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磁浮”“非典”看变异缩略的修辞价值

资料员

作者：岳方遂
（安徽大学 合肥 230039）
湘里妹子学术网站-www.xlmz.net-2003

[提要] 文中认为缩略不仅是简化语言的手段，也是美化语言的方法，具有词汇-语法和修辞的双重价值。具体分析了“磁浮”“非典”“特首”等变异缩略语的特征，指出它们虽不合语法之理，但却合修辞之情，具有存在的条件和使用的价值。
[关键词] 缩略语 修辞价值 变异 磁浮 非典

（一）
“磁浮”“非典”是近来在新闻媒体上频频“曝光”的新的缩略语，尤其是“非典”，随着这种“新世纪瘟疫”的突发而迅速普及，以至成为妇孺皆知流行语。依常例，“磁悬浮列车”简缩为“磁列”，“传染性非典型肺炎”简缩为“非肺”似乎更合乎简缩的规律和人们的语感，因为前者有“军列”“煤列”“专列”相比照，后者有“甲肝”“流脑”“风心”①相对应。但语言生活偏偏喜欢和人们开玩笑——该来的没来，不该来的却来了。
想当年，“无理”的邮编打败了“有理”的邮码，曾令多少人嗟叹不已。但是“邮码”毕竟经历过一番抗争，才让出正位。今天，我们有理的“磁列”“非肺”哪里去了？怎么听不到一点声息就倒下了呢？还是它们根本就没有出世，或者根本就没想到要出世？世事的变化真使人难以捉摸。
其实，单单责备“磁列”“非肺”的怯懦也是不公正的，环顾四周，“不讲理”的缩略语战胜“讲理”的缩略语，不是比比皆是吗？下面让我们略举数例。
特首，特别行政区首任行政长官的简缩。有省长、市长、县长……家长，依理，“特别行政区首任行政长官”应简缩为“特长”或“特区长”才对，可这里却偏偏简缩为“特首”，而且这里的“首”字只能理解为“首任”，因为缩略语中所用的字必须是原型词语中的文字。②可是我们知道，香港特别行政区的董特首，已经连选连任，不是什么“首任”了，看来这个“首”字也出现了语义转移。
扫黄，扫除黄色淫秽活动的简缩。在原型词语中，“黄色”只是“淫秽”活动的一种意念上的色彩，是色彩词的一种抽象用法，这里的表意重点仍在“淫秽”二字上。按照缩略语一般要选取关键性语素的要求，似乎简缩为“扫淫”，理据性更强，更能直接反映出事物的本质。
农转非，农业人口转为非农业人口的简缩。这里的“非”字有点让人匪夷所思。“农”是一个实语素，是词根；“非”是一个虚语素，是词缀。“农”、“非”何能相转？何不再增添一个“农”字，变为“农转非农”呢？其他如“农转菜”“非转农”，也应照此办理。
抗非，抗击非典型肺炎的简缩。在汉语的医学词库中，本已有“抗菌”“抗毒”“抗炎”“抗病”等词语，“抗”后所带的皆是名词性语素。“非典型肺炎”亦是炎症，选用“抗炎”即可满足需要，怎么却让“抗非”大行于世了呢？
女花。如果把“女花”理解为“女中之花”，错了；理解为“女性花朵”，也错了，而且像“男牛”“女牛”一样地可笑。其实这里的“女花”是“女子花剑”的简称。既如此，用“女剑”岂不更好？
娶小。有“娶妻”、“娶妾”，也可以有“娶夫”，即娶丈夫，以表示两性的平等，但不应有“娶大”“娶小”。实际上，用“大”代替“大老婆”者少见，用“小”代替“小老婆”者则常闻，语言的这种不对称现象应该如何解释？
广电（部），广播电影电视（部）的简称。一个“电”字身兼二职，既代“电影”，又代“电视”，负担是否重了点呢？改为“广电电（部）”如何？这也与专指“广播电视”的“广电”相一致了。
四大名山，五台山、峨眉山、普陀山、九华山的合称，是数字化的简缩。这种简缩的一般原则是，数词以外的成分必须是原型词语中的文字。③但是这里的“大”和“名”都是另添上去的，这是否有违缩略的原则？其他像四大天王、三种人（造反起家的人、帮派思想严重的人、打砸抢分子）、四类分子等都有类似的问题。
国标舞，国际标准舞的简称。“国标”本是“国家标准”的缩略。加上一个“舞”字，怎么就变成了“国际标准”了呢？一个“国”字，一会儿“国家”，一会儿“国际”，真是“一‘国’两用”啊。如何解决这种因“国”义不同而带来的交际困惑呢？其实只要把“国标舞”中的“国标”改为“国际”或“际标”就行了。同理，“国航”（中国国际航空公司），应改为“国际航”，“国基会”（国际货币基金会）应改为“国际基会”，这后者虽然长了点，但准确。
家教，原本是“家庭教育”的简缩，现在又成了“家庭教师”的简缩，而且后来居上，大有完全取代“家庭教育”之势。与之相似的还有“特教”，“特殊教育”的本来义已被大半挤占，取而代之的是“特级教师”；“外教”已不再是“外国教育”而是“外籍教师”了。“教”的本义是教育、教导，而“师”的本义才是从事教育的人。令人不解的是为什么放着现成的“师”不用，而非用一个动词性的“教”。
世协，世界上的协会千种万种，不知“世协”指的是哪一种。世委会，世界上的委员会多又多，也不知“世委会”指的是哪一个。市宫，市级文化场馆也不少，不知“市宫”是指哪一座。上述简缩有一个共同的毛病，就是过简，把本来应该提取的特征语素而没有提取出来，结果造成语义模糊，难以理解。

（二）
上面所列举的种种“不规范”、“不标准”的缩略，我们称之为“变异缩略”。变异缩略有的可能是短命的，④像“世协”、“世委会”、“市宫”，因为它们表义模糊，适用范围极小，没有通用性。有的可能是长命的，像“磁浮”“特首”“家教”，因为它们有特殊的修辞色彩，可能会继续繁衍下去，甚至生出一簇簇新的缩略语来，像“家教”已经衍生出“特教”“外教”。也有的可能会随着它们本身所反映的社会现象消失而隐退，或者作为语言的化石沉积在语言历史的长河之中，像“扫黄”“非典”“农转非”等。现在，我们还无法准确地预测这些缩略语的寿命，我们所应该做的是正视这种非规范的变异缩略，找出它们产生的原因和存在或消失的理由。

（三）
有的人可能会说，语言不是均质的、对称的，这类缩略语的存在正是语言非均质、非对称的反映。
也有的人可能会说，语言不是纯净的、无瑕的，这类缩略语的存在正是语言有瑕疵、有漏洞的反映。
还有的人可能会说，语言是一种社会的约定，社会生活千差万别，社会成员形形色色，社会约定当然也就多种多样。这类缩略语的存在不足为奇。
当然，也会有人对这种现象不以为然，提出民众的语言习惯需要“引导”，不规范的缩略需要“规范”的主张。
我们认为，上述种种见解都有道理，都从一个侧面反映了这一事物的本质，都具有一定的认识价值。但是我们所要说的是，“缩略”不仅仅是一种词汇-语法现象，还是一种修辞现象，具有强调、凸显、均衡、和谐、传神等诸多效用。而这些效用正是通过对原型语素的选择、提取、删略、压缩来实现的。不同的提取和删略方式，不仅反映了语法语义的要求，也反映了人们的审美情趣和爱好。变异的、不对称的缩略正是在这后一个意义上显示了自己存在的价值和顽强的生命力。下面让我们举例说明。
先说“磁浮”。作为高新技术的产物，作为最快捷的现代化的轨道交通工具，“磁浮”乘坐起来是何等的舒服惬意，一个“浮”字就把这种飘飘欲仙的感觉和盘托出。假如规规矩矩地简缩为“磁列”，就难以达到这种效果。再如“气垫船”简缩为“气垫”，而不简缩为“气船”，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再看“非典”。在原型词语中，可怕的不是“肺炎”，而是“非典型”，人们的紧张、不安乃至恐慌，皆来自“非典型”这一限制成分。一句话，都是“非典”惹的祸。情急之中，人们才不管什么中心语和限制语的区别，把表示特征的词抽出来就得。当然，“抗击非典”也就顺理成章地简缩为“抗非”了。相比之下，“抗炎”不就显得平淡而缺少新意了吗？
其他如，“特首”的“首”字有“首领”之意，内涵更为丰富，且不会与“特长（cháng）”相混淆；“娶小”的“小”字，有“可爱”之意，当然这种行为并不可爱；“扫黄”的“黄”字，有色彩，不直白；“女花”之于“女剑”，可谓以柔克刚；“家教”之于“家师”，读音更为清晰、响亮；“农转非”以“非”代“非农”，留有余味；“四大名山”，“大”字蕴含褒扬；“四类分子”，“类”字寓有贬抑。总之，这些看似不合词汇-语法之理的缩略，换一个角度看，它们又合修辞之情、语用之用。在情理之间，人们选择了“情”与“用”，而放弃了“理”与“法”，得失之间，语言的实用性、修辞的人文性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当然，也有一些变异的简缩既不合语法语义之理，也不合修辞语用之用，可以说是变味的简缩。像把“世界语协会”简称为“世协”，“21世纪委员会”简称为“世委会”，“市少年文化宫”简称为“市宫”，还有一些以“国”字开头，而实指“国际”的缩略语，如国航、国基会、国标舞等，这类简缩的共同特点是语义晦涩，易生误解，且无新鲜奇特之处，应在淘汰之列。其他如，男牛、女牛、上吊、怀胎之类，⑤虽语义怪异，但亦可博人一笑；虽不宜提倡，但偶尔亦可幽他一默，松弛一下紧张的神经：仍有语用价值。
综上所述，缩略不仅是一种简化语言、压缩信息的语法手段，也是一种美化语言、增加色彩的修辞方法。它的美学价值在于：通过对原型词语的瘦身、减肥，使之变得醒目显豁，简洁明快；通过对特征语素的选择、提取，使之增添新的色彩和意味，凸现出人们的情趣和爱好。尤其是一些变异的、超常规的简缩在后一方面的价值显得尤为突出。以往人们只注重研究四平八稳、规规矩矩的缩略，而忽视了缩略语中的顽皮的孩子们，这似乎有些不公平。“磁浮”“非典”给我们的启示就在于，应该关注变异缩略，研究变异缩略，使它们成为语法-修辞园地中的一株奇葩。

[附 注]
①“风湿性心脏病”的简缩.
②、③参见袁晖《现代汉语缩略语词典•前言》[A].北京：语文出版社，2002年.
④参见于根元《现代汉语新词词典•前言》[A].北京：北京语言学院出版社，1994年.
⑤“男牛”、“女牛”分别是“男式牛皮鞋”、“女式牛皮鞋”的简缩；“上吊”是上海吊车厂的简缩；“怀胎”是怀化轮胎厂的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