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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方言中的“之”的副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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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6-7 08:43:4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作者:熊早稻田大学 来源:http://www.ghyx.org/
1.

成都方言的口语中常用一个表示程度的副词“之”。有关这个“之”,《汉语方言大词典》(1999)作了如下解释:


之:〈副〉很,十分。西南官话。四川成都


(1)那感情之真诚,之热情,可以说难以言状。

(2)街上人多,公共汽车之挤哟!

张一舟等(2001)指出:“‘之’是成都话中特有的程度副词,用在谓语性词语之前,表示程度很高,含有极度夸张的语气和强烈的感情色彩。”同时,对这个副词“之”的使用范围作了详细的描写。
[2]
a.“之”修饰形容词,构成“之+A”的格式。如:
之好、之坏、之痛苦、之高兴、之巴适
好,令人满意
[3]、之安逸

b.“之”修饰动词(或动词短语),构成“之+V”的格式。如:
之喜欢、之担心、之想念、之有手腕、之守规矩、之敢闯、之能吃

本论文是以张一舟等(2001)的研究为背景,在其对“之”的详细记述的基础上,围绕以下两个问题进行讨论:

成都方言的这个副词“之”从何而来?和文言文中的 “之”有无关系?


如果二者有关系,那么,经历了怎样一个词性和功能变化的过程?


2.文言语体中取消主谓独立性的


例(1)(2)中的“那感情之真诚”、“公共汽车之挤”,在成都方言中的“之+A/V”结构形式之前也可以加上名词或是名词性短语,构成“NP+之+A/V”的形式。“A/V”也可以写作“VP”,这样的结构形式很容易让我们联想到文言语体的“NP+之+VP”结构
[4]。吕叔湘(1942)中对文言语体中的“NP+之+VP”结构作了以下说明。


……「三子之不遷其業」實在是一個詞結,和「三子不遷其業」是同一個意義。我們稱這一類詞組為「組合式詞結」,當然也不妨稱之爲「組合性詞組」。不管名稱如何,反正只要知道,這些原來是句子,現在不是句子了。這裡所加的「之」字,可説它的作用是取消句子的獨立性。

王力(1958)把“NP+之+VP”结构看作“仂语结构”,从“取消主谓的独立性”的角度,作了类似的表述。

……試拿論語君子之至於斯也,吾未嘗不得見也為例。至於斯是個仂語(謂語形式),君子之至於斯是一個句子結構。現在把介詞 [5]字插入主語和謂語之間,君子之至於斯又變成了仂語。……“君子至於斯本來已經成爲完整的句子,插入字反而不完整……

虽然取消主谓独立性不一定必须加上“之
[6],但是我们容易观察到,主谓之间加上“之”以后,其结果,原来的主谓结构的确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原本完整的句子结构变成了不能独立成句的名词性短语“[NP+之+VP]NP ”。

张一舟等(2001)比较了文言文中取消句子独立性的“[NP+之+VP]NP ”和成都方言的“NP+之+VP”,指出两者性质完全不同。成都方言中的“NP+之+VP”可以独立成句,文言语体的“[NP+之+VP]NP”不能独立成句;成都方言中的“之”是程度副词,修饰谓语性词语,极言程度之高,文言语体中的“之”是助词,放在主谓之间,取消其独立性。


尽管如此,并不是说二者之间就完全没有联系。相反,我们认为,成都方言的这个“之”,正是文言文中的“之”转化而来的。这个转化过程,就是“之”的句法功能和语义发生变化的一个语法化(grammaticalization)的过程。下面,我们尝试构拟一个“之”从取消主谓独立性的助词变化为成都方言中的副词的语法化的途径,并根据它来探讨两个不同的“NP+之+VP”结构的相关性。


3的副词化


31语用产生的谓语省略

如果成都方言的“之”与文言文中的“之”有传承关系,那么首先需要考虑的是,文言文中的“之”是如何进入到现在成都方言的口语系统中来的。

通过前面“引言”部分张一舟等(2001)的说明,可以知道,“之”用在句子里,“含有极度夸张的语气”。可以说,将文言文的“之”用在口语中,是因为使用现实生活中已经不用的文言文句式,可以起到一种特殊的语用作用,从而加大夸张的效果。“之”在口语中的“复活”,正是因为它带有不同于普通的口语词汇的特殊语感,具有新奇性,可以起到增强表现力度的作用。

可以推测,在“之”用到成都方言口语系统的最初阶段,它和文言文中“[NP+之+VP]
NP”的“之”在句法功能上完全一样,都是取消主谓的独立性。比如下面的例子。

(3)天地造物之雄浑峻伟,令人叹为观止。
(文言语体风格)


4)春熙路之热闹,简直不摆了。(成都口语)
春熙路那个热闹呀,真是没法说了

很难说(3)(4)的“之”在句法功能上有什么不同。(4)借用了文言语体的句式,极言程度之高。当这种程度达到极高点时,说话人往往常常采用省略谓语部分的方式,以“难以言表”的态度来说明“程度极高”。如例(4)省略谓语部分,变为(4)’。


(4)’ 春熙路之热闹……

严格地说,(4)’的语义很暧昧。本来,听话人在理解像(4)’这样的谓语部分省略掉的句子“[NP+之+VP]NP + ……”时,可以有多种补全谓语部分进行理解的方案。但是,我们知道,在成都方言中,(4)’往往来自于(4)的省略。当(4)’与(4)语义上的类同关系在语言使用的过程多次建立起来以后,(4)’的语义开始趋向于惯用化。即,在谓语部分的补全过程中,听话人倾向于以(4)’=(4)的方式来补全(4)’。也就是说,将(4)’复原到(4)去理解。(4)所要传达的信息无疑是感叹“春熙路热闹的程度极高”。这样,通过“(4)’=(4)”的等同关系的理解,(4)’这样省略句“[NP+之+VP]NP + ……”,在语用的作用下,也可以间接地表达一种感叹“程度高”的语义了。
在谈话现场中,听话人倾向于把(4)’习惯性地理解为“春熙路非常热闹。需要注意的是,虽然通过语用推导,我们得到了春熙路之热闹
⇒ 春熙路非常热闹”的推论,但是,这个过程仅仅是在语用平面上进行的,我们还不能就此说,(4)’已经无条件地等同于“春熙路非常热闹”。事实上,在这个阶段,(4)’仍然只是(4)的省略句,(4)’的“之”和(4)的“之”相比,功能上没有任何变化,其句法功能仍然是取消主谓独立性。


32 类推产生的语义变化

类推是诱发语法化的重要机制之一。Harris and Campbell(1995)把类推定义为语法格式的表层形式的变化,并认为这个变化不会立即带来本质性的深层结构的改变。
[7]

我们在3.1讨论了由于语用上的原因,在表达“程度极高”这个意义时,说话人时常采用省略的形式,以示“程度高到难以将其语言化”。而听话人通过以习惯性的理解,将“[NP+之+VP]NP + ……”自主地补全,修复说话人的想要传递的信息,作出语用上理解。听话人对(4)’这样的谓语部分省略了的句子进行补全以后,获得了“程度极高”这样一个语用上的推论。这个语用推论,又为名词性词组“[NP+之+VP]NP”的进一步变化创造了条件。


我们知道,如果“NP+X+VP”的形式(X表示未知的成分)表示“程度高”的语义,让人最容易想到的情况是“X=程度副词”。也就是说,“NP+程度副词+VP”是使用频度最高,最容易联想到的表示“程度高”的语法格式。例如,“图书馆的书很多”,“今年冬天特别冷”,“校园非常干净”,“态度十分严肃”等等。类推的源动力总是来自于使用频率高、范围广的强势语法格式。在表示“程度高”这样一个语义时,“NP+程度副词+VP”无疑是一个强势语法格式,这样,“NP+程度副词+VP” 必然对同样表示“程度高”的语义,且具有类似“NP+X+VP”结构的“[NP+之+VP]
NP”产生类推。




冬天
校园
态度
春熙路



特别

非常

十分






干净
严肃
热闹


NP
程度VP


类推的结果,“[NP+之+VP]NP”通过语用手段获得的“表示程度高”这样的临时性语义被赋予到“之”上。“修饰VP,表示程度高”这样一个语法功能由“之”来担负。类推赋予了“之”新的功能,也为诱发重新分析奠定了语义基础。

3.3 重新分析

重新分析也是诱发语法化的重要机制之一。Harris and Campbell(1995)指出:重新分析是改变一个句法结构内在关系的机制,一般不会立刻引起表层形式的改变。
[8]

最常见的重新分析是两个成分之间的融合,融合又会带来边界创生或者改变。如3.2所述,在“NP+程度副词+VP”的类推作用下,“[NP+之+VP]
NP ”中的“之”获得了新的语义,即表示程度。这样,“之”必然和VP形成“修饰-被修饰”的关系,而和NP之间形成一个边界。即: NP + [ 之 + VP ] 。

随着“之”与“ VP”的关系的紧密化,[之 + VP]的形式得以固定,最后形成一个整体,摆脱[NP+之+VP]
NP形式限制,获得独立使用的权力。名词性短语[NP+之+VP]NP完全解体,演化为“NP+[之+VP]”这样一个主谓句。而在这个主谓句中,“NP”是完全可以隐现的。也就是说,“之 + VP”的结构形式是完全可以独立使用的。例如下面的(5)(6)例。

(5) a. 昨晚黑的电影咋个样?
昨天晚上的电影怎么样

b. 之精彩哦。
精彩极了


(6) a.论文写出来没得? 
论文写出来了吗

b.之难写! 现在还没动笔。 
太难写了,现在还没动笔呢。

在(5)(6)中,由于“之 + VP”的独立使用,我们已经很难再把它跟文言语体中的“[NP+之+VP]NP”联系起来了。

34 扩张与更新
重新分析固化了“之”与“VP”的关系,同时,使原来的[NP+之+VP]NP成为独立的主谓句。在独立的主谓句,“NP+[之+VP]”中,“之”修饰VP,表示VP的程度,理所当然地脱离原来的词类范畴,向副词转化。

“之”的副词化的一个典型证据就是,“之”已经不是在语用上临时表示“程度高”的语义,其表示程度的功能也不再仅仅限于“NP+[之+VP]”的句子结构中。“之”表程度的功能扩展到“V得+之+补语”的动补结构中。在该结构中,“之”修饰补语,表示“很,十分”这样的语义。例如:



(7)写得之快。
写得很快。
(8)考得之好。
考得非常好。

“之”的副词性功能在成都方言中巩固并扩张,其实质是对成都方言系统中原有副词的更新(renewal)。“更新
源于人类语言交际的一种重要倾向:用新颖的说法取代陈旧的说法,以取得更强的语用力量。其动因可能是来自于新奇性。Hopper and Traugott以英语中“very”的更新为例 [9],指出:表示程度高这样的语义范畴(intensifiers),由于表示感情的语用功能显著,因此和其他的一般词类相比,更容易被更新。[10]

刘丹青(2001)粗线条地勾勒出汉语常用副词的更新链:大
非常倍儿
 (9)王占曰:吉。《甲骨文合集》
(10)我朱阳。《诗经·豳风·七月》
(11)臣之罪多矣,臣犹知之,而况君乎?《左传·僖公24
(12)忽见一人,形状伟,被甲持刀。《搜神后记》卷五,51
(13)逊遣人牵船,过一渡,施力不便。《搜神后记》卷五,51

(14水澳多船数有相触,惊怕多。《入唐求法巡礼行记》卷一
(15)玉馔珍奇,非常厚重。《游仙窟》
(16)唐太宗是唐家好底皇帝。《吴文正集·经筵讲义》一、帝范君德

(17他操的心还多的!张贤亮《绿化树》
(18)这是真正的约克崽,优良品种,通人性,特讲卫生。莫言《师傅越来越幽默》
(19)对象是昌平某村的,穿着毛蓝褂子,脸蛋儿倍儿红。(网上散文)

刘文同时指出:以上副词大多经历强调-常用-淡化-淡出的兴衰过程。较晚起的非常等虽然还没有走完此路,但确实已经开始受到更新形式的挤压了……”

我们认为,成都方言中“高兴”的“”、“漂亮哦”的“”等表示程度的副词也正在受到“之”的挤压。其证据就是,“+VP”句型的使用频率越来越高,并且渗透到“V得++补语”这样的结构中。相反,在实际交际场合中,“高兴”、 “漂亮哦”的“”、“”,如果在没有使用重音强调的情况下,听话者一般不容易理解为真正意义上的“程度高”。

“之”在汉语史中不是一个新词,早已不在现代口语中使用。正因为这样,当它出现在现代成都方言中的时候,旧辞新用,具有另外意义上的“新意”,是完全符合“新奇性”这样一个“更新”的要求的。

4.


成都方言中“之”的副词化起始于“[NP+之+VP]NP + ……”。“[NP+之+VP]NP + ……”的结构还仅仅是对文言文结构的借用,“之”也还仅仅是起到取消句子独立性的作用。由于语用诱发了新的语义的产生,我们对“[NP+之+VP]NP + ……”的理解惯用化为“[NP+之+VP]NP
⇒
程度高”。基于这个语用意,我们通过类推和重新分析,得到了新的句子结构“NP+[之+VP]”。在这个结构中,“之”取得了表示“程度高”的语义功能,并把这个功能扩展到其他句子结构中去。

功能的扩展意味着“之”已经完全从文言文中的助词脱离出来,成为一个副词性成分。当然,需要注意的是,并不是能用其他副词的地方就一定能用“之”。“之”在句法上还受到一些限制。比如说,在疑问句中就不能用“之”表程度。
??(20)昨晚黑的电影之好看吗?


“之”的副词化将会进行到哪一步,其功能还会扩展到其他的什么句子结构,目前还难以预料。“之”可能会扩展到新的句法结构中去,也可能在其他新起的程度副词的挤压下停止扩张。但是我们可以说,“之”作为副词在成都方言中基本已经立足,在今后一段时间内,会继续以“表程度的副词”这样的句法功能存在,而不仅仅再是语用上临时起到表程度的语用义了。


参考资料 

黄伯荣
1996 『汉语方言语法类编』(青岛出版社)

梁德曼 1985 《四川方言与普通话》(四川人民出版社)
梁德曼・黄尚军 1998《成都方言词典》(江苏教育出版社)
罗韵希 1987 《成都话方言词典》(四川省社会科学院出版社)
刘丹青 2001
语法化中的更新、强化与叠加(《语言研究》2001年2期)

吕叔湘 1942 《中国文法要略》(商务印书馆)
石毓智・ 2001《汉语语法化的历程 :形态句法发展的动因和机制》(北京大学出版社)
王力 1958 《汉语史稿》(中)(北京科学出版社)
许宝华・宫田一郎
 1999《汉语方言大词典》(中华书局)

张一舟・张清源・邓英树
 2001 《成都方言语法研究》(巴蜀书社)

张敏 2003 从类型学看上古汉语定语标志“之”语法化的来源(《语法化与语法研究》商务印书馆)
千葉謙悟・熊進・高橋慶太 2005 『百年前の四川方言――『華英聯珠分類集成』と『西蜀方言』』(中国古籍文化研究所)
馬真等 1986 『西南官話教本』(東京外国語大学アジア・アフリカ言語文化研究所)
Harris, Alice C.and Lyle Campbell. 1995 Historical Syntax in Cross-linguistic Perspective. 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aul J. Hopper, Elizabeth Closs Traugott. 2003 Grammaticalization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Langacker,Ronald W. 1977 Syntactic reanalysis. In Charles N. Li (ed.), Mechanism of Syntactic Change ,59-139.AustinUniversity of Texas Press
[1] 本稿根据刊登在2006年『中国古籍文化研究』第4号的论文「成都方言における“之”副詞化」(早稻田大学中国古籍文化研究所)改编而成。

[2] 关于“之”的详细用法,请参考张一舟等(2001)。本论文在此仅列举该书中的部分内容。

[3] 本文使用小号的字体表示对应的普通话的说法

[4] 文言文中的“之”在先秦用于口语中,所以也可以称之为先秦的“之”。

[5]
关于,文言文中主谓之间的“之”的词性,各家都有不同看法(参见张敏(2003:243)的概括),本文从论述的需要出发,采用张一舟等(2001)的意见,把这个“之”作为“助词”。


[6] 石毓智(2001)指出,先秦“之”的一个主要用法是用于“名+动”短语中,使其名词化,但是这种名词化并不一定需要“之”。例如:“禄之去公室,五世矣 ;政O逮于大夫,四世矣”(《论语・季氏》)前后两句主语位置上的结构完全平行,但后者并没有用“之”。

[7] Harris and Campbell(1995:57):
“We defined extension
...as change in the surface manifestation of syntactic pattern that does not involve immediate or intrinsic modification of underlying structure.”


[8] Harris and Campbell(1995:61)

Reanalysis...is a mechanism which changes the underlying structure of a syntactic pattern and which does not involve any immediate or intrinsic modification of its surface manifestation.


[9]
Hopper and Traugott(2003:122)
指出,在上两个世纪不同时期,先后使用了如下一些表示程度的词:awfully,frightfully,fearfully,terribly,incredibly,really,pretty,truly.现在的书面语中,very也还有下面一些变体:most, surprisingly, extremely, highly, extraordinarily.

[10]
Hopper and Traugott(2003:122)


Intensifiers are especially subject to renewal, presumably because of their markedly emotional function. They are unusual in undergoing renewal especially frequent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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