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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西岭雪
2003-11-14 08:47
(一)“美女作家”的渊源
要说“美女作家”这个创意,其实也并不新鲜。
从雅里说,早在三四十年代的旧上海,张爱玲已经为她自己和另外两位女作家苏青与潘柳黛画像,自称是“奇装炫人的张爱玲”,而将潘柳黛封为“弄蛇者”。由此可见,女作家与艳装、与妖媚结缘早已成型,而对女作家品头论足的风俗也其来有自,源远流长,只不过不像今天这样大张旗鼓,煞有介事地当作宣传第一要点罢了;
从俗里说,则可以追溯到更早的古代,自诗妓开始。红拂私奔、薛涛红笺、李师师、苏小小,以及民国佳人小凤仙,都是个中翘楚。相貌秀丽是必不可少的,可是想身价倍增,还得有才有艺,光是曲儿唱得好琴索调得妙还不行,还得吟诗作对,出口成章。那样,才能位列花魁,跻身群芳榜。简单总结一个词,就是“色艺双绝”。
长得好,会打扮,有才情,这几样儿还不够,还得有一种必不可少的佐料,就是风流韵事。“秦淮八艳”之所以名扬宇内,芳延千古,其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她们床笫之间的佳话。《桃花扇》若没有侯朝宗题图,只是一把破扇子沾了血;陈圆圆若没有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怎能成为历史长河的焦点访谈;柳如是若不是嫁与钱谦益,纵有反清复明之志,焉得一散千金之力;董小宛嫁了当朝才子冒辟疆不算,还和顺治皇帝扯上了关系,成为大清后宫的一段千古之谜……
人们对艺妓们的美貌与才气议论不绝的同时,总不忘了对她们的情话与归宿大加品评。如果一个妓女没有故事,就像一朵花儿没有香气一样,得不到人们太多的关注。这也正是“秦淮八艳”中其余几艳——寇白门、马守真、顾眉生、卞玉京不及李、陈、柳、董四位出名的真正缘故了。
这种风气和知识一直流传到今天,就推陈出新,创意了“美女作家”这么个概念,这些在文字中夹杂大量美女照、书名无非“我是你的情人”、“你是我的达令”的作品够不够格称为文学作品,以及这些出了一两本散文集、连曹雪芹为什么不肯参选诺贝尔文学奖都弄不明白的写手们是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作家且不论,但是她们的宣传,无非卡准了两点:一是漂亮,二是风流。
于是乎,胭脂与宝镜同飞,床帏与裙带齐舞,图书市场变成了娱记天下,一个个女作家转眼都成了明星,当然,还是三流明星。因为只有三流明星才会那么迫不及待地把自己往死里做,往浪荡里做。已经成了天王天后的星宿们则总是尽量穿多点,在拍完写真集后,穿上衣服重扮玉女偶像,如果你问及她们的生活隐私,她们多半冷冷答一句“无可奉告”。可是还没有光亮的实习小星则顾不了那么多,自己不亮,就只有借助镁光灯照亮,炼丹炉烧亮,新闻锅炒亮,而且,生怕别人觉得自己不够魅力,没有卖点,所以总是想方设法地制造一些新闻出来,作品的主要内容也总是围绕着自己那一点可怜的床上经验,把同自己交往过或者自以为交往过的对象挨个儿地拿出来痛定思痛或者故作甜蜜,还美其名曰“不得不说的故事”。
大约就在一星期前,一个圈内的饭局上,听到一则爆炸性秘闻——某出版社老总但遇年轻女作者希望出书,一律首肯,不看稿,只看脸,半小时内即可签约,唯一条件是一夜风流。书出之后,除送此女数十至数百本样书作为度夜之资外,其余全部销毁,不过是个制版费而已,所费无几,比嫖名妓便宜得多了。
如果称这样的女作家为“妓女作家”,我不反对。但前提是,先要封那样的编辑为“嫖客社长”。
有人卖,是因为有人买,这是市场规律,文坛也不例外。只是那个勇敢的为文学“献身”的女作家,她的初衷,到底是为了卖文还是卖身呢?恐怕弄到最后,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而且,且不论这消息是真是假,可是既然有这样的传言流行,那么受辱的,便不只是那些女作者本人,而是整个女性文坛。因为没有女作家再敢在那间出版社出书,以免像晴雯进了怡红院,保得了清白之身,保不了清白之名。
忽然之间,桌上的女性写手们都有些悲寒之感。
兔死狐悲的悲。唇亡齿寒的寒。
什么时候文坛成了大观园,有一干如鱼得水的贾琏、宝玉之流,亦有一大堆上不了正册的美优伶,因为没有强大背景,做不成“元、迎、探、惜”,只好挤在花柳繁荣地做个“晴、袭、鸳、紫”。虽然论才论貌俱不在人下,可是每前进一步,却要付出多正册人物几倍的艰辛和代价,纵然这样,还多半下场凋零。
要说她们的桥段与道行,比起苏小红拂之辈,实在是差得远了,不知,这算不算“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又一个佐证?
(二)“用身体写作”的震撼
如果说“美女作家”的称号还并不能使我感到惊奇的话,那么随之出现的一个概念却确实令我吓了一跳:
用身体写作的女作家!
这惊恐未待完全消化,一日逛书市,却又看到一个更让我吃惊的概念:
不用身体写作的女作家!!
而最尴尬的,还是前几日接受记者采访的时候,对方竟理所当然地问我:
你是用身体写作的还是不用身体写作的女作家?!!!
天哪!我真的不会回答。
首先,我弄不懂这“用身体写作”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更想不出“不用身体写作”是一种什么样的境界。是说写作的内容与身体无关呢?还是说不使用身体任何一个部分进行写作,包括双手。
但无论从哪一方面讲,它无疑都是具有某种侮辱性的,因为并没有见过哪个男作家强调自己是否用身体写作,尽管,男作家一样是有身体,而且零件比我们还要完整,还更具备身体的攻击性。
那么,为什么要将身体与女作家的写作强行联系起来呢?
这让我不得不想起许多年前有位久不得志的女明星自导自演的那场十万元征婚的闹剧。可悲的是,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老把戏始终都有人使用,而且发扬光大,一直引申到在人们的印象中向来比较高雅的女作家的身上了。
而更可悲的是,这种方法似乎还挺管用。
仍然从雅俗两个方面来讨论吧。
先举个雅的例子,前段时间市场上有本非常风行的书叫《乌鸦》。说实话一开始我非常排斥,因为那蹩脚的宣传,因为开篇关于“我是不是美女只有同我睡过的男人才知道”的宣言,还因为“我袒露衣裳不是为了展示美丽的乳房而是为了让你看我的伤口”的欲擒故纵的手法。
但是它实在太风行了,几乎达到人手一本的地步,这又让我不能不好奇:难道一本书真的可以只因为它的黄色趣味而受欢迎至此吗?这样子,我到底还是花四元钱买了一本错字连篇的盗版书来实地侦察一番。意外的是,里面并没有太多露骨暧昧的描写,更意外的是,它吸引我一口气从头看到了尾。那种生命的苍凉深深打动了我。
一向认为,一个作家的作品所以好,首先要具备的特征就是:它可以带领读者进入到他的世界中去,感同身受。曹雪芹和老舍做到了,张爱玲和王安忆做到了,金庸和琼瑶做到了,贾平凹和阿来做到了,《乌鸦》,也做到了。它的确是一本好书。可是它的宣传手法也的确令人不适,从心理到生理的不适。然而,我又不得不承认,如果不用那样低俗的手段,大概难以达到这样高明的效果。
一脱成名,原来不仅仅适用于演艺界。
那么,谁还敢批评突然患了暴露狂的女作家们呢?都是为了生活,或者更高的追求,为了出名而已。
于是,为了出名,女作家们争相暴露,出卖自己的身体或者身体的经验,在“美女作家”的概念之后,举一反三,更推出了“妓女作家”的新生物。
出名要趁早。暴露也一样。用身体写作的女作家,好歹需要一个前提,就是年轻,还要有一定的姿色。就算本身并不怎么美,也要借助宣传,借助包装,借助影楼甚至电脑特技的美化,使自己显得美。这样,才有暴露的资格。如果七老八十,就是你想用身体写作也没有资本呀。
曾有过极可怕的经验:
记得 我第一本散文集出版的时候,同编辑三番五次交待:请不要将我包装成美女作家之类。编辑诺诺连声。可是书出版的时候,封面上还是做了类似的宣传,甚至更恶劣,叫做“青春美少女丛书”。我质问该编辑何以这样不尊重作者,编辑答:人家想当美少女还不够格呢,再说,这样才有市场嘛。“市场”,原来就是这两个字害惨了生错性别的女作家!
接着我的第一本长篇小说出版了,封面上是个卡在门缝中的女孩,我以为不美,编辑说已经在改版了。然而再版出来,更加糟糕,这回竟是个只以一层纱遮体的赤裸女子。总算我定力够强没有昏过去。可是从此对待同性便变得宽容许多,相信许多可怕宣传并非出于她们的本意,实在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谢天谢地,这种身不由己的待遇在出版第十本书以后总算得到缓解。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有记者当面问我:你是以身体写作还是不以身体写作的女作家?
我真的很想很想号叫一番:读者啊,可不可以对女作家尊重一点?!
然而,这种对女性作家另眼相看的局面,究竟是谁造成的?
是谁在逼良为娼?又是谁在以偏盖全?用身体写作的反面即是不用身体写作,非此即彼,什么时候竟对文学有了这样一个新的划分标准?
我可不可以这样去评价男性文学大师们——把钱钟书、余秋雨归为不用身体写作,而把王小波、贾平凹归为用身体写作,可不可以这样做?男性文坛有没有美丑之别?有没有帅哥作家或男妓作家?能这样分吗?那么,为什么对女作家这样归类?而为什么有些女作家竟还以此为荣?
还是说《乌鸦》,它好与不好,在于它的内容与思想,其实与身体无关。同样地,一个作家的优秀与否,与她是不是绝代佳人,是用左手写作还是右手写作也全无关系,因为你要看的,只是她的作品而非身体,那么,又何来美女作家与身体写作之谈?
所以,放下镜子,穿上衣服,让我们暂时忘却女人的性别,仅只以作品同读者进行一次文字与思想的交流,可不可以?(摘自故乡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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