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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汉语动词前缀“打-”演变探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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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18 00:56:0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作者:祝建军  
【原文出处】:烟台大学学报:哲社版  【原刊地名】:  
【原刊期号】:200304  【原刊页号】:470~476  
【复印期号】:1   【分类号】:H1  
【内容提要】:汉语言中缺乏严格意义的词缀,动词中的词缀尤为少见。近代汉语中的“打-”被多数  
【文摘】:汉语言文字学  
【英文文摘】:Chinese language has few affixes in the strict sense, still less verbal affi  
【作者简介】:祝建军(1975-),山东诸城人,硕士,烟台大学学报编辑部讲师,从事汉语史研究。
【正文】
[中图分类号]H146.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3194(2003)04-0470-
07
   

“打”字的组合形式极为多样,尤其在近代汉语中,它与动词性成分的凝固组合是汉
语中非常有特色的一种语言现象。各家对此现象的认识也不尽相同,多数人据其结合面较
广、有较强的动态性,称之为“动词前缀”。(注:陈望道称之为“动词添头”,王力谓
之“动词的记号”,太田辰夫定名“接头辞”,袁宾、俞光中、植田均称为“动词前缀”
,蒋冀骋解为“动词词头”,王海芬认为是“动词标志”。)但这种前缀并不是汉语中从
来就有的。汉语中的虚词性成分多源于实词,动词前缀“打-”由动词“打”演化而来是
显而易见的,它是由一个逐步扩展的组合群的共有成分推衍形成。通常情况下,“打”是
有实在意义的动作动词,在句子中作谓语核心、其后带体词性宾语是它的语法意义的具体
体现;而前缀“打-”则多被认为是几乎没有词汇意义、其语法意义是强调所构成词的动
态性的构词单位。“打”的这一词汇意义模糊、语法意义改变的过程可以看作是一种语法
化现象。本文即以“打、打-V”为主要研究对象,对不同历史时期各种口语性较强的材料
进行系统整理,考察它的组合形式与使用范围的变化,试图对“打-V”起源、发展及衰变
作出描写和解释,并找出某些小范围内汉语词汇群具有一定规律性或倾向性的东西。
      一、“打”的语义特点与引申和泛化
    虚词性成分的语法化总是以实词的语义为基础,是实词词义概括、抽象、虚化的结果
,而“打”的概括、抽象以至泛化是与它的语义特点密切联系的。因此,认真分析“打”
的语义特点,理清动词“打”的词义引申与泛化过程是研究动词前缀“打-”语法化的基
础。
    “打”有文献可查的最初意义即“(用手或器物)撞击(物体)”,在魏晋以前的文
献中很少见到“打”字,中古文献中“打”字出现的频率很低,且多见于口语性较强的译
经、歌谣、对话中,显示出较强的口语色彩。众所周知,对于主体能发出的动作动词而言
,往往连系着一系列的语法语义范畴:动作的主体、动作的方式或凭借、动作的对象、动
作的结果、动作的方向、动作的强烈程度等。无论是在古汉语还是在现代汉语中,“打”
都是一个动态性很强的、典型的动作动词,与之相连系的语法语义范畴也较为典型和全面
:动作的主体、动作的受事、动作的强烈程度、动作的方向,以及引起的结果、凭借的工
具、起事的目的、担任的角色等。这些语法语义范畴在同一义场内的具体动词中常常具体
化,其结果就是形成一些具体的、个别的特征义素,这些特征义素以纯表动作的核心义素
为中心聚合形成不同的义位(表现为词),此核心义素如独立为义位,则在义场中居于上
位词的地位。据研究,至少在南朝宋齐时“打”在口语中已取得“打击”义场中语词的上
位词地位,上古习惯搭配“击鼓”也逐渐被“打鼓”取而代之。[1](P401)因之,“打”
作为动作动词的语义特点是:连系的语法语义范畴多,所含限制义素少,能够指称的动作
范围广,所指称的动作行为含有击打或类似于击打的动作。因此,“打”的用法灵活,与
之搭配的范围广泛。
    1.1 中古以及隋唐五代时期,“打”词义已经有了一定的引申,应用也更趋灵活,
存在明显词义泛化倾向;宋元时期打的语义泛化现象已经极为普遍。
    引申为“进行某种游戏、运动”,如“打qiū@①、打qiú@②、
打竹簇、打叶钱”;引申为“捕猎”义,如“打慈鸦、打鱼、打兔”;在“打谷”组合中
引申为“击打使……脱粒”义,与现代汉语“打了多少粮食”的“收获”义有引申关系;
在“打碑”中由含有的击打动作指称“拓印”;在“打水”中由击水而汲指称“汲取”义

    (1)蔡伯喈睹睐笛椽,孙兴公听妓,振且摆折。王右军闻,大嗔曰:“三祖寿乐器,
虺瓦吊,孙家儿打折。”(《世说新语·轻诋》)
    后之言“打折”,即前“振且摆”而折,并非对它撞击使之断折,“振且摆”类似于
击打动作。
    (2)女子泊纱于水,举头忽见一人……(伍子胥):“空中忽闻娘子打纱之声,触处
寻声访觅。”(《敦煌变文集·伍子胥变文》
    “浣,洗涤”含有击打的动作,所以“打”在这里表示“浣洗”的意思。
    1.2 从“打”所连系的其他语法语义范畴看,动作发出者总有其目的,并产生某种
结果,这也与“打”的语义特点紧密相联系,例如:
    (3)打铁作门限,鬼见拍手笑。(《王梵志诗校注·世无百年人》)
    “打”为锤击,“铁”为受事,“作门限”是目的,“门限”是动作的结果。一旦“
打”的后附宾语扩大到表目的或结果的名词范围,势必会反过来对“打”的意义形成一定
的影响。事实上,这种情况在唐代就已经出现,例如:
    (4)(李太尉家小宅)相传幽甚,直二百十千,买之,筑园打墙,拆其
瓦木,各得一处,就耕之。(唐温庭筠《乾@③子·窦》
    (5)酒熟花开三月里,但知排打曲江春。(《敦煌变文集·父母恩重经讲经文》)
    (6)玄宗柳婕妤妹适赵氏,性巧,因使工镂板为杂花似之,而打为夹缬,初献皇后一
尺,上见而赏之。(五代马鉴《续事始·夹缬》)
    以上各例,“打”的宾语均为动作结果,这使得“打”的意义逐渐获得了语境中“制
作,使……产生”的意味,有些因经常使用而愈来愈突出,逐渐独立为一个新的义位,如
例(4)独立为“修筑,建造”义,例(6)独立为“编织”。
    如果含有该意味的“打”与更为抽象的结果宾语相结合,其意义会随之变得更为概括
,如:
    (7)曰:“陛下试召安之处分打场,以臣所见,必有可观。”(唐郑qǐ@④《开天
传信记》)
    “打场”本为艺人通过类似击打的动作维持场地秩序,因为动作范围大,不仅含有一
种具体动作,“打”的所指义也随之宽泛。
    (8)善能歌,打难令,正是聪明,处处皆通顺。(《敦煌曲校录·苏幕遮》)
    宋洪迈《容斋续笔·唐人酒令》:“又有旗幡令、闪压令、抛打令,今人不复晓其法
矣。惟优伶家,犹用手打令以为戏云。”打令本为有手部动作,又有韵语的酒席助兴活动
,“打”的意义也随之宽泛,甚至可以用泛义动词“行”替代,称“行酒令”。
    (9)北面官人,入则内贵,出则使臣,到所在打风打雨,尔何不从之。(五代王定保
《唐摭言·李敬》)
    此例中的“打”已经不再具有“击打”义,“使……产生”的义素已占据主导地位,
“打风打雨”即为“行风行雨、呼风唤雨”,喻威势大。
    (10)师强打精神,奏其王曰……(《敦煌变文集·降魔变文》
    此例中“打”的宾语为抽象名词表结果,“打”的意义有“使……产生”义,后固化
为“振作”。
    宋元用例中含有击打动作的如“打铁船、打刀、打火、打个地盘”,同时大量存在动
作不包含“击打”的“打N”结构,N仍为表结果或目的的具体名词:
    (11)“如何是佛法大意?”师云:“无手行者能打饼。”(《古尊宿语录》卷23)
    (12)东林颂:袖头打领无添减,腋下剜襟有时短。(《古尊宿语录》卷48)
    (13)其徒以为打包潜窜,有欲来装从行者,已乃奄然坐化。(洪迈《夷坚志·雪峰宗
一》
    有的结果宾语、目的宾语不是实际事物,这时,“打”的意义变得更为抽象,如:
    (14)这个是就处打出语。(《古尊宿语录》卷15)
    (15)法聪笑道:“休打砌!我见舂了几升陈米,煮下半瓮黄齑。”(金《董解元西厢
记》)
    今人胡士莹《话本小说概论》:“使砌,又称打砌、点砌,是宋元时代‘说话’、‘
做院本’的一般习惯语。‘砌’是插科打诨开玩笑一类的滑稽话。”此“打”与“使”义
相当。
    (16)师曰:“何不呈似老僧?”普化乃打筋斗而出。(《景德传灯录》卷7)
    (17)僧打圆相曰:“还出得这个也无?”(《五灯会元·大宁道密禅师》)
    (18)你本是那泼泥鳅打伙相随从,可便干闹起一座水晶宫。(《元曲选·小尉迟》)
    “打”不仅与受事、结果、目的名词组合范围广泛,用法灵活,与其他语义类型的名
词组合也极为灵活,有时甚至很难离析出它的意义,但并不能说它无义,如“打官司、打
官防”。
    1.3 “打”这种泛义性,也可以从另一种组合中得到证明,即唐至宋元时或出现的
“打+A(表状态的形容词性成分)”,其意义是“打”的“使……产生”义的体现:
    (19)雀儿打硬,犹自落荒漫语。(《敦煌变文集·燕子赋》)
    (20)幽岩实快乐,山野打蹒跚,本拟将人看,却被看人看。(《敦煌变文集·燕子赋
》)
    (21)师云:“我不可替汝这般底,而后去别处打风颠去也。”(《祖堂集·盘山和尚
》)
    “打硬、打强”意思是“逞硬、逞强”,“蹒珊”为走路不稳的样子,“风颠”为精
神行为不正常的样子,“打”即有“作出……的样子或状态”之义。
    (22)师云:“与么则打软去也。”(《古尊宿语录》卷九)
    (23)德山便打风流儒雅:“某甲话也未问,头上著枷,脚下著匣,待是哪里人?”(
《五灯会元·净慈昙密禅师》)
    (24)(柳七官人)在京师与三个出名上厅行首打暖:一个唤做陈师师,一个唤作赵香
香,一个唤作赵冬冬。(《清平山堂话本·柳耆卿诗酒玩江楼记》)
    (25)我索区区每日打勤劳。(《元刊杂剧三十种·马丹阳三度任风子》)
    以上的“打”逐步突破了“打+(表受事)N”的组合形式,与之相应,这也使得它的
语义要素部分消失,“击打”意义减弱,但作为动词的语法功能基本未变,我们完全有理
由把它看做一个泛义动词了。
    “打”的组合从唐代开始逐步泛化,至宋元时期,无论是在类型上还是在数量上,它
的泛义用法都极为普遍,[3]如果仅根据组合和语境订立义项,很难把它们归纳为简明的
几个义项。这种现象宋代贤达已经注意到了,刘昌诗《芦浦笔记》、欧阳修《归田录》都
对当时打的泛化情况有所记载,其中欧阳修更是概括为“触事谓之打”。“触事皆谓之打
”可能在概括范围上过于广泛,清代黄生在《字诂》中的概括更为合适一点:“盖凡起而
作其事者,皆谓之打耳。”“起而作其事”是“打”字意义的高度概括,也是当时人们语
言心理上普遍接受并能灵活运用的,正是在这些灵活运用中,“打”的意义逐步概括、抽
象,最终泛化。
    在我们看来,“打”的泛化与它的语义特点有着密切联系。“打”本身是一个动态性
很强的动作动词,只有具备活动能力的物体才能发出和进行,而它所指称的很多是包含击
打或类似击打的动作,而与生命体发出的动作联系密切的语法语义范畴有受事、目的、结
果等,“打”的泛化正是在“打”经常与表目的、结果的成分组合的过程中,逐步固化了
语义结构中的“作出,使……产生”的义素,进而与抽象概括性更高的成分组合,最终能
用“作、为、行、发”等泛义动词代换,成为一个典型的泛义动词。
      二、“打”后动词性成分的出现与“打-V”结构的固化
    一个动词在“(主)+动+名”式的结构中通常是不会发生语法化的。这是因为在这
一格式中,动词处于谓语的句法位置,是整个结构的核心,进入该位置的动词动态性强,
语法功能显著。因此,“打”虚化为词缀尚需在句法位置和组合上进一步演变,因为“句
法位置和组合关系的改变是词汇语法化的重要诱因。”[4](P161)所以,对历史语言材料
中的“打”进行结构分析,把握其句法位置和组合关系的改变,是我们探讨动词前缀“打
”起源的重要途径。
    2.1 我们认为,“打”带动词性宾语是它词缀化的关键所在。蒋绍愚说:“在汉语
中,名词固然常常充当宾语,但动词充当宾语,也是很常见的现象。”[1](P225)实际上
在先秦、秦汉汉语中就存在能带动词性宾语的动词,如“为、行、作”等。
    (26)(孔子)病间曰:“久矣哉!由之行诈也!无臣而为有臣。”(《论语·子罕》

    (27)他日chuā@⑤然曰:“腹烦杀人,唤萧郎作一打。”(《南史·任忠传》)
    “为、行、作”是上中古就已存在的泛义动词,而“打”,如前文所述,是近代汉语
新兴的一个泛义动词,它的意义与“为、行、作”等泛义动词极为相近,都有“做、作出
、进行”义,都能带抽象性很强的名词性成分和形容词性成分作宾语。“打”后自然、也
可带动词性成分作宾语。不过,“打-V”形式的动宾式与“打N”形式相比,“打”的意
义更为抽象,如:
    (28)此四凶者为百姓巨蠹,多聚亡命,黄昏多杀人于道,谓之打稽。(《南史·梁临
川靖王宏传》)
    (29)王侯骄横转甚,或白日杀人于都街,劫贼亡命,咸于王家自匿,薄暮尘起,则剥
掠行路,谓之打稽。(《隋书·刑法志》)
    稽,《说文》云:“留止也。”“打稽”的语义指作留止行人、财物的事。
    (30)引军打劫,直到石头店。(《敦煌变文集·庐山远公话》)
    (31)玉梅将贼兵打劫及范希周救取成亲之事,述了一遍。(《京本通俗小说·冯玉梅
团圆》)
    “打劫”,亦称“打结”,本为围棋术语“作劫夺”的意思,引申到一般指作劫夺的
事情。
    (32)师因举初祖于少林寺里,面壁打坐九年。(《祖堂集·保福和尚》)
    (33)进曰:“如何是进身事?”师云:“事事@⑥须打过。”(《祖堂集·齐云和尚
》)
    唐五代文献中的“打-V”式还不多见,其明显的特征是其后不能带名词性成分作宾语
。我们认为“打-V”本身即为动宾式,这种结构式几乎排斥了除时间名词外的一切名词宾
语。“打-V”结构中的“打”与前述“打”加抽象程度高的结果宾语名词和“打+A”中的
“打”意义极为相近,都是“作出、进行”义,与之相较,“打-V”中的“打”意义更抽
象。“打-V”式在宋元乃至明朝极为常见,如:
    (34)官人把手打招,叫:“买gǔ@⑦duò@⑧儿。”(《清平山堂话本·简贴和
尚》)
    (35)及至接入,却其俗,只是一路爱便宜,才说到六七句,便道仰山大王打供,想见
宗杲如此。(《朱子语类》卷112)
    (36)师云:“打躬近前,问一处火发任从你救。”(《古尊宿语录》卷9)
    (37)阿骨打一日集众酋出荒漠打围射猎,粘罕与某并辔,令译者相谓曰……(《三朝
北盟会编·茅斋自叙》)
    (38)这官人好和那孝友孩儿厮似也。仔细打看,全是我那孩儿。(《元曲选·合汗衫
》)
    (39)领上因打折时被灯煤落下,烧了一个孔。(《警世通言》卷11)
    (40)峰云:“今生不着便,共文遂个汉行数处,被他带累。今日师兄到此,又只管打
睡。”(《祖堂集·岩头和尚》
    (41)师上堂:“山僧本无积蓄,且得粥足饭足,困来即便打眠,一任东卜西卜。”(
《五灯会元·西余净端禅师》)
    例(34)至(39)是“打+及物动词性成分”(我们称为“打-Vt”)的组合,因为是在
动宾格式下产生的,所以构成的组合形式不能再带受事宾语。宋元明时期,像这样的组合
形式是大量的,如“打博、打抹、打渲、打请、打调、打谈、打揭、打转、打醮、打哄、
打挣”等。例(40)、(41)是“打+不及物动词性成分”(打-Vi)。一般来说它们更不可
能带宾语。在“打-V”式组合中“打”的意义明显为“作出,进行……动作行为”,但是
作为表示动作行为的动词,V本身就含有“作出,进行(动作行为)”的意味,这种意义
上的重合使得“打”的意义更为模糊、抽象,语义重心必然落在具体说明动作行为的动词
V上。“打”在“打-V”中实际上强调、突出了动作行为的进行和发出,起到了增强后面
动词V效果的作用。
    2.2 众所周知,汉语词汇发展过程中有一个双音节化的趋势,这是因为人们在语言
认知心理上历史形成的、把双音节韵律作为标准节律的倾向。进入双音节结构的组合形式
在人的心理上造成一个整体的印象,节律要求其中的两个成分必须同时出现,出现的次数
多了便成为熟语,熟用久了就导致凝固,因而有可能(不是必然)凝固为词。这种现象,
冯胜利称之为双音短语固化。[5](P16)“打-V”正是这样的固化形式,有些“打-V”组合
有明显的词化倾向,但“打”仍未发展到完全词缀化的程度,“打一V”形式的大量存在
证明了这一点,例如:
    (42)如引人向万丈悬崖上打一推,令他命断。(《碧岩录》卷4)
    (43)但反而思之,便弥便明,这气色打一转,日日作功夫,日日有长进。(《朱子语
类》卷112)
    (44)杨官人觑一觑,把脚打一踢,踢在半空里,却待脱落,打一接住。(《清平山堂
话本·杨温拦路虎传》)
    (45)点着将来,打一照时,四边并无别物。(《水浒传》第一回)
    这样的例子还有“打一解、打一看、打一望、打一和、打一耸、打一夺、打一跳、打
一掣、打一抖”等。其中的动词V因受表瞬间的“一”限制,多数为具体动作动词,且能
瞬间发出或完成。动作持续性动词、非自主动词一般不能瞬间发出和完成,就没有“打一
V”形式。这种“打-V”形式,吕叔湘先生认为“一V”是动量宾语,“打”是某一动作
。[6](P199)我们以为,由于“打”是抽象度很高的泛义动词,有“作出,进行(某一动
作)”义,则“一V”应为普通宾语。它与动量宾语的区别就是其后不能再插入名词性宾语
,“打”后不能带时态成分和名词性宾语。也许正是这个原因使得“打-V”在与其他表
达动量和瞬间动作的句法形式的竞争中处于不利地位,最终在明代衰退、清初消失。
      三、“打-V”的凝固式词化与前缀“打”的形成
    3.1 “打-Vt”组合在产生早期受动宾格式的制约,一般不能再加宾语。但在双音节
打-Vt固化短语中,语义重点落在Vt上,这使得Vt的及物动词特性有可能逐渐凸显,“打-
Vt”也能带Vt的宾语,这就标志着“打-Vt”由短语的句法组合层面进入到凝固的词的层
面。“打-Vt”作为一个词,其内部两个语素的句法结构动宾关系就不可能在“打-Vt”词
的句法组合中起什么作用,“打-Vt”也就能够像任何一个及物动词一样带体词性宾语。
这种词化趋势在宋代已经开始显现:
    (46)(渊)首座住慧安,逐日打化。(宋《大慧普觉宗门武库》)
    (47)这大相国寺里知寺厮认,留苦行在此间打化香油钱。(《清平山堂话本·简帖和
尚》
    (48)日来听得孙二要出外打旋,不知如何,等他来时把几句劝它则个。(宋无名氏《
小孙屠》)
    (49)随后打旋些银钱将你去。(《元典章·刑部七》卷45)
    钱南扬校注(48):旋有周转之意。言经济不宽裕,求助于人。
    (50)(诸色人等)私卖酒醋盐曲货,匿税遏所在捕捉,却行聚众打夺。(《元典章·
户部八》卷22)
    (51)(人犯)贪图厚利、聚成群党,恃势打夺私酒曲货,匿税不畏公法。(《元典章
·户部八》卷22)
    (52)(崔宁)看着清湖河里扑通地都跳下水去了,当下叫人打捞,便不见了尸首。(
《京本通俗小说·碾玉观音》)
    (53)大尹交且将卜吉押下牢里,到来日押去了通判宅里,井中打捞尸首。(《三遂平
妖传》第6回)
    (54)次日郡王封简子去临安府,即将可常、新荷量轻打断。(《京本通俗小说·菩萨
蛮》)
    (55)赵再理授广州新会知县……第一日谒庙行香,第二日交割牌印,第三日打断公事
。(《警世通言·皂角林大王假形》)
    (56)(宋四公)故意叫骂埋怨,却把点茶老儿的儿子衣服打换穿了,因此众人不疑。
(《近代语法资料汇编·宋四公大闹禁魂张》)
    (57)道别求个女艳姝,待打换我这丑媳妇。(《元曲选·生金阁》)
    “打化”为“乞化,做募化的事”,动词性成分“化”凸显则“打化”能带“化”的
宾语;“打断”谓做判案的事,动词性成分“断”凸显则整体带“断”的宾语“公事”,
“打夺、打捞”等亦是如此。我们还注意到:例(54)、(56)的语法格式是“把/将+N+V(
打-V)”式,即平常所说的处置式,其中的N为V的受事。这种格式在“打-V”仍为动宾式
短语的情况下是较为稳定的,但一旦“打-V”凝固为词,格式就变得不太稳固了,(注:
蒋绍愚《近代汉语研究概况》(P220)说“由于句尾只有一个单纯动词,这就在动词后面留
了很大的发展余地。”)表受事的N就比较容易移至V(即“打-V”)后。
    这种“打”后动词Vt语义语法作用的凸显使得“打-V”整体能带宾语,也说明“打”
作为动词的语法功能极大削弱,以“打”为动词核心的动宾关系在“打-V”中逐渐模糊,
“打”几乎失去了词汇意义,变成在构词上起强调“打-V”动词动态性语法意义的词缀成
分,语法化完成。
    3.2 类似的“打-V”带名词宾语的例子在宋元明时期普遍存在,例如:
    (58)你如今和我去勾栏内打唤王金榜。(宋无名氏《错立身》第二出)
    (59)人都唤我做张撇古,三月五日去那会稽城中打勾些物件。(《元曲选·渔樵记》

    (60)宿太尉打担了御酒、金银牌面、缎疋表里之物,上马出城。(《水浒传》卷82回

    (61)一面点了茶,一面下去打抹春tái@⑨。(《金瓶梅词话》第11回)
    (62)那呆子认是行者的声音,在水里骂道:“天杀的弼马温!到这们苦处,还来打诈
财物哩!”(《西游记》第76回)
    (63)兰氏口里道:“终日去打动人,今日却有人来打劫了。”众人道:“胡说!谁来
打劫你家,你家强盗事发了。”(《初刻拍案惊奇》卷19)
    以上的“打-V”意义均与“V”同,“打”有强调动作行为动态性的作用。我们注意
到,这些“打-V”式词多数在使用频率上始终未能高于单音动词V,而且大多数未能在现
代汉语普通话中保存下来。我们认为,“打-V”式结构词的衰退表明,“打-V”式词仅仅
是近代汉语词汇双音节化过程中一种颇具尝试性的构词现象。这种构词现象的衰落与“打
-V”式词本身的特点有着密切联系:双音节“打-V”词虽然满足了汉语词语双音节化的要
求,但是它在意义上与“V”本身没有很大的区别,这显然不符合语言经济性原则的要求
,况且单音节动词本身使用也较为灵活,其他方式双音节化词具有比“打-V”词更强的表
现力。
    3.3 少数保留下来的“打-V”式词是这种颇具特色的构词现象的历史积淀,有的是
因为与人们的生活联系密切,使用较广,如“打扫、打搅、打探”等。有的是在语义和用
法上有了变化,如“打量、打听、打点、打发、打算”等。
    打量 宋欧阳修《归田录》卷二中说:“以丈尺量地曰‘打量’。”这种意义在宋元
时期占多数:
    (64)臣今欲乞令差官只据见在草地,逐段打量的实顷亩,明立封标界至。(宋欧阳修
《论牧马草地札子》)
    (65)试请六蕃岭直南,打量四十里,看到得鸿和尔大山甚处?……假令去却“脚”字
,只将地里打量,也只打量得山脚下。(宋沈括《乙卯入国奏请并别录》)
    (66)奉圣旨约束管民官司,不得打量军户地亩。(《元典章·刑部十》卷24)
    由实际测度引申为“心理上测度”,则为“估量、料想”:
    (67)说与东江津吏道:打量今晚涨痕来。(宋范成大《甘雨应祈》诗)
    (68)那雪雁此时只打量黛玉心中一无所知了。(《红楼梦》第90回)
    由实际测度引申到“用眼测度”,则为现代汉语中常用的“察看、掠视”义:
    (69)这熙风携着黛玉的手,上下细细打量一回,便仍送至贾母身边坐下。(《红楼梦
》第2回)
    打发 宋刘昌诗《芦浦笔记》“诸府支酒谓之打发”,即“发放(物品)”,如:
    (70)倘有迎接人不到,其差去人员因而织罗其间,取受打发钱物,深不便当,都省却
。(《元典章·礼部一》卷28)
    (71)其全省部台院务监诸衙门差去人员,并不得打发人情钱物。(《元典章·礼部一
》卷28)
    元代“打发”后宾语可以是物品发放对象:
    (72)梅香,取上好的脂粉来,打发这秀才咱!(《元曲选·留鞋记》)
    因此,“打发”有了“发给、施予(人)”的意思,施予的原因是“应付,回应人的
某种要求”,目的在于“使之离开”,由此产生两个引申义:“应付、回复;发遣”义,
如:
    (73)如今俺娘要和你对话哩,你别要说我对你说,交他怪我,你须预备些话儿打发他
。(《金瓶梅词话》第51回)
    (74)那个弟子孩儿,偷东摸西,打发了他去了罢!(《元曲选外编·村乐堂》)
    两义又分别衍生例(75)“照应安排”义及主谓结构做宾语的例(76)“派遣”义:
    (75)那时节先打发了孙家孔目出牢囚,我就直到他衙门里报冤仇。(《元曲选·黑旋
风》)
    (76)我着员外打发你去。(《元曲选·看钱奴》)
    打算 南宋罗大经《鹤林玉露》记载:
    厥后蓄积稍羡,人堂有意用兵。祭酒芮国器奏曰:“陛下只是被数文腥钱使作,何不
试打算,了得几番犒赏?“上曰:“朕未知计也,待打算报卿。”后打算只了得十三番犒
赏,于是用兵之意又寝。
    这三个“打算”明显为动宾组合短语“作核算”,不能带名词性宾语。《元典章》中
“打算”用例9,只有一例(后例78)能带宾语:
    (77)(官吏)多酣酒命妓以为故常,年终打算,数其破官钱何所从出。(《元典章·
户部二》卷16)
    (78)奉圣旨打算了后头,觑面皮呵那其间里细看察。(《元典章·户部八》卷22)
    这说明至少在元代“打算”已经固化为词,且宾语多为帐目等可算计的东西。元明时
期“打算”已经引申出“在思想上算计”的“考虑”义:
    (79)恰打算别离苦况味,见小玉言端的。又惊散鸳鸯两处飞。(《元曲选·青衫泪》

    (80)恐怕不能勾保全小梅生产,时常心下打算。(《初刻拍案惊奇》卷37)
    至少在清初,“打算”已能带谓词性宾语,而在现代汉语中“打算”则只能带谓词性
宾语,不能带名词性宾语。《红楼梦》、《歧路灯》所代表的语言时期正是“打算”发展
变化的过渡时期。据我们的统计,《红楼梦》中带名词性宾语的“打算”5例,带谓词性
宾语9例;《歧路灯》中“打算”带名词性宾语16例,带谓词性宾语22例。
    (81)贾琏答应了“是”,便退出来打算银钱。(《红楼梦》第116回)
    (82)你的话,我明日到路上说。你可打算行李,休遗漏下东西。(《歧路灯》7回)
    (83)听见宝钗推让,他心里本早打算过宝钗生日,因家中闹得七颠八倒,也不敢在贾
母处提起。(《红楼梦》108回)
    (84)但如今也将近冬天了,到了来年,再上紧打算这宗大事。(《歧路灯》26回)
    (85)薛姨妈是高高兴兴要打算替他买房子治家伙,择吉迎娶。(《红楼梦》67回)
    (86)你打算还债,我一心读书。(《歧路灯》)
    (87)我打算要问二奶奶那里支用一两个月的月钱。(《红楼梦》83回)
    (88)这邓祥、德喜正打算随主荣任。(《歧路灯》10回)
    例(81)、(82)带名词性宾语有明显的“核算、计点”义,(83)、(84)所带名词性宾语
因不可能“计点”,有“考虑、谋划”义,而(85)、(86)带谓词性宾语,但所涉及的事物
能计点,所以仍带有一定的“核算”意味;例(87)、(88)已经和现代汉语的“谋划”义带
谓词性宾语没有差别了,“打算”也由具体动作动词转入心理动词,至现代汉语中“打算
”带名词性宾语反而湮灭无闻。
    综合“打量、打发、打算”词化后在现代汉语中的用法,我们发现,这些“打-V”的
意义和用法已经不能简单地与“V”划等号了,进入词汇层后这些“打-V”的词义及用法
变化遵循词汇系统自身不同于句法的演变规律。而“打-V”也已经作为一个语义、语法的
整体独立起作用,与“V”已经有了很大区别,但“打-”仍为词缀成分,只不过由“粘附
于词干的词缀”变成了“与词干融合的词缀”。这极为近似于“一个成分虚化到极限后就
跟实词融合在一起,自身变成了零形式”。[7](P20)
    从“打”由实义动词到词缀的语法化过程中,我们可以看到:动词“打”的语义特点
诱导其语义泛化,泛化义“作,为”是它发生语法化的语义基础,与动词性成分的结合为
其结构基础,少数进入“打-V”的单音及物动词固化成词,“打-”随之成为一个具有较
强能产性的词缀,由词化而完成语法化。这一过程与双音节趋势大背景下词化是一致的,
密不可分的,透露出语言作为一个整体系统在不同层面上有其复杂性。“打-V”的历时演
变验证了萨丕尔“形式比它的概念内容存活得长久”[8](P87)的重要语言发展演变规律,
即语言形式和意义在演化进程中存在着普遍的不平衡性,语言形式总是落后于语言意义的
变化。
    [收稿日期]2003-05-10
【参考文献】:
    [1] 张永言,汪维辉.关于汉语词汇史研究的一点思考[J].中国语文,1995,(6):401
.
    [2] 蒋绍愚.近代汉语研究概况[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
    [3] 祝建军.近代汉语动词“打”的语义泛化[J].烟台大学学报,2003,(3):354.
    [4] 刘坚,等.论诱发汉语词汇语法化的若干因素[J].中国语文,1995,(3):161.
    [5] 冯胜利.汉语的韵律、词法与句法[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
    [6] 吕叔湘.把字用法的研究[A].汉语语法论文集[C].北京:商务印书馆,1990.
    [7] 沈家煊.语法化研究综观[J].外语教学与研究,1994,(4):17.
    [8] 萨皮尔.语言论(陆卓元译)[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5.
    字库未存字注释:
      @①原字革加秋
      @②原字毛加求
      @③原字月加巽
      @④原字(綮去系去丿)下加木
      @⑤原字炎加欠
      @⑥原字物下加心
      @⑦原字饣加骨
      @⑧原字饣加出
      @⑨原字木加台
发表于 2006-1-23 01:20:14 | 显示全部楼层

很有受益

读了一些后,很有受益.
由此感受到,似乎每个词都有讲不完的故事.我只想听它的意义方面的故事.上面内容又太多,可以简化一下吗,比如分个层次将论点逐步道来听下,例句和历史暂时不给出.
非常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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