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喻之多边”

苏鸣

李苏鸣

      钱钟书先生在《管锥编·周易正义·归妹》中论述了“喻之二柄”后，又谈及“喻之多边”这一修辞现象。他指出：“盖事物一而已，然非止一性一能。遂不限于一功一效。取譬用心或别，着眼因殊，指同而旨则异；故一事物之象可以孑立应多，守常处变。”这句的意思是，一个事物往往具有多方面的特性；当我们选取某一事物作为喻体构成比喻时，可以根据表达需要，取其某一方面或几个方面的特点来比喻本体的属性和状况。从一组相同喻体的比喻句来看，似乎喻体是同一的，实则旨意不同。钱先生所述之“边”，指的就是事物的某一特性。
钱先生举了这样一组例子：“譬夫月，形圆而体明，圆若明之在月，犹《墨经》言坚若白之在石，‘不相外’而‘相盈’……。镜喻于月，如庾信《咏镜》：‘月生无有桂’，取明之相似，而亦可兼取圆之相似。……王禹偁《龙凤茶》：‘圆似三秋皓月轮’，……仅取圆之相似，不及于明。月亦可喻目，洞瞩明察之意，如苏轼《吊李台卿》，‘看书眼如月’。”同样是取月亮做喻体，或比形圆，或比明亮，或比明察，这就是比喻的“多边”现象。
      下面，以“水”作为喻体，再对“喻之多边”修辞现象作一解析。假设喻体“水”是这样一个“多边形”：
      a边：清白明澈；
      b边：水平无倾；
      c边：源远流长；
      d边：流淌倾泄；
      e边：疾速流逝；
      f边：流势凶猛；
      g边：四散分流；
      h边：水流声响……
      那么，以上每一“边”都可以与一定的本体构成相应的比喻：
      a．君子之交淡若水。（庄子）
      b．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刘禹锡）
      c．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李俊》）
      d．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这一片叶子和花上（朱自清）
      e．光如流水。（格言）
      f．光像大水喷涌，冲击着残留的黑暗。(陈祖芬）
      g．泻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 （鲍照）
      h．银浦流运学水声。 （李贺）
      a例取喻体清白明澈之“边”来比喻“君子之交”：b例取喻体水平无倾之“边”来比喻“人心”；c例取喻体源远流长之“边’下来比喻“愁”；d例取喻体流淌倾泻之“边”来比喻“月光”；e例取喻体流逝疾速之“边”来比喻“时光”；f例取喻体流势迅猛之“边”来比喻“阳光”；g例取喻体四散分流之“边”，比喻人生贵贱不同；h例取水流声响比喻行云。仅是“水”这样一个常见的喻体，竟能生发出这么多各具姿态的比喻来，可见“喻之多边”的现象的确是不容忽视的，掌握了这个原理，就可以从普通的喻体中选取出最合适的一“边”来构成既形象生动，又新颖别致的比喻。
      钱钟书先生对 “喻之多边”现象的分析还告诉我们，选用喻体时，可以根据表达的需要只取喻体的一“边”，例如：“新月如镰”，仅取喻体形状细弯之“边”；也可以同时选取喻体的几个“边”，例如：“月如圆镜”， 既取喻体圆状之“边”，又取喻体明亮之“边”。
      在解析“喻之多边”现象的过程中，笔者领悟：如果“喻之多边”的“喻”不仅指“喻体”，也可以作“比喻”解，那么，对“喻之多边”现象的理解可能就要宽泛得多。事实上，本体也是多“边”的。如果这种认识成立，那么，我们就为“博喻”这种修辞方式找到了赖以存在的理论根据——利用本体多方面特性与若干喻体之间的相似点，构成以本体为出发点的“喻之多边”现象。例如：
      春天像刚落地的娃娃，从头到脚都是新的，它生长着。
      春天像小姑娘，花枝招展的，笑着、走着。
      春天像健壮的青年，有铁一般的胳膊和腰脚、领着我们上前去。
                   （朱自清《春》）
      在这个博喻片断中，“春天”作为同一的本体，它的“焕然一新”之边，取喻体“刚落地的娃娃”作比；它的“春暖花开”之边，取喻体花枝招展的“小姑娘”作比；它的“生机盎然”之边，取“健壮的青年”作比。看来“本体多边”与“喻体多边”同样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