水湿透内衣。我跑到场边，把外衣脱下来，学绮绮的样子扎在腰间，再脱下羊毛衫，压在自行车的后座上。当我脱外衣时，我下意识地拿出手机，忍不住想拨通绮绮的电话。

晨跑还带手机？这事连我自己也搞笑，让我想起七八十年代，戴着手表到处张扬的人。但我带手机，并不是摆谱，而是晨跑时方便联系。

今年国庆假期，在一个朋友的宴会我和绮绮再次再会。她比三年前更漂亮了，风姿绰约，谈吐优雅，座中男仕都眼放绿光。我们百感交集，如同两块磁铁，无论何时都紧紧地贴在一起，完全不顾别人异样的眼光。宴会散了，我送她回家，走进一个偏僻的小道时，她猛地抱住我，告诉我：经过四年多的拉锯战，她两年前离了婚。

我问：“那你怎么不来找我。”
她歪着头说：“我又不是为你离的！”
“真的么？”我半信半疑，他男人确实配不上她，他们离婚绝非像有的人那样，是在赶时髦。他们的婚姻是一场灾难，充满泪水和悲伤。
“我怎么敢来找你，”看到我失望的神情，她把头埋在我胸里；“那段时间，我天天到你们屋前等你，可我近你情更怯，不敢给你喊你。不过能看到你一眼我就满足了。”
我轻轻的扶摸着她的脸庞，她的肌肤细腻光滑，两眼在黑暗中星星一般明亮。我咬着她耳朵说：“现在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她摇摇头：“不行的，我是结过婚的人，还拖着一个小孩，怎么能和你在一起？”
我试着吻了一下她的脸，说：“你是我的，我爱的是你的人，你结没结过婚，有没有小孩，我都不在乎？”
她再次把头深深地埋入我胸中，道：“你不懂的，你不懂的！过几天，我就要去深圳了，今夜就算是我们的告别吧！”

我不相信绮绮的话，我要把绮绮留下。我是家中的独子，老爸40多岁才得我，把我宝贝得不得了，他一定会支持我的。可第二天我给老爸介绍绮绮的情况，说我要和绮绮相守终身，父亲的高血压一下就复发了。母亲抹着眼泪大骂我不孝，故意找一个狐狸精来气老爸。

我的世界再一次崩溃：都二十一世纪了，他们还这样封建！但老爸的血压和老妈的眼泪，显然比绮绮男人的菜刀更有威力。这一切显然都在绮绮的意料中，她只是像大姐姐一样摸着我的头说：“我们白天再不要见面了，我天天早上要跑步，你来陪我跑吧！”

巴蛮

（四）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天空黑漆漆的，路上，我的自行车几次差点撞人，到体育场时仍伸手不见五指，也找不着绮绮在那里。跑了三圈，她仍无影无踪，我只好逆着人流跑，多次和迎面而来的晨跑者相撞，引起他们的不满，以为我是哪里来的疯子。

我不在乎，但那以后，我认为带着手机晨跑是最好的选择。

在跑道上，我们像初恋的情人，不可抑制，跑步时还紧紧地牵着手。锻炼结束，我们一起到场边放松，场边的健身器材是民政部门赠送的，仅适合老年人用。过去打死我也不会用那些玩意儿，但与绮绮在一起，不论玩什么都充满了乐趣。尤其有一个器械，是一个悬空的方向盘，我与绮绮常一起攀在上面，紧紧吻着，一起旋转，看着城市一点点地亮起来。

但是，对我进一步的要求，绮绮总是推诿。直到一个雨天，虽然估计绮绮不会去跑步，但我抱着侥幸心理赶到体育场：跑道积满了雨水，根本不能锻炼。我左等右等不见绮绮来，大着胆子到她家中去——她的窗户亮着灯光，我打她的手机，让她开门。

她的房间整洁素雅，她的床温暖柔和。我们难舍难分，缠缠绵绵，付出比体力比跳长跑多。她的肚脐下面有道疤——那是剖腹产留下的印记。她很羞愧地说：“这快疤太难看了。早知道要与你上床，我一定做个手术，把它做掉。”但我喜欢这道疤，反复摩娑。疤是一个人的历史，我爱的不仅是她这个人，也包括她的过去。

几天后，当我边跑边感叹说自己老了，体力不行时，绮绮回过头说：“我们用多种方式比拼过体力，只有在跑道上我才赢你一回。”我体味着她的外交词令，心中热乎乎的——男人嘛，在某些方面总有些自尊的。当天我们跑最后一圈时，我大步如飞，像阿甘一样越跑越快，连绮绮也望尘莫及。

但老爸的血压总不稳定，老妈的眼泪越抹越多。更让我恼火的是，老爸坐卧在病床上，遥控他的老部下、老朋友去给绮绮做工作，请她不要再纠缠我。原来的女友，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从省城的学校赶回来，以儿媳妇的身份，侍奉老爸老妈，就是对我不假颜色。有次，我过意不去，拉她同寝，——过去我们确实也曾相爱过，在床上也曾疯狂过。但这一回，她如同圣女贞德一样，冷着脸，一副俨然不可侵犯的样子，走进客房——还没忘记反锁住门。

老爸是位老革命，善于发动群众。这一次我领教了他的厉害，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

和绮绮一起锻炼了半个月后，她像她许诺的那样，到深圳去了：她的一个同学在那里立住脚跟，创办了一个公司，专门生产MP3。

绮绮走后第三天，女友与我正式订了婚。回省城的头一晚，她溜走我的寝室，摸到我的床上。那夜，她百般奉承，我却有被强奸的感觉。

[ 本贴由 巴蛮 于 2003-12-23  18:56 最后编辑 ]

巴蛮

（五）
每天早上，我孤身上路，因为这里留下了我最美好的记忆，只有在这里，才能医治我刻骨的相思，让我心疼的感觉减低一点——但事实，在这体育场里，我的痛苦其实会加剧。每次晨跑，手机都不离身，可是，她只是到深圳那天给我发了一个短信息，要我每天跑步前喝杯温热水。那以后，她再没打电话，而我每次打过去，都已关机。

我觉得，明天大可不必再带手机了，买个 MP3播放机吧：边跑边听忧伤的情歌，更适合我眼下的心境。

十一圈，十二圈……这是我的极限，今天却轻易地突了过去，身体的力量似乎用不尽，看来锻炼已收到成效。

快七点钟了，整个体育场都亮了起来。我的眼光再一次仔细地打量每一位晨跑的人，仍然没有她。我又一次逆着人流跑起来，好把每个人都看个仔细，当然，我又一次失望。

但我相信，也许明天，她就会出现在体育场，趁我不注意时，跑到我的身后，蒙住我的双眼，给我一个惊喜……
2003年冬

巴蛮

才写好，还没来及修改。
有几个情节还要增删。
但今天一看到论坛浓浓的圣诞气氛，
忍不住就贴上来了，欢迎拍砖。

柴禾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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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那已婚的绮绮之间所产生的感情似乎缺少一点儿基础，可能是缺少点儿缠缠绵绵吧:-P也许真实的故事确实是让人难以忘怀的，会不会是写得还不到位抑或是感情的发展压根儿就还没到位？

也就是说，人物性格还不典型，故事情节也不感人。只是一次很普通很普通的恋爱经历而已。小说中两位主角的感情纠葛还没有发展到如痴如狂的毁灭程度。

不过巴兄语言不错，有点儿幽默感。:cool:

巴兄，恕俺直言哟，全是瞎编的哈，您千万别当真那:-P

[ 本贴由 柴禾妞 于 2003-12-24  03:22 最后编辑 ]

巴蛮

谢谢柴MM的指点，正如前帖前说，
情节不够丰满，还要作一些改动。
如若有一段雪地跑步的情节，
一直没时间动笔。

柴禾妞

太谦虚了吧巴兄
想吓得让俺不敢上山打柴了啊哈？

巴蛮

说来好笑，年初我在某论坛发了一帖，
被臭扁。
我从中受益极多，正准备吸取有用的观点，
把那帖子扩充为一论文。
这回我依葫芦画瓢，同样希望大家多拍砖，
把我砸醒，让我有机会把拙作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