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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生死场》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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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10-28 22:07:0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读《生死场》札记


作者:穆阑


  
  一
  
    《生死场》的主要人物是女人,乡土中国最底层,底层的底层里痴苦挣扎的人类。男人受了地主的压迫和剥削,还可以回家来压迫和剥削女人,女人却一无所持。本来,男人应当是她们的依靠,然而男人让生的负累压榨得失去了对生命源初的关爱和体贴,他们凶暴而残忍。那亲手摔死满月女儿的成业,恶毒诅咒临盆妻子的五姑姑的姐夫,还有听任村里最美丽的女人月英下身沤烂而死的月英的丈夫原来也都好不可怜,他们养不活自己的家人,更没有那么多钱给妻子寻医问药。(一旦有了点钱也不懂得土地庙的香灰原来不是药。)自然,他们可怜,他们的她们就更可怜。小金枝与小钟在对世事的一片懵懂中被父母杀死,其实根本不是只因为父母养不活她们。如果她们是男孩子……
  
    还有三岁的小菱花,如果她是男孩子……
  
  二
  
     萧红最擅长写的也就是女人。后来还有老头。老头老到一定份儿上了,也带上了女人的柔腻,像《马房之夜》的冯山,《旷野的呼喊》的陈公公,《莲花池》的小五爷爷。而写《生死场》时,女作家显然对男人还太没有感觉。男子气太重的,像冯青山,老那么缥缥缈缈地像个梦,实在只是个理念的化身罢了。而赵三、二里半,被敷染得最出色的还是他们身上的阴柔气质——尤其二里半一跌一绊总舍不下他那头老山羊的缱绻缠绵,写的是人间至情至性。
  
    转头再看女人,反而血肉是血肉骨气是骨气。柔情似水也好,刚健如山也对,一切苦难都由她们隐忍无声地担负起来。老王婆的脊梁比赵三的硬挺,她甚至恨自己的汉子“越看越是一堆泥了”;平儿赤身逃遁,他的情妇王寡妇无怨地坚忍着挺受日本人的拷打;丈夫暴戾地为添人进口烦躁,女人却痛苦刚毅地忍受生养的毒刑……在男人少一份刚强的时候,她们即是女人又是男人。
  
  三
  
    《呼兰河传》写:
  
     逆来的,顺受了。
  
    顺来的事情,却一辈子也没有。
  
   
  
    这写的是童年的乡村。《生死场》前九节的人们的生存状态,也是这样。后来,日本人到了。逆来的,也顺受不下去了,因为事关身家性命。这就是中国人的生死观:能忍则忍,不到亡国灭种,想不到反抗。
  
    但是终于是到了忍无可忍。于是,男子蓦地焕发出阳刚之气,女人更是义无反顾。——这多少有点特别。只是李青山问兄弟们:“……就是把我们的脑袋挂满了整个村子所有的树梢也情愿,是不是啊!……是不是?……”回声是“先从寡妇们传出”的。
  
  四
  
    萧红善于写“死”。从在沉重的生的重负的压迫下窒息而死的王阿嫂(《王阿嫂之死》),到被愚蠢的乡间礼教勒逼煎熬而死的团圆媳妇(《呼兰河传》),从亲情不再,思儿成癔的耿大先生(《北中国》),到爱火难熄,积郁成疾的翠姨(《小城三月》),积弱山村的生生不息的苦难令年轻的女作家在她短暂的创作生涯中从来无法规避这个沉重得不堪舁举的黑色主题。《生死场》就是对这个主题的一次庄严面对。
  
    不但直面死亡,而且把死亡当作一种司空见惯的事件,以不经意的口吻淡淡吐露。而生命的卑贱、不自知,直至在异族迫压下终于自知,显呈出生命价值的苦痛历程,在这平淡的语气的点染下愈发显示出惊心动魄。
  
  五
  
    麻面婆是“一只母熊”,“一捆稻草”;金枝是“米田上的稻草人”,“一个垃圾桶”;月英是“一只患病的猫儿”……层出不穷的新鲜比喻一次比一次更令人毛骨悚然。这是写人吗?毋宁说是写兽。人如同兽,人不如兽,这就是生死场中的人们。
  
    读那不动声色的人与兽作并列论、生与死呈同等观的疏淡文字,谁的心情也无法淡泊得起来。《生死场》的淡是浓到极致时的淡,是掩藏一种浓烈,生怕浓烈的心火再经浓笔重彩一渲一铺,会把文字燃成不可收拾。但淡淡的看似不经意,实在也只不过是太经意罢了:压抑着愤怨与悲悯,一笔一画肃然送出,明知道用不着刻意的说明与强调,那生如同死、人等于兽的原生形态已经足以让那淡得不能再淡的文字也立马带上了浓得呛人的血腥气味;也只那么淡淡地说了句“在乡村,人和动物一起忙着生,忙着死……”,便点透了乡村麻木生命的万种壼奥。
  
  六
  
    第六节是不遗余力写“生”的文字,却偏偏一起笔辛苦的女人就生了个死胎。我想起《王阿嫂的死》。王阿嫂也是生了个死胎而死去的。五姑姑的姐姐比王阿嫂不幸的是,她还活着,明年还要生一个孩子,可能还是死胎。“每年是这样”,萧红冷酷得不像一个二十四岁的女人。
  
    “全村忙着生产”:狗在生产,五姑姑的姐姐产下死胎,鸟雀们也孵雏了,金枝生下了小金枝,麻面婆在生产,李二婶子在生产,“窗外墙根下,不知谁家的猪也在生小猪。”
  
    于是,生不再令人惊喜,人也只不过是“和动物一起忙着生,忙着死”而已。“在乡村,永久不晓得,永久体验不到灵魂,只有物质来充实她们。”然而她们与他们哪里来的起码的物质条件呢?不论是精神与物质上都是空虚的,物质的则首当其冲。而因物质的匮乏,原来软弱的精神于是就越发茫然无归。
  
  七
  
    紧接着的第七节写了自杀与他杀。老王婆自杀的勇气令人精神一振,在行行种种“乱七八糟”的死亡 里,老王婆的自杀表明了乡人的灵魂一样不可玷辱。这也是第十节之后乡民们终于会奋起反抗的原因所在。小金枝的无辜惨死则令我们刚刚被振奋起的精神马上受了打击。贫穷的折磨使一个父亲可以为自己多一口饭食而狠心摔死亲生的女婴,却做梦也想不到起来推倒那吞食了他的劳动的“两只脚的暴君” ,这也是为什么要到十节之后乡民们才奋起反抗的原因。
  
    二里半的反抗最说明问题:十年前的传染病中,出生不久的孩子死了,并不能挫伤他的生的兴致;十年后的国难里,全体乡民宣誓的时候,“只有他没宣誓,对于国亡,他似乎没什么伤心”;一定要到了妻儿全部被杀,好端端的一个家转眼只剩下他与老山羊两个时,才恍然明白了生死攸关的实在是什么。用二里半的觉悟为全篇作结是精采之笔。他是最没有男人味的男人,最不像中国人的中国人。连他都追赶队伍去了,战争总算是有点好处。
  
  八
  
     第一节写了中午——下午——晚上——早晨,算是任何一天。
  
    第二节到第九节写了秋——冬——春——夏,算是任何一年的四季。
  
    第八节第九节写蚊虫的肆虐,传染病的侵扰带来的大面积的死亡,“死尸狼藉在那里”,是为天灾。
  
    第十节之前写地主的压榨,第十节开始写日本兵的不可一世,再一次的死尸成堆,是为人祸。
  
  九
  
     十节之后把人比作兽的句子几乎找不到了,除了稍稍游离出后半部小说的第十四节:“没有一个人理会破乱的金枝,她好像一个垃圾桶,好像一个病狗似的堆在那里。”
  
    第十四节的主脑是与小说前半部分直接贯通的,乡民的畏葸怯懦加上城里人的欺弱怕强构成了沉默国民魂灵阴暗面的全部。这第十四节让萧红写全了这个生死场。“破乱的金枝”仿佛是一个提醒,一次接通,表明以前十年、二十年……岁月的存在。
  
  十
  
     “母亲一向是这样,很爱护女儿,可是当女儿败坏了菜棵,母亲便去爱护菜棵了。农家无论是菜棵,或是一株茅草也要超过人的价值。”这是金枝的母亲。
  
    儿子从山坡滚落,跌在山根的树干上,母亲“好像山间的野兽要猎食小兽一般凶暴”地落到儿子身上:“一双靴子要穿过三冬,踏破了哪里有钱买?你爹进城去都没穿哩!”这是平儿的母亲。
  
    连儿女都不值什么,还有什么能值什么呢?
  
  十一
  
    然而乡村的情感一样炽烈,一样深挚。
  
    “为着生、老、病、死的烦恼,她的思路被一些烦恼的波所遮拦。”——这似乎已不仅仅是王婆了,而是一个抽象,仿佛冯二成(《后花园》)在送别赵老太太后一路想到的大片大片玄奥问题决不是一个乡间的磨倌所可以想到的,想全的;这又仅仅是王婆,一下子就显出了这个人物的不同寻常,也表明乡村自有乡村的魂灵。
  
    把老马送进屠场,是她“哭着回家,两只袖子完全湿透”;男人密谋举事时,是她一面给男人鼓气,一面安女人的心;男人事败,放弃了造反的心,是她生着气说:“我没见过这样的汉子,起初看起来还像一块铁,后来越看越是一堆泥了”;革命的儿子被官项枪毙,是她硬硬心吞吃了毒药,只把痛苦和骇怕深深藏在心底里……还有一个细节:“王婆给平儿缝汗衫上的大口,她感动了,想到亡国,把汗衫缝错了!她把两个袖口完全缝住。”这正应了萧红崇敬的那个人同一时期讲的那句著名的话:“说中国人失掉了自信力,用以指一部分人则可,倘若加于全体,那简直是诬蔑。”
                       转自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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