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消费的文学女性： 无可逃避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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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王宏图
来源： 当代文化研究网 www.cul-studies.com   


      现代的都市是伴随资本主义和工业化的扩张而出现的，而消费在现代经济中的作用与日俱增，市场经济已成了受消费者主权约束的活动。然而，与人们的常识相反，现代经济发展的动力已不是人们的需求，而是“欲求”。在亚里士多德看来，人有衣食住行和社会交往等需求，但这些需求是有限的，可加以满足；而“欲求”则超越了具体的需求层面，它是一种内在的心理动力，是非理性、无穷无尽也难以满足的。而这些被市场、资本周期性地刺激出来的众多的欲求与理念型文化无疑是截然对立的，它散布在那些以具有强烈感性特征的领域。和理念型文化中的价值、神灵不同，由于人的感觉活动具有此岸性、短暂性、飘浮不定等特性，因而都市生活中的以感性为基础的消费从来就不是固定的，它如走马灯般地不停变换着，仅仅受制于观看者的目光。消费最为典型的样式是所谓的时尚。而在时尚潮流中，女性无疑占据着优势的地位。一方面，女性群体是时尚最热烈的追随者，另一方面，时尚的代言人常常以女性的面目出现，时装女模特儿、女影星、女歌星便是这一都市景观中的佼佼者。

一些新生代女作家不无惊世骇俗色彩、从一己感性出发的身体写作构成了世纪末文坛上的一大奇观。她们那些神经高度亢奋、姿态极度张狂、意气奋发的文字给人造成了这样一种印象：由于她们生活在一个与其前辈完全不同的环境中，她们在很大程度上已挣脱了传统的男性文化的辖制，在一些领域赢得了相对宽裕的活动空间和自由度。的确，在消费主义占据主导地位的都市，男性文化固有的那种冷酷、专制似乎都悄然隐去，取而代之的是对女性表现出最大限度的友好和亲近。那些消费场所对女性的趣味和习惯表现出一种难得的无微不至的奉迎，以此体现其平等和民主的风格。依照一位学者的话来说，“这种具有多种服务措施的消费的宫殿似乎具有相当的民主性；免费入场和商品的定价从理论上来说保证了每个人都会得到同样的待遇。”

然而，这一切充其量只是善良的错觉。应该承认，现代的都市生活中的消费活动为女性提供了前所未有的社会交往、幻想和自由度，使她们更为随心所欲地运用自己的身体获取五光十色的体验和感性上的满足，但这并不能在深层的社会结构和文化意识层面改变男性根深蒂固的主导地位，并不能摆脱性政治的阴影。美国妇女运动领导人凯特·米特利对此作了一针见血的犀利分析：“在我们的社会秩序中，尚无人认真检验过，甚至尚不被人承认（但又十足制度化了）的，是男人按天生的权力对女人实施的支配。通过这一体制，我们实现了一种十分精巧的‘内部殖民’。就其倾向而言，它比任何形式的种族隔离更坚固，比阶级的壁垒更严酷、更普遍、更持久。不管目前人类在这方面保持何等一致的沉默，两性之间的这种支配和被支配，已成为我们文化中最普及的意识形态，并毫不含糊地体现出了它根本的权力概念。” 21这便是女性无法逃避的男人与女人之间的性政治，它涉及“人类某一集团用来支配另一集团的那些具有权力结构的关系和组合”。

乍看之下，在都市消费这样温情脉脉的软背景上，女性似乎被赋予了在其他领域中她丧失的主体地位。她游刃有余地穿逡其间，尽情地满足着她的喜好。然而，应该指出的是，消费活动所依托的都市商业化气息十足的商厦、娱乐场所被构建成了游离于社会其他领域的封闭空间，一种准虚拟的存在，一个不真实的神奇世界，它向人“显示了一种安逸的生活——生活的唯一内容是无穷无尽地显示美好的新产品。” 这是一个单向度的世界，女性在这个空虚的天地中无法真正获得主体性，从而摆脱性政治的控制。相反，准确地说，她无法逃避性政治的骚扰，即便在消费主义至上的背景中，只不过性政治在此也变换了形式，隐匿在众多愉悦可人的商品笑盈盈的外表背后。

由于消费成了都市生活中头等重大的事项，因而消费的对象——那些堆积如山的装潢新颖美观的物品成了这个世界中实际上的主宰。如果说其他形式的性控制、性奴役会招致女性程度不一的抵抗与不满，而在消费过程中则这种零星的反叛也付之阙如。由于女性觉得自己是消费活动的主人，因而常常处在林林总总商品的包围中而浑然不觉。这儿，无所不在的性政治以商品为中介发挥着作用，它控制、操纵着女性，使她沉陷于这个虚拟化的物的世界中，抽空了她对生活其他领域的想象力和激情，并使任何对现有体制的反抗成为不可能。她的消费活动不自觉地重申了现有的意识形态，维护着现存的以男性为霸主的社会体制。

同时，在怡人的消费中，女性本身经历了一个被物化的过程。如上文所引的茅盾和施蛰存小说中的事例所显示的那样，女性成了都市消费中的对象，成了男性窥视的目标和欲望的载体。在这种情形下，她们完全失去了自我生命的意义，本身的悲怒哀乐完全不为人注意。人们之所以注意她们，大都是因为她们激惹起了他们的欲念。在此意义上，她们已完全不具备任何一点主体性。她们成为都市风景的一部分，成为男人众多的消费对象之一。这是女人的不可逃避的宿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