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人话及骂人话研究杂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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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胡士云 来源:http://www.chinadialect.com/info_view.asp?id=216

一

　　骂人话在每个语言中都存在，它是语言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但是，人们囿于传统观念，很少在公开场合谈及它。课堂上不教，词典里不收，研究者更是寥寥无几。

　　什么是“骂人话”，并没有明确的定义。《现代汉语词典》1996年版：“骂：用粗野或恶意的话侮辱人。”以此而推，骂人话当是“侮辱人的粗野的或恶意的话。”换句话说，骂人话包括两个要素：其一是“侮辱人”，其二是用“粗野的话”或“恶意的话”。笔者以为，“侮辱人”是骂人话的首要因素。

　　“粗野的话”不用来侮辱人，自然不应该是骂人话。所谓“粗野的话”，或者说“粗话”，是指“粗鲁庸俗、没有礼貌”的话，“脏话（脏字儿）”自然也在其列。我们都知道，有关性器官和性行为的词语都是“粗话”，但如果不用来侮辱人，它们至多也就是许许多多普通名词或普通动词的一分子而已。明清时期的言情小说中有不少赤裸裸的性描写，这些描写会使人觉得庸俗下流，不堪入目，难以入耳，但是它们不会让人感到受侮辱或者被骂。当然，由于粗话自身的特点，人们常常利用粗话来侮辱别人。不过，这时候问题的性质已经转化。

　　骂人话并不一定要用粗话或脏字儿，只要表达出了对被骂者的不友善或恶意，这些话就是骂人话。例如：

　　⑴　（高老太爷）骂一句：“他（三老爷）一天就只晓得替别人打官司，不管家里的事情！”然后又吩咐觉新道：“我把你三弟交给你，你好好管他，不要放他出去。”【巴金《家》】

　　⑵　探春骂道：“你们这些人，如今越发没了王法了！这里是你骂人的地方儿吗？”老婆子见是探春，连忙陪着笑脸儿。【《红楼梦》第83回】

　　骂人话是侮辱人的，被侮辱的人不只限于对方，也可以是自己或第三者，甚至有的时候，被骂对象并不确定，骂人者只是在“泛骂”。骂人话除了骂“人”之外，还用来骂动物骂事物。比如：

　　⑶　狗的主人把黄狗狠狠批评了一顿，“你是怎么回事？怎么连自己人，连咱们的老张头你也咬？你想找死？”骂得黄狗垂头丧气，诚惶诚恐，灰溜溜地退到一旁，深刻反省自己为什么犯了这么大的过失。【王蒙《枣雨》】

　　再比如遇上阴雨连绵的天气时可能会骂一句“什么他妈鬼天气”，用具不顺手时可能会骂上一句“这叫什么破玩艺儿”，莫名其妙不知就里时也会骂上一句“见鬼了／真他妈的活见鬼”，等等。



二

　　骂人话大致可分为两类：第一类，任何情况下都是骂人话。这类骂人话多用脏字儿或比较粗野的词语，侮辱人程度深，语气强烈，比如：?你妈的。／他要敢这样做，我就?他八辈儿祖宗。／你这个狗娘养的。／这个老不死的。／混蛋。第二类，要在一定的条件下才会变成骂人话，例如“孙子，过来一下，爷爷有话跟你说”这句话，如果用在有祖孙关系的人之间，就不是骂人话，但要是用在没有亲属关系的人之间，就是骂人话。这类骂人话对语境的依赖性比较大，而且与话语双方的关系密不可分。

　　这两类骂人话的语言不是截然分开的，而是综合在一起的。另外，骂人话是“话”，不是词或短语。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骂人话难以清楚地分出类别，也不能穷举。

　　从内容来看，骂人话有以下几种。第一种，与性有关。这种骂人话，有的直接以性器官名词来骂人，有的将其他人体器官比作性器官来骂人，有的以性行为来骂人，且多与被骂人的女性尊长亲属有关，有的以好淫乱来骂人，骂女性的时候尤其多用。例如：

　　⑷　“关你鸟事！脓疱！”掘着土的孩子骂。【沙汀《莹儿》】

　　⑸　“妈的！你这张臭嘴能当×卖，到时候我不把你整死才怪！”【张贤亮《烦恼就是智慧》】（×是?字的隐讳语）

　　⑹　仆人吓得连声说：“我不是公子，打死我也不敢。排长，我是县太爷的仆人。”“操你娘。”长官大骂道，”老子是连长。”【余华《活着》】

　　⑺　那婆婆那里有好气？便指着（白秀英）骂道∶“你这千人骑万人压乱人入的贱母狗！做甚麽倒骂我！”【《水浒传》第51回】

　　第二种，与死亡、疾病等灾祸有关。这种骂人话，有的直接以死亡来骂人，有的将活人的行为比作死人的行为，有的骂别人不能长寿或不得善终，有的以疾病、生理缺陷和体形长相等来骂人。例如：

　　⑻　（菊豆恶狠狠地对丈夫说：）从今往后，我和天青好好地伺候你，让你精精神神地活着，看着我们的好日子。死去吧，你！【电影《菊豆》】

　　⑼　凤姐儿一面又骂贾蓉∶“天雷劈脑子五鬼分尸的没良心的种子！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成日家调三窝四，干出这些没脸面没王法败家破业的营生。”【《红楼梦》第68回】

　　⑽　你有病啊，还是叫撑糊涂啦，好好的前程你不要，非得死犟着呆在这鬼地方。

　　第三种，与种类、族类或集团相关。这种骂人话，有的将人比喻作动物或事物，有的骂别人为异类或来路不正。后者多带有比较强烈的歧视外族或外集团的感情，而且所用词语不一定是粗话。例如：

　　⑾　“癞皮狗，你骂谁？”王胡轻蔑的抬起眼来说。【鲁迅《阿Ｑ正传》】

　　⑿　同学用天津话骂他是“小侉子”，他就用沧县话又狠又凶地回骂对方，一出校门口就用拳头解决。【蒋子龙《赤橙黄绿青蓝紫》】

　　⒀　“王八蛋！婊子养的！”然后吐出一串串污秽话，骂得站长书记面红耳赤。【方方《一波三折》】

　　第四种，与辈分、孝悌有关。这种骂人话，有的以长辈或大人自居，以对方为晚辈或孩子，所用词语多为亲属称谓词；有的骂别人为某种异类的子孙；有的是父母兄长等骂子女弟妹不尽孝道；有的骂别人没有子嗣。例如：

　　⒁　老子身经百战，出生入死，积累了无数经验，尚不敢夸口。你这胎毛未退、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竟然如此大言不惭。

　　⒂　吴军渴望着为他的部下复仇，他望着那些你推我挤渐渐逼近的敌人，心里暗暗骂道∶“龟孙子，老子叫你一个也不能活着回去。”【王汶石《挥起战刀的炮手们》】

　　⒃　张寡妇一路上还是啼骂，咒骂打杀了她丈夫的强盗兵，咒骂绝子绝孙的林老板，又咒骂那个恶狗似的警察。【茅盾《林家铺子》】

　　第五种，与性格、品质、能力等有关。这种骂人话，有的直接骂别人为坏人或骂别人有恶行，有的骂别人性格软弱、脾气暴躁怪僻，有的骂别人缺乏某一方面的能力或某种资格，有的骂别人地位低贱或行为下贱。例如：

　　⒄　“我给你们拼了，你们这帮恶人！”李箩头叫骂着，使劲摇着屋门。【张一弓《赵镢头的遗嘱》】

　　⒅　“你真是个懦夫！”觉慧这样地骂了哥哥一句，就走开了。【巴金《家》】

　　⒆　……旺儿回了凤姐，凤姐气的骂∶“癞狗扶不上墙的种子。你细细的说给他，便告我们家谋反也没事的。”【《红楼梦》第68回】

　　⒇　七斤嫂记得，两年前七斤喝醉了酒，曾经骂过赵七爷是“贱胎”，所以这时便立刻直觉到七斤的危险，心坎里突突的发跳起来。【鲁迅《风波》】



　　骂人话在实际使用中，并不是只用一种，而是经常好几种连在一起用。比如：“虔婆骂道∶‘老畜生！你这般说，却似放屁！我这行院人家坑陷了千千万万的人，岂争他一个！’”（《水浒传》第69回）就是两种连用在一起。上面的例子中也有许多是这样子的。

　　骂人话的程度有轻重之分。在上述几种骂人话中，笔者以为与性有关的骂人话（第一种）程度最深，与族类相关的骂人话（第三种）和与死亡相关的骂人话（第二种）次之。有些骂人话只是一般的训斥，使用的语言也并不那么难听。



三

　　骂人话是语言使用层面的问题。同其他内容的语言使用情况一样，骂人话的使用也与文化层次、性别、性格特征等使用者的个人属性有关。

　　一般认为，张嘴骂人是粗野、没教养表现，所以相对来说，文化层次比较高的人不怎么使用骂人话。即使用了，也比较少用与性有关的骂人话，公开场合更是这样。如果文化层次较高的人随意地肆无忌惮地骂人，那么他留给别人的印象会比文化层次低的人更坏。

　　相对于男性来说，女性不怎么使用骂人话。社会对于女性的要求是温柔贤德，不希望她们凶悍粗野，自然也不希望她们使用骂人话。在这样的观念影响下，女性如果骂人的话，其语言的使用是比较拘谨的，尽量避开与性相关的内容。小说《痴婆子传》是一本色情小说，小说中的“予”是女性。小说作者假托“予”写了很多淫秽内容，但是“予”骂人时也就只有“竖子”一类的词语（予骂曰：“竖子，何太卤莽？”），并没有更厉害的骂人话。

　　人的性格也影响骂人话的使用，性格懦弱的人不会使用过分厉害的骂人话。《痴婆子传》中“予”的丈夫在知道“予”失节于人、自己被家人指责无能的时候，也只是使用了“畜”来骂“予”（夫……呼予曰：“畜。相将断正首，暨谷奴首而鸣之民牧，然吾不忍为。”）。而小说《水浒传》的李逵却不然，张口闭口离不开“鸟（?）”字，什么“鸟人、鸟官、鸟东西、鸟大虫、鸟祝太公、鸟婆娘”的一应俱全，就连称说“斧头、庄子、职位、庙门”等也要加上个“鸟”字。笔者粗略地作了一下统计，在《水浒传》中，含有骂人意思的“鸟”字共157例，其中有39例出自李逵之口。也许小说作者以为，不使用比较粗鲁的语言，不足以突出李逵其人的个性吧。

　　被骂人的具体情况也会影响骂人话的使用。使用什么样的话来骂人，并没有什么规律可言。但是，要稳准狠地攻击对方，乃至击败对方，应该选择对方的最弱处。常言道，当着矮人不说矬，当着秃子不说毛稀。骂人话违反这种行为规则，有意识地攻击别人的短处，其目的就是为了最大限度地伤害别人。小说《阿Ｑ正传》中，小尼姑骂阿Ｑ“断子绝孙”，应该说是攻击了阿Ｑ的最弱处。阿Ｑ年近三十还未能娶妻，作为男人，这本身就是一种羞辱。没有妻子，子嗣自然无从谈起。这对于具有“早生子、早得济”“有子万事足”观念的中国人来说，又是一个短处。再者，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没有子嗣，将来也无颜见列祖列宗。所以，小尼姑这样辱骂阿Ｑ，阿Ｑ始终难以释怀。另外，被骂人是老人时，会尽量强调“老”字；被骂人是孩子时，会尽量强调“小”字；被骂人是女性时，会尽量强调出性别，而且多用与性行为有关的话语。

　　骂人话古来就有，比如《左传·僖公三十二年》中就有一句话：“秦穆公谓之（指蹇叔）曰：‘尔何知！中寿，尔墓之木拱矣。’”这是在骂别人死。《左传》是注解经书的，其中直录了秦穆公骂人的话，可见骂人话时代的久远和应用的广泛。再比如《史记》中有范增骂项羽“竖子不足与谋”的例子，《西游记》中唐僧总是骂孙悟空为“猴头”，孙悟空则总是骂猪八戒为“夯货”“呆子”。至于元曲和其他明清小说中，骂人话更是俯拾皆是。现代文学作品中也有不少。



四

　　骂人是宣泄感情的一种方式，愤怒、着急的时候骂人，高兴的时候也骂人。不过，骂人话的使用要受到骂人者和被骂人之间相互关系的制约。比如对自己的长辈，使用骂人话时总是有很多顾忌，笔者以为再忤逆不孝的人骂长辈大概也就是“老不死的”最为严重了，而实际上很多人不敢说出口，只是在心里暗暗地骂。对于其他比自己地位高的人也是这样。但是，对自己的晚辈、对地位比自己低的人，这些顾忌就会少得多，有的人甚至毫无顾忌。

　　骂人话违反传统道德规范，被人们视为“语言垃圾”。但是，人们有时候也会废物利用，变废为宝，利用骂人话来调剂人与人之间的感情，调整人际关系，甚至利用它来平息事态。比如久不见面的好朋友，见面之后轻松地骂一句“你还活着呢，我以为你早死了呢”，昔日的那种融洽那份感情就尽在这骂声之中了。而且这句骂大概比“好久没见了，我真是非常想念你”一类的话显得那么实在那么实用那么自然。再比如，经过一段时间的严肃谈话之后，要是有人能说一两句无伤大雅的骂人话，就能冲淡那种由严肃的气氛给人们带来的疲惫感觉。有时候，严肃的谈话会转变为相互争执，这时要是有一方恶语相加，可能会使争执的局面尽快结束。

　　关系好的人之间使用骂人话，是在一种比较轻松的心境之下进行的，其侮辱人的程度也大大降低，以至当事人浑然不觉。这种场合的骂人话也大多与性无关，偶尔有，也会改变说法，使人听了不至于那么刺耳。比如北京话的“?你大爷”就是“?你妈”的变体，“傻帽、傻波衣”是“傻?”的变体，“不要鼻子”是“不要脸”的变体。“?你大爷”“傻帽、傻波衣”“不要鼻子”等都可以用在关系好的人之间。



五

　　骂人话在许多语言中都是难登大雅之堂的东西，有身分的人、有教养的人就像见到洪水猛兽一样，尽力地去回避它们，并视它们为“语言垃圾”。有些国家甚至于不惜动用行政手段，要把这些“语言垃圾”扫地出门，使语言“纯洁健康”。笔者赞同这样的做法。但是，凡事都有正反两面，语言也不例外。语言当中正因为有了“骂人话”这种违反规范的“语言垃圾”存在，规范才成其为规范，道德的是非标准才能平衡。无恶即无善，没有卑鄙下流也就没有高尚典雅。

　　作为语言研究者，如何看待骂人话，大概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笔者以为，骂人话中不仅有丰富的语言现象，还有丰富的文化内涵，语言工作者不应该回避它。研究骂人话，无疑是开发了又一语言资料宝库，尤其是对社会语言学和文化语言学来说，意义将更大。当然，说归说，做归做，要研究骂人话并不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情。笔者曾进行过骂人话的资料调查工作。一般的语言调查笔者进行过多次，没觉得有什么困难，但骂人话的调查却很不容易。首先，无法向女性展开调查，未婚女性更不用说。其次，许多人不能理解为什么要调查这些东西。有一位被调查人当面对笔者说，这些东西乌七八糟的，很下流，无法协助调查。无论笔者怎么解释，被调查人还是不能理解。在笔者发出去的问卷中，收回的不到百分之十，其中大半是不好驳面子的熟人回答的。这样，人们对于骂人话的态度也就不言自明了。

　　这是语言调查层面的问题。从这项研究的社会影响来说，恐怕问题更大。目前，我们国家正在进行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在这样的环境下搞骂人话研究，是否符合时代要求，笔者也不无担心。另外，人们在观念上能否接受这样的研究及其研究成果，笔者也心存疑虑。国人向来忌讳在公开场合谈论骂人话的问题，尤其是性的问题，那么现在有人公然以此为研究内容，是否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笔者以为，如果心无恶念，研究者像对待其他语言资料一样对待骂人话，进行客观而理性地研究，阅读者也以平常心态去看待去阅读，相信这种研究应该有它的生存空间，也相信它同样可以为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服务。

湘里妹子

【各地女孩的狠话】北京：我灭了你；上海：我嗲死你；河北：我拿白毛巾捂死你；云南：我毒死你；广西：我宰了你；湖北：我掐死你；江浙：我揉死你；徐州：我扇死你；湖南：我辣死你；福建：我用帽子盖死你；重庆：我爱死你；海南：我拿椰子砸死你；新疆：我用丝巾勒死你；内蒙古：我用马奶泡死你！

胡吉成

骂人可是我的强项！
小时候，为了一把草，为了几颗蚕豆，我会把邻家女孩男孩骂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好多骂人话至今还记得，只是已经不明其意了。例如“化身子、麦脑壳、虾虾、法务”。
总之，湘里妹子论坛的朋友们千万不要惹我啊，不然，有你好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