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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耕者
来源:北大中文论坛
笔者几年前曾关心过这一问题,当时些了几千字,但是觉得考虑不成熟,所以未曾发表。现在贴在下面,求教于众多网友:
汉语是世界上使用人数最多的语言之一,也是历史最悠久的语言之一。传统的汉语研究是以书面文献语言为主,是为“解经”服务的,其研究是围绕汉字展开的——这就是音韵学、文字学、训诂学,总称小学。传统的汉语教学也是从识字开始,以作文——不管是时文(八股)、策论、古文还是诗词歌赋——为中心进行的。从明清开始的“西学东渐”导致了近现代语言学在中国兴起,100年前出版的《马氏文通》就是标志。而晚清的维新变法废除科举,开办学校也使汉语教学走进了新的天地。《马氏文通》时代的“文”依然是文言文,直至五四运动之后接近口语的白话文才成为文学以及大众传播媒介的主流。于是有了黎锦熙《新著国语文法》等研究白话文语法的著作。但是中小学语文课仍然是以书面语言的习得为主(尽管在应以白话文为主还是应以文言文为主这一问题上有许多争论),仍然是从识字开始,以作文为中心进行的。在新中国成立以后,尽管许多语文工作曾经把拼音化作为汉字改革的最终目标(这也是许多“汉语现代化”先驱者的想法),但这并没有动摇汉字教学在义务教育以及扫盲工作中的重要地位,以至有人把它称之为“字本位”的教学。不过,实行了数十年的统一高考中的语文试题却多多少少动摇了作文教学的中心地位。
从《马氏文通》开始的科学的汉语研究既要继承传统,又要跟上现代语言学的发展,并力图对普通语言学作出我们的贡献。一般认为,这两者的结合以汉语音韵学做的最好,而汉语语法学的研究则存在许多问题。从《文通》所接受的普遍唯理语法开始,汉语语法书就是以传统教学语法为主。尽管后来我们又接受了结构主义、转换—生成学派的很大影响,但教学语法的主体仍然是传统语法。正像吕叔湘先生在《汉语语法分析问题》一书中所指出的那样:“结构主义语法和转换语法各有一套理论,往往是引几个例子谈一个问题,的确能说得头头是道,因此我们应当对它们进行研究,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直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看到过应用结构主义语法理论和转换语法理论,全面地、详细地叙述一种发达的、有文学历史的语言的语法著作,可以拿来跟用传统方法写出来的一些有名的著作相比较,这就未免有‘雷声大,雨点小’的缺点。”对汉语研究来说,目前影响较大的语法著作很多,但是遗憾的是,直到目前为止,即使采用传统语法,我们也缺乏一部“全面地、详细地叙述”汉语语法的著作——就像前苏联科学院的多卷本《俄语语法》一样。
许多汉语研究者指出,当前的对外汉语教学与汉语信息处理的发展,对汉语研究起到了极大的促进作用,它们是汉语研究最为活跃并起到拉动作用的两翼。许多对以汉语为母语的中国学生或者对人来讲是不言而喻的问题,在对外汉语教学和计算机汉语信息处理中却大成问题,这就促使我们深入研究,促使我们发现汉语的许多特殊规律,促使我们完善了许多原来不够完善的理论框架。对比研究本来就是语言研究的重要方法,无论是中外对比,或者是古代汉语与现代汉语的对比,以及汉语各个方言之间的对比,都会对汉语研究起到极大的促进作用。像朱德熙先生的《自指和转指》、《汉语方言中的两种反复问句》等论文都是代表。陆俭明先生最近发表的《对外汉语教学中经常要思考的问题》一文,从实践经验出发,要求从事对外汉语教学的教师经常思考“为什么”“是什么”和“怎么样”的问题。这不仅会“提高对外汉语的教学水平,而这样做对我们教师自己在科研上也将是一个促进”。我们已经看到,随着对外汉语教学的蓬勃发展,以吕叔湘先生主编的《现代汉语八百词》一书为开端,许多标明汉语语词的词性以及详细用法的汉语辞书大量涌现。我们也看到了许多研究汉语特有用法的专著与论文,比如对汉语补语的研究、对汉语量词的研究、对汉语动词的研究………等等。这些都体现了对外汉语教学对汉语研究的促进作用。
汉语信息处理首先就要把汉字输入计算机,这就必须对汉字进行编码。这不仅促进了对现代汉字定量定序的研究,而且形码研究的需要使我们现在有了一部汉字部件规范与一部汉字笔顺规范。为了解决音码的同音字问题,研究者从事了汉语拼音流的词输入研究;于是我们有了众多的汉语切分词的方法,有了汉语拼音正词法与基本词表。 这也使得汉语语料库的建设更为迅速。而汉语拼音语句输入以及外—汉,汉—外机器翻译的需要,更使我们不得不向世界上几乎所有的语言分析方法学习:诸如格变语法、系统语法、切夫语法、语义语法、功能语法、关系语法、认知语法、短语语法、配价分析、论元分析、……等等。而且对语言的语义分析也日趋重要,许多学者不仅进行了汉语语料的自动分词,自动词性标注,还进行了自动词义标注的研究。而汉字手写输入与汉语语音输入的进展,更使我们对作为二维图形的汉字的诸多特点以及汉语语音分析组合规律等等有了更深入的认识。所有这些都使得我们对汉语的若干特点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如何把这些已有的成果归纳总结则是我们面临的重要任务。必须指出的是,汉字信息处理所面对的是机器,无论多么“高级”“智能”的机器,它实际上只能辨别“0”和“1”——即所谓“数字化生存”,不可能具有人的思维能力。所以面对机器的语法规则必须严格整一,有时不得不繁琐已极。但对人来讲,这些繁琐就没有什么必要了。比如中国最早实现英汉机器翻译商品化的“快译通”,90年代初期就拥有英语基本词汇45000条,汉语对应词汇25万条,通用规则1500条,特殊规则和成语规则15万条。但这依然不能满足实际翻译的需要。一位计算机专业的博士当时就告诉我,陈肇雄手下有一个几十人的班子(他的同学就厕身其间),天天在那里逐词逐句地编写新的“规则”。最初一个规则可以管成千上万的语句,这个规则无疑是语法规则;但是到了最后,好几个规则也管不了一个语句的时候,这些所谓的“规则”还能算语法规则吗?我们承认这也是很有意义的语言研究,它对于机器内部辞典的完善,机器翻译质量的提高以及汉语辞书的完备都有不可忽视的重要性;在一定的意义上,它也会深化我们对汉语的认识。但是我们觉得没有必要把它全盘搬到对人的语言教学与研究上去。
我们认为,这两方面的汉语研究力量必须得到进一步的加强,其专门刊物以及其他刊物上专栏的数量与质量都需要进一步提高,《中国语文》适当地刊登这些领域的文章是极其必要的。同时我们也觉得,如何利用这些成果来加深对汉语系统的理解更为重要。比如王士元教授利用《汉语方音字汇》等资料在计算机上完成的DOC汉语历史方言语音数据库,就对汉语音韵学、方言学以至普通语言学的研究很有意义。我们在《中国语文》等刊物上读到的有关汉语方言亲属关系的研究文章,就得力于这一类计算机资料的运用。但是两翼毕竟是两翼,即使是极其活跃并具有拉动作用的两翼也依然是两翼,主体还是应该是面对人的,特别是面对中国人的汉语研究。换言之,我们的汉语研究,应该以使中国人更好地掌握自己的母语为第一目标,这相应的也会对世界语言学的发展作出我们的贡献。
汉语是我国多数人的母语,教育界普遍认为,对现代汉语言文字的掌握(即语言的听、说、读、写能力)是中、小学语文课的任务。但是应该承认,目前中、小学的语文教学并不令人满意。比如目前的汉语语法教学是从初中开始的。笔者曾询问过一些学生家长(这些家长多半是大学文科教师),他们说,正好学生同时学习英语语法和汉语语法,但是二者又有许多不同,使得学生对一些问题经常混淆。而且多数学生觉得,英语语法好,有用;汉语语法似乎没有什么用。这不能不使我们这些从事汉语研究的人感到难受。我们不妨从今天的中学生第一次接触汉语语法的基本概念——词和语素说起。今天的中学生,在“字本位”教学的小学中,“字”对他们来说是极其自然的,而很少有汉语词的概念,。到了中学学英语的时候,“词”是非常明晰的,因为英语是分词连写的。学汉语语法时就不得不从汉字的字符串中把“词”、“语素”辨认出来——这并不容易。吕叔湘先生在《汉语语法分析问题》一书中说。“汉语词的划分是问题比较多的。”但是语素的划分同样问题不少,吕先生对语素的大小、异同以及与汉字的对应问题做过分析,最后一个问题对语音、语义、字形的异同搭配列表如下:
“(音) (义) (形) (例) (语素) (字)
同 同 同 圆 1 1
同 同 异 園、园 1 1(异体字)
同 异* 同 会合 会能 2 1(多义字)
异 同 同 妨fāng~fáng 1 1(多音字)
异 异* 同 行xíng~háng 2 1(多音多义)
异 同 异 行、走 2 2(同义字)
同 异 异 圆、園 2 2(同音字)
异 异 异 圆、方 2 2
*指有联不到一块的几个或几组意义,连得上的仍算‘同’”。
正像吕先生所说的那样,这是“在一定程度上简单化了的。实际情况比较复杂,疑难问题是不少的。”高更生等在《汉语教学语法研究》中就补充了两种 :一是一个字却不是一个语素,如“蜻蜓”的“蜓”;二是同一个字但是可以是一个语素,也可以不是一个语素,如“沙土”的“沙”与“沙发”的“沙”。当然我们还可以做一些补充,比如多义字的义项联不到一起的完全可以超过两项,那就可以是一个字,三个或更多语素了。比如“摔倒”的“倒”、“倒爷”的“倒”、与“倒影”的“倒”,就是一个字形,两个读音,起码三个语素。大家可以想像,让一个初中生弄清楚这些问题是够麻烦的了,难怪他们要抱怨了。
大学的情况又是如何呢?我们知道,历来大学汉语课的教师都是汉语研究的重要力量,汉语研究所取得的成果也应该表现在大学汉语教学水平的提高上。目前我国的大学汉语教学可以从如下几个角度来划分:从学习者的母语来看,可以分为第一语言的汉语教学与第二语言的汉语教学。后者包括少数民族院校的汉语教学与对外汉语教学。从专业设置来看,可以区分为非语言文学专业的汉语教学与语言文学专业的汉语教学。前者除了一些院校开设了重点并非在汉语言文字本身的“大学语文”之外,基本上是空白(中文系有关专业除外);后者则可分为汉语言文学专业与其他语言文学专业两类。其他语言文学专业大都只开设“现代汉语”课(有的专业也开设“古代汉语”课);汉语专业则开设“现代汉语”“古代汉语”两门。从院校本身来看,可以分为全国重点院校与一般院校,一般院校与师范院校两种。不同的院校有不同的培养目标,但作为大学,汉语教学所强调的东西应该是相通的。我们以为,作为第二语言的汉语教学,尽管系统研究的时间不长,但从教学目的到教学内容、教学方法,问题不是最大。而古代汉语的教学,目的比较明确,但目前的教材与教学方法似乎难以达到这一要求。而现代汉语课的教学,从教学目的到教学内容都需要进一步研究探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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