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无”小说在流行

梦的轻波

作者：李静   
来源：中华读书网
www.booktide.com 2003-0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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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不是“无身份证、无暂住证、无务工证”。是“无智无趣无爱”。一个“三证不全”者完全不妨碍他当个好作家，可“无智无趣无爱”却使一个作家、一部作品完全乏善可陈。不幸的是，“三无人员”虽然一样为社会出力，被查出来时却得蹲局子罚票子；而一个名作家若写出了无智无趣无爱的作品，却照样占据书店和杂志的最显要的位置。

     当然啦，事实也可能是这样的：你不把名家的“三无”小说摆在显要的位置，也得把新人的“三无”小说摆在显要的位置。总之，“三无”小说必须占据最显要的位置。为什么呢？下面这件事很能说明问题：五年前我在一家文学杂志当小说编辑的时候，曾经试图把王小波的《红拂夜奔》发出来，可最后由于上级部门严禁刊发“格调低下”的作品，未能如愿。众所周知，小波先生生前只有《花城》多次接纳了他的作品，他的多数小说在“周游列刊”之后还是被压在了箱子底。据他说退稿原因大致有三： 1、性描写过多，格调低下，比如他的所有作品；2、影射现实，不怀好意，比如他的绝大部分作品；3、形式探索得太厉害，令人难以卒读，比如《万寿寺》。他认为自己还不至于无聊到如此程度，以致整天老想着如何含沙射影；但作家谋求的是思考的乐趣和创造的自由，如果这种自由恰巧触及了一些人不愿承认和不愿看到的东西，那也是艺术创造的诚实所致，而非该作家“居心叵测”使然。如果艺术创造不能是自由的，如果艺术家必须先把某些事物排除在思考和打量的视野之外，然后才能进行创作，那么该艺术必定和一匹骟马相仿。现在，我们的“无智无趣无爱”的当下小说，就构成着这种“骟马的现实”。

     骟马由于身体上很重要的器官被割掉了，精气神就被泄去了85％，整日只有灰灰秃秃、蔫头耷脑地给主人干活，吃主人喂的干草。它不再能像自由的骏马那样，于猎猎风中追逐芳草，驰骋天涯，甚至它连感受、热爱和想象阳光、草原、意中人的能力和兴致都没有了，甚至它都不信世上还有这样的东西。但由于光是蔫头耷脑实在显得一无可取，于是它便佯装深刻，以彰显其不同于骏马的独特价值。有时它表情绝望痛苦，以示其超乎寻常的敏感，但如果你认为它就要诅咒尖刀及握刀之手，那就错了，它尽量发出雷鸣般的吼声表示：是可恶的跳蚤而不是刀和手夺去了它的尊严。有时它嘴巴喋喋不休，说些家长里短、三姑六婆的事，以示其人情练达，聪明机智，其实它只是为了灌输给你这样一个“真理”：尽管我描述的是一个马厩，但它就是全世界；世界本质上就是一个大马厩，而所有的马都是、或必将是骟马。有时它表情冷漠而酷，以示其已将世间一切通通看透，除了虚无和自恋，什么也引不起它的兴趣，其实它只是为了说服自己和你：不是我骟马有病，而是你没骟的马才有病呢。更有趣的是，该马有时楞要在马厩里做出些好色之马才有的生猛举动，它以为一旦如此，它就是一匹自由健康完整的好马了。它为什么一定非要如此表演不可呢？它默不作声不行吗？或者，讲讲它见过的骏马，告诉围着它的小马和孩子：一匹真正的骏马是什么样子的，不行吗？答案是：不行，因为它还要自己的尊严哪。它的尊严就是那张难以言喻的沉闷而悲伤的脸。可如果你问它为何沉闷和悲伤？你如何才能避免它所遭遇的沉闷和悲伤？它永远都不会告诉你。

     这就是骟马。这匹骟马的可悲不在于它的身体特征，而在于它对自身和世界之状况的描述不够诚实。正如我们的当下小说，它的可悲不在于它是“我们的当下小说”，而在于这些小说里表达和创造的一切无智无趣无爱。而这“三无”的根基，则是小说家们的心灵不够诚实。不诚实的原因在于，小说家们“爱惜”自己，他们认为自己有责任让“纤弱的心灵”和切身的利益免受来自真实的惊吓、磨砺与轰击。所以他们必须掉过头去，在心灵之外，搭建另一种被过滤和纯化的“无害”的现实，以便他（她）在这个“现实”里耍小聪明，发脾气，玩酷。是的，说到底这样的小说家最爱他（她）自己，他（她）没有多余的爱分给那些“毫不相干的陌路人”。关怀的窗口一经关闭，通向外部世界的所有窗口便都关闭了。一个幽闭黯淡的一个人的世界，失去对话性的自恋的世界，注定是无智无趣无爱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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