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界对语言的一般定义

孙兰荃

孙兰荃
2005-9-21

      语言学流派争论的焦点所在：

     从语言功能看，语言是交际工具、思维工具、认知工具，文化的载体、信息（知识、情报、资料）的载体。其中交际功能是语言的最主要功能。

     从语言自身的构成看，语言是由语音、词汇、语法构成的音义结合的符号系统。

     从语言的性质看，语言是一种特殊的社会现象，它既不属于经济基础，也不属于上层建筑，具有全民性、民族性、工具性。

      以上定义参见《语言学百科词典》、《中国大百科全书·语言文字卷》、《语言学百题》（王希杰）等书。

     在语言学界，关于语言本体研究和语言规范研究的学人之间，其实也就是语言的交际功能和认知、文化功能何者为第一或基础的争论。

[ 本贴由 孙兰荃 于 2005-9-29  22:08 最后编辑 ]

西域胡杨

浅析《辞海》中“语言”一词的八个释例

  《辞海》中对“语言”一词的释义如下：
“语言是人类最重要的交际工具。语言同思维有密切的联系，是人类形成和表达思想的手段，也是人类社会最基本的信息载体。人类借助语言保存和传递人类文明的成果。语言是人区别于其他动物的本质特征之一。共同的语言又常是民族的特征。语言就本身的机制来说，是社会约定俗成的音义结合的符号系统。语言是一种特殊的社会现象，它随着社会的产生而产生，发展而发展。语言没有阶级性，一视同仁地为社会各个成员服务。但社会各阶级、阶层或社会群体会影响到语言，而造成语言有使用上的不同特点或差异。”
  很容易看出《辞海》是从八个不同的角度来给语言下定义的。下面我们就来分析一下语言的这八个方面及彼此的联系。
一
语言是人类最重要的交际工具。这是从功能的角度给语言下定义。语言的交际功能是最重要的社会功能。下面我们首先论述一下语言的工具性质。
语言是交际工具，而且是最重要的交际工具，这得益于声音的特性。是否是最重要的交际工具可以通过对比来断定。比较不同交际工具的使用频率、使用的方便性可以得出：语言是最重要的交际工具；文字是建立在有声语言基础之上的最重要的辅助性交际工具，其出现的目的或作用是克服有声语言的时空局限性；旗语之类是建立在最重要的有声交际工具和最重要的书面辅助交际工具基础之上的次辅助性交际工具，它们的用武之地非常有限；身势语属于非语言的交际工具，在某些场合可以补充语言的不足，甚至还可以优于语言的表达，但毕竟运用的范围和传达的信息极其有限，不能同语言相提并论。
从此角度给语言下定义是很实用的，首先可以突出语言的强大功能和重要的意义；而且此定义中的语言与人们的关系最密切，因为人们无时无刻不在运用语言的交际功能。但是从某种事物的功能出发不足以揭示出该事物的本质。就像用交通工具来给汽车下定义一样。说语言是交际工具只易于拿它来跟其他的交际工具比较，而不易揭示出与其他不同质事物的区别。
以上我们讨论了此项释义的角度和不足，但对语言功能的研究我们不能只停留在交际工具的层面上，交际功能之外语言还具有其他多种功能。对语言功能的研究在此我们简要介绍两个人或学派：一是雅科布逊和布拉格学派；一是韩礼德和系统功能语法。雅科布逊在其著作《语言学和诗学》中定义了言语行为的六个要素，并在此基础上建立了语言功能的框架，即所指功能（传达功能）、诗学功能（完全就语言而语言）、感情功能（表达态度、感觉和感情）、意动功能（通过命令和恳求去说服和影响他人）、交感功能（与他人建立交流）和元语言功能（弄清意图、词语和意义）；韩礼德提出语言元功能的理论，即概念功能（建构了经验模型和逻辑关系）、人际功能（反映了社会关系）和语篇功能（创立了语言与语境的关联）。二者对语言功能的阐述影响较大，但语言功能领域尚需要现代学者的进一步开垦。
二
语言同思维有密切的联系，是人类形成和表达思想的手段，也是人类社会最基本的信息载体。这是从语言与思维关系的角度来定义语言。
研究语言与思维的关系自然会涉及语言学上的一个著名假说：萨丕尔—沃尔夫假说。他们的假说被称为决定论，即语言决定思维，这个观点还需要进一步论证。目前大多数学者认同的观点是解释论，即通过语言来解释思维，语言是最重要的思维工具。
由于思维是大脑的机能，而人类凭借目前的科学手段尚不能对大脑进行全面、系统地研究，所以对此问题的讨论还需要借助神经生物学的研究成果而不断深入。尽管从此角度来定义语言会有些困难，但是此种释义至少使思维不再神秘，而且可以进一步捕捉到思维。
三
人类借助语言保存和传递人类文明的成果。这是从语言表现形式之一的书面语的功能角度来定义。
语言有两种表现形式，听觉属性的口语和视觉属性的书面语。书面语是在有声口语出现后很长时间才产生的，是在人类逐步认识到有声语言局限性的基础上产生的。声音一发即逝，后来人听不到前人的话语，距离很远的两个人彼此也不能交流。有声口语的时空局限在不断考验着人类的记忆和耐性，而最终导致了文字的产生。文字的发明，其价值要胜过任何其他的发明创造。由于文字可以被长时间地保存，所以当代的文明成果可以很完整地保存在书面语里，留与后人来继承和发展；同时也促进了不同地区的人们通过书面语来交流。其意义的重大是不言而喻的。
四
语言是人区别于其他动物的本质特征之一。这是从人类的本质、与动物的区别来定义的。
索绪尔为代表的西方传统语言学理论的认识论基础是哲学上的经验论和心理学上的行为主义。由此认为语言的获得是通过后天反复的“刺激—反应”而实现的，此过程中主体的认知能力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60年代乔姆斯基引发的语言“革命”摆脱了传统的经验论和行为主义，创立了所谓的“心智主义”。他认为人类语言的获得是因为人类的大脑中有一种遗传的能够掌握语言的物质，这种物质具有掌握任何一门语言的能力，而在后天“刺激—反应”的基础上会获得某一种或几种具体的语言。可见乔姆斯基已不再局限于对具体语言的描写，而试图解释只有人类才具有的普遍语言能力，从而把语言学研究的顶峰转向了对人类大脑的研究。传统的语言理论没有去解释或者说无法解释为什麽只有人类才具有掌握语言的能力，对于同样接受反复刺激的黑猩猩无法获得语言的现象无法解释，而乔姆斯基的心智主义却试图（或许将来能够）回答这个问题，从而使语言学的研究最终走向对人类本质的研究。
对于这个定义，我们不但要知其然而且更应该知其所以然。
五

共同的语言又常是民族的特征。这是从语言与民族的角度来给语言下定义。
判断是否是同一民族的标志有四个：共同的心理特征；生活在共同的地域；共同的经济生活方式；共同的语言。在更早一些的时候，这四个标准都可以很好地反映某个民族的特征，但是随着交通工具的进步，人们接触的频繁，不同民族的接触和融合，当今世界，这四个标志，运用其中的后三个，已经不能完全确定和区分开某些民族。单就语言来看，理论上不同的民族在起源时会讲不同的语言，但是随着后世与外族的不断接触，不同民族使用的不同的语言也会随之接触、融合，从而导致的结果是有些语言被另外的语言替代而消失，有些语言受到外族语的影响而发生很多的变化，也可能两种语言重新融合成另一种新的语言，表现在民族上就有以下几种情况：同一个民族说不同的语言，如诸多存在双语现象的中国的少数民族；不同的民族说同一种语言，如盎格鲁--撒克逊民族与美利坚和民族都说英语；本族语已消失改用其他民族的语言，如回族、满族。由此看出，就现代社会而言，语言与民族不是一一对应的关系，由语言来判断民族不是总能行得通的。
这是一个敏感的角度。当今社会，民族意识非常强，而团结某一民族的最根本的东西是建立在共同文化基础上的共同的心理特征，语言已经降到了次要的位置。但这不能否定任何一个民族不重视自己的母语，没有一个民族会非常情愿的放弃自己使用的民族语，但是在强势语言的“威胁”下，语言所受的影响是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的。
保持语言的纯洁性是21世纪一个非常独特的语言现象，最突出的代表就是法国。但是，这项工作的必要性、可行性还需要我们拭目以待！
六
语言就本身的机制来说，是社会约定俗成的音义结合的符号系统。此定义自身已经说明了观察语言的角度，即语言自身的结构。
释义中有四个关键短语：自身机制、约定俗成、音义结合、符号系统。从语言自身的角度来给语言下定义直到索绪尔时代才趋于成熟，即语言是音响形象与概念结合在一起所构成的符号系统。语言首先是一个系统，而且是符号系统；其中的符号又是音义结合的符号，音义之间的关系又是任意的、约定俗成的。
我们知道任意性早已被古人提出，但是索绪尔的贡献是把任意性提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语言系统就是在任意性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任意性是语言符号的本质属性。语言其他诸多的方面都是在任意性的基础上展开的。企图否定语言符号的任意性是徒劳的。这是索绪尔伟大的独创。
此角度释义的意义是重大的，它使得语言学的研究对象变得清晰，从而大大地促进了语言学的发展。
七
语言是一种特殊的社会现象，它随着社会的产生而产生，发展而发展。这是着眼于语言与社会的关系。
语言是作为人类最重要的交际工具而存在于社会的运用中的，一旦脱离社会便会死去。但是语言的社会性不是很容易就被认识的，十九世纪的历史比较语言学受进化论的影响便把语言看作自然界的第四王国，语言的发展演变就像植物的生长和血液的循环一样。这就严重割裂了语言与社会的关系。
19末20初，社会学作为一门社会科学刚刚诞生，其奠基人就是与索绪尔同时代的法国人德克海姆。索绪尔吸收了德克海姆一些正确的分析社会事实的原则和方法，把语言看作“集体精神的产物”（把索绪尔简单地确定为结构主义语言学的奠基者是不合适的，对于社会语言学、功能语言学，尽管索绪尔没有做具体的工作但是他已经触及了某些理论基础。我个人认为除了乔姆斯基以外，索绪尔之后的诸多学派都没有从本质上脱离索绪尔的语言观）， 从而摆脱了自然主义的语言观。
语言与社会的密切关系集中表现在语言的产生和演变上。
关于语言产生的假说多种多样，但是何种假说都不能否认语言是被集体创造的，是在社会中产生的，脱离社会，语言便没有了产生的必要和可能。
自从语言产生以后，它便时刻处在历时变化的长河中。语言的变化是在自身被使用的过程中产生的，外部的影响绝不能忽视；而语言自身又是一种复杂的系统，有多个子系统有序地结合而成。因此“语言外——语言内”就构成了观察语言变化发展的两个基本视角。社会的发展是语言发展的基本条件和强大动力，而语言具体如何变化、朝哪个方向变化则是在这一条的基础上取决于语言内部各要素的相互影响。
八
语言没有阶级性，一视同仁地为社会各个成员服务。但社会各阶级、阶层或社会群体会影响到语言，而造成语言有使用上的不同特点或差异。这里涉及语言现象的两个方面，即语言现象的性质和语言变体。
讨论此项释义，不能不提到一个人，或者说正是因为对此人的批判才诞生了对语言此种角度的解释，他就是前苏联的东方学家和语言学家：马尔。马尔创立了所谓语言的“新学说”，此学说是以语言属于意识形态、上层建筑这个论点为主要基础的。由于马克思主义认为一切意识形态、上层建筑都具有阶级性，因此语言作为意识形态、上层建筑的一种现象也应该是具有阶级性的。此学说曾一度遭批判，被认为是马克思主义的庸俗化。我们现在的观点是：语言既不是经济基础也不是上层建筑，它只是一种供社会全体成员使用的交际工具，是一种特殊的社会现象，没有阶级性。如果说语言在不同的阶级中会表现出不同，那也只是某些词汇的不同，属于语言的社会变体，而不是不同的语言，不同的阶级之间完全可以自由地交际。
也正因为语言的社会属性，它才会出现多种变体。语言变体的产生是一种很复杂的现象，此项释义只涉及其中的社会方言与风格变体（即语言发生变异的一个方面：社会方面）。社会方言是社会成员聚集为不同的言语社团而产生的语言变体，是言语社团的一种标志。如年龄、性别、职业、文化程度、阶级等各种社会因素，会使多种语言社团在全民语言的基础上产生各有自己特色的语言分支或变体，这种小社团的语言差异会在词汇、语音、语法诸方面有所反映，但最显著的还是词汇的不同。如不同的行业用语、阶级用语，一般说来社会方言的差异较小，所用的材料和结构规则是都是全民常用的，不具有排他性，不同言语社团的人自由通话没有问题（黑话除外）。此外，一个人可以同时掌握多种社会方言。
生活在某一言语社团的人，不是固定地使用同一种言语形式，而是因交际环境的不同、交际对象的差异而在语言的使用上表现出不同的特点，这就是语言的风格变体。在语音、词汇和语法上都有所体现，这进一步增加了社会方言的丰富性和多样性。
徐思益先生在此基础上又进一步提出了语言的民族变体，从而更加丰富了对语言社会变体的研究。研究语言接触中的变体在21世纪会具有很高的价值。

下面我们来看一下这八项释例都有哪些联系：
一与三是从功能角度着眼，前者突出有声口语，后者突出书面语言；
一又是七、八的原因。正因为语言是一种全民使用的工具，所以它的创制和发展都离不开社会，而且这种工具没有任何阶级性；也因为语言无时无刻不在被大众使用所以它才会产生变体；
六是从语言自身出发的，而二、四、五却着眼于语言与其他事物的联系，分别为思维、动物和民族；
一、三、五、七、八又可以从社会语言学的角度加以更加详细地研究；二与神经语言学分不开；四、五也可以从人类语言学方面来考虑。
二的研究成果可以促进四的研究。
我们还可以从不同的角度找出它们之间更多的联系，这正说明语言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现象。从微观处着眼，它自身具有不同的层面；放眼宏观，它又会与众多相近学科产生复杂的联系，不断吸取它们的成果并向其提供有益的理论和方法。所以我们既要重视语言的本体研究同时又不能局限于语言的本体研究。

　　　　　　　　　　　　　　（西域胡杨　２００５　１０　１８）

孙兰荃

我的一个小贴子，引来了您这样系统的阐述，真不错。看来您对这个问题是有所思考并钻研的。语言功能问题，实际上是学术界不同学派争论的一个焦点：认为语言的交际功能是第一性的、本质的，就是较为关注现代化过程中语言的本体问题和应用问题，认为语言的主要功能是文化传承的，就较为重视语言的文化研究，但走到了极端，就会产生对语言现代化、规范化的抵触情绪。如果大家都能从语言功能上得到了深入的认识，就会觉得这些争端不过是各自的角度不同而已，在此基础上，还要看语言的功能到底哪个是最主要的，哪个是次要一些的，这样就会减少许多无谓的“口水仗”，才是真正的“百家争鸣，百花齐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