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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2-13 15:4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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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论推广普通话,不应砍尖音
来源:北大中文
1923年8月,“国语统一筹备会”第五次常年会议,按照“国罗派”学者的单方面的意见,修改了“老国音”,合并了尖团,取消了尖音。八十年来,“新音派”(国罗派及其继承人)学者都为此大唱赞歌,认为是汉语发展的自然规律;而“老音派”学者和广大北方话社区特别是中原地区的老年人却对此痛心疾首,以为是谬种流传,践踏汉语,让炎黄子孙“咬舌子”;推普以来北方话社区的各级各类学校时时在纠正学生“分尖团的语病”,而以京剧界为代表的多种戏曲界“至今讲究尖团音的区别”。在尖团音问题上存在着尖锐的分歧。尖团合流是不是汉语发展的必然规律,有没有人为的因素?以尖团合流的语音为民族共同语的标准音是否科学,对民族共同语的完善和发展有利还是有弊?对此类问题有必要作一番认真的讨论,让国人了解其来龙去脉,分清良莠之后,再决定弃取,才是完善民族共同语的正确途经。而自推普以来,中国的语言学界把尖团音等有观点分歧的问题当成“敏感”的问题,不准学界讨论,只准批判“分尖团的方言”,不准说分尖团有理。如此推行愚民政策和语言学理论霸权,不但阻碍了语言学的完善和发展,也阻碍了民族共同语的完善和发展。区别尖团与合并尖团的两种观点和方案,究竟谁是谁非,谁代表着民族共同语发展的方向,谁应当成为民族共同语的标准音?笔者愿冒天下大不韪作一番剖析,以引起学界的历史反思,尽快纠正尖团合流的语音偏差,挽救濒临毁灭的民族语音的优秀成分。笔者的观点陈述如下:
壹、区别尖团音是民族语言的传统
区别尖团音是汉语的传统,不论是上古、中古、近代和现代(1955年“现代汉语规范化学术会议”以前),汉语北方话的大众语音大都是分尖团的,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早在造字时代,汉语就区别尖团音,这从上古字书中的直音注音和尖音字与团音字的谐声偏旁丝毫不乱的事实可以得到证明。自从东汉末年有了反切注音的方法,尖团音的区别就更加明显,凡是见系齐撮呼的读音就是团音,凡是精系齐撮呼的读音就是尖音,从切脚上字看得明明白白,例如:团音字“剑”用居欠切(jian),“九”用己有切(jiu),而尖音字“箭”用子贱切(zian) ,“酒”用子有切(ziu)。自此一千八百年来,凡用反切注音的字书、韵书无不分尖团。较早的如梁的《玉篇》,较晚的如清的《康熙字典》,民国时的《中华大字典》。不仅传统的字书分尖团,就是学界普遍承认的反映北方话(包括北京话)实际语音的字书、韵书也都是分尖团的,如元代周德清的《中原音韵》,明代兰茂的《韵略易通》、徐孝的《等韵图经》、叶秉敬的《韵表》,清代樊腾凤的《五方元音》、陈廷敬的《字母切韵要法》、无名氏的《圆音正考》、李光第的《音韵阐微》、贾存仁的《等韵精要》、高静亭的《正音撮要》、张象津的《等韵简明指掌图》等。又不止中国人的字书、韵书分尖团,就是反映清代官话语音的外国人的字书、韵书也是分尖团。一如朝鲜人的《伍伦全备谚解》、《汉清文鉴》、《译语类解补》、《重刊老乞大谚解》等书中标注的汉字字音分尖团。二如清末西洋人的“威妥玛拼音方案”和“邮政式拼音方案”(1906年制定,国际上使用到1977年)也是分尖团。最重要的是现代人制定的两套拼音方案仍然分尖团:一是1913年全国“读音统一会”审定的法定标准音——“国音”里分尖团,二是1929年共产党人瞿秋白创立的反映“北方话大众语音”的“北方话拉丁新文字”(1931年公布,民间使用到1955年)里分尖团。古今中外的字书、韵书和拼音方案,无不证明分尖团是汉民族共同语的传统语音。
贰、 尖音舌面化是旗人入关带来的语病。
既然分尖团是汉语的传统,为什么现代汉语里尖团合流了呢?要说明这个问题,就需要追溯尖团合流的起源。1616年努尔哈赤建立“大金”奴隶制国家后,为了逐鹿中原,满州贵族开始学习汉语,说汉话。1644年清军入关,数量众多的以满洲旗人为主体的东北人进入北京。为了统治的需要,他们都学习和使用了汉语。满语虽被汉语所同化,但满语和汉语不属于同一语系。满语比之汉语,有两点差异:一是满语的语音成分比汉语贫乏,不但没有汉语精系齐撮呼的读音——尖音,而且平舌音(尖后-齿龈音)z c s和轻度翘舌音zh ch sh没有明显的音位区别。二是发音特点有所不同,满人的舌身后缩、舌尖上翘,发zh组声母时,变汉语的轻度翘舌音为“舌尖抵硬腭后部”的卷舌音;发z组声母时,变汉语舌尖抵下齿背为“舌尖抵上齿背”。舌尖抵下齿背发音的z c s 能自然和谐地与齐撮呼韵母拼出响亮清晰的尖音,而舌尖抵上齿背发音的z c s则难以和齐撮呼韵母相拼,即使勉强相拼,也只能拼出尖细刺耳的带儿化音味的尖音,与汉语传统的尖音大相径庭。由于满人舌身后缩、舌尖上翘这一特点,就把尖音的发音部位后移,由舌叶移到舌面前,发得近似于舌面音j q x 了(但不等同于舌面音)。这就是满人说汉话出现尖音舌面化语病的原因。清初的满洲统治者,尖音舌面化的语病非常普遍,不用说一般的八旗首领、王公贵族,即使是对汉语有专门研究的“博雅名儒、辞林硕士”也是“往往一出口而失其音”(见道光十年《乌扎拉氏文通序》)。但是清初的满洲统治者并没认识到这个语病,自认为他们说的话就是标准的官话而加以推广。雍正皇帝就曾带头在朝堂上说这样的近似于尖团合流的官话,在南方开设的“正音书院”里,定要以驻防的旗人为正音教师。清初的满州大人推行这种“洋泾帮”式的尖团合流的官话,顺者昌,逆者亡,近似于无形的“剃发令”,大有“不随本朝者,杀勿赦”的严酷。这样,满大人的尖音舌面化的语病就传染给了在官场混事的许多汉族或其他民族的官员和知识分子。凡是满洲旗人驻防、管辖、或居住的重要城市,尖音舌面化的程度就重,如北京、天津、太原等地;凡是满族人不去或少去的地方,如山区和农村,尖音舌面化的程度就轻,或完全没有。这种尖音舌面化的程度和满州旗人影响成正比的情况在全国随处可见。满洲贵族的这种语病虽被汉族知识分子发现,但慑于异族征服者的自尊和森严的政令,谁都不敢犯颜直谏,明白指出。清初的学者傅山,只能借谈太原人的语音变异进行曲折地批评。他说:“太原人语多不正,最鄙陋恼人,吾少时听人语不过百人中一二耳,今尽尔矣,如酒为九,九为酒,见为箭,箭为见之类,不可能辨。”(见《霜红龛全集.咳唾珠玉补遗》)。民族主义十足的傅山先生的这番话,带着愤激的心情,夸张的语言,一方面批评满洲旗人的语音不正,一方面讥刺趋炎附势的官场汉人随从旗人语音的鄙陋行为。“今尽尔矣”并不是实指太原人,而是指随从旗人语音的官场汉人。清军入关九十多年后,满族知识分子才自我发现这种语病,于是在1743年(乾隆八年)专为纠正这种语病,分辨尖团音而出台了《圆音正考》,明确指出“试取三十六字母审之,隶见溪郡晓匣五母者属团,隶精清从心邪五母者属尖,判否泾渭,与开口、闭口,轻唇、重唇之分,有厘然其不容紊者……”但此时满人的语病早已形成,纠此语病已是困难的事情。纠此语病虽然困难,但毕竟取得了成绩,到十九世纪初,就有不少满族人能部分的分辨尖团音了。1810年高静亭依照北京官场语音编写的《正音撮要》里,尖团音半分半合的情况(齐齿呼分尖团,撮口呼不分)就反映了满大人的语音正在向分尖团的方向发展。1830年《乌扎拉氏文通序》对尖音舌面化语病的回顾也反映了满州贵族认识和改正尖音舌面化语病的情况。
叁、北京人的尖团音有了分与不分的分歧
清军入关前的北京人是区别尖团音的,是和中原语音一致的。因为北京早在夏商周三代就是华夏政权的诸侯国,“北京的汉族人大都是从中原地区迁徙去的”,“同时又长期受到以洛阳话为标准音的共同语的影响”,“本来与黄河中心地带的其他北方话差别不是太大”(摘自唐作藩《普通话语音史话》)。清军入关以后,大量的以满州旗人为主题的尖团不分的东北人进入北京,成为新北京人,他们的语音又影响了许多在京的汉人,特别是那些投靠满州大人的在京官吏、“投充”到满州贵族门下的奴婢以及住在官街御路、王公府第或满人宅舍附近,经常和八旗子弟打交道的人,他们大都随从了满人的尖团不分。但是,那些不入官场、很少和满人打交道的人,那些住在偏僻胡同里的平民百性,尤其是那些足不出户的家庭妇女,还有以口舌为生的说书、唱戏、唱唱的“下九流”,他们仍然分尖团。这就是北京人尖团音分歧的实际情况和历史原因。
北京人的这种语音分歧,从清初到清末始终存在着,从民国到现代也仍然存在着,这既有史料作证明,又有活人的语音作证明。
一、语音史料的证明
语音史料的证明可见诸以下四个方面:
(一)、反映清代北京音的言论和韵书:一如康熙初年《霜红龛全集》傅青主先生对太原人(借指北京满大人)尖团不分的批评;二如乾隆八年《圆音正考》对满州人分辨尖团音的要求;三如1810年高静亭《正音撮要》反映的北京官场语音中尖团音半分半合的情况;四如1830年(道光十年)《乌扎拉氏文通序》对满大人尖团不分情形的回顾。这些史料一则说明分尖团是官话北京音的正统语音,尖团合流是北京满州旗人的语病,二则说明北京人有分尖团和不分尖团的语音分歧。
(二)、洋人字典上尖团音的矛盾:1876年,英国驻华使馆的秘书威妥玛设计的《威妥玛方案》里有舌尖音的两套声母,一套是tz、tz'、sz,一套是ts、ts'、ss,一套拼精系洪音,一套拼精系细音,表明《威妥玛方案》是分尖团的。但是英国公使多和尖音舌面化的满大人交往,受满大人语音的影响,把满大人的语音当成了官话标准音,即Mandarin。1892年翟理斯就修改了《威妥玛方案》,尖音字的声母不用ts、ts'、ss而改用了chi、ch'i、hsi(相当于舌面音j、q、x)(见1892年初版的《华英字典》),开了汉字注音尖团合流的先河。但翟理斯尖团合流的注音方式并未得到国内和国际的公众承认,在1906年帝国邮电会议上制订的“邮政式方案”里,尖音字的声母又改为ts、ts' s。从英国人拼音方案的反复改变,也可看出北京音内部尖团音分歧的情况。
(三)、“以京音为主”制定的“国音”分尖团:1911年清政府的“中央教育会议”就决定统一国语“以京音为主”,1912年蔡元培主持召开的“临时教育会议”也是“以京音为主”,1913年“全国读音统一会”审定的法定标准音——“国音”仍是“以京音为主”,仍是分尖团。在“国罗派”未崛起之前,在清末民初讨论民族共同语标准音的那一阶段,赞成以北京音为标准音的学者占多数,而赞成尖团合流的学者占少数,从这里也能看出北京人有尖团音的分歧。
(四)、国语运动非常人物的态度:张一麟先生在担任北洋政府“读音统一会”会长时,一再强调国语标准音应以北京音为准,但他自始至终地主张分尖团,他不但积极宣传推广分尖团的“老国音”,而且极力拥护分尖团的“北方话拉丁新文字”;蔡元培先生担任过北洋政府和国民党政府的大学院院长,一直坚持以北京音为准。他虽以“南京政府大学院”的名义公布过“国语罗马字”,但他后来却极力拥护分尖团的“北拉”,而不赞成尖团合流的“国罗”。从这两位国语运动的非常人物的态度上也能看出这一点。
以上这四个方面的语音史料都说明北京人有尖团音的分歧,说北京人全部不分尖团谁也没有确绝的证锯。
二、现代北京人的语音证明
不但语音史料能证明北京人有尖团音的分歧,现时活着的北京人的语音更能证明北京人的语音分歧。首先看看戏曲、说唱界的语音:以京剧界为代表的北京戏剧界、曲艺界都主张分尖团。北京老一代艺人,不论是京剧、评剧、昆曲,还事大鼓、弹唱、平词,都有区别尖团音的名家,虽然许多人已经故去,但他们的录音还在。难道说说唱艺人和听众之间有天然的鸿沟吗?众所周知,任何戏曲、说唱都来自民间,活动在民间,其语音必然和它生存空间的民众的语音相一致,因为听众是上帝,你的口齿不清就不受欢迎,你说的唱的民众听不清就会“散场子”,你就生存不下去。任何以口舌说唱谋生的人,最怕听众说你口齿不清。难道说北京是另样的天下,只会产生分尖团的说唱艺人,而不会产生分尖团的听众?譬如京剧,不止演员分尖团,戏迷也分尖团。北京是京剧艺术的中心,京剧票友数以万计,他们谁都能唱段“西皮”或“二黄”,有谁不分尖团呢?不论是知名人士罗建文(国家围棋手)、刘曾复(胜友会会长),还是普通票友马凤春、苗过林,他们都清清楚楚地分尖团。以京剧界为代表的戏曲界是分尖团的,以歌坛明星为代表的说唱界也是分尖团的。北京的老中青三代歌星都能分尖团,如关牧村(北京是其第二故乡)、蔡国庆、臧天朔、崔健、黎明、老狼、雨泉、田震、李子一、章子怡等。虽然有的歌星尖团音相混甚至趋向于“女国音”(如蔡国庆、章子怡),但仍应认为是分尖团的语音,因为在尖团合流的人造“标准音”的逼迫下,人们的尖团音被扭曲,中青年人谁也做不到整齐分尖团了。也许有人认为戏剧界和歌坛都不能代表北京音,那就看看普通老百姓的发音:河南新乡大学的陈泓教授指出“北京郊县……就有明显的尖团音”(见《学界京剧界对尖团音认识的区别和辩证》浙江海洋学院学报,1999年12月)。现代语言学家唐作藩先生说“北京西诚区多能区别尖团音”(2000年与笔者的通话纪录)。北大语音论坛的五星会员上海闲话发贴谈到:“……北京外城的汉族百姓分尖团,却被忽视,内城的满清八旗子弟不分尖团,被重视……”。易仓居士的凋查发现,北京各城区都有区别尖团音的老年人,尤其是民间只读过私塾没上过学堂的老书生、七十岁以上的文盲老太太和以说唱为生的老艺人大多区别尖团音。诸如北京戏剧院院长扬非,陶瓷绘画大师稽锡贵、把其四子常正明告上法庭的92岁老太太高金花、创老年人踢毽子吉尼斯纪录的张玉坤,基督教牧师袁相忱之妻梁惠珍……不胜枚举。即使是使用普通话的现代中青年,分尖团的也大有人在,诸如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2003年11月30日报道中,北京石景山劳动争议办公室的干部付新生分尖团;同年×月×日报道的天桥区和平里民政干部马润海及在场发言的多位妇女群众分尖团;基督教“十字架”影谍上北京基督笃信者陈秀繁等人分尖团……不仅为数众多的北京人分尖团,而且许多北京人对“北京人不分尖团”的说法很不满意,曾在中原油田工作过的北京人石耕山先生(现住中原油田退休二十站),就很不服气地说:“谁说北京人不辩尖团音?我来读给你们听”(指笔者的《尖团音辨音字表》),他清清楚楚地把酒、箭等字读为尖音,把九、剑等字读为团音。
不论是语音史料,还是方言调查,都充分证明从清初到现代的北京人在尖团音上有分与不分的两个群体,学界对北京尖团音的认识也一直存在着分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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