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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行——康健宁/段锦川/蒋樾侧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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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10-24 21:47:2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刘红梅
纪录·中国
2003年8月26日 于广院
2003-9-28 10:45:09  

湘里妹子学术论坛-www.xlmz.net-2003

   
一、康健宁:逆流而上

代表作]:《黄河迷》(1985),《黄河流长》(1986),《窑洞·人》(1987),《闯江湖》(1988),《沙与海》(1989,合导),《石头上的印记》(1991),《雪域》(1992),《泸沽湖》(1993),《天籁》(1994),《生活》(1995,合导),《阴阳》(1997),《公安分局》(1998),《当兵》(2001),《听樊先生讲过去的事情》(2002)。



1980年代实在是个记忆过剩的年代,但1982年仍旧值得书上一笔:这一年春天,“文革”后恢复高考的第一批大学生毕业——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一小把无比金贵的文化种籽,撒向荒芜已久的中国社会——这批人启动了一个怎样的时代,是多年后人们依然津津乐道的话题。然而,任何一部史书都绝少提到,也正是从那以后,另一批人的命运悄然改道——他们也曾路过某个叫“大学”的地方,只是提早了数年,身份与名分都全然不同——叫做“工农兵学员”。

“正统”大学生的光芒令“工农兵学员”黯然失色,曾经昙花一现的荣耀沦为一种新生的尴尬甚至耻辱。造物弄人,虽则无情,却是一贯的铁律。但总有人不甘听凭摆布,宁为挣扎的困兽。“工农兵学员”康健宁就是其中的一个。其时已在宁夏大学教了六年体育的康健宁,确认自己再也无法安享高校球场上的灿烂阳光,去意渐生。两年后的1984年,他终于寻到一个招工的地方——宁夏电视台。那一年,康健宁30岁。

而立之年,仅为逃离一种生活而匆匆投奔尚不知为何物的电视,无疑是一起大概率的冒险事件;还好,他很快撞上了亦不知为何物的“纪录片”——或许纪录片可以让少言寡语的康健宁更少说一些话,不知不觉就成了一个让他沉潜下来、“苦一点也愿意”的活计。

转眼80年代近了尾声,两样突如其来的文化怪现象刺激了康健宁:一边是以“土”为乐的“西北风”席卷了舞榭歌台,一边是云山雾罩的大道理吞吐着电视屏幕——脚踩宁夏黄土的康健宁忍无可忍,发誓要“荡涤一下这腐朽的尘埃”。 他带上成百袋的方便面和东拼西凑借来的旧带子,三番五次进驻陕北和宁夏西海固——一个“苦甲天下”的所在,苦熬出两部“不合时宜”的纪录片:《窑洞·人》和《闯江湖》,不吝一己之力,替那些太久封存于文明视线之外的人们,发出第一声逆流而上的呼喊。

但1989年的众声鼎沸轻而易举地淹没了他一个人的呼喊。康健宁猛醒,呼喊其实并不足以承载更深切的表达。于是他同辽宁的高国栋合计,各守一边,拍一部不一样的纪录片,片名简洁地合在一起,就叫《沙与海》。《沙与海》的确是简洁安静了许多,旁白和音乐之外,听得见风沙与海浪,更听得清沙海中间的人语。

1991年底,也就是他改行后的第七年,一个冬日清晨,宁夏电视台同仁在晨跑途中听到电台新闻提及康健宁的名字——纪录片《沙与海》获得第28届亚洲广播电视联盟大奖,这是中国纪录片第一次尝到所谓国际大奖的滋味。



稍后才得知消息的康健宁至今仍不甚明了该片如何得以被选送评奖。回看《沙与海》,他所剩的多是忧虑:一是母带因天生陈旧不得不面临自消自灭;二是今天依然有人将沙当风景,或将海当“开放”。而在他那里,纪录片从来都是对大同命运下的人的瞩目,无论那人身在沙漠或海岛,宁夏或北京——他注视着他们,一如注视着自己。

就算止于《沙与海》,30岁那年的出逃也早已经收回了成本。但接着又是流水十年,康健宁这三个字后面又接着缀上了八、九部纪录片,份量之重,难有出其右者。及至由《沙与海》延续的《生活》(1995),再至由西海固延续的《阴阳》(1997),他终于踏入不惑之境,“痛改前非”——将从前的满腔忧愤收拢了,绷紧着,引而不发,却让沙漠和黄土自身迸射出一股静止的然而是永恒的力量;人世间的种种喜怒哀乐、悲欢离合,莫能与之争。

也在这十年间,这个人的身影渐行渐远,远离了形形色色的“评奖”、“节会”、“运动”,几乎从一切热闹与人群中消失殆尽——连同他那些为了自尊而自绝于世的作品。康健宁正在身体力行地兑现着一个苦修者的传说,这传说又沿袭自他少年时代就尊崇有加的一位先生:《浮士德》的译者樊修章。时人莫之许,他自安之若素,并不奢望这世上多半个人像他这般,心无旁物,洗耳恭听——《听樊先生讲过去的事情》(2002)。

世纪之交,正当纪录片在中国寂寥下去的时刻,康健宁突然重现江湖——那是一则惹眼的新闻,他与段锦川、蒋樾联手,完成了中国纪录片对欧洲市场的首例“预卖”。



也许纯属巧合,他这次的新作《当兵》与段锦川、蒋樾的另外两部作品合在一起,被他们自己取名为“工农兵”系列。



二、段锦川:离开——回到

代表作:《青稞》(1986),《蓝面具供养》(1988),《青朴——苦修者的圣地》(1992,合导),《广场》(1994,合导),《天边》(1996),《加达村的男人和女人》(1996),《八廓南街16号》(1996),《沉船——97年的故事》(1998),《拎起大舌头》(2002),《爱情战争》(2002,合导)。



而立之年的康健宁离开校园,而立之年的段锦川离开西藏——从1984年起呆了八年的西藏。对一个人的生命来说,22岁到30岁是一段怎样的年纪?对汉人云集的西藏来说,1980年代到1990年代又是一番怎样的岁月?其无畏绽放的过程,完全可以相互辉映。

然而,西藏对于段锦川的真正意味,或者段锦川对于西藏的真正意义,在他离开之后才慢慢显影出来。似乎离开总是为了回到——也只有离开,才可能回到。1994年11月,段锦川回到拉萨——背景音乐刚好是那一曲《回到拉萨》:“雪山,青草,美丽的喇嘛庙”——唱歌的果然是一个从未离开过、更尚未去到过拉萨的人。而这一年,恰恰因为段锦川回到拉萨,回到那条经典的八角街,回到一家凡俗的居委会——《八廓南街16号》,西藏的神话就此终结。

一离一返,段锦川的拉萨正如他远去的青春岁月,散尽了斑斓的梦影,缭绕的香烟。此时此地,他无声地退后一步,让面前只剩下一个因为简练之极而包容之极的视点。他耐心守候,胸中已有足够的把握,让这个特定空间内有形与无形、交织或背离的轨道自行呈现。

1997年,法国蓬皮杜中心第一次将“真实电影节”的首奖授予中国人,就是这个名叫段锦川的回到拉萨的汉人。

其实在回到拉萨之前,段锦川先行回到了北京,回到那个心脏中的心脏——举世闻名的广场。因为想拍,那样一个滴水不入的地方,居然也被他混到一张通行证。广场那张仿佛永远不变的脸,经过1994年的段锦川的眼,经过他的黑白胶片,折射出不一样的概念。《八廓南街16号》的格局,在他同张元合作的《广场》中,就已经基本成型了。

回到拉萨之后,段锦川呼吸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透彻的自由,那是浮出水面的自由,他的步履愈加坚定从容。1997年,他在黄海拍摄打捞致远舰,完成片定名为《沉船——97年的故事》。沉船随着段锦川的视线浮出水面,就不再只是沉船,他让它负载了一个年代、一个族群的滞重身影。也是从段锦川开始,中国的纪录片界开始流传“公共空间”、“直接电影”。但罗马不是一天造成的;清理一个棋局而非一个棋子的运数,只有退身局外、观棋不语的冥想者才有能力做到。段锦川这退后的一步,若从他怀抱少年心事奔赴西藏之日起计算,用去了十年有余。

一位校友兼同行陈晓卿这样评价他:“小段是一个欢快的人,他可以把很沉重的事情用很轻巧的语言讲出来。”

  小段自己却不似那般欢快或轻巧:“拍纪录片就像种水稻一样,要播种,要插秧,要施肥,要打农药,最后还要有一个好天气;拍纪录片的人,其实就非常像一个农民。”



2002年初秋,段锦川回到《拎起大舌头》的拍摄地,东北大平原上一个叫翻身村的角落。鹅蛋酒饭与炕头小睡之后,蹲坐在那户人家的院落门口——还是那条土路,还是那行杨树,还是那片稻田。近黄昏,天无云,风吹过,空气中漫开些杂芜而生涩的香。他熟练地坐着,一动不动,像一个真正的农民。良久,自语道:我回到这里,就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



三、蒋樾:从彼岸到彼岸

代表作:《喇嘛藏戏团》(1991),《拉萨雪居民》(1992),《天主在西藏》(1992),《东方三侠》(1993),《票友》(1993),《上班》(1993),《矿工》(1993),《彼岸》(1995),《静止的河》(1998),《幸福生活》(2002),《爱情战争》(2002,合导)。




而立之年的段锦川离开西藏,而立之年的蒋樾离开电影,是那种叫“故事片”的能让一大堆人追捧、一小撮人显贵的电影。

出身于文化世家,下放过“干校”,没上过小学,赶过鸭,画过画,蹲过出版社,学过戏曲编剧,排演过现代话剧,当过艺术盲流,亲历过多种“运动”……蒋樾似乎天性动荡,命运为他存储了无孔不入的多种可能性——到了做《龙年警官》与《过年》副导演的时候,仿佛终于有了个明摆着的去向,而他偏偏又自行拐了弯。1992年底,蒋樾对自己说:我要拍纪录片,我要寂寞!

要寂寞的蒋樾曾经怎样地寂寞?一个人面对“干校”两万亩起伏的稻浪,一个人混迹各类“艺青”圈子追逐梦想,一个人带着一对狼往返于川藏之巅,一个人背着行囊流落于夜晚的北京街头……走来走去,无非总是“脚步想要去流浪,心却想靠岸”。直到那一天,当他一个人抱着摄像机走进一群同样追逐梦想的孩子中间——脚底忽然踏实了下来,这正是他要找的“寂寞”,他的纪录片,他的《彼岸》(1993—1995年完成)。

自《彼岸》起,蒋樾诀别了“一无所有”的年代:他拥有了一堆N年后才偿还得清的债务,三五群肝胆相照的朋友,十年间遍布四海、青春常在的观众——当然,还有一个山形电影节亚洲评委会奖。

当然,还有那无尽寂寞中的无尽寻觅与追问——何止寂寞,更多清苦,更多惘然。《静止的河》(1998),《幸福生活》(2002),《爱情战争》(2002,合导)——三峡工地的民工夫妻,郑州车站的中年男人,北京城里的社会工作者……来来往往,日复一日,谁不在命运注定的路线里漂流?谁又能停止寻问心灵的归宿?当人们一一遇到蒋樾,正在轻悄逝去的俗世红尘便平添了些许重量和痕迹。

很少有人知道,十年前,开始拍摄《彼岸》的蒋樾同时开启了《东方时空·生活空间》最早的纪录短片模式;不久后,它被国家行政级别最高的电视台命名为“讲述老百姓的故事”。为了超越平凡的生活,年轻的蒋樾曾经茫茫然四处漂泊;因为回归平凡的生活,他最终在纪录者的漂泊里提取了一份自下而上的超越——周而复始的具体生存对宏大的时空背景乃至社会外壳的超越。

十年后再回首,蒋樾的纪录片里,渐次清晰地浮现出一个恒久的主题意象:一条“彼岸”在前的河流——时间沉淀成河床,生命如水流过。

一度,他几乎放弃那个永无止境的“彼岸”,以为已经落脚“此岸”。但是后来,所有他继续遇到的人们都在以姿态各异的生命提醒他:倘若没有了“彼岸”,也就无所谓“此岸”。

纪录片之于蒋樾,也就是这样一种“渡水复渡水”的生存体验——从人生到人生,从心灵到心灵,从一个“彼岸”到另一个“彼岸”。只不过,十年前,蒋樾的“彼岸”在舞台,在聚光灯下,在青春的集体舞姿和呐喊声中;十年后,蒋樾的“彼岸”在大地,在艳阳下,在一大片迎风招展、接天怒放的油菜花里(《幸福生活》结尾镜头)。

一次一次,再踏入的,不是同一条河流了。

四、相遇·同行·“工农兵”系列

在路上,相遇本来是一种偶然。

多年以后,蒋樾回想起结交段锦川的情景,印象最深的是他那远在拉萨的单身宿舍,宿舍里那张尽可以独自享用的单人床,床前那盏尽可以随手拧亮的小台灯。彼时正是“人在江湖漂”的蒋樾,某夜偶然漂行至此,随手拧亮那盏灯——暖暖地躺着,且有书可翻——怎不教人感慨万千。

到了1995年,段锦川在西藏拍片,蒋樾带着《彼岸》去了山形电影节。中国导演去了不少,其中竟然还有康健宁(空前绝后的一次)。不过,康健宁不曾随着众人完整地看过一部展映作品,他照例在人群之外。远远地瞟了蒋樾他们一眼,他感到某种本能的警觉——他们住在京城,脚不沾地,是一群典型的“精神贵族”,完全没有沟通的可能——这样想着,康一言未发地离去。

两年后的夏天,北京21世纪饭店,康健宁应央视强力之邀,带着草草编完的《阴阳》来参加一个展映。当时放映的还有国内国外一大堆纪录片,唯独这部《阴阳》让观者段锦川心绪不宁。数日后,他人在大连,屡屡想起此事仍不能静,于是动笔写了一封长信——用康健宁后来的话说,是好多页纸,他能记得的是些“批评意见”。

康健宁没有回信,但是次年,他作为央视特别节目《20年·20人》的总导演来到北京,同段蒋二人有了第一次手艺上的对接。于是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于是就有了段蒋承揽、康健宁参与、首例预卖欧洲的中国纪录片系列。它们是:

《幸福生活》(蒋樾,2002):郑州铁路分局郑州火车站两个基层干部的个人以及集体生活;



《拎起大舌头》(段锦川,2002):吉林四平某村计生委员引出的计划生育和选举风波;

《当兵》(康健宁,2001):宁夏银川一个城市青年在应征入伍前后判若两人的对比写照。

2000年底,三个人已分头进入现场实地拍摄。一天,蒋樾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立刻从郑州打电话给在银川的康健宁,异常兴奋地——咱们原来是在拍“工农兵”啊!

此番“三人行”就这样有了立此存证的名目。

看似偶然,却又不尽然。

因为在路上,相遇而后同行,本来就不是一种偶然。

                                                        



:o:o:o
发表于 2003-11-23 01:10:25 | 显示全部楼层
《阴阳》、《八廓南街16号》和《彼岸》被称为独立记录片的扛鼑之作,可惜至今缘悭一面,遗憾。。。:( :(
发表于 2003-11-23 11:21:02 | 显示全部楼层
在如此市场化世俗的状况下,不能见到这三位高手的佳作不足为奇。我也是其中之一。电视台不以“世界级”或“人文”“艺术”取材,奈何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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