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龙先生访谈录：（十一）请您谈谈其他领域研究的体会

湘里妹子

问：这些年除了在方言学、音韵学、词汇学领域中有很多研究之外，您又涉猎了其它学科，也都有相当多的成就，您能不能谈一谈您的体会呢？

　　答：在应用研究方面，应该说刚刚参加工作时我就比较注意，比如说五十年代的语言规划、语言政策方面的研究。后来在方言、音韵的调查研究中，碰到什么就研究什么，我形成了一个总体想法，就是语言学应该为社会服务，作好服务工作，才能引起社会的关注。但是应用研究并不容易，应该说比本体研究更难。比如说我研究地名学，地名学本质上讲是词汇学的，可它又牵连到地理学、历史学、方言学、民族语言学，地名的考定牵扯到很多语种，是一个边缘学科、综合学科。例来地名上的混乱状态是非常严重的，比如黄埔军校的埔，这个埔在闽语是平声不送气的[p]，在客家话是平声送气的[p‘u]，在粤语里是去声[pou]，恐怕这三个都有不同有来源，现在都写成一样的字，这就是同形异义。现在有很多糊涂账，因为用地名命名的都是当地通行的地域方言，或者是早期的民族语言，这个通名跟地貌、地形有关，跟历史有关，所以研究考定一个地名，往往需要语言学、地理学、历史学等等许多方面的知识，难度比较大。我前后作了大概十年，参加全国的地名普查，我感到，方言学工作者应该为此作出应有的贡献，1981年，我曾经在全国汉语方言成立大会上呼吁，方言学家应该多关心这方面的问题，至今真正介入的人还太少。我自己恻感到力气不够用了，前些年出过几本书，后来没有时间再去作深入的研究了。


问：文化语言学在80年代曾经热过一个阶段，又渐渐衰歇下来。您能否就文化与语言之间的关系谈谈您的看法？

　　关于文化语言学，八十年代曾有一批青年学者很热心。我研究方言，感觉到不了解历史文化，对许多方言现象就无法进行科学的分析，我是从方言切入去研究方言的地域的历史文化的。从理论上讲，这些年有几种流派，比如说本体论，认为文化特征是语言的基本特征、本体特征。再一种是关系论，研究文化怎样作用于语言，语言怎么作用于文化。第一条我想是站不住脚的，语言跟文化是两个东西，文化不能作为语言的内容，语言的所指跟文化有距离。关系论，看来好像很完美，实际上也有问题，两种不同方向的研究实际上有不同的理论框架和不同的方法. 我想文化语言学应该立足于语言学，是语言学的一个分支，应该是透过语言外部特征、跟社会生活的种种联系，来了解语言的特质，侧重于语言自身的研究，这种研究既要关注语言的本体的结构特征，也要联系语言的社会背景。这方面我是零零星星地去考虑，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做系统的研究，希望有更多的年轻人去做。


问：您在应用语言学方面也做过许多研究，您能否说说如何进行语言的应用研究？　　　
　　
　　关于语言教育等应用语言学方面，也是语言学工作者必须要关注的。我们不能坐在那里怨天尤人，抱怨人家不重视我，没有提供足够的工作条件. 我们应该自省，看我们为社会作了多少贡献。从历史上看，任何一个学科的建立和发展，都是由于社会的需求所推动的，不管是人文科学还是社会科学。当年文字、音韵、训诂为什么热起来了，南北朝时代注家峰起，韵书编了多少种，就是为了读古书，读古书在那时是非常重要的，因为从先秦到两汉，语言发生了很大的变异，换了朝代，我们现在觉得先秦和两汉好像是邻居，实际上中间隔了好几百年，跟宋元到现在差不多。为了研究前代的经典，不得不去研究文字学、音韵学、训诂学，这传统的小学也是社会需要鼓动起来的。如果对大量的社会需求漠不关心，你怎么叫社会来支持你的语言学？所以，我们应当多为社会服务，从应用研究过程中也可以发现很多有趣的语言现象, 发现许多本体语言学的新课题，比如说，对外汉语教学，以前不教不知道，现在教了就发现很多问题，教中国人学汉语和教外国人学汉语很不一样，不容易，有很多地方甚至教错了，我们花了很大的精力，效果很坏，学生也不满意。问题在哪，这就是实际向我们提出的问题，对象变了，他们没有这种语言习得的基础，他们在接受一种新的语言的同时，也在接受一种新的文化。我们如何切应不同的对象安排好教学？这就是应用语言学的新问题。你说“打扫卫生”不好，动词跟宾语不相应，但社会生活中就这么说，你就得去理解，我们的动词跟宾语的关系是多种多样的，不仅是及物跟不及物的单一关系，再比如“我吃调羹，他吃筷子”，也可以说。“我说英文”就是“我用英文说话”。所以，要重视应用，实践可以检验我们的理论。再比如说，推广普通话的语言政策，这个度怎么掌握？要不要给方言留有一定的活动空间？不同的方言标志着不同的地域文化，都有存在的理由和价值。语言政策如何兼顾到这些问题？这也需要研究。为什么有的地方普通话普及得快、方言消磨得快，这是好事，但有没有不利的一面？一分为二地看问题，适当地开展调查研究、适当地调整语言政策，也是应该做的工作。应用语言学、语言教育还是有许多课题要做的。有人说你现在是不务正业了，是杂家了，我说这是社会的需求，我们能够作得到的，这也是一种贡献。我希望我的学生应该广泛涉猎，既重视理论也要重视应用，互相切磋，共同学习。经过若干年后，我们就可以为语言学的发展作出更多的贡献，这是我一贯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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