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里妹子学术网

 找回密码
 注册
查看: 2790|回复: 0

与《出山》有关的时间、地点和人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03-11-8 18:16:5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编辑:东子?
来源:CCTV.com
央视国际 2003年11月03日 16:39

  
      
      1997年秋天,我们非常冲动地准备拍一部纪录片,这样讲是因为当时有了一笔拍片子的钱。一直以来,我们拍纪录片的资金都比较困难,在那个秋天,幸运降临了。虽然钱并不多,却已是雪中送炭,加之有了当时看来已很高级的设备,做这事就显得顺理成章了。

  那是我们所认为的正规的拍摄纪录片的开始,依据是有了正常吃住的钱,一个四人摄制组,一套相对齐全的设备,一部越野车和露营的帐篷等。除此以外,纪录片与“正规”似乎没有多少关系。虽然与“纪录片”这个词已相熟甚久,但直到今天,我并不认为自己对纪录片知道多少,如果要说,我觉得这是我喜欢的一种说话方式,也接近我喜欢的生活方式。

  1997年的秋天,作为一个电视工作者,我们非常希望去纪录别人的生活,这种兴奋过后面临的问题就是,究竟拍什么?当时已初定的选题并不令人满意。在偶然的情况下,有人带给我们一个有意思的消息:在重庆边缘的大巴山区,有不少人至今仍居住在山洞中。带来这信息的是新闻部的一个记者,他长期在重庆的边远山区从事扶贫新闻的报道工作。这些报道后来给政府各级部门带来极大的触动,直接的结果是使当时重庆最偏远的这个叫城口的穷县,得到了来自多方的支援,一下子变得富裕起来,以至我们在后来的拍摄中,都能感到这确实是个灯红酒绿,歌舞升平的小城了。

  这里的农村距离县城很远,而且大多在险象环生的山区。所以,记者提到的那些人并不能称为真正意义上的农耕者。后来我们知道这里实际上已紧临神农架林区,而有的穴居者已难以说清究竟在洞中住了多少代。记者对我们说这些的时候,身边的这个城市已日益膨胀,充满我们熟悉和想要逃离的气味,于是这种陌生的气息立即吸引了我们。接下来,看了已拍好的新闻素材,这些画面用一种叫“537”的摄像机拍摄,印象很深的是岩洞中人和猪共同平静地生活在一起的情景,还有穴居者被摄像电频灯照得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这已足够勾起我们的兴趣和想法:同样作为生活中的人,他们与我们竟有如此大的不同!

  接下来开始寻找适合拍摄的人物和“场景”,但接连找了几家都不如意。这个过程中,县里的民政干部和区乡的干部始终陪着我们找,他们认为拍电视是非常有效的扶贫方法,但又不理解我们的挑三拣四。时间不觉就过去了半月,我们仍然没有找到理想的拍摄对象,后来由于另一些原因,我们回到了重庆,事情就这样搁下了。

  1998年春末,我们再次来到城口。这个时候,发现了另外一个可以拍的东西。城口县的山区属于大巴山系,在大巴山深处,有些山民世代从事一种古老而危险的职业——采割生漆。他们被称为“漆匠”。于是我们一边继续寻找(穴居者),一边开往另一个地方,去拍摄这个关于“漆匠”的片子。在漆山拍了些时间后,山下的干部带信来:县政府已着手为那些穴居者建房,让他们搬出岩洞。我们拍摄的漆山距县城近一百公里,而岩洞人家在全县各区乡都有分布。于是我们下了山又上山,又开始去找。在我的理解中穴居者们的生存现状并不完全缘于贫困,可能还有历史和地理的许多原因。接下来的事情出人意料的顺利,经过一个叫“蓼子乡”的乡干部的指点,我们知道了后来拍摄的“康家岩洞”。这个山洞位于一个大峡谷的后山上,峡中是一条名叫“前河”的河流,当时已沿河修了条简易的公路,通往县城和我们后来落脚的“明通”镇。那天正下着雨,在山下只能看到山洞所在位置的绝壁象幻象似的被云雾包围着。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手脚并用的向洞子靠近,隔着很远向导就开始喊话,过后才明白他是叫洞中的人穿上衣服。事实上,当我们爬到洞口见到这家的女主人时,她仍然没有穿上上衣。“康家岩洞”是个巨大的石灰岩洞穴。中间平坦宽阔,放着粮食和各种家当,四周都是绝壁和树林,事后知道洞穹上还生活着燕子、蛇和老鼠。洞子后面的老林中生活着熊、猴子、野猪等。男主人康高强是个聋子,始终沉默寡言,女主人石章竹则喋喋不休,好像是同我们讲话,又像是自言自语,可能是长期无人交流的缘故。在洞中,还看到一个形状奇特的土堆,经询问才知道是康高强父亲的坟。这个坟墓着实吓了我们一跳,因为坟墓就在他们的“家”中。我们事先已在山下了解到康家还有两个儿子,但到了康家岩洞后,却没有见到。女主人告诉我们:大儿子两年前就外出打工,长期没有音讯,小儿子在我们到来数日前也不知去向。女主人开始了漫无目的的寻找,因为我们希望见到小儿子。事实上,这个孩子后来成了片中的主要人物。这段时间,拍了康家夫妇的劳作和生活,感觉比较平常,我们认为孩子回来了内容可能就好看些了。大约10天后,小儿子还是没找到。摄制组就下山去拍明通镇里的内容。乡干部们开始为穴居人家的迁居准备材料和选择地基,这是他们当时的工作重点。真实的情况是,虽然穴居人家被划定在各乡村的建制内,但因为山高林密,路途遥远,他们与山下人们的联系几乎为零,而修房子的事把他们联系起来了。这种联系,因为小儿子康觉利的出现,使得我们的片子也有了伸展的空间。小儿子康觉利回到山上的家中时,夏天已经来临,之前他只是随药农们到更远的山中采药去了。康觉利十二岁多,当时给我的印象很深,形象长得十分有个性,小圆头、赤脚、沉默不语,眼光像静止的浮云。在不短的拍摄周期中,他只说了为数极少的话,但略显呆滞的目光中有种说不清的东西吸引着我们,正像浮云后面隐藏的内容。那个时候片子开始有了相对完整的结构线,这是因为新的人物的出现,最主要是事件性的东西也随时间的进展产生了。城口县为穴居人家修建的房子是当年的年末完工的,这个过程中的变化对康家人来说可谓是天翻地覆。摄制组不断往返于山上山下和县城,康觉利后来经历了求学、识字、搬迁、过年等许多事情,这也是我们所经历的,许多有意思的段落就是在当中拍到的。从1998年到1999年,我们分别下去了三次,最大的收获也许就是看到了出现在康觉利身上的变化,这种变化可以反映很多镜头以外的东西,纪录的意义也开始呈现。

  当年的夏季,摄制组还回到漆山上拍摄了漆农老陈夫妇以及大儿子回家的内容。再返回明通时,康觉利已成为明通镇“完全”小学一年级年龄最大的学生。入学前,母亲担心不让孩子入学,故意将十三岁的康觉利说成了十岁。

  康觉利的学杂费大都来自扶贫捐助。1999年初,我们最后一次见到康觉利时,他已能认识不少字,脸上也有了笑容。

  这以后,组里的人回到了城市中,剪片播出,然后忙着各自的事。期间,摄制组有的人离婚、有的人交了新的女友,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将近5年。其中只同“漆匠”家的大儿子有过两次的联系,也听到他说在电视中看到了自己,这些片子实际上并没有给他们带来什么实惠。另一方面,因为通讯不畅,始终不知道康觉利的消息,有时候想,他的书能读下去吗?读完了小学都应该十七、八岁了吧!

  2002年秋天,因为回访的需要,我们开始寻找多年前片中的人物。首先急于寻找的就是康觉利,但始终联系不上。摄制组只得先去拍摄另一个片子中的回访人物,并继续寻找康觉利。听人讲,因为种种原因,在我们离开大巴山区一年多后,他就辍学了。康觉利的父母至今仍住在政府为他们建的房子中,夫妻俩也无法讲清楚孩子的具体去向。最后的线索还是从镇子中获得的,稍后又找到了与康觉利一起打工的同乡在广东东莞的电话号码。

  2003年初,我们在东莞的黄江镇见到了康觉利。康觉利骑着一辆摩托车飞驰而来(后来知道车是借的),他的个头比以前没高多少,脸上很干净,穿着袖口上留有商标的西服,脚上穿着皮鞋,目光中没了以前的神态,变得灵活而游移。事实上,我们对他99年以后的生活全是陌生的,这当中发生了许多事,而且一定有我们感兴趣的,因为他使一个人变成了另一个人,这种感觉后来越发深刻。作为纪录者,我们为自己的现场缺席感到沮丧。

  黄江镇同沿海的许多市镇一样,繁华、嘈杂、暴发,象一杯变质的啤酒。在这里还见到了康觉利失散多年的哥哥康觉才,这个19岁的青年曾一直是他父母和我们心中的悬念。正是他把弟弟带了出来,尽管在外打工多年,他依然木讷、老实,至今不识字。康觉利却完全不同,拥有小学一年级文化程度的他游刃有余的融进了现在的生活和环境。谁也不用再把他同以前那个目光呆滞、光着脚,象豹子一样在山崖上奔跑的孩子联系在一起,这是当时我最强烈的感受。离家后,康觉利已经历了三次恋爱。在他的描述中,恋爱与书上描写的那样缠绵、浪漫、温暖、也令人受伤。康觉利的女友分别为湖南人、湖北人、四川人。很难想象,他在描述时还用了好几个成语,脸上也有了“曾经沧海”的表情。也许,一个十七岁多的少年并不知道太多关于生命和恋爱的意义,但恋爱后的康觉利明白,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挣钱。摄制组在广东的拍摄几乎集中在康觉利身上,他的活动空间很多,镜头纪录下的有宿舍、工地、美发厅、溜冰场、大街等。这个时候,几年前拍下的那些河流、山林和岩洞在我看来就非常有意思了。

  后来的一段拍摄从某个下午开始。康觉利又穿上了他那身惟一的西服,往头上抹着过量的摩丝,透过他手中的镜子,可以看到窗外繁华而喧闹的这个海滨城镇。春节已临近,康觉利想回家过年,但他必须从原来打工的同乡包工头那里要回拖欠的工钱。那个下午,我们跟拍了康觉利讨钱的全过程。这过程依次是:与包工头的媳妇交涉;与工棚内的同乡女子耍笑,等待包工头回来。日头偏西时,债主终于回来了,至此我们相信,片子会有比较有意思的段落了。然而,康觉利却没能要回钱。那个下午,在他们的争执和理论中我却看到了发生在一个人身上的真正变化,这一切来自康觉利的眼神,当中有种令人震动和不安的内容,也许可以叫做“杀气”。康觉利告诉我,春节回家只是想看看父母。更多的时候,他的眼神仍是平静而充满希冀的。后来,他和哥哥又去讨了一次钱,仍无结果。

  2003年的初始,在这个喧闹的海滨城镇,一个农民打工仔的愿望显得那样的微不足道。也许,对于康觉利,这个春节能否回家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他已站在离海边很近的这个热闹之地,拥有了许多愿望和可能。一位拍纪录片的老师对这个人物的结语充满宿命味道。他说:“做什么的就是做什么的。”这样说是觉得这种人注定上不下去学,也成为不了与读书有关联的任何人。如果可以,这也是我们愿意承认的道理之一。我们又想,如果康觉利仍在读书,故事会怎样?他会像现在这样了解他所在的城市吗?也许只能在玉米地中想象着乡村老师和课本带来的关于城市的形象。此外,如果康觉利没有小学一年级的文化程度,在陌生的城市中又将如何?作为一个影片中的人物,观者更关心的是他后来怎样了?这也是我们想知道的。2003年的春节来临前,我们的拍摄只能告一段落了。同康觉利和那些打工的农民一样,为了生活,我们也有许多的事必须去忙!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Archiver|手机版|湘里妹子学术网 ( 粤ICP备2022147245号 )

GMT++8, 2024-5-4 23:16 , Processed in 0.092987 second(s), 18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4

Copyright © 2001-2023, Tencent Cloud.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